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荣安随口回答,好像不觉得这种际遇有多了不起,
「后来我就常来了,偶尔也会带同事来。」
『喔。』
我应了一声,端起酒杯后才发觉酒已经没了。
荣安又点了一杯VodkaLime,我因为心情很好,也跟着要了一杯。
我和他边喝边聊,小云不忙时也会过来一起聊天。
小云虽然健谈,但话并不多,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是朋友之间那种亲切的笑,而非老板与顾客之间那种应酬的笑。
望了望坐在吧台中央的那几位男士,他们正努力找话题,
或是持续某个话题以便能跟小云聊天。
在生物界里,雄性为了吸引雌性的注意,总是会炫耀自己。
人类也是一样,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一旦碰到喜欢的异性,
言谈举止间的炫耀是藏不住的。
我偷偷打量小云,发觉她真的很迷人,难怪那些男士会喜欢她;
也难怪我刚走进这里时,会看到他们警戒而紧张的神情。
我和荣安越坐越晚,直到吧台边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这时才惊觉他并不像我一样,他一早还得去工地上班。
『该走了。』我说,『不好意思,忘了注意时间。』
「没关系啦。」荣安说,「你喜欢的话,坐多晚都行。」
『还是走吧。』我站起身。
荣安要先上个洗手间,我便在吧台边等他。
小云似乎没事做了,顺手整理吧台的动作看起来很惬意。
当她将吧台上最后一个烟灰缸收好时,说:「为什么你会猜我选马?」
『随便猜的。』我不好意思笑了笑。
「你运气不错。」
『是啊。』
我微微一笑,她也微笑相对。
没了荣安,我觉得与小云独处时有些不自在,便拿起吧台上的酒单,
读读上面的英文字打发时间。
「很辛苦吧?」小云说。
『嗯?』我没听懂,视线离开酒单转向她。
「当一个选孔雀却又不像选孔雀的人。」
我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半句。
因为我突然觉得今晚喝进肚子里的所有酒精,好像同时燃烧。
一直到荣安走过来,我体内的酒精都还未燃烧殆尽。
「要记得喔!」荣安对她说:「我这个朋友可是高材生呢。」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体温瞬间回复正常,拉着他便走。
当我右手拉着荣安、左手推开店门时,听到小云在背后说:
「SomeonewantsaGinTonic.Itmeanssomeone'slonely.」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小云淡淡笑了笑。
孔雀森林
25
********
小云给我的感觉很好,而且我很感激她并没有追问我选孔雀的理由。
我知道她不是忘了问,只是不想问而已。
日后每当荣安提议要到Yum去坐坐时,只要我手边不忙,便会答应。
到了Yum后,一来不太会喝酒;二来酒的价钱比较贵;
三来怕随便点个酒结果发现它代表欲求不满寂寞难耐之类的意思,
所以我干脆点咖啡。
小云依然亲切,总是抽空跟我们闲聊,聊久了便觉得算得上是朋友。
也知道店里唯一的女服务生叫小兰。
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荣安的腿断了。
荣安在工地的宿舍是货柜屋改装的,架在两层楼高的位置。
台风来袭时货柜屋被吹落至地上,然后翻滚了一圈,
在里面的他就这样断了左腿。
我听到消息后到医院看他,除了身上有一些擦伤外,
左脚已上了石膏,可能得在医院躺上两个礼拜。
「我突然从床上腾空飞起,眼睛刚睁开,便撞到天花板的日光灯。」
荣安躺在病床上,左脚高高吊起,神情不仅不萎靡,反倒还有些兴奋。
「然后地板不断旋转而且越来越大,匡的一声我又撞到地板。」
我递给他一颗刚削完皮的苹果,他咬了一口苹果后,嘴巴含糊说着:
「我看到我的一生像快转的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眼前快速掠过。」
『喔?』我觉得很新奇。
「影像变化虽快,但每一幕都很清晰。我还看到好多人,包括国中时
的老师、高中时暗恋的女孩等等,都是我生命历程的重要人物。」
『这些影像是彩色的还是黑白的?』我问。
「黑白的。」荣安哈哈大笑,「因为我肝不好,所以人生是黑白的。」
我突然不想同情躺在病床上的他。
「你知道我还看到谁吗?」荣安说。
『谁?』
「后来我看到了你,看到你身边没有女朋友陪伴,一个人孤伶伶的。
我突然觉得肩膀有股力量,于是在黑暗中爬啊爬的,就爬出来了。」
『这么说的话,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啰?』
