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房内暖意扑面而来,胤禛挥退碧奴,亲自帮我拂掉头上肩上的雪,脱掉外头狐裘。我见邬先生又在书桌后作画,胤祥在一旁愣愣的瞧着,于是取过书桌上常摆着的大青花瓷瓮,把梅花摆进去,也凑前去看。
邬先生手中一只小狼毫蘸了朱砂红正在点染梅花。横生虬枝下,一个女子清窈的身形裹在一身茸茸的雪白皮裘里,与茫茫雪地融为一体。她正微微抬头似在赏梅,素手纤纤轻扶一枝梅花。画面的角度能看到她的大半个侧脸,乌黑的发髻挑落一缕垂在耳后,目光盈盈若有所思,嘴角含笑,眉间微蹙,姿容卓绝。整个画面上只有红、黑、白三种颜色,红的梅花、朱唇,黑的虬枝、乌发,白茫茫的天地,银装素裹冰清玉洁纯美如诗。
邬先生眼中的我,比以前多了些沉静雍容,少了很多随时都像受了惊似的不安,只有眉目间那种气韵始终未变。这样的我,就是他当日的期望吗?我的目光早已随心思转向正专心挥毫的邬先生。
胤禛却从身后递给我一杯热酒:“小小喝一口,驱驱寒气。”
邬先生放下笔,自己先默默看了一阵,才抬头笑问在他身边呆看的胤祥:
“十三爷,今日是为你压惊来的,这美酒、美景效果如何?”
“邬先生,你这支笔胤祥算是服了…这画可不正是‘暗香浮动’四个字?”
“俗!”邬先生毫不留情的贬道,笑着大摇其头。
胤祥也不恼,笑着和他理论:“我胤祥肚子里是没多少墨水,但是这画上梅花就像能闻到香气,画中美人就像一转眸子便会看见我,暗、香二字不是恰如其分?浮动二字不是字字传神?”
“呵呵…那是因为十三爷鼻子底下,青花瓮中,就插了一枝梅花,而画中佳人就在十三爷眼前,不比画更真切?”
胤祥被驳得无话可说,邬先生深意的看着我:“凌儿,你觉得呢?”
我一直和胤禛默默站在一边,一杯温酒入喉,早有些醺然。见他这样问,回头看看笑容淡淡的胤禛,也走到桌前。刚提笔,突然又怕字不够好糟蹋了画,犹豫起来。
“但写不妨,我邬某在,这样的画多少幅还是有的。”邬先生笑着安慰我。
我果然落笔,在空白的右上角写:
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④
我一边写,胤祥一边念,念完最后一个字,邬先生击节赞一声,对胤祥说:“十三爷,可见了这江南毓秀地,清淡西湖梅?”
胤祥念完了句子正在沉思,听他这么说,沉思的目光转向我。
邬先生突然不再继续这个诗画的话题,转而对一直一言不发的胤禛道:“王爷忧患很深啊。”
胤禛没言语,把我拉到软榻处一人一边坐下来,才沉声道:“焉能不惊心?如今太子失德,哼…就算他不这个样儿,我们多少好兄弟也会把他逼‘失德’,如我们之前计议,太子很有可能再次…八弟他们的势力如今已经盘根错节,我们辛苦几个月,好不容易小胜一局,他们就能立刻反噬,险些折损了十三弟,且那内奸竟能安插如是多年,如此之深。若是有一日,八弟做了太子,甚至登了极,我们还有活路么?眼前已是水火不容之势,十三弟…”
胤祥早已认真的看着胤禛。
“你可怪四哥,拉你入这险地?自从昨夜开始,我们与‘那一边’已成冰炭之势,如今已经无路可退了…”胤禛语气幽幽的,害我没来由打了个冷战。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胤祥脸红得像关公,在空气里猛力一挥手大声说到:“四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会怕了老八老九他们?什么‘拉’我进险地?我是心甘情愿跟着四哥的!若不是四哥自小庇护,我早就死在他们手里了,还能等到昨儿晚?这条命留着了还不是四哥你的?!再说了,他们算什么势力最大?头顶没有老天爷还有我们皇阿玛呢!”
