提到晚晚,明晰身子微微一颤,倒似有一丝动容,然后眼神木然地点点头。
在额前亲吻了她一下,赵钧默一个眼神示意,门外的郑副官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赶忙转身去交代。
午饭喂了明晰一些稀饭,她像个孩童一般,吃着吃着还会咳出来,吐得赵钧默一身,肖婶见着直嚷着这样不成,不成,却不料自己家主子只是挥挥手示意无事,连局里那边催得那样紧的会都是等夫人吃了药才走的。
肖婶心里看着不是不觉得心慌的,这眼下只觉得心里忐忑,不知何时是个头。
待到夜间,赵钧默回来时,亦在明晰的榻旁陪着吃饭,饭间,只听得一声尖细娇柔的动物声从落地窗前穿来,明晰晃神半秒,烫洒得一地,暗淡荒芜的眼眸像是添了星火,但极快,半晌,又重新冷寂了下去,而那猫已踱步到了明晰榻前,正舔着那一地的残渣。
“随安。”低声换了一声,赵钧默见明晰的反应,心底里从喜到发凉,见明晰再无反应,只得将那波斯猫抱起,也不管不顾波斯猫身上的菜渍,抱到垂目不响的明晰眼底,低哑的嗓音如同呢喃,“随安,晚晚没死。你看它活得好好的。”
闻言,明晰抬头凝视着赵钧默漆黑如墨的冷眸,她瞧见那眼里多了比以往更小心翼翼的东西,然,她竟无一丝感觉,心底麻木得像是感觉不到暖同冷,只是呆呆凝望着他,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四下在榻上翻了翻,在榻旁的西式雕刻着图纹的白色柜子里找出了一只钢笔和本子,在赵钧默的尚有些期待的眼里,写下几个字,写完后,她分明瞧见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枯涩,怔怔地盯着她写的几个字,然后勾起侧边的唇角,淡淡的笑,也不恼,但似有怅然。
她写的是:“它死了便是死了,你莫要拿其他东西骗我。”
手有些颤抖,字虽还是以前一样的簪花小楷,却有些潦草,钢笔上的墨汁沾染了些在手心上,赵钧默敛起笑意,拿过肖婶熏过香的帕子,将她的手慢慢地擦拭干净,轻声道:“好,等等我叫人给你拿几本书来,你看累了便早些歇息吧。”
呆若未闻,她又瞥开了眼望向窗外,树影斑驳,凉月清冷,孤星在漆黑夜幕下忽明忽暗,红砖墙瓦内可惜再无那熟悉的猫叫声,好似整个世界都没了一团温暖物,冷寂得可怕。
房门虚掩,这几日眼看明晰病情加重,赵钧默虽面上镇定,却是心底时不时发慌,便叫肖婶从今日开始在明晰未眠时守在门外,以防她夜间有事。
岂料那先生送来的猫已被赶出,夜间戌时正点,洋房落地窗外又响起猫叫声,叫得肖婶渗得慌,猫声本就凄厉,她心中一骇,望房门里一望,却见明晰下榻一脚踏在柔软的洋毯上,迎着猫叫声,室内的灯光灰暗,隐约出现一个影子,那分明是只有着漂亮毛色的猫,微凸的眼闪着幽蓝的光泽,美丽的尾长又细,同晚晚慵懒的姿态不同,那猫身材苗条,棱角分明,细长的腿显得极其矫健。
“你又是来寻晚晚的么、、、、”那声音像是鬼魅,沙哑难听,却是分明从明晰口中溢出。
肖婶捂住不禁要惊诧出声的嘴,急急暗暗地喘着气,只听闻明晰现下沙哑干涩的嗓音又轻轻地响起:“那怎么办,它早已死了。”
那猫轻轻唤了声,在屋内也不怕她就那样踱步,到处嗅了嗅,好似在闻晚晚的气味。
“你听不懂人话,怎么办,好几日了,你还要来这儿多少次,多少次,它都已经不在了、、、、往日你不是同它打闹得紧,我们晚晚那双眼睛险些都要被你抓破了,你如今来寻它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呵、、、、”明晰恍惚间,眼里已溢出了水光,抚着那猫的毛发,低声轻柔如同梦呓,语气却那般充满着讽刺同苍凉。
“它已经死了,你回去吧,来多少次,它都不在了!”哽咽着,明晰寒声道,那猫恍若未闻,只是侧头用那双独有的泛着蓝光诡谲眼眸懵懂地望了望她几眼、、、、它不懂的,它听不懂人话,这个消息恐怕这猫一辈子都不会知晓,恐怕日后它只会来寻一次又一次,直到死吧。
