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知道就好,难道忘了邬先生说的话?”
“开怀一笑,酣然一眠,那是何等福气啊,朝廷正在兴兵,朕省心的日子恐怕还遥遥无期…”
见他立刻沉重起来,我问道:“裕亲王、简亲王他们几位,不是带领郡王、贝勒们捐了几十万银子吗?李卫在南方调粮也很顺手,朝廷军机还不至无法转圜吧?”
“那倒不至于,但粮草只是后方保障,打胜仗,平定叛乱又是一篇大文章…西北战场广阔千里,年羹尧一人独掌十万兵马,没有得力的大将配合用兵,也难照顾周全,朝廷缺的是立刻就能打仗的人才,看看倒是满满一朝官员,真正国家有事的时候儿,谁为之前?”
原来在愁这个。我早就猜想,胤禛和方苞时时密谈,年羹尧的措置应该是一大话题,既深知年羹尧禀性,却又不得不重用他为国出力,今后赢得战争,他的势力也随之坐大,功高震主,如何善后?若十四爷能与他和睦相与,尽心辅佐,则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可惜现在囚禁中的胤禵,定和当年圈禁中的胤祥一样,只是笼中困兽…
不该走这个神,摇摇头,有一个人立刻浮上脑海:
“皇上,还有岳钟麒岳将军呢?凌儿曾亲眼见其用兵,军纪整肃,进退有据,那一次是夜里行军,又是匆忙赶路,遇到埋伏之后居然还能一鼓作气击散敌人,又知穷寇莫追,分得缓急轻重,驱散了伏兵就继续赶往西宁听从调派…我不懂军事,但事后想起,也觉得在当时情景下,再也没有岳将军用兵更好的法子了。”
见胤禛听着我的话陷入了沉思,我又笑道:“皇上,不会真因为一千年前的老黄历,就不起用这样一位既有勇有谋,更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将才吧?”
“呵呵…朕若是那样迂腐不堪,早年就不会保他一家,更不会现在让他做四川提督了,岳飞是赤胆忠心的好汉子,连圣祖爷当年也极为称慕,他的子孙后人,确有祖上遗风,只是岳钟麒年轻了些,所以看了他几年。现在可巧,凌儿,你猜朕正在看谁的折子?”
胤禛从紫檀书案上捡起那本折子,我就着灯下略微浏览过去,大约是“四川提督岳钟麒奏称:罗卜藏丹津叛迹已显,声讨刻不容迟。愿率官兵六千余名,自成都进驻松潘,待机进剿”。
“朕得之矣。”胤禛心里显然有了决断,轻松的将折子丢开,“不过才四更天,怎么议起军国大事的?凌儿,来,陪朕歇会儿…”
雍正元年十月,四川提督岳钟麒被急召至京城。西北战场,年羹尧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康熙末年就在西北参加平叛的满族老将延信也封了平逆将军,只有同样是即将启用的大将岳钟麒毫无封赏,却得到了皇帝亲自接见任命的殊荣,这想必就是皇帝的所谓“驭人之术”吧。
圆明园的秋天有一种沉静清澈之美,湖上秋波潋滟,映着高大的乔木和碧蓝的天,皇帝只带着怡亲王、果郡王到马场的时候,我正站在湖边,看着阿依朵骑着一团红云上下翻飞。
岳钟麒已奉命“选调绿旗及蒙古兵一万九千名”,就要启程了,皇帝特意带他到园子里来,要挑一匹马赏给他。皇帝只穿着便装,不带外臣,是为示君臣间亲密的私下相处,我没有回避,向皇帝行礼之后,特别向岳将军微笑颔首。他有些拘谨,果郡王胤礼远远望见阿依朵,立刻向他笑道:“岳将军,你瞧瞧那匹马儿,你要是也能把它弄得这么听话,皇上一准儿把它赐给你!”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望向马上的阿依朵,她正玩得起兴,吹起几声清脆的哨唿,人和马在树木间影子般闪过。我们都是看惯了她花样的,略看一眼就自顾说话起来,胤禛睡了几天好觉,心情不错,也笑道:“岳钟麒带兵多年,蒙古、川贵的良种马都见过不少,也来说说,朕这几匹马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岳钟麒神色有些疑惑,一直呆看着,听皇帝问话才躬身正要回答,阿依朵已经打马冲出林子,远远一勒缰绳,人从马鞍上跃起,腾空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草地上,单膝跪地,请了个极漂亮的安:“皇上万岁,阿依朵失礼!”——然后站起来,一身利落的湖绿色骑马装越发衬得肤色雪白、双颊绯红,一双精亮的眸子神采奕奕的看看我们,瞪了一眼喝彩叫好的胤礼,最后目光落在在场唯一一个陌生人身上。
