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开着车后搭起帆布的小货车,车上载满杂货,总会经过这条路。
阿爸要出发前,总笑着问:“谁要先上车?”
我和阿弟抢着上车,阿爸通常是先抱我上车,再抱阿弟。
杂货店老闆的两个小孩也想跟,阿爸也一一抱了他们上车。
“出发囉!”车子一起动,我们四个小孩子便异口同声。
我们挤在杂货堆中,沿路上玩着尪仔标,又叫又笑,玩的很开心。
杂货堆中洋葱、辣椒、蒜头等等的气味,总是熏得我们眼泪直流。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想起以前的那股气味,然后莫名其妙眼泪直流。
如果是夏天,阿爸送完货后会带我们四个小孩子去吃锉冰;
如果是冬天,就会去吃碗热腾腾的麵。
“静慧。”阿爸会问我,“好吃吗?”
“嗯。”我总是拼命点头,然后大声说:“好好吃!”
阿爸笑得很开心,眼神很温柔,神情很满足,然后摸摸我的头。
不管是夏天或冬天,只要跟阿爸一起出门到高雄送货,都是既快乐又满足的事。
长大后同学或同事常约我一起去据说很好吃的店品嚐美食。
“静慧,好吃吗?”当我莫名其妙想起阿爸时,便会自言自语:“算好吃吧。但是跟阿爸在一起吃的锉冰和麵才叫好好吃。”
“静慧。”同学或同事总是很疑惑,“妳疯了吗?”
我得赶紧挤出笑容,不然泪水可能会决堤。
“阿爸,这个路口要左转。阿爸,这是条新开的路,你以前不曾走过。
阿爸,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只要跟着我,就不会走丢。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我说完后,突然回头往后看,只见母亲坐在后座。
记得刚要唸小学时,上学的第一天,吃完早饭后我就是不肯穿鞋出门。
“静慧。”阿爸柔声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呢?”
“阿爸。”我低下头,轻声说:“我不敢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
阿母骂我是胆小鬼,还说如果我再不赶快出门便要用棍子打我。
“孩子还小,会怕很正常。”阿爸拿下阿母手中的棍子,说:“静慧不要怕,阿爸陪妳一起去。只要跟着阿爸,妳就不会走丢。”
乡下学校总是地处偏僻,走路得花25分钟,而且有一段路我没走过。
阿爸牵着我的手上学,我感觉像远足,不像是要上学。
“静慧。”阿爸说,“今天阿爸陪妳走,但明天开始妳要自己走。”
“哦。”我很失望。
阿爸应该看出了我的失望,隔天要上学前,他对我说:“今天阿爸还是陪妳上学吧。”
“好呀!”我很开心,拍起手来。
“不过阿爸不能牵妳的手,阿爸走在妳后面。”阿爸笑了笑,“妳不可以回头喔。”
虽然知道阿爸一定跟在我后面,但我总会忍不住回头。
“不可以回头喔。”阿爸在离我10步的距离微笑。
“好。”我笑了笑,对着阿爸吐了吐舌头。
之后阿爸还是每天跟在我后头上学,而我回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一个礼拜过后,我已经不再回头。
“静慧好乖。”放学回家后阿爸说,“妳已经可以一个人上学了。”
我终于敢一个人上学,连续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走路到学校。
但有天在上学途中,我突然回头,竟发现阿爸依然在我背后10步远。
“阿爸!”我向他跑去,伸出双手。
“是阿爸的错。”他一把抱起我,“阿爸还是会担心妳。”
“阿爸。”我用力环抱着他,“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上学。”
“静慧真乖。”阿爸摸了摸我的头。
在台北唸大学以及工作时,常会走在闹区的街道上。
偶尔我会突然回头,似乎我的潜意识里期待着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阿爸。
但每次回头总是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不见阿爸的身影。
“阿爸,这里的路比较窄,你要小心跟好。阿爸,前面三岔路口我们要顺着这条路左转,左转后会接台17线。阿爸,我们左转了,现在这条路就是台17线。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我唸国二时,阿爸生病住院,我和阿母曾搭计程车到医院去看他。
