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顾一切的重新往那边看,性音已经不再注意这边,正在隔着门说了句什么,然后推门把那个人塞了进去,他正满不在乎的转头要对徒弟们说些什么,门内一声低低的惊呼还没响完就断掉了,是碧奴!性音大步走进屋里,转眼就把吓晕了的碧奴抱出来扔在门外地上,我看到他的一个徒弟有些吃惊的动了动,但门里面突然又走出邬先生!邬先生仍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小声说了句什么,性音转身吩咐他的徒弟,他身音相当粗、低,我听得很清楚:“你们到外头,沿着院外一周守好。”
性音和邬先生转身进屋,性音的徒弟们也无声无息的出去了,外院顿时又一片寂静,我却被这一幕接一幕惊得挪不动腿。我知道屋子里面肯定是胤禛,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是今天傍晚看到锦书墓前有外人这件事。也许有人泄密?但是他们办事的效率未免快得太可怕了吧?当然,可怕的还有手段…我很想去看看碧奴,她安静的躺在那里,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联想,而且,他们会不会杀了她灭口?
我紧张的在原地瞪眼看着那房间灯火通明的窗户,里面的声音低得完全听不见。有人站起来踱步,我从映在窗上的影子认出了胤禛。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我的理智能判断时间比较短,应该还不到二十分钟。门开了,性音这次只用一只手拎着那个人出来,那人的眼睛已经瞪得和死鱼一样绝望而恐怖,但什么都比不上他那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软绵绵拖在地上的手恐怖。胤禛和邬先生也走了出来,看上去已经解决了什么疑问,一副轻松的样子。性音看见了还躺在地上的碧奴,回身用眼神向胤禛请示,我用手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裳。胤禛用脚尖轻轻踢踢碧奴,笑道:“不妨,不知死之苦,焉知生之欢?叫她看看也好,今后当差侍侯必定能更加勤恳用心。”他瞥了一眼被性音拎着那个人,“若不是此事要做出个隐秘的样子给老八看,我本该把这奴才的家法放在府里,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看着,几千两银子加一个小店儿就敢卖主?哼…”
碧奴已醒过来,手足无措的跪起来,背影在发抖,头也不敢抬。邬先生此时才沉静的说:“其实,从此事反而可见王爷府上已经十分严谨密实。”
“唔?”
“李贵儿是因为廉亲王以其老父相逼,才不得已陷进去的,廉亲王给他银子,不过是以为自己恩威并用。孰不知,李贵儿在万福堂当差,却至今连书房里头大丫鬟兰香不在了都丝毫不知情,他们好不容易从这探消息,最后除了知道有一个墓之外,根本没什么用。这岂不是说明,王爷您府上,各房各院各司其职,规矩森严,便是一处小纰漏,也远坏不了全局。若是被八爷他们知道兰香替死,那就说明凌儿必定还活着,这个后果就…所以,正是因为王爷治府果然成效卓著,我们才反而可以就此挽回主动,甚至将计就计…”
胤禛点点头,向李贵儿笑道:“你是个孝子,我会着人好好赡养你老父天年的。”说着向性音示意。性音犹豫一下,就地行了个礼:“请王爷示下,既如此,是否还要行家法处死?”
胤禛还没有说话,邬先生已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要!”
