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回过神方要退去,她湿漉漉的柔夷却悄然冰凉地抚上了他俊挺的面容,露出朦胧迷惘的神情,喃喃道:“、、、、竞,竞之。”
她从未如此唤过他,甚至从没真正唤过他的姓名,她总是不咸不淡的保持着距离,他看不清她,却觉得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慢慢看清,可她这般样子唤他,他心下直直软了下去,连晚晚轻柔的猫叫声都不甚听得进去,只是在她坐着的榻前,缓缓地半蹲下来,静静地等她说话。
可她没有说,她只是上前,揽过他的头颈,冰凉的触感碰在他的颈后竟那么热,自然不假思索地偎向他。她很累,身心俱疲,此时此刻已不能多想,只是将冰冷的唇轻轻一个个地落在他温热的嘴边,还有他笑时淡淡的有梨涡的地方。她太搅乱他的心神了,心知该礼貌推却,却是真真微醺了在她一手布施的雨里。
意识纷乱间,明铉不由地握住了她在他面上轻抚游移的凉凉素手,低唇在她满是老茧的手心印下怜惜一吻。她眼神一朦,更贴近了他几分摸索着解开了他身上手工裁缝的西式衬衫,一手拉开,干脆利落。
“竞之,你瞧我,看着我。”
她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颚,然后反手摸向自己的扎着辫子的结绳,乌黑浓密如瀑布的长发飞瀑而下,她雨意朦胧,亦分不清此时此刻到底想如何,只是牵制着他,道:“竞之,我不是个好女人。”
“傻瓜,你我之间,有我好便好了。”他眸畔柔得如她是此生最珍贵的事务,满是不以为意,反说道。
“竞之,你不明白,你、、、、可听过一种名唤黑寡妇的母蜘蛛吗?听闻它和自己的配偶在一起后便会吃了配偶,竞之,你怕不怕?”西园寺辉夜双颊红晕似低烧,清丽而略带诡谲的眼眸散着从未有过的媚意,水光泛滥,浑身因雨水而冰凉好似氤氲着冷气,可她如此微醉的朦胧单薄的模样,却叫他打心底的心疼而沉醉,他怜她,从未有过怜惜和心动,他照顾她,犹如照管一朵花朵,一个宠物,一个不知人情有些自闭的孩童,杂乱的感情已是浓稠得散不开。
他揽住她好似摇摇欲坠的身子,在打横抱起她的一瞬间只是轻轻如梦呓低喃却是真切万分,极为慎重而深意地道:“阿蕙,我会娶你,我要娶你。”
霎时潸然泪下,不能自己,比这最初的一阵疼痛更叫她永生难忘的是他此生对她说的这一句话,这是她西园寺辉夜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一个中国男子说,他要娶她。
她远涉重洋,以为自己是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自己国家成功侵占另一个国家,然,最终她终于明白,她跋山涉水而来,为的不过是一个中国男子对她说的一句,他要娶她,他会娶她。
此生,此世,她活这一遭竟仅为了这短短不过十字的话。
可惜,最后,晚了。
第二十二章 诛心
正式离开明家的最后一日,他带她去逛街,她穿着他送的浅绿色洋裙,娉婷婀娜的体形,还有走起路来时不时露出裙外的白莹脚踝,像个粉雕玉琢的白瓷娃娃,少了凌冽多了女性最柔软的气质,可她时不时总绊倒,实在没办法只好倚着他走,往日冰霜的美颜竟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羞赧,可他倒像是被讨好了一般,俊颜咧嘴笑得不行,但是手势却轻轻地顺势撑着她,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走。
她素来爱骑装,马靴,皮衣,连伪装女学生的样子都是好不容易才勉强让自己适应,真真是觉得别扭透顶了,如今踩着高跟鞋都像是遭了罪。
到了路旁的一家后台极硬的仿西洋小店,好几个穿西装的印度服务员已上前示好,只是几个刚一瞧见西园寺辉夜便脸色有些不自然,西园寺辉夜淡淡的一个挑眉,那几人方赶紧低下头,略略生硬地将他们带进店里。
店铺的装潢极度奢华,商品排列整齐,每个商品的都标着中文和英文的名称,店里的空气中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倒不是往日常闻到的檀香,应是舶来品的香水味,浓郁但不觉得甜腻,古董,西洋玩意儿皆有,他们挑了好几样东西,特别是她瞧了好久的翡翠手镯,光泽感极好,在她的手腕上显得剔透而清雅,隐去了她与生俱来的冰寒淡漠的气质,反平添一种道不明的妩媚,而挑选的过程中皆是他亲手接过掌柜的商品再帮她带上,或是提着让她仔细瞧,熏着浅淡的香水味,西园寺辉夜不觉失神看着他凑近自己长而密的睫毛,温柔而不羁的侧面,五官深刻却那么给人柔和亲切的感觉,有一种不知何种的滋味兜上心来,她竟牢牢用小拇指牵住他的拇指,斜着头望他道:“你这样待我好,我怎么报答你?”
