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假的,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她不信,她也许见着的都是幻境,是入了鬼魅的梦境,只要一眨眼便会醒的,会醒的,可她连连眨了好几百下眼,她还是在停尸房,她抱着西服还是染着阵阵的腐烂气味。
再也受不住心底阵阵传来的悲凉之意,她仿佛终是魇怔到了头,忽然放声仰面大哭起来。
生怕她出事,也不知何故,松井只好也带队随之跟来,只听闻阵阵熟悉不已的女声,从未听过那女声哭得那么肝肠寸断,他没见他心中的“辉夜小姐”哭过,她甚至可以为防伤口感染下死命令不由分说地将那士兵的腿截肢,可以开人头颅,割人舌头,鲜血四溅亦不曾眨过眼,只是毕竟是女子多有身体抵挡不住时也是不吭一声的。
然,如今,她却哭了,在一个简陋到极致的停尸房哭得这样声嘶力竭。
恍惚间,他神色紧绷,面上情绪一点点淡了下去,他有些懂了,却不敢置信。
轻轻蹲在西园寺辉夜的身旁,他嗓音沙哑低沉,方道:“、、、、放了他吧,他是明家少爷,他是中国男子,总有一天你们会手刃对方,会各自对峙,辉夜小姐,您没有做错,将一切了结在未开始前,您是英明的。”
未开始前、、、、
“松井,你见过像我这样的女子吗?你见过吗?!不,你没见过,你定没见过像我这般毒辣心肠的女子,手刃自己心爱的男子,甚至让他死得如此凄凉可怜、、、、他说,他会娶我,我说会吃了他的时候,他说他会娶我,竟是真的,竟真的是他的真心话!”
心爱,她终承认了不仅仅是心动,他是她真的爱的男人,抵过一切的光阴岁月,乱世之间,仅仅只是一个转身回眸顾盼已是永恒。
西园寺辉夜恍惚地抬眼看松井,声音哽咽而嘶哑,慢慢一字一句地道,那原本清丽而冷冰的容貌竟像是一瞬苍老,满脸的泪痕,脏得不堪,狼狈凄楚。
原来,他知道他救的是日本女子,是一个伪装成中国学生可能居心叵测的日本女子,他还是想娶她,不是因她西园寺辉夜是个抗日游行的学生,不是因他明竞之的爱国之心,仅仅只是,他对她一见倾心,他如此想法纯粹简单的男子仅仅只存了娶她的念头罢了。
她太自以为是了,太傻了,她心里暗嘲他常常笑得傻,然,她才真真是傻!傻得头顶,傻得再难回头!
这个世界上可能是最真心爱她的男人去了,从此不在了,而她是罪魁祸首,她是那个手持屠刀的女子。
“竞之,你可知道是我杀了你吗?你可知道你是中了我造的毒死的吗?你知道吗?”他知道吗,他在死前知道吗?这一切都从此无了答案,谁都不再是他,谁都不能给她这一生的答案了。
沉默半晌,松井怔怔地看着此时此刻的西园寺辉夜,心底一阵阵涌上难言的悲凉,百感交集,不知何故,瞥见地上的白纸,亦捡了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黑眸一眯,意味深长地道:
“或许,他是知道的吧。”
在死前的那一瞬间,或许他是知道的吧。
将自己的军装缓缓脱下,轻轻盖在了西园寺辉夜虽哭泣而一耸一耸的肩上,松井打了个手势,让小部队撤离了停尸间,自己也静静沉默地走出了里面。
当外头等候的侍女信子捂着嘴鼻,还来不及问情况时,松井已拍了拍她的香肩,嘴角苦笑道:“信子,我方才失恋了。”
“小姐她、、、、”
“井上少爷只怕也要失望了。”
“小姐、、、、”
“信子,我们就守在外边吧,让辉夜小姐她好好哭吧,哭完了她发现这一切还都是真的时候,她便永不会哭了。”
第二十四章 万箭穿心
一路疾驰,在车上办的公务。
机要秘书和副官都在车上,随行的还有上海特区区长冯鸣。
风呼呼地呼啸而过,司机开得那样快,冯鸣在一旁附在赵钧默耳边,面庞稍有难色,低声语速极快道:“前些日子您发电报于我,要不顾一切除去叛变我部的投日分子韦萧,我已积极安排,却不料他在上海深居简出,我曾多番派人伺机刺杀皆不成,属下,属下愧对您啊。”
赵钧默未有怒意,只是深潭似水的冷眸里泄漏了几丝少见的失神,郑副官在前座已是了然于胸,明白自家主子定是在担心大太太的情况。
见赵钧默半晌未有言语,冯鸣心下一紧,面上好些紧绷,手心都有些渗出汗,却不料身旁的赵钧默却在下一秒淡淡笑了,极为冷淡,却略微柔和了面部线条,嗓音低沉:“凤声,你当我不晓得,他每日坐着与我一样的防弹汽车,气派倒比我足,在上海前后四辆警车,十人保镖全副武装,这般谨小慎微,你若是能轻易得手,我便不用管了。”
幸好,幸好赵钧默是极赏罚分明,公私清楚之人,他唤着自己的表字,显然并无怪罪,冯鸣面容未有变化,心底确是松了口气,知赵钧默未怪他做事不力。
“可我甚是心不甘,他曾是我党的人,极是熟稔我党内部情况,这几年他扰得我们元气大伤,大肆出卖我们的情报不说,还帮着日本人毒害革命志士,若不除掉他,我怎么对得起那些因为他而被残害的兄弟!”