好个知事明理、一身肝胆的血性男儿!我望着他,无法掩饰心中赞叹,胤祥正要兀自往下说,邬先生拿拐杖重重敲在地面水磨青石砖上“笃”一声清响,朗声笑道:“好!好个十三爷!”他也有些激动起来,自己倒了杯酒喝了,才转向正专注等他说话的胤禛和胤祥。
“四爷,十三爷正是天赐给四爷的无双国士!头顶没有老天爷还有我们一代圣主康熙爷,此言堪比凌儿方才一句‘不为繁华易素心’啊。八爷他们如今看似一树繁花艳冠天下,根子扎在哪儿?今年早些时候皇上一番贬斥,八爷羽翼下阿灵阿、王鸿绪几乎便要吞药自尽,呵呵…他们已走上邪路,如今四处伸手,看似满城风雨,哪抵朗朗乾坤一轮红日?况且…如今四爷你在朝野之势哪一点差过‘八爷党’?打个比方,四爷你是根深千尺,枝干茁壮,看不出什么景致,但八爷他们,看似爬了满墙遮天蔽日,却毕竟只是枝干柔弱的葛藤啊…”
“先生又在拿话安慰我。”胤禛苦笑一声,“八弟就算只是藤萝,这蔓延攀抓之势早已无孔不入,要清除何等烦难?”
“是!邬某是在安慰王爷,但邬某之言句句占理。天将降大任者,岂避烦难?邬某还敢断言,今后必定还有凶险!十三爷、凌儿、甚至我邬思道,都有可能…但是王爷难道忘了我们当日还在江南时秉烛夜谈,知天命,顺天命之言?王爷身在此位,只能尽人事而为之,难道还想归隐林泉?王爷担心十三爷,或许还担心凌儿,那么王爷必定清楚…”
邬先生目光突然一紧,幽冷的逼视着胤禛:“覆巢之下,无完卵。”
胤禛他们兄弟两个的脸色很难看。
邬先生的话句句是在敲打胤禛刚刚因“情”而出现了一瞬间软弱的弦——如今夺嫡之争已是生死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除了用尽心机走下去,没有别的路。
我仿佛也被推入了这个巨大的旋涡,他的话向我展开了一个可怕的图景:如果历史的结果走向另一方的胜利,那么八阿哥九阿哥后来的结局就是胤禛胤祥的!八阿哥九阿哥全家各有上千口人全部流放,沿途叫苦连天,怨愤载道,不少人都死在流放途中,包括他们自己…
全身闪过机伶伶一个冷颤,一定要这样吗?不管是什么党,他们所有的人…
胤禛已经握紧我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坚定。转眼看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温和的看我一眼,捏紧我的手,他又转头望向门外的满院白雪,幽黑的的眼眸寒光乍现,顾盼间尊贵睥睨的皇家气势尽显无疑。
他的声音比冰雪还多了几分阴寒:“你们放心,我会保护你们。”
他已经愈发坚定了吗?要用一切手段,在这条独木桥上打败所有人,走下去…胤祥站得跟被冰冻住似的,怔怔望着他的四哥,邬先生长舒一口气,重回平日的沉静,放松的坐下来,笑道:“花花江山多少繁华,天下英雄都为之折腰…昨夜一把火,烧出此惊天大案,皇上的南巡,也该结束了吧…眼见众阿哥纷争迭起,忧患最重的还是皇上…所以凌儿此言更难能可贵啊…四爷你真该好好品品: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
胤禛走到书桌后,揭起如今已经干透的画纸,默然看了半晌,叫过坎儿道:“把这画好好裱起来,不许污绉半点。”
又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向邬先生笑道:“还是凌儿折的这枝梅好,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青花瓮中,那枝梅花正努力绽放着,吐露环绕一室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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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梅妻鹤子林和靖,咏梅绝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本来完全不需要注释的,只是后面几首都是咏梅题材,所以干脆放在一起有个意境上的对比。歌咏同一个对象,内容却大不相同,因为反映出来的早已不是那个对象,而是作者的心境。偶是不是太多话了~~汗,大家其实都知道的~`