岳钟麒这才从如梦似幻的愣怔表情中反应过来,跪地请安,却呐呐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这是裕亲王福晋,喀尔喀蒙古上马术和武艺都无人能比的郡主。”我似乎见岳钟麒古铜色皮肤上微微泛红,不由得多看了看他们两个,顺口介绍道,“这是四川提督岳将军,马上就要去西北战场的。”
一个是蒙古和亲的郡主、亲王福晋,一个是朝廷的青年将军?我回头想找个人交换下意见,正好碰上胤祥若有所思看着我的目光。
“听说你看上这匹马儿了?哼,也不需你胜过我,它要是能乖乖的让你骑上三圈,我就不跟你抢!”草原人的爱马之心都如出一脉,阿依朵气势汹汹。
“裕亲王福晋与怡亲王、果郡王赛马比箭之事,盛名早已传遍天下,末将不敢…”
“哎!什么不敢不敢的?是不敢试这烈马,还是不敢惹裕亲王福晋?” 胤礼在一旁笑他。
“嗯,岳钟麒不要推脱,良驹当赠英雄,你是朝廷大将,沙场生涯就是在马背上过日子,让朕瞧瞧你马背上的工夫如何?”胤禛这才说话。
既然皇帝也这么说,岳钟麒涨红了脸一磕头,上前绕马儿转了几圈,伸手拉过马笼头,轻轻跃上马背,风一般掠了出去。阿依朵瞧瞧不服气,也跳上另一匹马儿追了上前。
秋高气爽,马鬃和衣袂飞扬猎猎疾风中,两个矫健的身影叫人看得心旷神怡,心里就忍不住为阿依朵叫屈:那个裕亲王保泰我见过几次,无论是什么时候见他,老象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眼睛鼻子都生得挤在一起,原本都是爱新觉罗家皇太极一脉传下来的,和他的兄弟侄儿们相比,特别是胤禛兄弟,无论相貌如何,或华贵近于纨绔,或高贵近于冷漠,所在之处无不让人感到其轩昂之气,越发显得这裕亲王保泰气质庸浊,怎么瞧也不似个“龙种”,阿依朵和他站在一起,简直是天鹅与癞蛤蟆之清朝版。
这样一想,青年才俊、名门小将岳钟麒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特别是与阿依朵马上忍不住两两相望的样子,简直赏心悦目——至少要这样的男子,才配和阿依朵站在一起!
可惜哪怕这只是个想法,我也不敢有任何言语流露,凭他们两个的身份,要是最后能走到一起,那故事未免也太过曲折了…
军情紧急,岳钟麒当天就骑走了那匹每个人都喜欢的,一团火焰似的骏马,我这个最早预订了它的人,只赶上最后摸摸它,为它取名叫做“猎风”,阿依朵嘟着嘴目送他们一行远去,也不知是在看人还是看马。
不知算不算巧合,在我因为替阿依朵不平而越来越讨厌裕亲王的时候,在雍正元年的这个十月,胤禛也向其发难了。
十月二十六日,雍正皇帝公开斥责裕亲王保泰昏庸,免其所管宗人府、礼部、都统、武备院及看守当年最早被圈禁的大阿哥允禔等差事,因皇恩赏给其子的差使一并革退。裕亲王回家赋闲没几天,又发上谕称:“朕尽三年之丧,斋居养心殿,而保泰在家演戏。保泰性本昏庸,并无为国宣力之志,自苏努开罪以来,即生异心,其不知轻重如此”。终于在十一月,保泰因“不忠不孝”,又“迎合廉亲王”,被革去亲王爵。
同为夫妻,待遇却大有不同,裕亲王福晋代表喀尔喀蒙古前来和亲才两年,本来就与事无干,策凌又在为西边战事助力,更不能委屈了她,于是保泰被革爵的同时,阿依朵被加封为和硕纯訢公主,他们家在铁帽子胡同的的大宅子,一夜间从亲王府变成了公主府。
十月,原本西去的皇十弟允誐称有病不能前行,停在张家口不肯再走,皇帝干脆下令“著革去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西边也有官员传回密折报称,九贝勒允禟到西宁之后,携带了巨资,专在在城内城外寻家境困窘的当地贫民大肆分发钱粮,“自称积德、收买人心”,连所居住节度使府的下人们也无不对其感激涕零,其随行家人也纷纷慷慨结交当地官员,一时间在当地声望十足,人称“九王爷”。