“他吃饭,都皆有人替他先尝,你如何能叫他轻易就范?”关起车窗,赵钧默浅淡莞尔,眸色深暗,虽是神情明显有些恍惚,却让人觉得他极为认真谨慎,寂静似水的气质与他刚硬的轮廓都显得那样孤僻而冷硬,缓缓地,赵钧默解开军装上的一颗纽扣,露出喉结,然后脱下了原本套在手上的白色手套,垂下眼帘,点了一支烟,并未噙在唇边,而是夹在指缝间,“凤声,光有决心是不够的,如若他真的那么容易叫你暗杀成功,他韦萧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那您说属下该从何下手?”
“、、、、听闻,他夫人早前似乎对他纳了小妾之事极是不满?”
声音低哑隐晦,烟一点点地烧着星火,赵钧默眼眸微眯,似是夜色中最毒的猎手,只待一个瞬间便可以把猎物撕成碎片,额前的碎发略微遮掩住了他的眉眼,下巴微有些胡渣,他菲薄的唇略微动了动,吐出的是饱含深意的提醒。
闻言,冯鸣像是被浇醒了般,眸色清明,不禁挑起眉梢,低吟了声:“依您的意思是、、、、”
“凤声,你要晓得,这世间上,越亲近的人才是越致命的。”话毕,他竟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连眸色都晦暗了几分,随着自己如叹息都声音落下,赵钧默瞧着手中地烟一点点地熄灭,青烟似雾,半晌,那烟终是冷如死灰。
那话同样在郑副官心上激起了涟漪,他仿若看到那日,自家主子举着枪直对着大太太地眉心,心里确明明是倒过来的一方画面,分明在他这旁人眼里,心里是大太太举着利刀刺得自家主子鲜血直流的触目惊心的画面。
“可那韦太太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连杀鸡都未杀过,十指不沾春阳,如何叫她--”
“有恨便够了。”
淡如呢喃叹息,他不由记起她从前扬着眉梢,下颚微抬,嚣张跋扈的模样,如明珠一般璀璨夺目,惊心妩媚,夺过他的配枪说:“赵、钧、默,你不能负我。”
是呵,有恨便够了,手无缚鸡之力,从未杀过人又如何,只消一个动作,谁都比不上枕边人的利器更尖锐的了。
思忖中,他不免觉得心凉,如今他用这一招对他人,早晚他人或许也能想到这招对他吧,杀人者终被人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从很久起,他便明白,什么叫做半点不由人。手上那么多鲜血唯一想守护的仅仅也只有那把虽是可以在他身旁插进他心扉胸口的利刃。
“他同韦太太可是少年夫妻啊。”
冯鸣不知为何,屏息了一瞬,心底有一个地方发凉,虽是在说公事却到底是生死之事,还是略有感触的,叫谁杀那人他皆不觉得悲凉,反而觉得应当,却是让韦太太动手叫他心有难言之感,其一他怕说服不了对方,其二毕竟是夫妻,好歹曾经相爱一场,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岂不是叫人吹嘘心寒。
赵钧默何尝不明白冯鸣的意思,然,他摆了摆手,静若寒潭的眸子正色地侧头凝视着冯鸣道:
“凤声,你信我,你未爱过人,若是你爱过你便知晓,这个世界上能杀得了韦萧的只有他那叫他毫不设防的糟糠之妻。即使是如今他挚爱的小妾都及不上曾相爱陪伴多年的夫人叫他放心,他虽已嫌她,线人传来的消息却是唯有他大太太拿给他的吃食,他是毫不犹豫地吃下的,不用叫他人尝过。”
“你可明白,情到极时已是尽头。”
“凤声,死在自己夫人手上,他不冤枉。”