“不但家法要行得真真儿的,还要留着尸首在那些人能看到的地方。”胤禛也会意的边笑边淡淡的说道,似乎这是一个还不错的笑话。
性音也会意的点点头拎着那个人出了院子。胤禛轻松的转身对邬先生说:“先生辛苦,连夜请过来看这些糟心的事儿,明日胤禛还要回府着福晋招呼府中下人整顿一下家务。今晚要委屈先生在这边将就一夜了,明日再与胤禛一道回府。碧奴,去把东厢房那间客房收拾出来…”
他们还在说什么,我比刚才还小心的往后退着离开里院的门,用和早已僵硬的脚不协调的速度飞跑回房间,拿被子捂住头。那个人恐怖扭曲的脸仿佛就近在眼前,兰香天真活泼的笑语还仿佛环绕在耳边。兰香替我死了?为什么?兰香和锦书不是一样的吗?她虽然只是个丫头,但这世界上一定也有爱她的家人,她对于他们来说一样很重要,她却要替我这个本来就该死的人去死?是我害死了她们,锦书和兰香。
但是和看到锦书死时的愤怒与痛心相比,我现在心里的愤怒早已被恐惧挤到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去了。我从小就不敢看什么恐怖片,只喜欢看一切轻松、娱乐、完美大结局的东西,因为我已经知道人世有这么多苦难,不想再去刻意寻找它们。可是任何恐怖片都比不上我今夜亲眼看到的一切恐怖——我以前真是太天真了!在这个世界里妄想什么自由、幸福?我凭什么在锦书和兰香之后活下来?论身份,我和她们有任何不同吗?找不出任何理由,只因为有这样一些人的左右,我居然连死去都可以再重生,那我还能妄想自己能主宰什么呢?这个极权世界里的他们,后来的他,胤禛,就是法律,就是很多很多人的命运。
还有邬先生,他做的一切无非是和胤禛相互成全,那是两个男人之间在事业上的默契合作,成全胤禛的权力之路,成全邬先生早年被打压无法施展的足以睥睨天下的心术谋略。
那么我算什么?和他们相比,我不过是个稀里糊涂过日子,还自以为聪明的,胤禛说的“小东西”,如果他们不再喜欢我,不再稀罕我,我的命运会和锦书和兰香有什么不同?
窗外“哗啦”响起一声闷雷,我惊得猛的掀开被子,正好看到一道闪电划过沉沉黑夜。很快外面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听打在瓦上、石板地上的声音,雨点很大。茫茫的雨帘和时不时响起的雷声此时笼罩了尚处于黑暗中的世界,我睁大眼睛望着床顶的纱帐,不敢想象此时,那个可怜的李贵儿在被用什么“家法”处死。小时候常常嘲笑外婆每天念经,现在我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小听熟了的那个经文,“观自在菩萨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希望那个受尽折磨的人不要变成怨魂,早些解脱。
梦里穿行着很多奇怪的人形,他们个个手脚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的扭曲着,死死瞪着我却不说话,兰香双眼恐怖的圆睁着,嘴角流血,她双眼没有焦距的向我这边看来了!她的手像平时那样轻巧的拉住了我的手!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声的恐怖,终于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胤禛拉着我的手,在认真的低头看我,我一抬身子,头正好和他的脸撞上了,我倒先“啊”了一声。
惊魂未定的我倒回枕头上,瞪着他,他好笑的揉着额头,另一只手还拉着我的手不放,说:“是我吓到你啦?还是做噩梦了?”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左右望望,昨晚的一切难道也是噩梦的一部分而已?
见我糊涂,胤禛笑着摸摸我的脸:“睡糊涂啦?天都大亮了,雨也停了,就你还在睡。”
向已经重新被打开的窗外看看,果然有一缕阳光洒在树枝上,被雨水洗得碧绿的树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我昨晚来给你盖被子了,看你把被子都蹬到一边,睡得跟我额娘宫里那只懒波斯猫似的。呵呵…快起来吧,厨房有你喜欢的点心,中午我就要回府办事了。”
果然是他,昨晚的那好似发生在阴曹地府的一切,那个阎罗王般的胤禛。
我突然发现做哑巴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他言笑晏晏,我心里的恐惧却一分也没有减退,并且觉得以前我有那么多好机会却没有想到要去讨好他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我后怕的用另一只手抓住被子角发愣,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几秒:“怎么了?好象受了惊的样子?”