为这两个皇兄弟的事,胤禛又大动肝火,斥责廉亲王,说他们一向最听他的话,现在“行止不端”,都怪廉亲王管教不力,有意放纵所至。
仅在这一年,八爷党在京羽翼已被剪除近半,颓势已显,廉亲王一再公开宣称自己对“新朝”的忠心,胤禛也在爵位封赏方面一再拉拢他,但私下里,两人却互相在小事上针锋相对。比如胤禛多次寻事斥责廉亲王,廉亲王则表面极度忍耐,只不声不响的聚集在官员中的广泛力量抵制胤禛政令的施行,想把他架空为一个空壳皇帝——你来我往的力量斗争、甚至互相让对方不好过的斗气,一刻也未停止过。
时近年底,正好有大臣上奏,请皇帝册封后宫,以全大礼,年羹尧从西边战场也发回密折表达了差不多的意思,胤禛似乎并不把这当做大事,列了一份单子,交给礼部和内务府去办理。
他并没有告诉我,将我列为仅有的两个贵妃之一,但后宫中有什么是高喜儿打听不到的?何况惨淡无趣的后宫总算有了件值得期盼的事,各处宫房的奴才们私下议论纷纷:哪家主子要得封什么位份了…渐渐喜气起来。
初听高喜儿向我报喜,很奇怪的呆愣了一阵,自觉毫无喜意,逗一逗檐下画眉,胡乱翻一翻书,茫茫然想着,我仍然不想要做他的后妃,为什么呢?
不是不明白一个堂皇身份的重要性,但那意味着我从此就要变成众多绿头牌子中的一个,等着他翻?每逢庆节大礼,穿上凤冠霞帔,一张脸抹得红红白白,按位份站在某妃之前,某妃之后,排队觐礼?
那确实不需要。
想通了这一点,干脆不再去理睬这个消息,直到有一天,胤祥在养心殿后面找到我。
“凌儿,你从江苏弄回来那玉壶春真不错!昨天十六弟十七弟来找我,把最后一坛也蹭没了,还有没有?再分一壶给我也成啊!”
天气已经有几分寒意,我正在瞧小太监取炭来煨手炉,听他这么说,立刻不满的指责他:“哎?十三爷,每天见你忙得这样,回府就抱个坛子灌酒?邬先生给你的方子怎么说的?世子都封了贝子了,你这个亲王还这么不珍重身子,皇上不是刚给你封了一位侧福晋吗?你身边也该有个贴心的女人照料,把那方子拿着,饮食起居时时记得提醒…”
“哎哟!凌主子,我再不敢了!要个酒就有这么多话…我这酒是想给皇上喝去的。”
“皇上?皇上怎么了?”
“给皇上解解闷儿,这几天皇上龙颜不悦,满朝大臣们连走路都踮着脚尖儿。”
“呵呵,十三爷别拿皇上做幌子了,您倒说说,皇上登基以来,有几天不是这样的?”
“呃…那倒也是…”
“十三爷别打哑谜了,前面刚见过皇上,不为就来要壶酒吧?什么话这么不好说的?”
胤祥果然收敛起笑容坐下来,静静看了我几秒,才言简意赅的说:
“礼部呈回的单子里没有赫舍里氏,礼部和六部都有官员上密折称皇室无家事,不让给你册封。”
“啊…”不想还会有这层风波。
胤祥神情不豫,似乎很替我不满,倒惹我展颜一笑:“十三爷,皇上至今不对我说起此事,想来确实不能了?”
“嗯…过年嘛,宫内外诸多礼仪,祭天地、奉先殿祭祖…少不了的仪注,都要按品级办事,妃嫔、王公大臣妆戴都分品级的,现在就得都办下来,再拖下去过年就不像样子了。他们还有个坏心,拖得久了,惹得外间猜疑,民间流言是止不住的,就更有话柄了。可皇上还指望着他们办事儿呢,总不能一下把官儿都撤换了…这事儿里面是老八老九捣的鬼,还说皇上应遵列祖列宗成例,顾及民间清议和朝廷脸面,京中一些穷官儿,读了几年书,上了点年纪就自认‘大老’,废话最多…”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已经大致明白,心平气和的劝道:“十三爷,想必里头还有些不好听的话吧?你不讲我也明白,我在宫里的名声,本就坏得不能再坏了。”
想了想,真的可以不理睬那些见鬼的规矩了,顿觉浑身轻松,连笑容都自在:“八爷也怪好玩的,哪怕只能让皇上不痛快一下子,他也要试试,跟小孩子家斗气似的。”
“皇室无家事,自古如此,自从圣祖爷开博学鸿儒科,在京城蓄养一批文人名士,‘清议’向来能主导了天下士人舆论,就算皇上这般杀伐决断,也不能不考虑其影响,民心是大清立国最要紧的,如今上有祖宗成规,下有民间清议,中有官员抵制,我看我就不要册封什么劳什子了,不信,问问高喜儿,听说要册封之后,我可曾为此高兴过?”