长长一段话,一起呵成,低哑的嗓音缓慢如最低醇的西洋乐器,他仿佛筹划已久又似突发其感,话落,赵钧默深深地阖上眼,揉了揉作疼的太阳穴,冯鸣随后立刻颔首低应道表示知晓,又已知赵钧默交代已完不欲再多言,他便也噤声起来。
、、、、
灵堂很静,连一丝声音都无。
明晰低眉敛目地跪于家人的灵侧,像一座已经被时光定格住的冰冷石雕,吊祭之客极少,风阴测测地袭来,她只是一件单衣,而周妈在侧,亦是老泪纵横,然,自家大小姐无声响,她便也只能暗暗流泪,手上擦拭眼泪的拿着的帕子都被泪给浸湿了。
她已上过香了,只是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这一切仿佛竟像是要将她溺毙,她来不及思虑太多,只是像木头一样,做些这个时候该做的事情,然后一直木然而冷硬地跪着,在这个原本门庭若市的地方,竟成了一座灵堂,万事皆虚,她骤然低低发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再没有流下来,连流泪的力气都无了。
亲人,她还有何亲人,连她最亲近的弟弟都死得这般凄惨,嘴角渗出了些许血丝,她悄然地抬手拭去,早前听闻的时候晕厥了过去,醒来猛然察觉自己吐了褥子上一片血,周妈急得跟什么似的,她却是老神在在,连眼神都变得木讷许多。
铺了素毡的地面之上,忽然出现一个小人儿的脚,是许芳牵着赵延盛,一步步走至了她的跟前,她怔愣了几秒,唇边噙起虚无的笑意,想来早已不会有他人敢来吊唁了,这件城中惨案,有哪方敢犯下如此滔天罪亦不惧怕任何惩戒的,城中但凡有脑子之人定是知晓明家得罪了哪方的人,而明晰亦明白得清楚,只是事已至此,她只是感觉朦朦胧胧像在最漂浮不定地水里,又像一次次被湮没于荒烟中,寻不到一个落脚之处,四肢百骸都已麻木得无知觉了。
“妈妈、、、、妈妈、、、、”
他那样软糯糯地唤她,好似已经很久了,很久了,那双小小的手臂微凉地搂住她木然而凉薄的脖子,像早前,她第一次将他抱起,而他小小的四肢像藤蔓一般环着她,稚嫩的嗓音在她的耳畔低低唤着。
这本该是她这段时日最温暖的一刻,然,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在许芳和周妈诧异的目光下,她极是冷静地拉下了自己儿子盛儿抱着自己颈项的小手,像瞧着一个陌生人般地睨着他,然后随着一声尖锐慵懒的猫声骤然在灵堂响起,她竟略略低头只是极仔细地抱起在自己脚边磨蹭亲昵的波斯猫,把自己的脸庞埋进晚晚光亮而细腻的毛发里,像是暗暗的拭泪,旁人还来不及想,她方抬起头,怀中的晚晚亦凝起鸳鸯眼冷冷地瞧着他们,明晰淡淡抿起唇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走吧,让我静一静。”
她竟让他们走!盛儿是她的亲生子,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子,竟不如一只连人话都不会讲的一只畜生!
许芳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而周妈也瞠目起来,无法言语,心里却莫名一阵阵地抽疼,她若是哭了该多好,如果能大声嚎哭倒好了,可是她眼里此刻自己看大的大小姐眼里那般的清明疏淡,连自己孩子都推开了。
“随安——”
一声轻唤,所有人凝神望去,是一袭长衫的男子,温润斯文,正唤着已到了明晰跟前。
竟不是姑爷,姑爷怎么能还不回来!
