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用银叉子叉着一块香瓜,却微微笑着有些出了神。
“…元好问传之后世最广的是‘情是何物’?我只记得‘百转羊肠挽不前,旃车辘辘共流年。画图羡杀扁舟好,万里清江万里天’…”
胤祥小声插嘴议论,被我瞪了一眼,又识趣的住了口。本来嘛,又不是在吟诗论词,我说的流传最广,是指再过三百年后的事。
“凌儿,你俨然已是邬先生高徒了,朕等着听这背后的故事呢——什么大不了的,得这样跟朕兜圈子?胤祥?”
胤祥诚实的拿出我给他那张阿依朵的留言,并替我简单的说明了缘故。胤禛只认真看了一遍,就阴下脸,把那张纸随手扔到一边,看着湖面风起,水中月被打碎成闪耀起伏的点点银斑,沉默半晌。
“哼,丢尽了我大清朝廷的脸。”
这阴沉沉的语气,是他被严重激怒的表现。
“他们两人一个守寡、一个死了妻子还未续弦,似乎于礼节上也勉强说得过去吧,有什么妨碍到朝廷的呢?既然阿依朵都愿意抛下一切,去西疆蛮荒之地的战场上与他一起厮杀,皇上为什么不能成全这对痴儿女呢?”我忿忿不平的问道。
“这不是儿女情长的事,凌儿你不要管。胤祥知道,就是今天这个局面,仍然有多少操不完的心,朕不能冒这再起战事的险。岳钟麒有没有折子递来?”胤禛摆出了议论政事的样子。
“回皇上,纯訢公主要是赶得急,半个月差不多也能到了,只是不知道他二人就里,如何联络?就算有了消息,岳钟麒要递折子到京城也还须时日。”胤祥也一本正经的回话。
“哼…岳钟麒和阿依朵,朕真是想不到,他们怎么会?…”
一旦某件事情超出他的控制之外,胤禛就会特别愤怒。我太熟悉他的专制和强权思维了。
“岳钟麒和阿依朵为什么不可以呢?一个是常年驻守西域的大将军,一个是生在西域马背上的公主。岳钟麒难道要像从前一样,娶一个骑不得马出不得门的弱质女子,整年哀怨的守在京城的深宅中苦苦守侯,望眼欲穿,甚至抑郁而死?如果可以的话,这样的大家闺秀要多少有多少,岳钟麒为什么没有再娶呢?但阿依朵不一样,格格公主们视为蛮荒之地的西域雪山草原,正是她如鱼得水,可以自在驰骋的家乡。皇上,十三爷,你们想想,高天丽日,无边绿草,两个人信马由缰、并肩而乘,多美的画面啊,他们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佳偶!”
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听到最后,胤祥深深的看了我一瞬。
“…朕说了,这不是儿女情长的事。”胤禛铁板一块的死硬表情有所松动。
“皇上如果能成全他们,岳钟麒必定会更加忠心不贰,而且皇上也知道阿依朵的身手,阿依朵不愿看岳钟麒一个人在战场上拼杀,一定会任何时候都和他站在一起的,等于朝廷又添一名猛将,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好,胤祥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但又轻轻摇摇头。
果然,胤禛突然冷冰冰的冒出一句:“朕不成全他引诱公主私逃,他就敢不忠于朕,不忠于朝廷?大清这么多大将,朕还不缺他一个。”
坏了,一时激动忘了考虑,胤禛最忌讳别人威胁他,对手握重兵的武将尤其敏感。
“皇上,为什么总要计较他们的身份呢?他们不过是一对情投意合的人而已,真情难道还随官位一样分品级?天下那么多人轻信了对皇上的诽谤,以为你是一个残暴、猜忌、冷血、六亲不认的暴君,事实上呢?