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来什么!急中生智,我向窗外指指,胡乱比画着,见他还是不明白,便推他去桌上拿纸笔。
坐起来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雷电交加,吓得没睡着。”
“呵呵…昨晚被雷电惊醒过?怪不得睡到现在…可怜见的,还怕这个,早知道我就在这边陪着你,没事了没事了,啊?”胤禛轻松的笑着,抚摩着我的头发安慰我。
我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如果他在这陪着我,我只有更害怕。
他也笑着看我,隔得很近,我又发现一件事,就是胤禛的脸只适合他平时面无表情带点冷傲的样子,完全不适合“笑”这个表情。就算在笑,他脸上的线条也永远带着高高在上,带着一点嘲讽和轻视,只有他的眼睛能显露他的感情,此时,这双眼睛亮亮的,目光柔软无比。
还在审视,他的眼睛突然离我已经很近很近,嘴唇急切的贴上了我的。我没有任何反抗,他用双手把我紧紧圈住,热切的吮吸着,到后来,我也有些被动的配合起来,但是立刻羞得又无法呼吸的别开了脸。
他没有继续,离开我的脸一点点距离,用手指抬起我滚烫的脸,笑道:“再不起,大家都知你是小懒猫了,叫碧奴进来侍侯你起床,我得走了。”
直到碧奴帮我收拾整齐,脸还在发烫,我重新要了一盆冷水,狠狠的把脸放进去“冰镇”了一会。抬起头来,看见碧奴脸色青白,神思不属,想到昨夜的恐怖,我安抚的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回去再睡一觉。
“小姐!碧奴不敢!请小姐不要责罚奴婢!”她却受惊的跪下来求饶,我愣了,才明白她把我也当成“主子”,以为我在责怪她不认真当差。
我连忙拉她,她却发着抖死也不肯起来,我只好也跪在地上,让她可以看到我的脸,诚恳的向她做手势,表示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她不用这样。她呆呆的看着我,我知道这样表达不清楚,但她又不识字。努力一阵,无法可施,只好叹气拍拍她的肩,下楼去了。
后面好些天没有再下雨,炎炎夏日,一出去就能晒蔫人,我每天除了写字,就只能听聒噪的蝉鸣,好些天没有再出去山顶看风景了。眼看七月已经到底,胤禛究竟在忙着什么将计就计的阴谋,我一点也无法得知,他在这边消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也两三天都不再回府或进宫,看上去逍遥得简直不像他。
这天胤禛正好不在,傍晚,我坐在窗前百无聊赖。走到外面靠着栏杆,庄子里炊烟袅袅,升高了的青烟似有似无的盘旋在黑压压的屋顶上,眼看树影婆娑中一轮浑圆的太阳沉沉西 下,东边却已经有一弯浅白的下弦月极不起眼的挂在淡蓝天空上,我不由得一笑,这个世界此时看上去恬淡安谧,不是没有让人留恋之处啊。
现在农历七、八月之交,大概是阳历九月,已经过了“白露”节气,其实夜晚已渐渐凉快了,但依旧是日长夜短,太阳下山之后天还会亮至少一个时辰。想着,我突然决定去山顶走走,望望锦书的墓,多日没有出门,人都闷坏了。
想到这里,我直接迈了脚步,碧奴连忙跟上来。出了院子,没听到李氏惯常的大惊小怪,我好奇的回头一看,一个年轻人正从院子一角绕出来,看样子要跟着我,见我看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一下。
我认得他,他是性音的一个徒弟,长相端正但不出众,可以说有些平凡,不说话时看上去精悍威猛,似乎体内蕴蓄着一股不小的力量随时准备爆发,但是现在这么咧嘴一笑,倒显得不过是个憨厚的农家少年而已。知道他一定是得了吩咐跟着我的,人也并不讨厌,我笑笑继续走,没有再看他。
又站在白桦树下远远眺望,眼前景色早已不同。山下大片麦田被收割得干干净净,东一堆西一堆的只有一些稻草垛,视野便更加开阔,那个地方的树也有所不同了,矮树中间一片嫩绿青翠的小树林已经成形,相信是种了成活下来的桃树和梨树。虽然这人间烟火早已与锦书无关,但我觉得她一定会喜欢的。此时心中一片平和,觉得生死大防不再那么值得悲痛,我也曾经魂魄无归整整七天,只是我没福气去到天国,也许…是胤禛太强悍了,硬把我从天国拉了回来。
想着,莫明的微微笑起来,正好下方稻田远远的有几个人在放马驰骋。看他们在马上的潇洒身姿,应该是年轻人,他们骑得极快,笔直朝着一个方向奔来,暖色的田野、夕阳下,他们驾御着一匹白马、一匹黑马、一匹大红马,给这片安宁的土地又增加了几分动感。我又点头感叹,要这样,这副画面才生动完满了。
正欣赏着,他们又近了许多,我开始发现他们似乎非常熟悉的直接奔向那里,锦书和“凌儿”的墓。我站在高处,可以看到他们一路骑来的路线几乎是笔直的,这直线最后指向那个亭子。已经到了我正下方,三个人中有一个一直跑在最前面,后面两个,此时我倒发现,很像是不得已在追着最前面那个人。
我“啪”的抓下了一块白桦树皮,把自己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不知道为什么碧奴不在。没在意她,我回头继续细看,没错,中间那个人骑马的姿势很眼熟,最后那个人身形偏胖,而且,他们腰间的一缕明黄不是寻常能见到的,那种明黄色在夕阳的金光下分外耀眼。
是胤禟、胤禵、胤誐!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屏气看着他们直接进树林看不见,一会又在树林缝隙中露个身影。胤誐跑到水渠边洗了一次手,胤禵有一次甚至背着手靠在树林边缘的一棵树上望着这边,虽然知道他看不到我,我还是赶紧躲到树后面去只露个头,心也砰砰跳。他们看样子都在等胤禟,最后胤禟被胤誐拉了出来,看意思是要他骑马走人,但胤禟歪歪斜斜的站不稳,手里拿的应该是酒瓶,他胡乱的甩开胤誐,又跌跌撞撞的往里走,胤誐又要去拉,胤禵摇摇头对他说着什么…
“小姐!”