“让我负责便好,如何?”他失笑,挑起浓眉,揽着她的香肩,潇洒一笑。
“想得美,下辈子吧。”她闻言不禁怔了怔,倏地莞尔一笑,嘴角像噙着说不出的意味,抬起素手点了点他俊挺的鼻尖,旁人见到真真是亲昵得紧。
走出店门的时候,他牵着她,她小脚碎步跟着他身后,在剔透璀璨的玻璃门关上时,在她身后送他们走的掌柜突然低下头,轻声用日语在她身后如呢喃自语般说了句:“将军要见你。”
她几不可见身子顿了顿,然后在身后打了个手势表示知道。
整整一天,有些疲乏了,他们终找了家咖啡店坐了下来,这家咖啡店极美,玻璃窗是绿色的配上红色的边框,窗边还有些开着小红色花朵的绿色植物,雕花铁栏上爬满了常青藤,复古而低调,每个位置都有着隐秘的油画屏风。
他们这家店的招牌糕点,上来的时候是一个精致的骨瓷小盘,上面放着六个白色奶油的小蛋糕和两副叉子。
想来连西式餐厅都入乡随俗,竟是一份六个,取自六六大顺之意。
“帮我再添个吧。”她眼见一盘可口小糕点却不自觉的蹙起秀眉,抿了抿唇,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倒也不甚在意,只是随口一问:“怎么,六个岂不是刚好?”
“恩、、、、我老家的传统,单数好些。”她不置可否,只是轻抿了抿唇,拿起叉子,清新俊逸的脸上盈满笑意,眼帘淡淡地垂下,简单地答道。
他眼微眨,略略一怔,方浅吟道:“原来如此。”之后倒也没再多问,只是俊朗的梨涡微漾,温柔地瞧着她小口吃起糕点,眼神柔得像化不开的湾水。
终是送她到了住处,不知为何极有些舍不得了,那是一个简单的小巷里,环境静谧而宁静,灰朱色的大门,显然是一座老房子,他不好冒然进去,只是轻笑道:“明日,我明日便上门提亲。”
临风而立,笑靥如花,她从未有过那么笑过,除了那一晚,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她不知为何要那么细细地瞧他,有如此舍不得吗?她不信,她素手染上的鲜血不止百人,生离死别,爱恨纠葛,她本来就冷眼旁观,只一个中国男子罢了,端详再三,心下又道,也是,极好看的中国男子。
她瞧着他一步步走,三步一回头,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得渗出了血丝,可,天色渐晚,气温也渐渐降了下去,她眼神慢慢淡起来,睫毛微垂在清丽的眼窝洒下一片清浅的阴影。
门倏地像有预警一般从里打开,缓步沉稳从老宅里走出来的是一个梳着旧发髻的老妇人,满脸褶子,毕恭毕敬地鞠躬弯腰道:“辉夜小姐,将军等你多时了。”
走至中厅,西园寺辉夜眉目冷淡平静,眼眸静得如极冬夜的黑色,虽是一身柔和的浅绿色裙装却因站得挺直而冷硬,像凉月散着最清冷淡漠的光晕,满是敬意地道:“劳父上大人担心了。”
一个威严挺立穿着戎装的中年男子蓄着短胡,闻言缓缓转过身,眼神微眯,目光如炬,静静地凝视着西园寺辉夜,也不怒,不恼,虽是见她一身极女性的装扮适才一下子蹙起了眉,倒也还算神色平静,只是过了半晌,声音沉沉:“听你大学的教员说,你将一个女学生送你的西洋娃娃捏扭掉了头、、、、在解剖课上一声皆不吭声将那青蛙刀割得满地都是血?”
