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多大了?”
“我是扬州人,叫新儿,过了年就九岁了…”
“新儿?好! 什么都是新的,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或许四哥当初就是这样救到凌儿的?我今生注定无法摆脱她的魔咒。
携了新儿小小的手,竟是彼此都再也放不开。不嫌脏污,亲自带在轿中回到节度使府,命人好好安葬了带她到西宁来的阿婆,她从此就陪在了我身边。我亲自指点太医给她调养身子,教她写字、读书、作画、弹琴,恨不得把什么都教给她。
有时候夜里醒来,发现新儿不知何时又偷偷跑了来我房里,趴在我床边脚踏上睡得正香,抚抚她头顶柔软的头发,那样小小的人儿,就像一只忠诚而倔犟的小动物。
当我独自在庭院中吹笛,当我展开那副画儿,给她讲述我们兄弟父子间的故事,当我无意识的把玩着那个小玉人儿,深深叹息…这双眼睛总是清澈、热烈、依恋的仰视我,给我无限安慰。
可惜,可惜我已时日无多。不是为我可惜,是为她,我用剩下的所有力量,想替她安排我离去后的人生。
每当我教她如何应付官员、如何说是我额娘的人,以及宜妃娘娘甚至宫里的情形时,她总是闪烁着蓄了满眼的泪,惊恐的说:“新儿一定不会给九王爷丢脸的,九王爷不要新儿了吗?”
过完年,京中的消息传来,已经在议我和八哥的罪名。果然,刚刚开春,粘竿处侍卫就前来西宁,要将我押解回京。
他们到的时候,我正带着新儿往青海湖边玩了一趟回来,远远看见一小队侍卫服色的人神色紧张的纵马跑来“迎接”,心中已经明白,轻轻把新儿放下马,回首来时路,渺远的绿野正在苍茫中融化积雪。我终究不属于任何地方…注定只是匆匆过客。
终于,我在心里轻轻说,终于要告别了。
低头看看一脸惊恐的新儿,最后一次抚抚她头顶柔软的头发:“新儿,傻孩子,该去宜妃娘娘那儿了。”
八哥被拘禁在宗人府,雍正改变了主意,不让我进京,把我拘在保定。阳春三月,湖中荒岛也是草长莺飞,映着澄澈的一湖水,风景居然很不坏。
最后定罪的圣旨下到手里,说是永远圈禁,我微微一笑——这只是给外人看的幌子而已。再看到给我和八哥去除宗籍后分别改名为塞思黑、阿其那,便忍不住大笑,惊飞了铁窗间停着的一只水鸟。阿其那塞思黑就是在满语中骂人“猪狗不如的畜生”,我们兄弟的血脉天下后世皆知,无法改变,我们是猪狗,敢情我爱新觉罗就是一族畜生!好名字!妙极!
接下来就是静等他下手了,孤岛寂静,在破败的囚室里看天光水色,想起最多的,除了过眼云烟般的卅载繁华,少年时荒唐的纨绔生活,皇阿玛和额娘的音容笑貌,八哥总是微笑包容看我的神情,京城清爽雍容的秋日消闲,西疆洁白的羊群、碧草如茵、花朵、红柳、清冽的溪涧、苍茫的飞雪,无一不云烟般掠过心间。混乱中,偶尔闪现凌儿的脸,在繁花似锦的京城,在大漠飞雪的蒙古草原,在厮杀的战场,还有,在紫禁城高高的红墙间…她的目光总是与我的纠结不清,让我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几乎不辨何时是梦中,何时是在现实。
封妃作罢、几下江南游玩,四哥对凌儿的宠溺之状,我已深知,但我万万没有料到,四哥会让她来看我。
四月,春尽了,夕阳没入水底之后,深蓝的水天之间挂着一弯明月,波心荡,冷月无声,是个清爽的初夏夜。在窗前映着月光,胡乱吹起了曲子,逗弄月下觅食的水鸟,不久,正好吹到一曲白头吟时,水边传来水声和人声喧哗,明晃晃的灯光映进屋子。
来了。
胤禟番外(尾声)
所有人又重新随凌儿去后,我的笛声停不下来,只为她刚才那个回头,眼中莹莹不忍、恸如身受的目光。
月色消失后的黑暗中,只有笛声在人心底游荡,刚才的一队侍卫忽然去而复返。
他们服色都很平常,也看不出等级之分,但其中一人,行事眼色俨然是头领,趁他们列队站定的时候打量着此人,心中忽然灵光一现。
“你是和凌儿、李卫一起从扬州被四哥买回去的那个男孩子。”
他看看我,并不开口,但我已经可以确定。抚摸着手中竹笛,低声道:“我将在幽冥接受永世的煎熬,而她在人间,与那个男人、我的兄长,携手欢笑…一抔黄土怎么埋得住我?待我死后,一把火烧了,在她手中随风散去吧…这支竹笛,留给她处置好了。”
他面无表情的接过竹笛放入怀中,亲手给我端上一壶酒和一个小小的酒杯,斟了满满一杯。
一切都是我与凌儿宿世注定的孽债:这一杯鸩酒,隔过十八年的时光,原来是要从她的唇边,滑入我的咽喉。