“啊?主子…” 高喜儿在一旁听得愁眉苦脸,倒象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其实我也多少猜到了…只是凌儿,何苦妄自菲薄?”
“不对,若以为我是妄自菲薄,就猜错了。正因为不肯妄自菲薄,才无谓什么位份声名。我连他是不是皇帝也不在乎,怎么会在意自己的那些虚名?无论什么时候他需要我,我总能在他身边,于愿足矣!”
说得顺口,没有来得及衡量这些心里话的肉麻程度,见胤祥蹙眉颦额,无言以对的感动状,才意识过来,立刻觉得脸红了。
安静的尴尬。直到想到那朵雪莲,想起喀尔喀蒙古、博格达雪山,还有我们两人在那高天阔地中的无话不谈,心中方觉坦然:在宫里,这话除了他,还有谁能明白?
对视良久。胤祥终于站起来,低头望着我,温柔异常:“平生意,为谁痴?凌儿,胤祥此心,感同身受。”
似乎又嫌自己多言失态,干脆一转身挥挥手往外走了。
傍晚,胤禛一个人踱回后殿,我正站在檐下出神。
“凌儿。”他莫名其妙的顺着我的视线瞧过去——当然除了一角染满斜阳余晖的天空之外什么都没有。
“皇上,你看什么呢?” 胤禛这样的男人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我笑。
“唔?你在想什么呢?”
“我…听说圆明园里的雪球要生小猫了,挺想它的。皇上怎么过来了?不是吩咐过了晚膳送到前面去吗?”雪球是一只波斯猫,懒洋洋又爱粘人,很招人喜欢。
胤禛笑着打量我一下,习惯的拨过我鬓边散发,拉着我手进了西花厅,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片递给我。
打开看了一下,寥寥数语是上谕的语气,那笔圆滑端正的字是张廷玉的,上面还没有朱批和用印,是一张拟好的草稿,里面大约意思与我料想的不差:册封后妃。为示郑重,皇后的单独用了一张,无非是些毓华淑惠、恪俭至孝的官方砌词,并称,皇帝为尽三年之丧,取古人“倚庐”的意思,斋居养心殿,皇后遵太后遗命,也移居养心殿,同守圣祖和太后之孝云云。
“正好呢!凌儿正想求皇上,就赐我住在圆明园,皇上,您就准了吧!”
“凌儿…”胤禛无奈的摇摇头,恨恨道:“老八就是要朕处处受制,外头官员阳奉阴违不说,连个自己家事都要插手,当年在我雍亲王府时,怎能有这等样事!”
“可如今您是皇上了呀!再者,我是真的不喜欢住在宫里,威严气象,处处红墙,叫人气闷,夜里又幽幽冷冷的,叫人心里发寒…”
“有朕在,你也怕?”
“也不算害怕,就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
“朕打算重新修整扩建圆明园,像圣祖爷的畅春园那样,时时都可以去住,你不是喜欢江南景致吗?除了关防设施,楼阁山石都从苏州调工匠造,现在就绘制草图,等西边战事结束便可动工。”
这就是准了,我喜出望外,抱着他的腰笑道:“谢皇上。”
“呵呵,凌儿这是什么礼节啊?”笑一笑,胤禛仍然无法高兴起来:“可是朕的凌贵妃,就这样算了?这么多年了,还要等到几时?”