一路上阿母一语不发,紧绷着脸,我从未见过阿母如此。
狭小的车内有股恐慌不安的气息,我只好将视线望着窗外。
印象最深的影像,便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蓝底白字——17。
阿爸住院两星期,我只陪阿母去看他一次。
那次的记忆只有呛鼻的药水味、冰冷的地板、没有阳光的病房、虚弱而孤单地躺在病床上的阿爸。
医院里的空间给我的感觉是没有温度、充满压力、瀰漫悲伤的气氛;
而且好像有股很强的力道正挤压这个空间,空间不再四方,变得扭曲。
在医院里我一直是心跳加速、喘不过气。
阿爸已是骨癌末期,医生说治癒机会非常淼茫,劝阿母做好心理准备。
在没有全民健保的年代,住院治疗得花一大笔钱。
阿爸住了两星期后,便坚持出院回家,不想给家里带来经济负担。
回家后阿爸总是躺在床上静养,很少下床。
阿母一直叮咛我,阿爸需要休息,没事不要去打扰他。
但每天早上出门上学前,我一定会先到阿爸床边,蹲下身轻声说:“阿爸。我要去上学了。”
“嗯。”阿爸点点头,笑了笑,“要认真上课喔。”
“我知道。”我说,“阿爸再见。”
放学回家后,书包还没放下,我还是会先到阿爸床边,蹲下身说:“阿爸。我放学回来了。”
“嗯。”阿爸还是会点点头,笑了笑,“今天累不累?”
“不累。”
“静慧乖。”阿爸摸摸我的头,“去把书包放下,洗个脸休息一下。”
“好。”
虽然担心是否会吵醒阿爸,但我每天上学前和放学后到阿爸床边时,他几乎都是醒着,我觉得阿爸应该是在等我。
有次我放学回家到阿爸床边时,发现阿爸闭上眼睛似乎在睡觉。
我轻手轻脚,转身准备离开时,阿爸却突然睁开眼睛说:“嘿,静慧。阿爸还醒着喔。”
“阿爸。”我立刻到床边蹲下身,“我放学回来了。”
“嗯。”阿爸摸摸我的头,“去把书包放下,洗个脸休息一下。”
吃完晚饭、洗完澡后,我会带着书本,到阿爸床边的小桌子唸书。
我不会发出任何声响,连翻书的动作都非常小心,以免吵到阿爸。
但阿爸始终微笑地注视着我唸书时的身影,我只要转头向右,就一定会接触阿爸的视线。
“静慧。”阿爸说,“很晚了,妳该去睡了。”
“嗯。”我立刻站起身收拾书本,在阿爸床边蹲下,“阿爸晚安。”
我觉得在阿爸床边读书会让阿爸开心,所以阿爸在家休养期间,我不看电视、不出门找同学玩,每天晚上都到阿爸床边读书,直到阿爸提醒我该睡觉为止。
这是我的能力所及,唯一可以让阿爸开心的事。
可是阿爸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蜡黄、原本清澈的双眸越来越浑浊。
唯一不变的,就是阿爸每次看到我时那种温暖的笑容。
这段期间我只看见阿爸流过一次眼泪,只有那么一次。
那次是晚上,我在阿爸床边唸书时,听见他叫我:“静慧。过来阿爸这里。”
“是。”我立刻閤上书本,起身到阿爸床边,然后蹲下。
“妳知道阿爸为什么要把妳取名为静慧吗?”阿爸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阿爸希望妳文静而贤慧。”阿爸说。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妳一直很乖巧,又懂事,跟妳的名字一样。”阿爸摸摸我的头,“妳14岁了,越长越漂亮。阿爸很骄傲,也很欣慰。”
我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阿爸一直看着我,眼神虽然专注却很温柔。
“不知道哪个男生能有福气娶到我们家静慧,不管他是谁,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生。”阿爸叹口气说,“阿爸很想看着妳结婚,想看看妳的丈夫,想看看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生是谁。可是……”
阿爸顿了顿,突然哽咽说:“可是阿爸看不到了。”
“阿爸。”我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静慧。”阿爸流下两行清泪,“阿爸对不起妳,请妳原谅阿爸。”
我改蹲为跪,伸长双手抱着阿爸,痛哭失声。
“静慧。”阿爸轻拍我的背,“现在可以哭,但以后不要再哭了。妳的人生还很长,要学会坚强。知道吗?”