「算是吧。」
荣安说完后,双眼看着天花板,很累的样子。
把手中的苹果吃完后,他转头看着我,又是一阵傻笑。
『还吃不吃苹果?』我说,『我再削一个给你。』
「好啊。」他点点头。
荣安住院那些天,我每天都会去陪他,反正医院就在学校附近。
有时我还会带书去待上一整个下午,如果书看完了无事可做,
就拿起笔在荣安左脚的石膏上推导式子。
说来奇怪,在石膏上推导方程式时特别顺畅,
很多以前没办法克服的难题都已迎刃而解。
我怀疑爱因斯坦是否也有朋友断了腿以致他可以推导出相对论。
连续过了几个没有荣安来骚扰的晚上,我开始闷得发慌。
一个人骑上机车,骑往运河边的Yum。
「咦?」小云有些惊讶,「今天你一个人?」
『嗯。』我点点头。
吧台边虽然只稀稀落落坐了三个人,但我还是习惯坐在左侧角落。
小云端来一杯咖啡,然后问:「荣安呢?」
『他的腿断了,不能来。』我说。
「呀?」她很紧张,「发生了什么事?」
我稍微解释一下荣安的状况,并拿起吧台上的火柴盒充当货柜屋,
然后将火柴盒摔落、翻滚。
『他的腿就这样断了。』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竟然只有断了腿而已。」小云说。
我左手端着咖啡杯,嘴唇离开杯缘,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说:
『我也觉得只断了腿真是可惜。』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云突然醒悟,急忙摇摇手,「我的意思是,在
那种状况下,应该会受更重的伤,所以只断了腿是……」
『没有天理?』
「不。」她的脸开始涨红,「那叫不幸中的大幸。」
『原来如此。』我继续喝了一口咖啡。
「喂。」过了约一分钟,小云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却故意
要误解我的意思。」
『没错。』我放下咖啡杯,笑了起来。
小云也跟着笑,笑了几声后,她说:「你跟荣安的味道不太一样。」
『是吗?』我很好奇。
「他是那种典型的学工程的人,而你身上的某部分有我熟悉的气味。」
『什么气味?』我闻了闻腋下。
「不是身上的味道啦。」小云笑了笑,「我不会形容那种气味,只知道
你的气味和我求学时身旁的人的气味有些类似。」
『妳念什么的?』
「企管。」
我微微一惊,试着端起咖啡杯伪装从容。
孔雀森林
26
「看你的反应,好像你有熟识的人也念企管?」小云的眼睛很利。
『嗯。』我含糊应了声。
「该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念企管吧。」
我睁大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你又来了。」小云笑了起来,「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们曾经山盟
海誓,可是现在劳燕分飞,于是你只能在pub里舔拭伤口?」
小云越说越开心,但我的眼睛却越睁越大。
她看我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便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挥了挥,说:
「不要再玩了,这样不好笑。」
『我不是在玩。』我眨了眨发酸的眼睛。
「难道……莫非……」轮到她的眼睛睁得好大,「真让我说中了?」
『嗯。』我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她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
小云似乎有些尴尬,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后,说:
「今天让我请客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
『好啊。』我说,『不过我还要来一杯Martini。』
「你趁火打劫。」
『妳忘了吗?』我说,『我是选孔雀的人。』
她在加了冰块的调酒杯里倒入琴酒、苦艾酒,用酒吧长匙快速搅一搅,
然后把冰块滤掉,倒进刚从小冰箱里拿出来的鸡尾酒杯,
最后再加一颗红橄榄便算完成。
「为什么点Martini?」小云问。
『我常看到有人点,所以想喝喝看。』
「马汀尼确实是一杯很有名的鸡尾酒,甚至可以说是名气最大。」
小云说,「不过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点“酒”?」