周妈心里一沉,却见明晰已被揽在了张梁笙怀里,那是年少时极亲之人,而如今,年少时的一切都已成岁月的尘埃,他竟是她从前留有的最后的亲人。
脑子嗡了一声,仿佛来势凶猛的潮水一下子冲垮了河堤,在触及张梁笙胸前衣衫时,明晰终是百感交集,脚下虚浮,一下子倒在了张梁笙的怀里,潸然泪下,满眼泪痕,哭得叫人心里直生悲怆之感。
他来的那样迟,明晰这方一哭,周妈定了定眼才惊觉铺了素毡的地面出现了几双男士鞋,最熟悉的莫过于姑爷黑亮而坚硬的军靴,生生地停在了张梁笙的身后,寸步再没动了。
惨白而压抑的灵堂内,赵钧默就那样凝身伫立在离明晰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落在了明晰死死扣着张梁笙手臂的素白手背上,那样的紧,就像是在抓着唯一的浮木,仅剩的东西。
而那件东西,不是他。
心中忽地掠过一丝伤感和悲凉,心一下下地沉了下去,在郑副官、秘书与冯鸣的眼里,他惯来冷漠如水的神情竟崩裂了出了裂缝,拳不禁捏紧,与那日失神开枪的难以遏制的怒意不同,此时此刻,冷飕飕地风与一世的烛香味蒙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像是豁然明了了甚么,又似终于心凉接受了甚么,终是半晌,深深阖上了眼,复又缓缓睁开,在低垂眼眸时,对上伏在明晰脚边晚晚诡异而淡冷的鸳鸯眼,丝丝绽出了几许漠然的笑意,似是自嘲,又似讽刺。
他已赶得那样急,却还是来晚了一步,但或许这先机早就在老早前他便没有了。怎么走到这步田地,怎么会如此、、、、
恍惚间,赵延盛踉踉跄跄踱步到了赵钧默跟前,倔强而少年老成的面上都是泪痕,也不知道稀里哗啦地在哭甚么,只是嚅嗫着,攫住赵钧默的衣角,断断续续带着哭意地说:“、、、、妈妈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她要一只猫,她只要一只猫、、、、”
一个连人都算不得的畜生。
他何尝不明白,在她的心里,他们早已连畜生都及不上了。
白色的奠幡随微风飘荡,透露出那样浓得化不开的悲凉,而那一点点天气的凉意就那样一直侵入道心底至深的地方,反复地刺得他心口某处翻来覆去地疼。
随安,随安,明随安、、、、
他喉咙口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几个字,然,许久都未能等到她探出头瞧他,她凄厉声嘶力竭的哭声在他的耳畔回荡,而他却未盼望到她像往日那样,娇嗔薄怒地在他脖颈上狠狠咬了口,死搂着他抱怨道:“赵钧默,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你不知道我已经数了好几个时辰的剑了,在这样下去,可要万箭穿心了。”
他太忙了,有一段时间,电报信函一封接着一封,公务永远堆得比人高,他经常回不去见她,而她时常等他,有时她数炸药,有时她数剑,数羊,兴致好时,还会做些女儿娇态的样子,拔着花瓣玩,她有她的凉薄独立,也有她的娇俏性子,可如今,他再寻不到了。
来前,赵钧默想过无数的画面,他想他可以示弱,她一定很痛,她那样至情至性的人怎么承受得了,他想可以不要什么男子气概,什么牢子面子尊严,他想好好和她说,我们再不要斗气了,再不要像两个困兽一样不伤到彼此要害不罢休,改过去的都过去,什么皆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从此再不要斗了,再不要说任何伤人的话了,可好,好不好?
然,他连问出口的机会都无,已瞧见了所有的答案。
第二十五章 剔骨剔爱剔心
自那日起明晰再无同赵钧默说过一句话,不管是赵延盛,还是任何一人,她都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洋楼里,足不出户,连往日叫来解闷子的唱昆曲的人亦再没有来过。
张梁笙虽被允许入赵公馆,却亦是报社公事繁忙,分身乏术,好几次来,明晰虽是给好脸色看的,对待亦不似一般人,可每每眼眸流转对视间,张梁笙都不免心惊肉跳,那是一双灰蒙到极致的眼睛,再没有当年横眼傲视、熠熠生辉的光亮。
品茗谈话,他就那样坐在那儿跟明晰说着,明晰虽没有答话,给他的态度算是那么多人里顶顶好的,至少她是看着他的,足够了,他想着总有一日,待赵钧默真正地肯放手,而他羽翼丰满后,他张梁笙一定能带明晰逃出这座早已荒芜却还是被那霸道的人死死把手的牢笼。