我被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碧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
“太阳都下山了,小姐还是回去吧,转了这么一会,也该用晚膳了。”
我强自按下乱跳的心,不想让她看到那边,也不想让她觉得我有什么不对,便没有再看那边一眼,扶着她慢慢回去了。
晚上胤禛没有过来,我胡乱吃了晚饭,就拿本书回了房间发呆。夜深了,碧奴笼上香熏炉,吹灭烛火退了出去。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不知道他们回去了没有,胤禟怎么回去的?胤禛应该早已知道了,是怎么处理的?
想起胤禛、胤禟,也许他们大部分的兄弟都是如此,有那么可怕的一面,同时又有让人如此心软的一面,让我不由自主的愿意为他们的行为找到理由、辩解(我发现早已不再恨胤禟,杀死锦书,他的死刑只是来得晚一些而已,但是却更惨):错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权力的旋涡,把他们塑造成了这样复杂的多面体,要争夺,要有手段。在这个环境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必须这样…
那么除非能离开这个环境,否则我永远也不要以为得到了真正的安宁…可是就在傍晚,我还真心的为这安详平和那么满足呢…
一直到半夜才睡着。窗外,被月光清辉投下的树枝阴影早移过了窗棂。
第二天醒来,看到窗上已经洒满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碧奴早已悄没声儿的守在我房间里。连忙起来,比画着怪碧奴怎么不叫我,她说:“王爷和邬先生来了,叫不要吵醒小姐呢。”
打理停当下了楼,一楼正厅门窗都大开着,邬先生坐在窗下随便翻书,胤禛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房后树木绿荫在微风中婆娑,这是个清新的早晨。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男人,有些出神。
“凌儿!怎么站在门口发呆?”胤禛放下笔叫我,邬先生闻言也丢下书微笑看看我,“我已经吩咐把你的早点摆过来了,正想去催你呢,不然就凉了——早上睡多了于养生也不好,中午再歇午觉就是了。”
对邬先生笑笑算打招呼,我到桌前拉把椅子坐下,几个小碟子里整整齐齐码着蜜制百果糕、芸豆卷、千层金腿西施卷、木瓜酥,还有一小碗梗米粥,小巧精致,色香俱全,看到它们,我就饿了,别的心事立刻暂时退位,专心开吃。
胤禛写完手上东西,搁下笔,把纸揭起来,吹了吹墨迹,笑着递给邬先生。邬先生接过看一遍,点点头,却只说:“王爷这笔字,已近圆满了。”
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不知道他们又在打什么哑谜,我现在已经觉得做人还是不要那么好奇算了。但我有自己的一点点想法,要让他们告诉我一些什么——他们欠我一个解释。
拉过一张纸,拿过刚才胤禛用的笔,我很努力的展示了一下自己写字的成果,写到:“想再去亭子那边看看。”
字还是很丑,但至少能正确、整洁的写出来了。厚着脸皮先递给邬先生,他和胤禛交换了一个眼色,没说话。
胤禛看看,站起来走到窗前,背手看着外面说:“恐怕你不能再去那边了。”
我等着他解释。他没有回头,继续说:
“你一定想不到,连我也没想到。不知怎的,那里居然成为京城文人墨客相聚会文的地方了,近日其名大有传遍京城之势,俨然成为一大风流故典…之前别人都不敢向我提起这回事,还是我直接在上书房堵着问了张廷玉,他才告诉我的,连他家两位公子,都受邀了两次,被他约束没有来。很多大臣和他们的家仆当日都看了你与锦书的歌舞,回去便有不少人做诗词向老八歌咏之——那时外头还不知道有变故。可是前段时间,突然有信儿传出,你们的墓造在这里,还有好字、好诗文,文人雅客、王孙公子们居然就趋之若骛…那日我们看到的那些人就是的。”
他冷笑一声,才接着说道:“京城新近流传的好诗文,大半都是做给你们两个的,那亭子也已经被诗文帖满了——我已经着人去抄了回来,凡是看着不好的,稍有轻浮词句的,一律抹掉。他们还给那亭子起了个名字,叫‘花冢’,呵…我记得翰林院王鸿绪写的那篇赋,连邬先生都赞好呢。”