“是女儿在人前未仔细小心,过了头。”
“你受了伤是明家救了你?是否让张妈置办点东西让你带去表示谢意?”见西园寺辉夜无大碍,他身旁一名也穿着戎装,笔直站立的军官接着淡淡地提到,凝视着西园寺辉夜的眼神倒是带着几分隐晦的关切。
略微有些失神,她看见梨花木的复古桌上的水晶烟缸上一支烟最后的星火点点慢慢熄灭,剩下烟灰虚虚地掉在烟缸中,终是灭了,她方回过神,神色极暗,无血色的脸上冷漠而含素日的冰霜之气,勾起唇角,漾开的是最残忍决绝的笑靥,一字一句地道:“不,明家不可留,明铉既然此番救了我这抗日的学生,便会救将来千千万万抗我们的中国人,何况,我在明家逗留之时,亦亲眼瞧见明家对我们阳奉阴违的证据,那抗日有名的浙商顾秋白正在明府上养伤寻求掩护,我看亦有若干抗日之士由明家暗自保护,我猜,这几日明家一定会想方设法将顾秋白带到码头送离此地,如若不是也定会在明家的宅子里继续躲着,想来,明家若留着,绝对是我方在城中不可不去的毒瘤。”
闻言,西园寺将军同年轻军官俱是一震,西园寺将军更是大笑起来,眉眼舒张,笑声震天的醇厚沉然:“不愧是我西园寺的女儿,果然果敢狠毒。”
松井亦一笑,却不免顾虑道:“听闻明家还有一个为赵家大太太的女儿,明晰?赵钧默此人,心思晦暗,极其难缠,有在苏联学过情报间谍技术,不可轻举妄动啊、、、、”
“赵钧默的确是不能妄动的阻力,不过也不打紧,赵家大太太本不用在意,那明晰如今不过是个失势了的女子,早无出嫁时的风范,留着亦决计撑不起明家,无妨。”
“好,辉夜,你稍后立刻绘一张明家的地图,松井,你今日晚上便去办此事。”
第二十三章 肝肠寸断
后回我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君坟土。
、、、、夜色渐浓,星星点点一点一点隐没在了乌云的帘布后,西洋的大钟秒针时针走动的声音竟比往日更加令她听得真切,冰寒渗人,天气渐暖起来的夜晚,还是这般如冬夜似的清冷萧索。
他抵着她冰凉光洁的额头,笑意莞尔,深情款款,说他明日来提亲。
时常,眯眼耐心地笑着看她,他眼里有说不出的明澈。
明日,无明日了,他再等不到来她嫁提亲的这一天,而她亦不会等他,他们之间何止隔着重洋,还隔着国仇家恨。
她从来狠辣歹毒,他说:不灭匈奴,何以家为。她自那刻起便明白,既然总有一天会残杀,不管今时今日他如何喜欢她,她都要提前一步在他有一天要如何她之前了结他,因她不能有仁慈,她生平接受的一切都是让她提早一步为自己打算,不能有任何动摇的弱点,若有端倪,便即刻要解决干净。
多干净啊。
她竟连夜画好地图,让自己父亲的部下对付曾经相待她如此之好的人,连她西园寺辉夜都在月下心惊自己的残忍和凉薄。
竟这般自私,唯利益是图,她竟如此出乎意料的狠厉。
樱花水墨的屏风,月影摇动,一室冷清。
只听得刀剑挥舞的声音,决绝而阴狠。
一袭靛蓝色的剑道衣,在木质屋子里,西园寺辉夜持着一把刀身狭长微弯的木刀,单刃柄较长,一劈一斩,一气呵成,眼神锐利冷静,面容灰暗却是冰霜到了极致。
良久,直到四肢僵硬,一个侍女恭敬地递上茶具,茶香清新,是她往日最喜欢的玉露,极其难得珍贵,平日里不舍得一点一滴,却是此刻,一口饮尽,好个囫囵吞枣。
“信子!这是何东西!难喝极了!”霎时薄怒,她扔了杯子,老远老远。
侍女低低唤道,见她喝得衣襟上都湿漉漉的,不禁诧异抬起眼瞧她。“辉夜小姐,这可是井上少爷特地为您从日本捎来的,是您最爱的玉露啊!”
是啊,往日玉露喝起来皆是清澄甘甜的,这番喝起来怎会如此涩味浓重,西园寺辉夜凝身伫立着,半晌瞥开眼,望着木窗外氤氲着淡黄色光晕的月光,说:“信子,井上?他还好吗?”