“你!?”胤禛恼怒的一撑桌子站起来,看着我。
“皇上…”我望着他,柔声恳求:“读史书,看到明孝宗皇帝,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就是他的张皇后,没有任何妃嫔,甚至因此断绝了子嗣,皇位继承不得不旁落到皇族的其他分支,无论有多少别的理由,我相信那一定是因为痴情难移。还有,就在本朝,世祖皇帝见到董鄂妃时,董鄂妃已经28岁了,不但是汉人,还是个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寡妇,就算有孝庄太后这样文韬武略的女中豪杰从中百般转圜,但世祖皇帝还是在董鄂妃死后郁郁而终,甚至民间传说他出家为僧…”
胤祥突然轻咳一声,看看神色阴情不定的胤禛,小声打断我:“凌主子,咱们皇爷爷的事儿,按规矩是不许提的…”
“是吗?我真好奇,董鄂妃是怎样一个女子?就像好奇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如何能让汉武帝那样的一代雄主生死难离。你知道吗?这都会成为后世的千古之谜。”
“凌儿别问了,这个谁都不许提,连朕也不知道。”
他又肯开口了就好,我放心的把话说完:“…对于他们来说,尊贵的身份、权力的围绕反而是阻碍,甚至成为一重重磨难。”
胤禛紧抿着唇,目光一直望进我眼底。
“阿依朵和十三爷一样,是极重情义的人,还记得我们匆忙逃离乌尔格时,她拦住追兵,唱着‘鸿鲁嘎’远去的身影…她为了边疆安定和亲给那个老病的亲王,已经牺牲过这几年的青春了,我真想看见这世间多一些让人高兴的事,真希望她余生幸福…皇上,你可以让他们也成为一段佳话,就像红拂与李靖、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你忘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啊!”
他一直沉默的听着,与他视线胶着的我却渐渐笑了。
“…凌儿,你竟敢干涉政事,都是我把你宠坏了。胤祥,连夜发密旨给岳钟麒,若见到纯訢公主,要她立刻回京,朕就不治她的罪了,岳钟麒嘛,先记下罪名,待立功补过。”
胤祥立刻掸掸马蹄袖,利落的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谢皇上恩典!臣弟这就去办!”
他的动作那么快,好像担心皇帝会改变主意似的。我看看他们两个,急得站起来叫住胤祥:
“等等!”
转身问胤禛:“皇上,就这样吗?就让她回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还想如何?朕说过了,不能冒再起战事的险。”
天哪,他怎么这样难说服?
“怎么会呢?喀尔喀蒙古?蒙古根本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就算万一有的人别有用心,我相信胤祥和阿依朵也能安抚,何况成衮札布初小王子已经长大,开始主理全盟事务,他一定会为阿依朵的幸福高兴的。至于‘改土归流’,他们两如果能在一起,作战一定会更有士气,也会有更多谋略。皇上,明明可以的,为什么?…”
胤祥提醒我似的,在一旁说:“皇上不治他们的罪,已是皇恩浩荡,纯訢公主还在前裕亲王一年丧期之内,若是此事传出去,朝廷颜面无存。”
“他们有什么罪?爱也是罪吗?何况他们的爱完全没有伤害其他无关的任何人。至于朝廷颜面这种荒谬的东西,可以先不要让人知道,等阿依朵服孝丧期已满,再由皇上指婚嘛。”
胤禛和胤祥交换一个不可思议的目光,胤禛向我笑道:“凌儿,你这话是认真的?”
“怎么?这很好笑吗?”我不理解。
言谈举止、应对礼仪,我已经完全是一个古代人了,但近二十年时间远远无法改变脑海深处的思想和意志,稍微深入,这种棱角就无法掩饰,我始终无法真正融入。
向胤禛走近两步,借着月光让彼此可以看得更清楚:
“还不够吗?除了前面说的一切理由,这种不合时宜的爱有多么辛苦,我以为你都知道呢。假如换成我们自己,我知道你受了伤,在战场上随时有性命之虞,那是什么感受?明明愿意为彼此付出一切的两个人,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躲着所有人,藏得远远的等待着,一年又一年,那是什么滋味?”
胤禛这才真正吃惊的看着我,用那种比暗夜的天空更捉摸不透的幽深目光。
“我在那样难过的时候,偶尔会在心中质问上苍和命运,还会讨厌这个时代,更痛恨那些所谓的圣人礼仪、朝廷颜面,面子能和幸福相比吗?用一生的苦换一座冰冷的牌坊,值得吗?现在你就左右着他们的命运,他们明明可以幸福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你不能对他们的心情和痛苦感同身受?难道你忘了?”
我转身看看退到黑暗一角里的胤祥:
“胤祥可以证明的,在乌尔格,你亲口答应过我,将来会和我一起私奔,我们去江南,自由自在,什么都不管,你都忘了吗?”