邬先生见说到自己,也呵呵笑道:“那文借红颜凋零抒发仕途多艰、流光易逝之感,确有可取之处啊。不过凌儿,你心思灵动,我认为有一点不必瞒你。我们认为那些人就是八爷、九爷故意放出信儿招来的!但你不用担心,这正好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你还活着,所以出此下策,希望我们因此被惊动而有所动作,比如,把你送到别处,甚至离开京城,那么肯定会落入他们在四周道路早已安排的耳目。目前,一切平静不变,就是最好的应付之道,这里,正是‘灯下黑’,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时间一长,他们自然就知道无望了。王爷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你只安心在此休养便是。” 
他们果然计划得一点不差,我点点头。胤禛一定知道那些人里面也有胤禟,而胤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就在眼前,就在远远的小山顶上,遥望我的坟墓,遥望我坟墓前的他们。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我真的是一个鬼魂,在坟墓上方盘旋着,冷眼看那些前来凭悼的生者。
胤禛转过身来,观察着我的反应说:“这里头还有个笑话呢,那里离京郊官道颇远,道路不便,来往的京城人士之多,有时候,直到深夜还有人在那里饮酒做诗。文人墨客不便从我庄子里过,就从另一边的荒地上走,次数多了,硬是踩出来一条小路,从亭子远远的直通官道。俨然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呵呵…”
他语气里其实没什么笑意,连笑声也完全是嘲讽而已,的确,这种意外的附加后果谁能想到?只是他对胤禩的反感和厌恶至此可能已经根深蒂固了。身为被追悼对象之一的我,也开始厌恶起来——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王孙,他们装模做样的作些诗文附庸风雅,把别人命运的悲惨当作自己卖弄的题材,可曾对墓中人有过任何的尊重和真心同情?
上午我就在正厅里临帖写字,胤禛和邬先生自顾处理着自己的事。接连写好了几封书信,叫过李卫到一边细细叮嘱了一番,看着李卫出去,胤禛转回来问邬先生:“如今皇上让胤禵代胤祥管了兵部,对年羹尧难保不形成制约啊。”
邬先生想了一想:“年羹尧远在四川,当地情况复杂,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想制约也不那么容易,最多不过放几个耳目眼线在他身边,年羹尧人称‘年魔王’,岂是那么容易被摆布的?王爷倒不用担心那些,依邬某看,只要王爷看紧了年羹尧,别的都好说。”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了看我,“何况,年羹尧的妹妹年氏在王爷府中,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这次他述职回京,正好以亲情抚慰之。”
听说到这里,胤禛也看了看我,说:“正如先生所说,年羹尧一家都是我旗下家生子儿奴才,难道还敢有外心?”
“呵呵,外心尚不至于,年羹尧此人,论其才具,无论四爷哪个门人都不能比,但比别人多了一个‘胆’,方才接连荣升有今日之高位。且不说当年,他在南京练水军,为筹粮饷血洗了一个村子;从军西征,以一员微末偏将,先斩后奏,就敢杀陕西总督葛礼,因此得了皇上的器重。就说去年他刚到四川任提督,上任之初就在川西剿匪八千,再得朝廷大力嘉奖——王爷想想,川西蛮荒之地,哪里来上万人那么大股匪挤在一个山头?不说别的,就是山寨粮饷也吃垮了!此事我和十三爷商议过,但当时年羹尧正受嘉奖,不宜让王爷斥责他,就没有对王爷讲起——十三爷据其他参加剿匪的下级军官消息,也认为,那八千人里,顶多有数百人是真的‘匪’!他顺路血洗村寨,不论男女老幼杀个精光,按人头数报的‘匪首八千’。靠人头数升品级,拿的人血染的红顶子,年羹尧,他不是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