“我知道。”我直起身,停止哭声,用手抹去眼泪。
阿爸拿出面纸,左手捧着我的脸,右手仔细擦乾我脸颊和眼角的泪水。
“不能再哭了喔。”阿爸笑了笑,“要坚强。”
我忍住眼泪,拼命点头。
阿爸回家休养两个月后某天下午,我们班正在操场上体育课。
远远看见有位女老师从操场另一端跑过来,似乎很着急。
“张静慧在吗?”她来到我们面前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
“有。”我举起右手回答。
“妳果然在这里,难怪我去教室找不到妳。”她说,“妳妈打电话来说妳爸爸快不行了,要妳赶快回家。”
“快不行了?”我一时会意不过来。
“赶快回家呀!”她大叫。
我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我拔腿狂奔,从学校最南端的操场,跑到最北端的车棚骑脚踏车。
到了车棚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我没停顿,直接跨上脚踏车。
我双腿不断加速,原本15分钟的车程,我应该只骑了10分钟不到。
才刚到家,便听见屋子里传来哭声,原本快速跳动的心脏几乎停止。
我慌忙下了车,把脚踏车随手甩开。
但我突然双腿发软,整个人趴倒在地,爬不起来。
我只能勉强在地上爬行,爬到家门口,爬过门槛,终于可以站起身。
顾不得手肘和膝盖已磨破皮,我直接冲进阿爸房间。
只见阿母抱着阿弟坐在床边大哭。
我走到阿爸床边,蹲下身看着他,只见阿爸躺着,双眼闭上。
我等了许久,等着阿爸睁开眼睛说:“嘿,静慧。阿爸还醒着喔。”
但阿爸始终没睁开眼睛。
“阿爸。”我终于忍不住,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阿爸的手很凉,不再像以前摸我头时的温暖。
我静静看着阿爸,没哭出声音,也没流泪。
我觉得眼前的一切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境,而我正漂浮着。
阿爸在我回家前三分钟往生。
我跟阿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爸。我要去上学了。”
阿爸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认真上课喔。”
这20年来,来不及见阿爸最后一面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和悔恨。
在往生前没看到我,阿爸会不会也觉得遗憾和悔恨?
如果我不是刚好在上体育课,如果我跑得更快、骑得更快,如果……
各种不同的“如果”,萦绕在我脑海20年。
我一直很想知道,往生前那瞬间,阿爸会跟我说什么?
阿爸,你会跟我说什么?
阿爸,你想跟我说什么?
“阿爸,我们快要上双园大桥了。不过双园大桥在去年莫拉克颱风时被大水冲断了,现在只有一条便桥。阿爸,你要跟好哦,听说便桥是临时盖的双向单行道,宽度很小,只开放小车可以通行。阿爸,你一定要小心跟好,阿弟说便桥上会有很多机车,车子不太好开。
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或许一般人对颱风的印象总带点惊恐或不安,但我脑海中关于颱风的记忆,大部分是美好的。
而那些美好的记忆,都是阿爸给我的。
我们家是传统的砖瓦建筑,房子很老旧,颱风夜里屋顶一定会漏水。
阿爸会把门窗关紧,然后四处巡视,找容器接住从屋顶滴下的水。
于是地上甚至是桌上和床上便摆满脸盆和水桶,有时漱口杯和碗也得用上。
而屋外的狂风呼呼作响,摇动整间屋子,房子彷彿随时会垮。
有次狂风吹落了屋瓦,我很害怕,躲在阿爸背后,问:“阿爸。风这么大,我们家会被吹垮吗?”