“也罢,你便来吧,每日来每日失望而归,终有一日会绝望的。猫也有感情不是?可惜,晚晚永不会知晓你来寻它这件事了。”明晰垂下淡眸,逗了逗那猫,那猫龇牙咧嘴得狠,她飘虚一笑,语气冷漠。
忽然,一阵风刮过,房门被打开,那猫一跃而出。
“大太太,你,你,你竟还会说话。”
肖婶再忍不住,踌躇几步,门旁走出,瞠目结舌,冷汗渗出了额间。
“是,我没哑,我只是不想同他说话。肖婶,你可以同他去说,我根本没病,我只是不想同他开口。”
拈花淡淡微笑,明晰就直立站在榻旁的桌柜旁,那桌上的西式琉璃花瓶装着今日花匠送来的玻璃温室花房培养出的新牡丹品种,明艳吐蕊,富贵花开,花瓣在瓶边还洒落了几瓣,花映衬着她白色素色的睡衣罩着单薄的身子,那么纤细,却让肖婶打从心底里心生寒意,五脏六腑都觉得冰寒。
“晚,晚安,大太太。”
终是自持镇定,倒抽一口气,肖婶赶忙关上了门,再无敢多看一样,因那双空无的双眸只有冷淡同苍凉。
一个转身,走廊里盏盏壁灯微暗,肖婶还未来得及动弹,却是转身之际碰到一堵金属硬墙,定神一看,方见原是撞到了自家主子胸前锃亮的胸章、、、、
“您,您!”肖婶被一惊,错愕不已,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本想问几时来的,听到了多少,您怎地到了门前还一声不吭。“先生、、、、”
“明日给夫人去百货公司重新准备一本本子,一只钢笔,要好写些的,多仔细挑挑。”
人已径自走了,只摞下一句淡淡的话。
肖婶定下心思量,脑中倒也有些清明,他应是全部听到了,可还是不动声色。
暗暗灯光下,走廊里寂静无声,肖婶却不知为何记起当二姨太死后,二少爷由萧念梳抚养时,她曾忍不住问郑副官,是否意味着大太太要退位让贤了,郑副官只是讪笑状似岔开话题道:“鲁菜、苏菜、粤菜、川菜皆是菜,可不管到哪里赴宴点菜,先生的菜中永远只一样未变,那就是夫妻肺片。是新婚时大太太曾经时常做的菜式,然,先生平日里太忙了,大太太亦忙着处理家务,从前有的趣味情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肖婶听得眉头紧锁,脸上的褶皱子更深了。
但瞧见郑副官敛起笑意,正色说:“肖婶,夫妻之间不就是那样么,你忘了曾经有过的甜蜜,也尝试在他人身上找寻,然,兜兜转转,最终你发现你要的其实还是只在最初的那人身上、、、、”
模棱两可之话,肖婶到底不是文化人,万般思忖,只说了一句:“可,不大好啊,哪还能是原样呢?”
郑副官倒未不耐烦,只是笑笑道:“是了,到底不会是原样了,所以更怕了,所以怕了才会躲避,但不会弃的,亦不舍得弃,因曾经是极美好的。”
然,大太太偏偏不是一个会妥协之人,所以一切才会如此,如若像别家一样,是个能容得下,能平静如常接纳夫婿小妾,心不高气不傲的女子,恐怕就不会变成如今这番田地了。
可,这又哪里只是大太太的错。
其实,肖婶何尝会不喜大太太,大太太虽严厉然从来大方得体赏罚分明,面上倨傲霸道其心肠却是很柔软,只要家仆低声认错,她从不会得理不饶人,虽然众家仆以往俱是怕她,可如今皆是想念大太太掌事的赵家、、、、所以见郑副官如此说,肖婶倒也来了精神便道:“别的我肖婶不懂,我只知,大太太曾同我提起过,大家梁启超先生为一夫一妻制的提倡奔波劳累,自己却还不是娶了自己夫人身旁的助手当侧室、、、、”
“那你可知,自正房夫人死后,梁先生极为伤悼,身体已大不如前。”
“我虽是赵家的人,可我亦明白大太太,不论您说什么,在大太太眼里,恐怕有过就有过,没有就是没有,以后还是以后的事。”
那日郑副官见肖婶极为站在明晰的立场,神色略微暗淡,摆摆手,郑副官也再难言说,只得下去陪着赵钧默处理公事。
第三十二章 噬心
今时今日。
“还是这儿,二百五十个宾客,除一人已病逝外,都在这儿了,与那日一样,连衣服都不差,随安,像不像那日你同我初见的景象?”