天空划过一道极亮的闪电,雷声裹挟着雨点滚滚而来。
我向十八年前的凌儿笑着举杯:“干杯,凌儿。”
“凌儿,凌儿…”我在冥冥中唤她。
混沌中,虚无的手臂环住那让我眷念不舍的人儿,在风中吻上她的鬓角眉梢,贪恋不肯离去。
“胤禟…”
她听见了!她在叫我!她展开一个春风也比不上的笑魇,伸出手来拥抱我。
死生永别,阴阳两隔,这个拥抱来得实在太迟、太迟,我空空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冥冥里吻上她的额。
今生已了?今生的死亡既已换得了她的原谅,请许我,期待来世…
继续正文: 恸
雍正八年。
春天迟迟不肯降临人间,已是春分时节,反倒下了一场大雪,将圆明园打扮得银妆素裹。我坐在窗前,看披着狐腋裘、粉妆玉琢的新儿来向我请安,不由对身旁的人笑道:“你们都说,宝亲王福晋富察氏是新长起来的女孩子里,最国色天香的一个大美人,我看新儿也不需要和她去比了,虚岁才十四,这气度似乎还胜一筹呢。”
众人忙着附和,新儿却有些不解的问我:“公主,您不是说,我平时在太学里读书,不要刻意妆扮吗?今天怎么又要我这样打扮?”
“我虽然能安排你去太学听课,但碍于身份,你到底只是个侍读丫鬟,太学里都是宗室子弟,无谓引人侧目。但今天你是随我去见外国使臣,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刚把你带回宫时,你受了惊吓,一病倒就是一年,好不容易才养出来这样一个美人,我可不想埋没了。”
“咱们公主亲手调养出来的,一朵喇叭花儿也能赛过人家的牡丹。再说了,公主最体恤下人,什么时候拿新儿你当个丫鬟待的?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格格小姐呢,这哪是丫头的打扮?”高喜儿酸溜溜的说道。
“好了,高喜儿,听说你在京城都买了大宅子了,还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高公公是嘴上严厉,其实对新儿好着呢。公主今天心情好多了,是不是怡亲王贵体已经大好了?”新儿乖巧的问。
“对,他今天就能回来上朝,现在想必已在朝会上了。每年这么提心吊胆的,总算又熬过一年…”
“太好了!大伙儿都盼着瞧上一眼怡亲王今年的雪莲花儿呢!”
“年年都看,还有什么可稀罕的?”我笑嗔她们,但毕竟舒了一口气,轻松的站起来,“正好新到的这两位西班牙使臣精通航海,我昨天找他们聊了一下午,地理、数学、天文都不错,他们半年后才会启程回国,正好可以给你接着上地理课。”
“公主,您教我的这些,太学里好多世子、贝勒都不会,连几位阿哥爷的数学、几何都还不及我呢,他们都不相信是您教我的。不过…不过他们都说,皇上不喜欢洋人。”
“对,皇上不喜欢洋人,是因为他们到中国来的很多都是传教士,咱们有自己传统的儒、道、佛,皇上不喜欢基督教扰乱民心。但他们远渡重洋而来,正常的礼节交往一向是有的,何况取其精华,他们的许多科学技术的确已经超过我们了,我给你找出来的数学和几何书,就是以前康熙皇帝亲自从西洋人那里翻译成汉字的。康熙皇帝还学过拉丁文,所以能将未知数翻译为“元”,最高次数翻译为“次”,方程中的未知数翻译为“根”或“解”,这几个数学术语,就此一直延用到后世,其实是圣祖皇帝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呢。”
新儿起先还认真的听着,最后又忍不住发笑:“公主知道的东西之多,连那些洋大人都啧啧称奇,而且公主总是说,后世几百年会如何如何,有理有据,那些洋大人因此猜想我中华人物智慧,竟能预测未来,都敬畏莫名呢。”
这么一说,我自己也想着好笑:“风水轮流转,现在就让他们敬畏一下好了,最好永远不要胆敢…”他们竟终有一天胆敢闯入垂涎了两百年的圆明园。它的兴和衰,竟真应了那谶语: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筵歌舞、眼见他楼坍了…
这样一想,再也笑不出来,只好拉住新儿的手:“总之你不用担心,只管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我教你这么多,不光是为了自己消遣,更重要的,是希望你能开阔眼界心胸,跳出这个狭隘的世界,换一种有希望的方式生活,让我对某种改变的可能性保持希望…你明白吗?”