②蝶恋花·梅 宋·欧阳修
帘幕东风寒料峭,雪里香梅,先报春来早。
红蜡枝头双燕小,金刀剪彩呈纤巧。
旋暖金炉薰蕙藻。酒入横波,困不禁烦恼。
绣被五更春睡好,罗帏不觉纱窗晓。
③古梅 宋·萧德藻
湘妃危立冻蛟背,海月冷挂珊瑚枝。
丑怪惊人能妩媚,断魂只有晓寒知。
④西湖梅 元·冯子振
苏老堤边玉一林,六桥风月是知音。
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
变起
虽然说的情势凶险,但毕竟上有康熙和太子,没有火引子也生不了大事,只在暗流汹涌间已是到了康熙五十年。
刚过完年,又下了几天大雪,这天胤禛下朝,仍是李卫跟着过来。但李卫穿一身崭新的官服,头上素金顶子官帽在雪地里也算是煌煌了,整个人精神抖擞,竟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胤禛微笑着揽了我的手:“不是说了雪天不要出来接我吗?小心地上踩着滑…狗儿双喜临门,来找你辞行讨赏了。”
李卫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突然翻身给我磕头:“不敢讨赏!虽说凌姐姐是主子了,但狗儿心里还是一直把凌主子当姐姐看的,狗儿就要去四川成都做县令了,今后不能常见到姐姐,心里实在舍不得,狗儿代翠儿给姐姐磕头辞行。”
我早已慌忙拉了他起来,胤禛在一边呵呵笑着向我解释:“年前成都府下有一个县令的位置出缺,我就票拟了李卫去,把翠儿也赏给他带着了——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么!他如今也是朝廷官员了,不能叫他光着个身子孤零零的上路吧…明日就该起程了。”
“谢主子大恩!…”李卫又已经趴下磕头,胤禛打断他:“罢了罢了,你这些日子头也磕了无数了,知恩是好事,本王用人都是取个心地,你好生当官,才是报我的恩,比磕多少个头都顶用。”
“主子的话狗儿全都记得牢牢的!…”不喜欢看人在我眼前磕头,我拉起他,想了想。我不喜欢戴首饰,此时身上镯子戒指一概也无,于是从头上取下唯一的一个发饰——一支累丝金凤钗塞给他。这钗子别的也平常,就是那金凤口中颤巍巍衔着一颗东珠是难得的:东珠向来是皇家贡物,除了本身价值,更有一重身份象征,太子的帽子上就是镶十二颗东珠以示与平常皇子的区别。当日我坚持不收这个钗子,还是胤禛死乞白赖不知道干什么打了个岔,害我一时忘记了才丢在这里的。
“这…狗儿不敢收!翠儿哪配戴这样的物事…”知道他必然会推辞不要,我把脸一垮,装做不高兴的样子比划一下——我和翠儿本不是一样的吗?硬是把钗子塞在他手里,胤禛也在旁边说:“既说只当姐姐看,就收着吧,你们小夫妻两个也留个念心儿——说起来你们还是一处儿来的…”
“…谢主子…凌姐姐,咱们都是四爷从苦海里救出来的,狗儿翠儿走了,请凌姐姐多替狗儿翠儿照顾王爷,别叫王爷老这么操心劳神的…”李卫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
我微笑看着他点头:这个好福气的家伙,娶了青梅竹马,从此官运一路亨通,才智得到了发挥的舞台,在胤禛和弘历羽翼底下得享天年。若我的灵魂也能投做个男儿身…
胤禛见他动情,拍拍他肩,又对我说道:“还有一桩呢,我打发孙守一随李卫去四川做个武职,挣个功名,他却问我要碧奴…”
我要仔细想一想,才想到孙守一就是经常给我做保镖的那个性音的徒弟,一个憨厚寡言的年轻人。想到这一两年来,经常都是碧奴和他跟着我,碧奴时常神秘消失,我要出去走走她就急忙要去叫上他跟着…种种蛛丝马迹,原来他们早已有意了,我居然粗心没看出来。回身看看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呆愣在原地的碧奴,不由得微微笑了。但一转念,胤禛语气淡淡的,对他们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又担心起来,转眼疑问的看向胤禛。
胤禛知道我的意思,安慰的揽过我的肩:“我知道怎么处置…叫孙守一过来。”
只有性音急匆匆过来跪下:“和尚门下徒弟犯了私心,是和尚教导不严之过,已将孙守一绑在外头等候王爷处置!”