…月光如水泻满这座近水楼台,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凌儿,我没有忘记,那个晚上,乌尔格头顶的星星亮得像你的眼睛。”
我笑:“星星太遥远了,我还是更喜欢那时对岸温暖的万家灯火,让人心里暖暖的踏实。”
“凌儿,朕…原本打算造好之后才告诉你的:朕要在江南造一所别苑,工部已经在扬州、苏杭、南京等地查勘地方选址了。今后得闲了,朕每年都可以陪你去住些日子。”
“…真的?”惊喜的捕捉着他千载难逢的、柔软如婴儿的表情,心里某个角落却渐渐紧张的缩成一团,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史上为什么说他从未离开过京城?我害怕,害怕一切都来不及…
“还有,这阵子差不多也忙过去了,朕打算册封你。”
“呵呵,恭喜凌贵妃。”胤祥突然在幽暗中开口,语气轻松而欣慰,只是嗓子有些哑。
我一定是得了“某妃”后遗症了,为什么好好的一听见“某妃”这种称号,脑中立刻一一播放她们死去时,或凄凉、或凄厉的样子,然后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凉到全身?
执手
总第五十一章
胖人最经不起憔悴,原本就瘦的人,憔悴了还勉强算楚楚可怜,胖的人一旦不再容光焕发,就像瘪了的气球,或者废弃的灯笼,让人联想到盛极而衰的颓势。皇后自从去年生过一场病之后,身体大不如前,虽然她时常带妃嫔们来向病中的皇帝请安,但我总是对她们敬而远之,直到现在,才近看清楚眼前的她。在夏日明媚阳光中,盛妆未褪的红唇只衬托出松弛的双颊和浮肿的眼袋,她黄着一张脸,望着远处皇帝接见大臣的殿后水榭,捧着茶沉吟。
随邬先生进京时,她是我在四贝勒府见到的第一个人,那时她还是那样一个珠圆玉润的美丽少妇。定睛一下之后,便不忍心再看,幸好出于礼节,也该低头了。
“…皇上龙体今儿可好?几时起的?早膳用得好么?”
她能请我坐下,这么客气的问话,已属难得,我一一回答之后,她没想好怎么继续似的,有些冷场。
“皇上…”
皇上如何,似乎很不好说,她终于叹气改口道:“圆明园不是宫里,不用记档,皇上也乐得自在。要从宫里召幸妃嫔答应,仍是会登入起居注的,昨儿查了一下,皇上有半年没翻牌子了…”
忽然说起这个来,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职责,我却浑身不自在。把共享同一个男人,作为一件需要向全天下交代的工作义务?我永远不打算习惯。
“咱们皇上又不爱听人劝,你既整天在皇上身边,把皇上伺候好了,也算你的功德…咳…”
宫女连忙上前替她捶背,她不耐烦的站起来,扶着宫女“笃笃”踱了两步:“年家妹妹去了,原本的两个贵妃位就没有足额,现在更是…要在康熙爷的时候那还了得?皇上身边的人原本就不多,这次刚选的秀女,皇上又一个都没有留,后宫里妃嫔少了,叫外人看着也不像样子。底下妃嫔眼巴巴望着这两个贵妃位,皇上的意思,仍是要先册封你…”
“呃…皇后,忽然册封,不合规矩,我已向皇上一再辞谢了…”我也离座,向她说明。
“规矩?嗨…皇上的想头就是规矩,哪有什么规矩?”她又叹气,“要说都是为了你,那是笑话,也未免太抬举了你,可皇上就是没一刻忘记过这档子事儿。这些年,变了多少天、死了多少人?亲贵、大臣,连太后也随圣祖爷去了,这是爱新觉罗家的命数,没法子…多少艰难的日子都总算熬过去了,连十四爷…也守着陵去了…到如今,不过是宫里多一个妃子而已,反倒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她走到我身边,定定的看我一眼:“哪怕你现在的风光,不都是因为有皇上?宫里的女人,还指望些什么呢?皇上能好好的,就是福,皇上要是有个好歹,再好强的人,一辈子挣得再多富贵,转眼就成了灰…所以本宫说,把皇上伺候好了,也算你的功德…”
当年那个目光像刀子般瞪我的福晋,想事情已经这样简单透彻。无缘无故的,那句转眼成灰,让我眼圈一酸,连自己都诧异,低头掩饰,笑道:“是,看看那些去了的人,管他生前如何,最后不过殊途同归…所以凌儿是真心不愿受任何册封,定会向皇上说明的。”
皇后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已经往外走去,站在门口丢下一句:“既是我后宫的人了,今后总该把规矩学起来,晨昏定省、该请安的、该记档的,别失了身份体面。”
凤辇已经带着皇后出园回宫去了,我还站在门口望着郁郁葱葱的园子发呆。这次看来已成定局了,我要不要说服自己、强迫自己妥协呢?