“嗯!”新儿不止一次听我这样“教诲”她了,半懂不懂的连连点头:“新儿明白。”
“算了,不论你明不明白,无论多么细微,只要我能看见,终于有一点改变就好…”我扶着她往外走去。
“呵呵,公主,其实我不怕的,皇上自己不也穿上西洋人的衣服和假发,给西洋画师画像吗?”新儿偷偷向我笑道。
“对啊,口口声声衣冠服制要遵循古礼,可他自己倒喜欢穿汉装出现在画儿里,还对大臣们说,汉装像不过是‘丹青游戏’。”
“公主,有一次皇上还说,公主您穿汉装最美了,活脱脱一个洛神仙子,怎么没有见过您的画像啊?”
“不但汉装,我还喜欢穿欧洲的宫廷服饰呢,可惜只能偶尔穿着玩儿,因为他不准我穿着给其他任何人看,他向来就是这么霸道小气,没办法。最拧的是,他还不让别人画我,说什么,‘画工无力误美人’,再也没有人能把我画好了——也不怕人笑话。”
“皇上这话,至情也是至理,若不是爱极了公主,怎么想得到!”新儿一感慨,就露出了小女儿的模样:“这么说来,以前有人为公主画过像?”
“有,邬先生画过。只有过几副,被皇上收在哪里了,连我也不知道。”
“公主,您老是说起邬先生,皇上和怡亲王,还有方先生,都说起过,他一定是一位智慧无双的大才子吧?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啊?”
“…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到他。”

说着话正要上轿,身后传来“圣驾到”的呼声,胤禛没有坐轿,也没有披雪衣,苍白着一张脸,独自负手疾步而来,后面的太监和侍卫们都在雪地里神情紧张的远远跟着。新儿见到皇帝,一向是不言不语就退避三舍的,现在也发着愣,连退避都忘了。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为任何事情如此紧张了,霎时间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站在门前怔怔的望着他走到面前,伸手握住他冰块似的拳头,勉强笑问:“朝会这么快就散了?”
“十三弟病情有反复,在朝会上。朕遣了太医去他府里。”
“在朝会上?怎么可能?除非…除非实在不行了,只要还能撑,他也一定会死撑的…就像去年这个时候,他硬要让人用轿子把他抬到朝堂,我们还都吓得痛骂了他一顿呢。”
从胤禛的眼眸里,我看到自己的忧心忡忡的倒影,他一定也一样。
“我这就去看他。”出门的一切都是现成的,我转身就要走。
“且等一等,先听听太医回来怎么说,眼下十三弟府里不知道怎么忙乱呢,你又这样匆忙前去,十三弟心里好强着急,反倒于养病不利…”胤禛拉住我,缓缓坐下来。
他想得是周到的,我现在去无济于事,也只能添乱而已。胤祥的病情,一年比一年挣扎得更艰难,这次突然的反复,让不祥的预感一阵一阵随寒气袭来…
“我真没出息,连这么一会儿都撑不完,把个好好的朝会搅坏了…”胤祥的健康肤色已失去那种我看惯了多年的神采,双颊也微凹下去,还故作轻松的向我笑:“四哥准又在骂太医了吧?”
心底只觉凄凉:因为一路上,我也在练习更显轻松的笑容。
“他们活该被骂,这么几年了,还一点儿好办法都没有。去年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踏入你这座王府来看你,你就好了,今年不知还有效么?”