“谁说要罚他了?去,把他弄过来。”胤禛似笑非笑,问得性音一愣。在众人眼里,胤禛性格实在是有些怪戾的,这个样子,连我都担心有人要倒霉了,不由得在斗篷底下拉拉他的手。李卫也连忙跪下要求情:“王爷,孙守一平日里尽忠职守,从无差池,还请王爷开恩…”
胤禛笑着一摆手,性音出去了,外面正原地待命的护卫中发出小小响动,不一时,两个亲兵打扮的人就把全身僵硬的孙守一半拖半推的弄了进来。
孙守一被冻得脸色青灰,手脚硬邦邦的,却死死的看了我身后的碧奴一眼。我看不下去,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成全他们,一转眼,目光却落到他身后一个亲兵身上,心中跟发生爆炸了似的极快冒出无数个念头,脑中“轰”的一声,失态的拿手指了那人,急急的想说话。
人们的注意力一下随着我的指尖转向那个年轻的士兵,胤禛的目光早已冷冷向他扫过去。
我心中着忙,眼看场面有些混乱,看看神情悲苦对视的孙守一和碧奴,又看看那个莫名其妙被胤禛吓得跪下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士兵,拉拉胤禛,示意有话要进屋去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失礼的举动,胤禛显然也很奇怪,眼色动处,性音凝然守好了院门,胤禛扶着我进了正厅。
关上门,我急忙到书桌前拉出一张纸,就着砚中干涩的残墨写字,胤禛看了我的第一句话,笑道:“这个自然,我既成全了狗儿翠儿,为何不能成全他们?就值得你这失惊打怪的?可不像我的凌儿啊…那个亲兵也是老十三带出来的老人儿了,有何不妥?”
我已经写完第二句话,胤禛在我身后看了看,深思的看着我:“此人长相的确和胤祥相似,当日仿佛听十三弟说过这个笑话…胤祥因此抬举他进了汉军绿营,拉出去带过兵的,因是胤祥选出来的可靠人,这次随李卫放出去到四川,打算在年羹尧的四川提督府做事的…至于,若扮做十三弟,能有几分相似?凌儿你为何会这么问?怎会需要一个假扮的十三弟?…”
…院中静悄悄,胤禛拿火折子打了火点上蜡烛,拈起我写过字的那张纸点着,看着它烧成一团黑灰,又在地上踩得粉碎,才和我再次踏出门。
人们都紧张的看过来,走到孙守一面前,胤禛直接说:“小姐把碧奴赐给你了。”
孙守一和碧奴都是浑身一颤,碧奴拿手帕握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孙守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不停的在雪地里磕头。
堂堂男儿为爱屈膝,我忍不住要去扶他,才刚刚想动就被胤禛不动声色的揽住了,他接着说道:“你和碧奴虽有私情,但并不逾矩,既你师傅性音已经罚过你,罚,就算了。这恩嘛,是小姐给的,碧奴就赐给你…但本王现在还不能让你们成婚。你可等得?”
人们都细听着这心思难摸的王爷说话,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说过,就在今年或明年,小姐终究要回王府的,但在这边儿就少不了碧奴侍侯,何况她年龄尚小,孙守一你也得随年大人去打磨几年。我将你外放了武职,这一两年好好挣个功名,像李大人这样,届时小姐回了府,你再携了碧奴去做夫人享福岂不是更好?…你放心,她的嫁妆是短不了的,呵呵…”
说到这里,胤禛才揭开谜底,孙守一已哽咽着抬不起头,碧奴也呜呜咽咽跪下磕头。
“呵呵…哭什么?这不是喜事么?瞧瞧李大人和翠儿就是你们的榜样,好好做事,只取你们的忠心,我雍亲王府里头什么恩给不起?”
“谢…王爷…谢小姐…”孙守一语不成声的谢着恩,胤禛已经转向跪在他身后的那个士兵。
“你留下来。我会让十三爷把你编回来,差使稍后再派。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小的叫赵吉!”