胤禛陪我一起午膳,心情很好:“…鄂尔泰明敏通达,张廷玉老成持重,朝中形成一满一汉两位首辅大臣的格局,加上十三弟、十六弟、十七弟,不但把这半年的局面维持下来,朝政也日渐有了秩序,顺手多了。你的册封,礼部也办得很好,听说今儿皇后来过了?”
“是啊,她不是来向皇上请安的吗?怎么皇上不知道?”
“哦,那时候忙得很,叫她跪安了。”
暑热夏天,皇后从宫里过来请安,却连皇帝的面也没有见着,这种事情十次里倒会发生五次,这样尴尬,却还需保持端庄,又要恪守职责,若只是为了那人前的风光,我深为其不值——为什么我越来越替他们每一个人不值?
“凌儿!在想什么?”胤禛端了酒杯,含笑看我,“待礼部拟好了册封各项大礼,金册玉牒很快就会送来,朕打算让你入主承乾宫…”
从此跟他在一起,在何处、哪些时间、做些什么、几时饮酒几时起床…都会被记下来,要向后宫其他人交代、向大清朝廷交代、向全天下交代、向记录历史的人交代…
“…凌儿!”胤禛终于发现我正不知神游何处,伸手抬起我的脸:“你怎么神思不属的?难道还不高兴?”
“怎么会?…只是觉得那不像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像你那么有兴致。”
“哦?你仍然不愿?”
“…好像,这些都与我无关似的,竟没有什么愿不愿的了…”
他方才的兴致好像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就是不愿了。”
微微仰脸好像在想什么,他脸上又显出不肯喝药时,那种半是嗔怒半是委屈的表情。
“这么说来,你竟是不情不愿?朕以为,到如今有这个局面,你也终于可以好好陪着朕了,这些年再多辛苦,不至枉然…”
“胤禛,现在不是很好么?我真的不想贪心,哪怕一点点改变,也唯恐破坏了已经拥有的一切…”
“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只是给你原本就应得的位份,有朕在,你还怕什么?”
“胤禛,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却总是这样,把我想到的、没有想到的一切,统统塞给我…”他的执著了这么多年的毅力和耐心让我歉疚,从桌上握住他的手,婉转笑道:“只要你高兴,臣妾谢恩。”
“朕什么时候迫过你,去做你不愿为的事?”他却认真起来,手一紧,将我拉到他膝上坐下,严肃的说:“你在朕身边,怎能没有一个像样的位份?”
“今天皇后有句话说得不错,都熬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了,还求什么呢?胤禛,既然这些年都走下来了,还需要一个虚名来向谁、证明些什么呢?”
见我们又粘到一起,李德全和高喜儿熟练的驱散里外宫人,放下向着湖面的珠帘,蹑手蹑脚退出。
将头轻轻抵在胤禛额角:“都过去了,我看够了所有这些起落无常、命数跌宕,只求月常圆、人相守…贵妃不贵妃的…就作罢了吧…”
他狠狠拥紧了我,却缓缓摇头。
“凌儿,到如今,你心里还有什么,是朕没有看懂的…难道你不愿入我爱新觉罗牒谱,百年后随我安归于大清皇陵?”
居然又听到了…这样的话似乎不久前刚刚听过,还印象深刻。这么说来,我是否还应该争取诞育皇阿哥、获取财富、权力…一切一切?就像宜太妃?
细密的珠帘摇摇曳曳,将湖面反射的阳光折射出炫目七彩。
“…入得爱新觉罗牒谱,固然荣耀,但就算生在爱新觉罗家…又如何呢?你和十三爷,这半生里,轻松快乐的日子倒有几天?”
胤禛轻轻松开我,神色忿忿然:“你偏有这么多歪理,居然朕也说不服你。世上诸事总不能一概而论,朕愿以半生辛苦换取今日又如何?你居然不受,难道还瞧不上朕给你的贵妃吗?”