而,在赵钧默无声莫名的冷处理中,郑副官亦是焦急万分,真真是愈发瞧不明白了,是愈发猜不中这两个主子的心思,好几次按耐不住心中的关切之情,曾偷偷好几次在明晰的门外侧耳暗听,至多不过听到几句大太太同猫说的话,不外乎是那几句:
“晚晚,是什么时辰了、、、、晚晚,你怎么不理我呢,晚晚、、、、我看起来可老了些了?晚晚、、、、我昨夜梦到阿弟了、、、、晚晚、、、、晚晚、、、、”
俱是——晚晚。
其实许许多多人皆想不透,为何大太太对一个畜生那样好,然,明晰亦想不透那些个人在想些什么,女子有时要的其实不仅仅是爱,而是陪伴。即使是一个只会喵喵不同人话的声音,可它时时在她的身旁说这话,发着声,从未离她远过半分。
是呵,晚晚就像是她最后一个寄托,一个归属,虽然是个畜生,却是真真那样从头陪她到尾,从盛极到衰败,从始至终不曾离去过。或许就因是畜生,所以才没有人那样多变的心思,才不至于钻牛角尖,才无那些个人的复杂心思,它有一双最明亮清澈又带着诡谲的眼神,倒映着明晰的脸孔,它的陪伴是明晰最后那一点点微弱光芒、、、、
眼见得情况不知怎么地越来越不妙,郑副官不顾政务赶忙好几次报告给自家主子大太太的情况,尚以为自家主子会多少紧张忐忑,怎却是每每瞧见赵钧默的脸色在听他报告时一点点地灰暗下去,握笔的指关节都时时地紧绷起来,眸色在微垂的睫毛下显得那样的晦暗,竟是每回听到大太太的消息自家主子并不是担心亦不是失望,郑副官瞧着那双眼底渐渐冰寒怔忡的黑眸,愈发有些不敢附耳在赵钧默旁说些大太太的情况了。
终过了好些天,郑副官眼见得萧念梳登堂入室在赵公馆最侧的院子借住了许多天,在偌大赵公馆希腊式雕塑喷泉边遇上穿着亮色旗袍的萧念梳方醐醍灌顶醒悟过来、、、、原是绝望啊,原来他好几次汇报大太太的情况换来的不是先前预想的赵钧默于二人之间积极的挽回,换来的竟是绝望、、、、亦或者是他未看清的自灵堂那日赵钧默心底便升起的绝望。
“那些衣裳、、、、”这件旗袍。
郑副官怔愣地望着萧念梳娇傲领着好些丫鬟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不禁低声呢喃起来。
“那,是先前小姐叫我扔掉的,皆是西街凤轩居的老裁缝赶制出来的,手工极其精妙,都是,都是姑爷为小姐自那儿订做的,没一件重样的,我都好些不舍,晚上曾去寻过,本想着捐给红十字会也是好,可我去寻时那扔的地方早就无了这些衣服的影子,原是、、、、原是在这儿了。”
后头脚步声略重,恍惚间郑副官身后响起周妈似叹息的沧桑声音,好些日子了,周妈脸色亦是愈发不好了,旧式发髻梳着,不似以往的一丝不苟,透露出了她内心的心绪不紊,着眼过去,萧念梳的背影叫她又叹了好几口气。
心脏猛地重击了一下,似是电击又似针扎,郑副官不由倒抽口气,竟是嚅嗫了半晌,终是放弃,摆了摆手,喟然长叹,语气低沉沙哑,话中极是婉转亲和,亦有些怅然道:“周妈,恕我仲安多言,几日前出卖我党投日分子韦萧已死,这事想必你在报上亦早已知晓,如今国内抗日情绪高涨,中日必有死战,且不说日后先生是否会被蒋先生调遣至一线,战争至最终伤的永远是无辜的孩童与妇孺。我仲安是极盼大太太好,只望大太太切莫再依心性行事,如今到处是寻大树遮阴之人,你亦该明白,大太太再无明家作依靠,如今讨好先生才是最紧要之事、、、、周妈,你应懂,先生心里是有大太太的,然大太太若是继续如此,不过是将先生往旁人身边推。”
“他!他赵钧默亦何尝不是把我家小姐望死里推!”气急不过,周妈寒声道,横眉冷竖。周妈此刻闻言再没有了平日的礼数,只是惨白了脸,痛心疾首亦愤慨不已。
话毕,郑副官适才听此言,方刹那明了明家的的确确是出有脾性之人,连已年迈的周妈亦不例外,平素里低眉顺眼,礼貌慈和,不曾想疾言厉色起来竟这般吓人,声音都冷得渗人。
收起莫名的情绪,奈何之感笼上心头,郑副官苦笑了一声,只好拱手道:“罢了罢了,你我亦不过是局外人,说至多亦有何用,且让大太太兀自珍重罢。”
周妈岂会不看小报不听广播,如今局势太乱,随时牵动一生,只是每每瞧见小姐虽是现下寡言少语,对着晚晚却是极好的,见得那样一人一猫的融洽反倒觉着外头发生何事又如何,只好这方地儿,她的小姐心有小愉亦是极好了,她不愿在惊扰如今早已封闭起自己的明晰,亦开不了口劝明晰道:小姐你就依了姑爷吧,你若是既往不咎,当做一切无发生过,姑爷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你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