他笃实的磕了个头答到,和此时院内的其他人们一样,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已经觉得没有初见时看上去那么像:外形上,他原就更敦实了些,毫无胤祥的俊逸;神态上便更无相似之处,哪来一点皇家子弟的不羁和贵气?但是事在人为,一定要试试,何况连胤禛都听从了我的建议:留下这么一个人也不费什么事,今后只要让他刻意模仿,也许有一日用得上…
自从喜气洋洋送走李卫等人,一切又回复原位,我几乎都要以为这样从夹缝里偷来的宁静生活可以永远继续下去了。胤禛听了我建议,甚至没有多问的就把赵吉春放进王府做了护卫总管带,命他暗地里着意模仿胤祥的举止,甚至减肥以接近胤祥的体态。倒是胤祥自己,在听说这件事后很是有些不解不屑。碧奴自从得了许配的承诺,对我亲热贴心许多,不像以前那样一味恭顺胆怯,脸上也时常挂着笑容,她的母亲李氏更是对我越发无微不至。人的快乐是可以传染的,我只是希望世界上更多一些幸福的女人,就像翠儿,也许还有我自己,因为她们还要替锦书和兰香,活得加倍幸福。
康熙五十一年。
五六月间,江南该是梅雨季节了,北方地气渐渐热起来,阳光好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到外面走走,骑骑马。
站在山顶,我抚摩着白桦一块块细白的树皮发呆。远远的亭子处已是桃李成林,我偶尔仍看见有人出现在那里,大概“花冢”已经成为京城一景了?但我没有再注意看过有没有胤禟的身影,这两年读书偏好老、庄、佛经,更觉得前世今生一片混沌,一切不再绕心。
倒是自称自幼礼佛的“圆明居士”胤禛,却时常拿两桩“俗务”烦我:一是我的嗓子始终无法发声,二是我两年多来还未能孕育子嗣。
他想要我为他孕育我们的孩子,可是我的身体丝毫没有动静。
“小姐体气虚弱,只是不易结胎,但并非不能…”性音和邬先生仍然定时例行给我诊脉。性音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我要想怀孕,只能听天由命了。而关于我的嗓子,邬先生说的更玄:“其实你的嗓子早已没有用药的必要,现在能不能说话,只看你想不想说话了…”
我自己细想想,大概这两年是被胤禛宠笨了。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政治局势只在他们的口头、纸上,离我的生活很遥远,也不会有我无法接受的,需要和别的女人共处甚至争宠的情形出现,更不会有任何外人的打扰,这么说来,我的确懒懒的不怎么想说话。
听了邬先生的话,我自己也尝试着发音说话,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试了几次,便放弃了。
我想还是因为我并不在意的缘故,如果我曾试图稍稍加以努力,也只是不想让胤禛一直为此担心而已。
长长舒出一口气,我百无聊赖的往回走。
进了院子,走到我住的小楼下,碧奴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小声说:“小姐…”
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碧奴目光慌乱一脸紧张,她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了。
“小姐,人…院子里头的人都不见了…”
悚然心惊,回首四顾,院中一切如常,四周绿树婆娑,但的确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本来应该早就接出来的李氏,院外粗使的小厮,还有总是存在的性音的几个徒弟和胤禛的护卫亲兵…这诡异的安静让我呆在原地,手心瞬间捏出一把汗。
凌儿凌儿!你果真是变呆笨了!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胤禛一早就特意过来带着性音急急出去了,如今这气氛…难道真的有人设好了圈套,今天就要出事?
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好好想想,对方为何还没有露面?
安慰的按了按碧奴的手,我又扫视了一遍四周,终于发现,楼上我住的地方,门开着。
想必就在那里等我了?该来的躲不过,我反而沉静下来,捏着碧奴的手,款步上楼。
缓缓走到门口,见到房中坐着的,一个好象应该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人…
他安静的坐在我的小厅中,白净的手指拈着我日常用的纸笔在写着什么,嘴角带了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虽然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却气定神闲,仿佛这里是他自家书房。
一转眼看见我,他搁下笔,不慌不忙掸掸袍角站起来走向我,身形比胤禛潇洒,脚步比胤祥飘逸,目如寒星却带笑,俊美的五官轮廓如江南清秀的丘陵起伏,在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定定站住,有些苍白的脸上展开一个春风般既亲切又带了些嗔怪的笑容,如软玉般温热的手捏起我冰凉的手指,声音温润可人…
“凌儿!这许久不见,越发美得不象话了,啧啧啧…怨不得四哥这么疼你,等闲连衣角也见不到一块儿的…”
这个人…洵洵儒雅,君子如玉,若不是亲身经历过一切,当年初回古代的我,早已被他的温柔和煦融化成一滩水,但如今,心却凉凉的如一团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