『既然聊到了我的前女友,我想酒应该会比较适合我的心情吧。』
我喝了一口Martini,只觉得满口冰凉。
小云走回吧台中央,一个打条领带戴着银框眼镜的男子也点了马汀尼。
「麻烦dry一点。」他说。
她有意无意地朝我笑了笑,然后又调了一杯Martini给他。
我拿起手中这杯不知道是dry还是wet的Martini,慢慢喝完。
「越dry的Martini,表示苦艾酒越少。」
一抬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微笑。
吧台边只剩下我和另一位点Martini的男子。
他算安静,通常一个人静静抽着烟,弹烟灰的动作也很轻。
店内还有两桌客人,聊天的音量很小,有时甚至同时闭嘴聆听音乐。
小云在吧台内找一些诸如擦拭杯子的闲事来做,左晃右晃。
有时晃到我面前,但并没有开口,我猜想她应该还是觉得尴尬。
『我不是来这里舔拭伤口,只是单纯喜欢这里的气氛。』
在小云第三次晃到我面前时,我开了口,试着化解空气中的尴尬。
她没回话,停下手边的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盟海誓应该还谈不上,只是经常花前月下而已。至于劳燕分飞嘛,
东飞伯劳西飞燕,意思是对的;不过我是孔雀,习惯东南飞。』
我说完后,发现小云嘴边的微笑很自然,便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她研究所才念企管,大学念的是统计。』我说。
「我一直念企管。」小云终于开口,「研究所也是。」
『喔?』
「想不到吧。」她笑了笑,「一个女酒保竟然是研究所毕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小云拿了一小碟点心放在我面前。
『她和我一样,都是成大的学生。』我说。
「我也是耶。」她说。
『那么或许妳认识她吧。』
「或许吧。」
小云耸了耸肩,脸上一副你不说我就不问的表情。
『好吧。』我说,『看在免费的Martini份上,她叫柳苇庭。』
「她高我一届,是我学姐。」小云说,「我们还满熟的。」
『真的吗?』我很惊讶。
「嗯。」她点点头。
『真巧。』我说,『妳哥哥是荣安的朋友,妳学姐是我的前女友。』
「麻省理工学院的索拉波做了一个研究,在美国随机选出两个人,并
假设平均每人认识一千人,那么这两人彼此认识的机率只有十万分
之一,可是这两人共同认识某个朋友的机率却高达百分之一。」
『假设平均认识一千人?』我说,『好像太多了。』
「也许吧。」小云笑了笑,「不过这个研究的重点是说,两个完全陌生
的人若不小心碰在一起,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似乎并
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妳这种讲话的口吻跟她好像。』我笑了笑,『如果她这么说,我一定
会叫她把平均认识一千人的假设减少,重算机率后再来说服我。』
「那她会怎么反应?」
『她应该会笑一笑,然后叫我不必太认真。』
「我想也是。」小云说,「她的脾气很好,在系上一直很受欢迎。」
『是啊,她确实很好。』
端起酒杯,嘴唇刚接触杯缘,才想起Martini早就喝光了。
我不把酒杯放下,任由它贴住嘴唇。
「我好像应该再请你喝一杯。」小云说。
『为什么?』我把酒杯放下。
「因为我又让你想起你想忘掉的事。」
『没关系,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勉强笑了笑,『而且……』
「嗯?」
『也忘不掉。』
小云和我同时沉默了下来。
我几乎可以听见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抽烟时的呼气声。
「再调一杯Martini给你吧。」
她先打破沉默,然后很快又把一杯Martini放在我面前,说:
「从现在开始,我把嘴巴闭上,一句话都不说。」
说完后,她立刻用左手摀住嘴巴。
我静静喝酒,速度很慢,回想以前跟苇庭在一起的时光。
那确实是段快乐纯真的日子,即使后来不太快乐、有点失真。
虽然常会觉得这些回忆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离现在的我很遥远,
但那些清晰熟悉的感觉却始终没有降温。
我应该早就把这第二杯酒喝完,但右手还是机械式举杯、碰唇、仰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回神时,吧台边只剩我一人,
另两桌的客人也不见了。
我起身对小云说:『我走了。』
移动时脚步有些踉跄,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或是坐太久两腿发麻?