“臣妾感怀激涕,接旨谢恩!”不愿再与他争辩,正要跪下,人已被他托住。
“若你不情愿、不开心,朕册封你还有什么趣儿?你怎么也总是这么倔呢?朕要给的,你就偏是不受。”胤禛微怒,皱眉审视我。
每当他发现,有什么人或事居然是他也无法完全控制的时候,就会发怒。我知道自己终于无法连思想一道彻底屈服,还是小小的激怒了他。除了无奈的望着他,还能如何?
“皇上…皇上?张廷玉张大人带着新任云贵总督在勤政殿求见,说是有紧要军务启奏…”李德全在外面小声禀报。
“哼!”胤禛转身就走,门应声而开,守候在外的宫人没想到他一脸怒气,吓得个个噤立当地。
“胤禛!”
他停住了,但没有回头。
“…凌儿原本无意扫皇上兴致,只是…若为妃,你就是皇帝,皇帝是属于皇后、后宫妃嫔、满朝大臣、大清江山甚至天下百姓的。但凌儿只有胤禛,无论他是贝勒、王爷,还是皇帝,不管他在草原还是在紫禁城,爱新觉罗胤禛是属于我的男人,在看遍了这个世界的故事之后,只有这,能让我觉得…很安心。”
胤禛生硬交握于身后的双手,迟疑的松开,又一点、一点,揪然拧紧。
勤政殿的小太监顶了酷烈的阳光远远飞奔而来,大臣们在着急了。胤禛重新抬起头,迈步离去。
“…高公公,咱们从没见过皇上对主子生气,吓得魂都掉了一半儿,怎么皇上都气走了,主子还笑啊?听说皇上…皇上一发怒…”小宫女声音怯怯的低了下去。
“惹恼了咱们这位皇上,管他是谁,就等着瞧吧!全天下谁不知道皇上的天威?”高喜儿得意洋洋的声音。
“啊?那咱们主子怎么办?”小宫女很惊恐。
“你是本届新进的秀女?”
“是啊,高公公。”
“算你小丫头走运,分到咱们主子身边伺候。慢慢瞧着吧,咱家主子,跟谁都不一样,全天下独一份儿!…不明白?看你平时手脚还算干净伶俐,就提点提点你:天威难测,皇上要真是生气了,还能让咱们这些奴才瞧出来?——指不定还轻声细语对你笑呢,你的小脑袋就没了!”
小宫女倒吸一口凉气。
“…可要是谁惹了咱们主子,那可比惹了皇上自个儿,还让皇上生气。这全天下,能值得皇上这么着恼的主儿,还真没几个,宫里,就只有咱家主子!所以这越恼怒,就是越在意咱们主子,明白了?”
“哦…”小宫女似懂非懂的。
“嗨,你年纪还小,男女之事,说你也不明白,今后自己多学着点儿!”
推开门,高喜儿坐在临湖廊下清凉的树荫里,守着门,一边说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拿拂尘扇虫子,把身边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唬得一脸敬畏。
“高喜儿,你什么时候还精通了男女之事啊?”我在他们身后笑道。
“哎呀!主子什么时候醒了也不唤奴才们一声儿?”
“今后少在后头论人是非。”
“喳!求主子饶了奴才们这回!”
“别跪了,我刚才想起来,这次回京前就惦记了好久的一件事,可一回来忙着照顾皇上,又忘了。夏日傍晚,那里一定也舒适宜人,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备一顶不惹眼的小轿,叫上多吉吧。”
圆明园当值侍卫不肯放我出园子,但又不敢十分阻拦,正在犹疑不决,趁他们商议派人去向怡亲王和果亲王请示,我已在混乱中出了门。无奈带着亲军跟来的侍卫听说要去的是“花冢”,事先派兵前往警戒,赶走了那一带所有的“闲杂人等”,饶是如此,眼前的“花冢”还是让我愣了好一会儿:
官道上开出一条平整的碎石路通往桃李深处,两旁挨挨挤挤布满了几家茶馆、酒庄的招牌和旗幌,还有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小路转弯处,甚至还建了一座不知供奉什么神仙的小庙,庙中青烟缭绕,看来香火不算冷落。怪不得侍卫那样紧张,此时身处其中,也仿佛能见到这里人来人往时的热闹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