“哈哈…咳咳…这个自然,不过,你去年来看我一次,就搬走了我一罐十八年的窖藏老酒,今年可得给我留一点儿。”
“你要是还不快点儿好起来,酒窖迟早要被我搬空了!”我“凶巴巴”的笑道:“这次是特意请方先生来替你瞧瞧的,我总觉得,像邬先生和方先生这等学问,比那些什么名医圣手更通医理。你乖乖的听方先生话,然后好好休息,我去翻你府里酒窖了!明天再来看你!”
“哎,我府里哪有那么多好酒可给你搬的?咳咳…不过亏得你,还记得请了方先生来,我正有些话,打算朝会后请教他呢…”
叫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方苞,转身出门。空气如此寒冷,连人的笑容,都冻得挂不住。
“方先生,您从雍正元年看过了邬先生给十三爷的医案和方子,就一向也在替皇上留意十三爷的病,这已经是第八年了,但我看着他生病,却已经十几年,这一次,他的病到底怎样?求方先生告诉我…若消息不好,我不会告诉皇上。”
方先生抬眼望着压得低低的满天黑云,满额皱纹沟壑里,写的都是忧虑。
“换作邬先生,他一定会对我直言相告。方先生!”我央求的看着他,就这样拦着他在宫门外空旷的雪地里。
“公主,老臣打算向皇上求辞。臣今年七十多岁了,人近耄耋,人间的故事,早已看够,是该回桐城老家,叶落归根的时候了。”
“…我明白,真正认识了这地方的,谁愿在这里熬到白头?但您与邬先生不同,恐怕,皇上不会愿意放你走…说起来,是我从青山秀水的桐城,硬要将先生请来的,不然,先生早该执教弟子,安享林泉之乐了,我…”
“唉!圣祖皇帝,圣祖皇帝,老臣恪遵诺言,鞠躬尽瘁,奈何!奈何!”
他望天叹了一刻,突然对我用无比平静的语气,仿佛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十三爷已酿成七情内伤之症。多年来,心力交瘁,内外交煎,十三爷才四十四岁啊!!公主瞧见那白发了?——这次病情反复,凶险非常。”
这样肯定,这样毫无转圜。整个人如遭雷殛,险些站立不稳。
“…就算再凶险…总不至于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外感内伤,已是生意将尽。公主,深秋落叶,乃自然之理,若能熬过这个冬天,自然又是一春,但强求也难啊…”
苍老得须发皆白的方先生摇摇头,微微一躬,转身离去的背影已佝偻。
在一天一地的冰雪中站了良久,忽然后知后觉,才明白了多年前,胤祥在冰雪中的心情:
我该怎样去见胤禛?
瞒着他?但我从来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更不用说,我也从来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告诉他?不可能!这话,怎能对他开口?怎能?…
我猜,自己脸上的表情就写着“什么都不要问我”。胤禛只是心疼的责怪:“若不是朕着急命人去找你,你还要在雪地里呆多久?你要是也病倒了,朕可怎么办?赶紧过来暖暖…”
方先生似有默契,向皇帝缴旨也不肯多话,只说以前邬先生开的方子就最好,又另开了一味调养的药辅助,建议怡亲王以静养为主。但拣了他开的方子一看,不过是些重用参苓的药——拖日子而已,皇帝岂有看不明白的?
没有了胤祥的协助,很多政务直接落到胤禛身上,他深锁着眉头陷入整日整日的工作狂状态,放任我每天去看望胤祥回来后,固执的沉默。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皇家规矩是,除非臣子已近弥留,要去见上最后一面,否则,皇帝就不能亲移圣驾前去看望。胤禛一直缄口不提去看望胤祥,只是咬牙不承认已经到了“这一天”,每当有大臣说起什么原本是向怡亲王交代办的差,他都一律说:“待得怡亲王修养几日,回来了,你再向他去回便是。”仿佛胤祥只是度假去了。

怡亲王府,皇帝派的萨满教大法师刚刚做法完毕,满院还是经幡招摇、神鬼乱舞。
“…呵呵,大法师怎么说?”
“大法师说你嫌弃朝政烦劳,装病惫赖躲懒,你还有何话说?”