“只要阿爸在,我们家就不会垮。”阿爸转身抱起我,笑了笑。
阿爸的笑容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老旧的房子似乎也变得坚固。
“来玩大富翁吧。”阿爸说。
从那次以后,阿爸总会在颱风夜跟弟弟和我玩“大富翁”。
我们三人趴躺在地上,掷骰子,按骰子的点数前进。
屋外虽然狂风暴雨,屋内却充满欢笑声和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如果停电了,阿爸会点根蜡烛,我们继续玩,玩兴不减。
我家住海边,平时如果碰到大潮,路上偶见积水,颱风时更不用说了。
即使颱风过了,路上也常常是淹水未退。
阿爸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会牵着我的手上学,我们常得涉水而过。
碰到水深一点的地方,阿爸会背着我,一步一步小心涉水。
阿爸的背很平很宽广,让我觉得安心,有次我还不小心睡着了。
后来阿弟也开始上小学,阿爸便一手牵着我、一手牵阿弟,涉水上学。
只要有阿爸,狂风暴雨和淹水都不可怕,我甚至会期待颱风来袭。
阿爸过世后的第一个颱风夜,屋子里到处在滴水。
当狂风吹得屋子拼命发抖时,我也因恐惧而发抖。
“阿爸。我们家要垮了。”我紧抱着棉被,缩在床角,“要垮了。”
那晚我彻夜未眠,怕醒来后家已不见。
唸大学时,每当颱风夜,我总想拉着室友跟我一起玩大富翁。
“妳怎么会想玩那种幼稚的游戏?”室友皱着眉,“妳还没长大吗?”
我不是还没长大,我只是很怀念跟阿爸一起玩大富翁时的欢乐气氛。
但没有任何人肯陪我玩,她们宁可无聊到看着窗外的风雨发呆。
认识文贤后的第一场颱风天里,他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一切安好?
“还好。只是……”我不想让文贤也笑我幼稚,便改口:“没什么。”
“只是什么?”文贤似乎急了,“妳快说啊。”
“我想玩大富翁。”我说。
“好。”他说,“妳等我。”
一个半小时后,他带着一盒还没拆封的大富翁来我住处。
“让妳久等了。”他说,“很多店都关门了,我跑了五家店才买到。”
“谢谢。”看着头髮湿透的文贤,我很感动,也很抱歉。
文贤陪我玩大富翁时,住处的天花板没漏水,但我的眼睛却漏了水。
“阿爸,过桥了。阿爸,过桥了。”
眼泪突然迅速滑落,奔流不息,无法止住。
阿爸出殡那天,我默默跟在阿爸的棺木后面,整天都没说话。
带路的道士一再交代,只要经过桥樑,就得高喊:过桥了。
据说桥与河流容易有凶死的恶灵盘踞,亡者的灵魂会不敢过桥。
家人必须不断呼喊:过桥了。安抚亡者别怕,并引领亡者过桥。
那天我没说半句话,却喊了几十声:“过桥了。”
这是阿爸出殡那天我最深的记忆,也几乎是唯一的记忆。
阿爸过世后,我从没哭出声音,人前人后都一样。
因为我答应过阿爸,不能再哭了,要坚强。
可是流泪对我而言是反射动作,不受脑部控制。
我会拼命忍住泪,只在独处或没人看到时,才放心让眼泪流下。
一旦发现可以流泪了,泪水总是排山倒海而来。
或许因为这样,阿爸出殡那天我不小心听见几位亲戚跟母亲说:“父亲过世了,静慧这孩子竟然都没哭也没掉眼泪,真是不孝。”
母亲没做任何反驳,只说我的个性很倔强,从小就不太听她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管教我。
我非常愤怒,除了痛恨那些亲戚用哭声大小与眼泪多寡来衡量孝心外,更不能原谅母亲竟然不做反驳,还说出那些算是附和亲戚的话。
从此我和母亲的关係就变得很紧张,也几乎不跟母亲交谈。
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两年。
“阿爸,已经到林园乡了。这里车子比较多,阿弟会小心开,你也要小心跟好。阿爸,阿弟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既调皮又讨人厌的小孩,你可以放心了。阿爸,前面的路口要右转凤林路。阿爸,我们右转了,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阿弟小我四岁,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小母亲就特别宠爱他。
小时候的阿弟确实很顽皮,而且喜欢捉弄我,真令人讨厌。
记得国一有次段考前一天,我的课本和笔记本竟然满是阿弟的涂鸦。
“这是不是你画的?”我强忍怒气问阿弟。
“是啊。”阿弟笑的很贼,“画的很漂亮吧。”
我的怒气瞬间爆发,“啪”的一声,赏了阿弟一记清脆的耳光。
阿弟大哭跑走,然后向阿母告状。
阿母拿了根棍子走过来,不由分说,把我痛打了一顿。
我知道在重男轻女的观念下,阿母一定会偏心,甚至会溺爱阿弟。
但阿母怎么可以连问都不问,拿起棍子就是一顿打呢?