“井上少爷自然是十分想念您的,今日我还代您收到了他写给您的信,他一直在等您完成任务后回去与他成婚呢!”想起井上少爷,连侍女信子亦面颊发红,井上少爷也是有名望族出身,长得俊美无俦,玉树临风,她亦早就倾心不已,只可惜她甚是了解自己侍奉的主子是何等手段阴毒果断之人,再多的非分之想她早就不敢去留着了。
“成婚、、、、”她闻言有些恍惚失神,只是呢喃自语重复了两个字。
他说,他明日会来府上提亲、、、、明日提亲、、、、
浑身竟忽然渐渐起了细微的战栗,她站不住只好让侍女过来扶着她自己,自持冷静地道:“扶我回房休息。”
莫想了,何必想,不过是个男子,她素日里最瞧不起的中国男子。
只不过承了些恩惠罢了,她不是中国女子,没有那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习惯。
僵硬而勉强地勾起淡淡的笑,西园寺辉夜如霜的面庞似最冰冷的湖面,似乎可以冰溺死任何一人。
一觉迷迷蒙蒙,昏昏暗暗的,睡得惊心动魄,却是辗转反侧继续辗转,她终是自己都未察觉之后睡去了。
等松井来报时,已是天方大白。
她没有整顿整齐,不假思索地从卧室里穿着兽皮披肩便迎了出去。
“怎、、、、样了?”喉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竟有呕吐之感,她有些晕眩,下意识扶住屋子里冰凉的柱子。
松井见状虽有些狐疑,却还是眼中浮现担忧关切之色,道:“辉夜小姐您无事吧?可要叫家庭医生来一趟?”
“怎样了!说!”没有接受好意,她反倒怒起来,沉着嗓音冷声道。
“皆处理好了,明家宅子里一家一百口人皆在今日早晨亡了,我已交代人安排了替死鬼,药在那小厮家里,那小厮是一年前偷东西被管事狠狠教训了顿赶出明府的,他的姑母就在明家当厨娘,就说是他怀恨在心一时丧心病狂做出的事儿。即使真的被查出了亦无妨,照小姐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在码头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晚上,果然截住了正打算送顾秋白出城的明家管事,若赵钧默或是他人真的追究起来,亦拿我们无法子,何况现在的许多中国人皆是向我们买的枪支弹药,他们无腰杆查此事、、、、”
“药?!你给他下了什么药?!”不是他们,而是他。
松井还没来得及深想这其中的意思,却瞧得心惊肉跳,只因西园寺辉夜明显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瞪得松井倏地渗得慌,惊得有些讶异,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何必,何必问,是她自己下的令,是她自己出的注意,她何必问!
可她不得不问,克制不住自己不问,是药啊,他们日本研发的药哪样不是残忍至极!
“是,您忘了嘛?是您曾经呆过的744部队里利用活体实验研发出来的药啊!您忘了嘛?那可是您和深田博士合力研发出来的药,极是好用,只用上一点点,便可以叫人查不出死因,却可以死得透透的、、、、”松井赶忙答道,脸上还有着谄媚和骄傲的笑意。
刹那,“咯噔”一下,空牢牢的,莫名心如刀割,她踉跄倒退了几步,一下子竟无了力气瘫软在了地上,凉得彻骨剔透。
药,临到头的最后,他还偏偏是死在了她曾亲手研发的药上,她这一生都要欠了他吧!一生都要了!
可是,为何那么疼,好像全世界都像被吞噬了一般,像个空荡荡的地方,冷得刺骨,冷得叫她浑身战栗不已,声音都抖了起来。
“不,这不是真的、、、、他没有死,他不会死得这般凄惨,你骗我,你骗我!”不止是死在她的主意上,最后还是死在了她发明的药上,就算是一刀砍死一人,一枪毙了一人也好,可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眼眶充血,血丝布满了眼白,连她都再承受不住,径自失措像傻了般摇摆着头,自己还未察觉,已是泪流满面。
她是研发者之一,如何会不知道那药的效力是怎生的强大!那是她与深田博士在老鼠和蟑螂里培育出来的,普通人只要感染这种细菌便会立即浑身溃烂疼痛不已,死状极为恐怖,死前定是受尽了短短却痛过一生的巨疼,如千百种的蚂蚁啃咬,又如万千针扎,浑身被烧一般。
“竞之,你瞧我,看着我。”
“竞之,我不是个好女人。”
“傻瓜,你我之间,有我好便好了。”
“竞之,你不明白,你、、、、可听过一种母蜘蛛吗?听闻它和自己的配偶在一起后便会吃了配偶,竞之,你怕不怕?”她当日问他,不是白问的,她是真的如此隐晦地问。
可他却不以为意,还是傻傻地答:“阿蕙,我会娶你,我要娶你。”
“明日,明日我就来提亲。”
再无明日了,若是到了阴藏地府,恐怕都无机会了。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结局,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结局没有如她想象的这般无关痛痒,痛痛便过去了,不过是一个有些动过心的中国男子,只是有些、、、、
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要见他!松井,他在那儿,我要见他!”她上前一步,敏捷得如平日里训练,却是真真快得如电,擒着松井毫无防备的衣襟,手势狠得不得了,掐得松井这男子都痛了起来,只大口大口喘气,无法反应。
“您,您,说的是谁?”