衣香鬓影,杯光交错。乐队曲子清奏,悠扬曼妙。
还是当日那名富甲名流的花厅派对,还是那日的艳阳高照,除却宾客时不时注意脚下的位置及稍有僵硬的神色,其实这一场缤纷艳绝的场景重演,不禁叫人唏嘘。
莫怪乎今日一早就有妇人替她梳妆打扮,连发皆同那日她尚未出嫁时一模一样。
他费心费得如此,她若不感激涕霖实属不知好歹,可惜她就站在那儿,恍若未闻地抬眼瞧他,见他眉头微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薄唇如锋利的刀一般紧抿,端着玻璃酒杯地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泄露几许情绪紊乱,她淡淡笑了笑,好似嘲弄,又似虚无的晃神。
“不能吗?随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
他见她额间渗出湿汗,便知她身体不适,赶紧轻扶着她到了二楼的露台,月光倾泻,洒了一地的清辉,她苍白的脸似能辉映月光,就像要羽化一样,赵钧默心下莫名一缩,冷着声问,只是语末略泄露出了一丝微哽。
“随安,我安排的明明是同那日一样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
反复犹如呢喃,他攥着她已甚是冷骨的肘臂,攥得不知为何胸口密密地发疼。
闻言,明晰方如回神过来,对他笑笑,那笑如最纯净的孩童,精致分明的五官因这一笑柔和了千万分,明晰不顾他的手劲,微笑咬唇地从舶来的矜贵手袋里缓缓拿出笔和纸,跃然纸上的是她用上笔墨的几字:“如若那个女人没死,今日还会有这样为我的安排吗?”
瞳仁一缩,赵钧默竟是胸口微窒,开口不得。
怔忡间,剑眉深沉,赵钧默攥着明晰的手劲甚是狠了几分,然,她恍若未觉,对他笑靥又深了几分,又写道:“赵家已经有了二少爷,不是只有我同你的孩子了。”
“你若不想见到他,我可让他不在你眼前出现一回。”屏息微垂墨眸,他面庞依旧容色冷峻,却在蹙眉间说话间显出了太多的祈求。
“我可以同你重新开始。”她接下去写下几个字,还未写完,他眼里顿现的期冀像冷冰里的火焰,霎时迸发四溅。
深切凝视,他像是不可置信地微启薄唇,还来不及欣喜地将她拥入怀中,她又写了下一句:“只要你让晚晚死而复生。”
“荒唐!”心像被抛到了高空又被急转直下,他脸一冷肃,顿时站起,声音隐隐透寒,心中渗出微凉道,“你明知,这永无可能。”
话落,他便知,他着了她的道,她在他话音未落时便莞尔一笑,随后笑意就漾在唇边,那样清丽素雅,却叫他看着胆颤心寒,她不置一词,不写一句,却仿佛在告诉他:你看,你知道,死是不能复生的,何况是我们。
怔忡半晌,她又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你杀了我的晚晚,是你和她杀了我的晚晚。”她一字一句,在写这句话时,字透纸背,犹如滴血。
“随安,你恨我,我明白。”他不由倒退一步,忍痛闭眼,神色一沉,复又睁眼凝视明晰,“、、、、然,你若论此事怪罪于我,我赵钧默不认,因我的确不知!”
闻言,她苍凉一笑,站起身,逼近他一步,扬着面,仿佛能见到从前那样深爱的男人硬朗优美的颈项,喉结微动,她却恨不得咬上一口,鲜血四溅,从此白骨黄土,莫不相欠。然,她深吸口气,又执笔写:“她若从未进府,怎会杀了晚晚,你若不纵容她,她怎么敢来伤我的晚晚?!”
她竟要如此怪他!仿佛一分一毫皆要从他的血肉里出,他寸寸心绞,面容阴沉。他的手分明还攥着她的,可是手心却半丝觉不到她的暖意。
“在你的心里,我连晚晚一根毛发都不如是吗?”寒声低问,他手劲更重了几分,她却连痛都不喊一声。
“是半分都不如。”
恍若飘渺地问,他目光幽远,望向远处,她答得分快写于纸上,他一把抢过将她的本子撕碎成碎片,顿时纸片飞得这西式露台极好的大理石地板上散乱满地。
忽而凉风刮过,如同剜心,赵钧默抿唇敛目,见她唇色发白,按她坐入椅中,哑声道:“好,随安,你不想说话便不说罢,今后你甚至可以不同我说一言,亦可以不同我写一字,但,随安,我不会放你走的。我赵钧默此生都不会再放你走。当日我是为你打算而那样,而后与你置气我确是做错了许多,可是你不能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都不给,即使是军法都有轻重,全没有像你这样决绝的道理。随安,我从不愿意当个逃兵,然,如今,只要你愿意既往不咎,只要你同意我们从今日重新开始,我赵钧默便就此当个逃兵又如何!”