小云还是用左手摀住嘴巴,右手跟我挥挥手表示告别。
孔雀森林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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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出院了,不过还得拄着拐杖一段时间。
而且在工地的宿舍重新修建好之前,他得一直住我那里。
我每天一大早骑机车载他到工地上班,回来睡个回笼觉后再到学校。
有时他同事会顺路在下班时送他回来,有时我还得特地去接他回来。
荣安出院后第三天晚上,我载着他到Yum。
小云刚看到荣安拄着拐杖时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已经没什么大碍,
便觉得好笑。
这晚荣安和小云都很健谈,我的话比较少。
还有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我又看到上次那个点Martini的男子。
荣安出院后的第五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在学校接到荣安的电话。
「喂,来载我。」他说,「今天没什么事,我想早点走。」
『还不到下班的时间,你太混了吧。』我说。
「反正我是病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我挂掉电话,放下手边的事,有点不太情愿地骑车去载他。
我花了20分钟到他的工地,再花了20分钟载他回家。
到了家门口,车子不熄火让他先下车,因为我还要到学校。
他下车时,身体会稍微往右倾斜,先让右脚接触地面,等站稳后,
左手腋下夹着拐杖、右手扶着车后座,左脚再离开车。
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么下车的,动作不太顺畅时我才会帮他一把。
「喂!」荣安的右脚刚接触地面,右手突然猛拍我肩膀,「你看!」
顺着他平举的拐杖往左前方一看,视线只搜寻两秒,
便在20公尺外电线杆旁,看见苇庭。
她好像是被从某户院子里探出头的黄花吸引住目光,于是驻足观望。
我楞楞地看着她。
原本以双脚和坐在座垫上的屁股稳住机车重心,但不知不觉站起身,
屁股离开座垫后,机车失去重心,向右倾倒。
「啊!」荣安大叫一声,因为他的右脚才刚站稳,左脚尚未离开车子。
幸好他的反射动作够快,右脚单足往后弹跳。
可是弹跳了三下后便失去重心,一屁股往后坐倒在地上。
「唉唷!」他又叫了一声。
机车摔落地面的撞击声和荣安的呼叫声,惊醒了苇庭。
她转头朝向声音传来处,正好与我四目相接。
她的眼神显得很惊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所措。
我和她只是站着对看,没有其它的动作和语言。
倒地的机车引擎持续发出低沉的怒吼,只是声音比平常微弱。
有多久了呢?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我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苇庭了呢?