“呃…那请皇上恕臣欺君之罪,顺便赏了臣这几日假罢。”
胤祥有些喘,躺在枕上看着我微微笑。
“可是皇上今天去天坛,为你祭天祈福了。在孟盂寺和白云观为你设的法会,也已经开场了。我心急等不得,已经向皇上请旨,从现在起,每天都来逼着你喝药,看你还敢躲懒?”
他温顺的笑着:“从在阿依朵家之后,我就没受过你这般荼毒了,真不敢相信,那时你竟真的每天都凶巴巴的看着我喝药,还敢把我关起来,逼着我不准走动。”
“我也不敢相信,有个傻瓜,竟然会笨到把自己冻成一个冰柱子。”
有时,守在他身边,烧得暖融融的屋子里,渗满了用整个冬天煎熬出的药香,像空气里一只只无形的手,奇怪的拨乱着人的记忆…窗外是皑皑白雪封冻的世界,寂静得能听见小片雪花簌簌撕落的声音,我仿佛还身在喀尔喀蒙古,阿依朵家,那异国情调的石头宫殿里,在胤祥榻前守着他喝药,小心安抚他的心事…在遥远得仿佛世界尽头的地方,只有他和我,相依为命。
他好像终于忘记了对这段回忆一向的闪避,孩子般向我浮起一个模糊的笑容。
“阿依朵,阿依朵呢?怎么还不来看我?”
直到此时,清朝和准噶尔部的小规模战争一直在断断续续,岳钟麒身为陕甘总督和镇远大将军,正全权镇守整个西疆、负责作战,而喀尔喀蒙古为了争取自己水草丰美的游牧草场,由策凌和小王子成衮札布初为前锋,也一直在为大清朝廷与准噶尔打仗。在这种情势下,阿依朵几乎等于回到了草原,除了去年与岳钟麒回京来正式成亲,其他时间全都在与自己的夫婿和舅舅、侄儿一起巡守西疆战场。
“昨天,我已经派人传信给阿依朵了,但你也知道,这个气候,八百里加急也没用,要把信送到阿勒泰山下,来回怎么也要一个多月呢。”
“阿勒泰山?对了,咳…咳…阴差阳错,胤祥此生竟终没能,替大清江山…”
“又在惦记着战场了?大清朝和大清皇帝胤禛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呢。”我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自艾自怨的“幻想”。
他半阖着眼睛,像是沉沉的陷入回忆里去,又像是倦意顿生,睡着了。
我轻轻站起来,蹑手蹑脚转身要离开。

“凌儿,为什么不把手给我?”他清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一惊回头,那双虎眼有一瞬竟重新炯炯生威。
“胤祥?你说什么?”几乎是扑回床前,双手握住他的手。
“从喀尔喀蒙古回来的路上,途经草原,大军当前,你为什么不把手给我?”
“呵…”
我松了一口气,笑道:“那还用考虑吗?你比我重要多了。如果那时候还拖累你,势必,我们两个都得落难了。舍我一个,让你们都可以脱身,再谋后策,不是很划算吗?”
“就算涉险,至少有我和你一起。”
他突然大力反手握住我的手,声音沉沉的竟是从未对我有过的严厉责怪:
“把受了伤的你一个人丢在战场乱军中,我还回去做什么?!四哥要我照顾你,我却又让你多受一次苦!差一点儿,你或许就回不来了!”
“但我终于不是回来了吗?还好好的。都过去了,还想它做什么?”
“怎能不想起?草原一片茫茫黑夜,两军阵前金戈铁马,眼睁睁看着你摔倒在那里,我却就这样跑了!咳!咳咳…”
“好了,好了…”我急得手足无措的抚抚他胸膛:“你看看我,我好好的在你眼前呢,你就当它是个噩梦不行吗…”
“我知道那不只是梦,却还时时梦见,草原诡秘的星空,夜色中硝烟四起、战马嘶鸣,刀光剑影间,你缩回手、还望着我摇头浅笑的模样…”
他双目圆睁、鼻翼翕张,握着我的手铁钳般岿然有力,握得我的双目渐渐湿润。
“我没日没夜找了你四天,却只在战场上找到武世彪的尸体,差点没急疯了…性音最后往酒里下了药,让我胡乱把自己灌倒了,等醒过来,已经在呼伦贝尔,被四哥的人接应回京的路上…凌儿,你没见四哥那时的模样,若不是四哥来看我,从门缝儿里跟我说找到你了,我只有…咳咳…只有一颗心剜出来赔给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