“随安,我们可一同去海外定居,如今世道紊乱,你与我在海外,你可以重新入学深造,我可以下海经商,无所谓什么国仇家恨,随安,只要你愿意同我一起,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不在意,可好?”
他计划得这般美好如同幻影,她从没见他如今日这样的低声下气,甚至连他素日穿着戎装英挺肃凉的身躯都没有察觉地弯了弧度,就那样生生地蹲在了她的身前,抬眼望着她,眸似深潭,波澜微动。
明晰与赵钧默夫妻数载,不是不了解他的,要他如那些个逃亡海外享受余日的没有风骨没有气度的人士一样,简直比杀了他都艰难,她不会不记得那日,傲视群人,他深寒冷眸执着中正剑对众人淡淡地说的那句:此剑不是用来杀敌便是用来自刎的。
他这样的男子即使混于尔虞我诈数年,又怎么可能忘了入校时的誓言,怎么可能忘了这一腔热血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儿女情长,可他今时今日竟对她如此说,竟是如此。
恍惚间,舌苔阵阵泛酸,她方回神过来,已是泣下沾襟,面上几寸温热,原是他执手缓缓地擦着她的泪痕,此情此情,如此熟悉恍如昨日,却是当年她嫁入赵家,喜极而泣时他同样为她擦拭泪水的画面。然,这一切却又如此的不再相同。
“随安,你终于能看我一眼了,真正地看我一眼。”从何时起,他深知,她的眼眸里即使看着他,亦没有他,空洞苍茫一片,可彼时那一瞬间,他分明瞧见她的眼里还有他,她明晰眼里还有他赵钧默。
蓦地,他素日寂冷的眸色都转暖了,嘴角浮上笑意,欣喜若狂,急切地将她揽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一寸寸一点点亲厚地吻着她,从鬓角到耳畔,从耳畔至面颊。
原以为重得幸福是那样的近,直到她终有所动,换上他的臂膀,凑近他更深了一些,冰凉干涸地嘴唇擦过他硬冷地耳畔,恍若梦呓痴语,一字一句地轻柔吐声:“我生辰的那日,收到的至好的礼物,是瞧见一个姑娘同一个男子柔情的对话,你猜他们俩说了甚么?”
明晰的唇畔言语间贴的他这般近,他却仿若在她启口是便从火焰顿时深陷冰窟,寒气入骨,冷得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亦永无法忘怀。
他浑身僵硬,眸色变得隐痛而苍峻,脑子空白一片地只听得她继续婉转轻柔地道:“你一定猜不到,她啊问那男子道:‘钧默,你对我难道没有一丝感情吗?休要骗我。’你知道那男子答了什么吗?啊、、、、你应当知晓啊,你不就是那个人吗?”
“啪”,不知哪来的声音犹如弦断冰裂,露台外的厅内灯火通明,他花了无数心血花了几箱金条换来的欢愉景象,根本钻不进他同她这里这般苍幽冷寂的地方。
她字字蚀骨剜肉,似谈笑间,将他击得溃不成军。局中工作数年,没有一次,他输过,可偏偏在她手上,他输得这样的惨烈。
明明暖玉在怀,却委实是冰寒刺骨在心。
随安,你太狠了、、、、
如此这般,明明见她所有触动,明明连他都觉得她会答应自己,却不料她从来比他狠,即使她自己心有动容,她却可以那样冷静决绝地拒绝自己,拒绝他。
不能忘了么,不能就此都忘了么、、、、从前她便还是他赵钧默的唯一,如果在撕咬纠缠间,他的确是稍有移情,可他现下却仍是记得,她是他此生的唯一,他只是忘了,只是不小心在一瞬间忘了而已,难道她不能像他曾经差点忘记过一样,也忘了他曾有的错待,曾有的错失吗?