一时之间忘了现在是何时,更忘了她离去的时间点。
直到荣安挣扎着站起身,然后走过来低下身把机车熄火,
这个突然消失的声音反而弄醒了我。
我转头看了荣安一眼,问:『没事吧?』
「还好。」他笑了笑,并试着把机车扶起。
他的左脚无法当施力时的支撑点,因此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就让它躺着吧。』我淡淡地说。
荣安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便拄着拐杖走到家门,开门进去。
我移动一下脚步,右小腿肚传来一阵痛楚,可能是机车倒地时刮伤了。
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蹲下身把机车扶起,只觉得机车比平常重。
用尽吃奶的力气扶起机车,放下支撑架,让它先站稳。
「还好吗?」苇庭说。
一转头,苇庭已来到跟前。
『妳问的是车子?』我说,『还是人?』
「说真的。」苇庭又问,「你还好吗?」
『说真的。』我回答,『我还好。』
本来双方都处于一种极度尴尬与陌生的状态,
但同时说了以前的口头禅后,似乎又带回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孔雀森林
28
『妳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今天跟同事到台南出差,刚办完事,我便一个人走走。」她说。
根据以前上《性格心理学》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她用「到台南」而非
「回台南」的字眼,那就表示台南对她而言,并不是类似家的感觉,
起码可说已不再那么熟悉。
我突然很感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住这?」她指着刚刚荣安进去的门。
『嗯。』我点点头,『我搬进这里后三天,妳便到台北工作。』
「哦。」她微微沉思,「那你也住了三年多了。」
『是吗?』
「怎么你连自己住多久都不晓得呢?」
苇庭笑了笑,笑容虽甜美,却带点客气的成分。
我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
要升上博一之前的七月搬进这里,要升上博二之前的八月我们分手,
现在是我念博四上学期的十月,这样算起来的话……
『原来已经两年两个月了。』我叹口气说。
苇庭先是一楞,然后低声说:「是呀。」
我们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只好沉默。
我觉得杵着不是办法,邀她进家门也很唐突;
但若就此道别,我担心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悔恨与遗憾。
天人交战了一番后,我说:『妳待会有事吗?』
「嗯。」她点头说,「七点还有一个饭局。」
『现在才五点,』我看了看表,『我们到安平海边看夕阳好吗?』
她沉吟一会后,说:「好。」
正准备掏出车钥匙发动机车时,听见她说:「有件事我想先说。」
『什么事?』我问。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或许会有很多话想聊聊。」她看了我一眼,
「但就只是聊聊,希望……希望你不要有过多的联想。」
她说完后,脸上有歉然的笑。
我心里重重挨了一记闷棍,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钥匙。
钥匙微微刺痛手心时,我猛然想起苇庭是选羊的人。
她这么说是不希望我因为她答应一起看夕阳而产生可能复合的念头,
于是先把话说清楚以避免我失望甚至再度受伤。
我能体谅苇庭,也知道这是选羊的人的善意。
但不管我是否存在着一丝想复合的奢望,她这么说都会刺伤我的自尊。
虽然我选的是孔雀而不是老虎,可是我仍然有强烈的自尊心。
自尊被刺痛后,心里反而坦然,这才想起有件事要把它完成。
『请妳稍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我开门进去,跑步上阶梯,直接到楼上的房间。
荣安正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我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我整个身子趴下,视线先在床下搜寻一番,再伸进右手拿出一个袋子。
荣安张大嘴巴欲言又止,我没理他,拿了袋子便往楼下跑。
我将那袋子放入机车的置物箱,发动车子。
「我该怎么坐呢?」她没上车,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坐?』我瞥见她穿了条裙子,便说:『就直接侧坐啊。』
「可是在台北侧坐要罚钱。」
『大姐,这里是台南。』我说,『而且妳以前也常侧坐。』
「哦,我都忘了。」她笑了笑,「上台北后,就没坐过机车了。」
说完后,她上了车,用右手手指轻轻勾住我裤子上的皮带环。
机车起动后,她问我刚刚为什么叫他大姐?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顺口而已。
可能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当知道再怎么表现都无法挽回她时,
于是无欲则刚,反而更自在随性地面对她;
而她是选羊的人,为了避免我自作多情,于是处处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就以现在而言,她只用一根手指头勉强保持与我之间的接触。
先不说当我们是男女朋友时,她总是从后座环抱着我的腰;
即使是第一次载她时,起码她的右手还会搭在我右肩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了。』
「谢谢。」她说。
然后她左脚踩着排气管当支点,右脚轻轻落地。
孔雀森林
29
脑海里清晰浮现第一次跟她来时,她跳下车、快步奔向沙滩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