“竞之、、、、竞之他在哪里?!”
“明,明家少爷吗?他,他的尸体正在城东的停尸房里。明家已无人了,自是没人来认领,赵钧默一早便跟着蒋先生出城巡查去了,看来也尚不知情,赵家大太太好似也还未知晓消息。”
停尸房。
她霎时发抖冷笑了,反倒悲极致大笑起来,连衣服都未换,出了门,进了轿车里,一路驾驶得飞快,连连撞翻了好几个小摊小贩,到了城东停尸房的附近,好大的荒凉地方,他竟在这儿呆着了。
一步一步如在梦境中虚浮地走着,她脑中浮现的却是那天他送她回家,之后三步一回头,眷恋而不放心地瞥她的那好几眼,黑砖白墙,小巷石路,他随风飘起的西装衣角,还有他布满漆黑发丝的后头颅,那他脚下踩过的几片青苔,竟都成了脑中的绝画了,这样无了,这样无了、、、、
不,里面怎么可能是他,不是的,绝不是。
她忽然醒悟过来,赶紧转身,快步走离了开来。
倏地,天竟下起了雨来,打了她一脸,那雨势来得太猛了,淋得本就穿得单薄的她瑟瑟发抖,冷雨哗哗地激起了地面一层层的白烟,霎时诡谲得吓人。
像是清醒了过来,她冷冷抽了口气,走了进去,如此简陋的停尸房怎会有人,可她终是走了进去,在腐尸的臭气中,一个个掀开了尸体的白盖薄被,理应说来,被下了那种药的毒,早已身体溃烂,无法辨认真容,可她依旧找着了他,因他就穿着那日他们分开时的西装,西装衣角处还有些发皱了,想来是那日她走得不畅快,牵着他惹出的痕迹。
“竞之,竞之,醒醒,你醒醒!”她倏地像是魔怔了般,拽着他的肩膀,也不怕脏,蛆虫已生的尸体被她一摇竟散了架似的,霎时怵目惊心得叫人生怕。
散了,全散了,这竟会是现在全部的他、、、、她一个个拾起来,拾得连她双手都抱不满了。
她尚记得,他笑时两边嘴角还有梨涡,如今哪还找得到那些,他死时一定极是痛苦,他一定不会再有那笑了,他这般清俊温柔的男子如今面目全非,哪还能让人发现曾是磊落潇洒,清瘦俊朗的明竞之!
最后,她只好捡起他的西服,死死抱紧,好像这辈子都无法松手一般,直到她垂下眼,呜呜咽咽,一遍遍地喘气,努力控制着最后一点点的理智,可最后一点点的理智却在西服里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一张白纸全面击溃,完全瓦解,全然崩塌,眼前再无光亮。
那白纸上只是简单的寥寥几字,可见那人书法功底极好,钢笔写的,力透纸背,想来是他闲暇之余兴致来时写的,字迹尚有些潦草,上面写着:
“女孩名:明蕙、明叶子。
男孩名:明之叶、明叶。”
两行字下,赫然还写着几个字:
“日本姓名:由明太太自行取名即可。”
他怎会知道,他竟知道,他知晓了还写让她取名?!
是哪里,究竟是哪里错了?
是了,她曾提起,她的家乡喜单数、、、、日本人与中国人不同,中国人喜双数,日本人却视单数为敬、为礼。
还有哪里,还是在那店里,她在城中设下的眼线的西洋小店里,掌柜与店员的神态叫他看出来了?!还是他们的声量过响惹他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