“随安!”他退后,捧起她孤冷苍白的脸庞,抚着她的侧脸,手中的茧掠过她被泪覆过的地方,眉宇间俱是紊乱,心悸不已,“随安,你看我,你再看看那厅里,是不是同那日一模一样!随安、、、、真的,真的不能忘了么?我们都一起忘了不行吗?!你呢,你就不能忘了?随安,我赵钧默真的就不能再回来了么?在你的心里,我永无可能再变成从前的赵默卿了?”
生生逼问,步步相求、、、、是,是不是永不能回头了,是不是不管他如何想明白了,不论他如何收心,她皆是要铁石心肠地将他滞在千里之外了、、、、心底密密麻麻如针扎刺肉,他埋在她寒霜的颈项里,冷唇紧抿,齿中渗血、、、、是呵,她太狠心,她竟在这儿等着他,她竟这样沉得住气,在他以为重新临近幸福时将他瞬间湮灭。
心神俱裂间,明晰缓缓用指腹拭过他的如刀锋的眉,深邃的眼角,悍然挺立的鼻梁,还有现下菲薄微颤的唇,她的动作有多温婉柔和,倾泻于口中的话语便有多绝情执拗:
“要么,你放我走,要么你领我的尸体一同走。”
只有两条路,再无第三条可以走。
“我可以在此发誓,赵钧默,留下来或是走,只要同你一起,你能得的就只有一具尸体、一堆白骨。”
第三十三章 她过不去的坎
只要同他在一起,她便只给他尸体与白骨。她笑靥如花,语言竟这般戾气决绝。
眦睚尽裂,幽潭似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屏息凝视着她,他心下一滴滴地在是渗血。
她威胁他。
他从来未想到,她拿死威胁自己。
从前,她仗着他爱她,威胁自己甚多,不过是夫妻情趣。
现下,她亦仗着他心里还有她,要的不过是诀别。
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凉。
露台里似弥漫着夜色的花香,然,他却觉得连月光都甚是刺眼,漫过鼻尖的只有她呵着的冷气,眼底里尽是她平静无波却执拗决绝的面孔。
“那么,随安,你当日的话还做不做数?”他出其不意地淡勾唇角,从腰间拿出佩枪,强硬地放在她素骨突兀的柔荑里,“你说过,如若我有一丝变心过,你会执我的佩枪杀了我,现下,你要不要履行承诺?”
语气波澜不兴,眼眸幽暗深邃,他不顾她四肢僵硬,提起她的手腕,令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一寸都无偏移。
怔忡间,她就那样虚弱又惨白地靠在椅背后,神色还是那样平静,她直直毫不避讳地凝望回他,看着他潜在的试探,嘴角莫名微勾,眼梢尽是清淡。
一阵夜风袭来,他额前碎发垂落,隐约遮住了他的黑眸,她瞧不清他的眸色,却能瞧见他冷薄的唇微有颤抖却力持镇定地冷声道:“果然,你不会再这样了,你再也不会了。你会为了一只陪你数年的猫杀人,但你永不会再会为了一个同你走过数年却不小心犯错的丈夫执枪杀人了、、、、拿枪杀了我,当时我当笑言,如今竟是求之不得了,可我明白,明晰你不会再举枪对着我了,永不会了,随安,你对我不公平,你对我赵钧默不公平。”
“那么,你对我明晰公平吗?”
她冷抽一口气,犹自幽笑,素手的食指抬起他坚毅的下颚,指腹冰凉,擦过他肌肤,让他心里不禁也微凉了一下:“你问我公平?你竟问我要公平?!不管为了何种原由你不该那样对我,我为何让芳儿跟你出国考察,因我信她,更信你,你说我有没有花花肠子?对,我有,我派她去无非也是希望她帮我挡掉在外你身旁围绕的那些个莺莺燕燕,然,是我明晰自掘坟墓,是我明晰傻得可笑,我当日竟相信她会替我守着你,看着你,我当日看着她跪在我跟前,我心有多痛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因无人能替我受过,你们辜负了我的信任,我明晰傻得可怜的信任!难道我没有给过你机会吗?我有的,明家一夕之间覆灭,我没有家了,我只有你和盛儿,可你呢,你对我又做了什么?你合该知道,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从来都骄傲的女人,默卿,你就不能让让我吗?你为何不让让我?”
你就不能让让我么、、、、默卿、、、、
那样萧索而至柔的问话,却问得他心房紧缩,阵阵泛疼。
她那样对着他逼视,对着他声声的逼问,此刻她就像全盘卸下盔甲的战士,黑发垂落,眉梢带泪,嘶哑凄厉的嗓音不止在他耳畔反复嗡鸣,亦像把利刃一刀刀地割在他心肉里最至软的地方,鲜血直流,不能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