“皇上,佛说的贪嗔痴,您都全了,既已经这么多年都好好的,那又有何妨呢?凌儿没什么志气,只想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手臂依恋的绕过他脖颈,低声央求:
“又何苦为一件小事,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受煎熬呢?一个贵妃值什么?凌儿可能拿它换皇上的心?…”
为避免又生事端,传出话柄,册封之事就这么混过去了,十二月,皇帝先恨恨的撤了廉亲王岳父,在亲贵王室中很有号召力的安亲王爵位。看看腊月将尽,直到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才将册封诏书明发天下,册立嫡妃那拉氏为皇后,年氏为贵妃。二十三日,以册立皇后礼成颁诏全国“恩款”十二条,总之一应礼仪均有礼部查了典籍,按“祖宗成例”去安排。
又过年了,圆明园早成了冰雪世界,粉妆玉琢,树枝上挂起了冰凌,建筑都装饰一新,张灯结彩,我笑眯眯的抱着恢复了苗条身材,钻在温暖狐狸毛斗篷下取暖的雪球,看阿依朵气急败坏的胡乱扯掉身上花样繁复的公主礼服,“啪”一声扔掉大帽子。
“气死我了!三跪九磕行半天礼原来还要赏戏,一身穿戴沉得压死人,那些人还能坐得像庙里的佛像,面前摆那么一点点东西还不够它吃的呢!” 阿依朵指指我怀里舒服得直哼哼的猫。
“又坐不住了!你现在可是和硕公主呢,位份上就差晋‘固伦’公主了,真正的金枝玉叶,说话该避讳点儿,走路也还这么急脚猫似的。”看着她身边的宫女忙忙的为她解扣子,取肩帔,我身边的人也早就熟悉了这位蒙古姑奶奶,给她端来了厨房里永远有的温火膳和热腾腾的点心。
“你幸灾乐祸什么呀?差一点儿你也可以坐在那里的,干吗不争一争?”
“争什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①给雪球挠着痒痒,我一边示意周围宫人不许偷笑她吃东西的样子,一边自己也笑道:
“值不值得争,或者以不争为争,都是学问呢,皇上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过我可不想争,只想‘无尤’,我就是个没志气的闲云野鹤性子,和你一样,只喜欢逍遥自在。”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要说逍遥自在还差不多…反正皇帝也离不开你,瞧瞧外面‘藏心阁’的大牌子…啧啧,酸死人了,一颗心都藏你这儿了,别的还用愁吗?”
这下轮到我被嘲笑了。胤禛给我在圆明园中住的地方取名“藏心阁”,正面临湖大门匾额“在水一方”,都是御笔写好了,交给敕造司做成了,送来要挂时我才知道的,想到这个,不禁叹息:
“眼下虽然如此了,按皇上的性子,憋着气,记着恨呢,必定不肯罢休的,越是阻着他,他越是要办到——今后…”
——今后会如何,还真的说不上来。然而兄弟相残、骨肉惨变,命运受此连累的人天下不计其数,政局一动,官员百姓不得安宁者多,我的位份能否得晋,在其中实在算不得什么。这样一想,就干脆先把这些丢到脑后去,每天让碧奴带着几个小孩和武世彪的儿子小武,阿都泰的满族夫人带着儿女一齐到园中玩耍。
雪地追鹿,林中捕鸟,结了厚冰的湖上溜冰玩儿,我还做主把雪球生的人见人爱的小波斯猫送给了几个孩子——波斯猫也是贡品,寻常大臣家除非皇帝赏赐不能蓄养,就是在王公亲贵家也很少见。有小孩子和动物的地方永远温馨,而且最重要的是,永远正经不起来,我就这么热热闹闹过了个年,不但胤禛一抽出身就连夜也要过来,十三爷怡亲王、十六爷庄亲王、十七爷果郡王跟着来了两趟也乐得在雪地里跑马撒欢不可,可西北用兵正值紧要关头,满朝官员,连皇帝和理政亲王们也几乎没有过上年,据说军机处所有大臣和在“军机处行走”的办事章京,年夜饭都是在军机处赐的。
忙乱这么久,总该有点成就,雍正二年正月初三,年羹尧坐镇西宁,岳钟麒率部进攻罗卜藏丹津,所战告捷,取得西北战场第一次大胜仗。皇帝收到战报后,很快就于正月十二日授四川提督岳钟麒为奋威将军。
“哎!岳钟麒居然打了大胜仗,我瞧的果然没错,在草原上第一次遭遇我就看出他是大将之才了!”
阿依朵瞥一眼我捂得严严实实的脚脖子,嗤之以鼻:“这就是看的后果?——说得自己上过战场似的,瞧你娇滴滴的样子,真打仗的时候还来得及观看人家怎么用兵?”
“喂!”多次试探无果,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你到底觉得岳钟麒怎么样啊?老是来找我打听西边战场消息,又不肯承认是在问他,你还是阿依朵吗?我都帮你打听过了,岳钟麒20岁时由家族做主娶的妻子,没两年就疾病去世了,后来一直东征西战,没有再成亲呢,你想想,名将之后、武艺高强、有勇有谋、英武挺拔…又封了大将军,你再不打他的主意,肯定会被别人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