我抚摸着红肿的手脚,咬牙切齿暗自起誓:“我明天一定要故意考零分,让妳难过!”
那天晚上快睡觉前,阿爸一个人来找我。
“静慧。”阿爸说,“阿爸知道妳受委屈,但明天考试妳要好好考。”
我睁大眼睛看着阿爸,很惊讶阿爸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心事?
“妳的个性很像阿爸。”阿爸笑了,“因为妳是阿爸生的。”
“哦。”我只应了一声。
“妳认为阿母只关心阿弟,不关心妳,所以想故意考坏让阿母难过。”
阿爸问,“妳是不是这样想?”
我愣了几秒后,缓缓点个头。
“既然妳认为阿母根本不关心妳,那么妳考坏了,她为什么要难过?”
“我……”我一时语塞。
“不关心妳的人是不会因为妳而难过。如果妳故意考坏,难过的人只有妳自己而已。”
“但如果阿母是关心妳的,妳又何必藉着搞坏自己来让一个关心妳的人难过呢?”阿爸又说,“这样不是很笨吗?”
我看着阿爸,没有回话。
“我知道妳阿母比较疼阿弟,但她还是很关心妳的,所以妳千万别做傻事。”阿爸说,“明天考试要好好考,不然阿爸会很难过。”
“嗯。”我点点头。
“阿弟还小,妳要原谅他。妳也要帮阿爸好好教他,好不好?”
“好。”我又点点头。
阿爸过世时,阿弟才唸国小四年级,我很担心失去阿爸严厉的管教后,调皮的阿弟会不会学坏?
阿弟唸国中时,我每晚都盯着他,也会严格限制他看电视的时间。
但他要升国三时,我也要离家到台北唸大学,便无法再盯着他了。
我上台北唸书后,除了担心阿母太劳累外,最不放心的就是阿弟。
果然阿弟升上高中后,人变得叛逆、贪玩,又不受管教。
阿弟高二那年变本加厉,放学后会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
听阿母说阿弟迷上电玩,有时甚至逃课不去上学,成绩一落千丈。
那时我唸大三,有天我特地回家想好好教训阿弟。
结果我在客厅等到凌晨两点,阿弟才进家门。
“你跑去哪里玩?”我怒气冲天,“竟然现在才回来!”
“不关妳的事。”阿弟冷冷地回答,连看都不看我。
我气得全身发抖,举起右手便想给他一巴掌。
但我发觉阿弟已经长得比我高壮,原本稚气的脸也变成熟了。
他的五官有阿爸的神韵了,我缓缓放下右手,愣愣地注视着他。
“看三小。”阿弟说。
我的眼眶慢慢潮湿,视线渐渐模煳,那是阿爸的脸呀,那是阿爸呀。
“阿爸。”我不禁双膝跪地,“阿爸,对不起,我没管好阿弟。”
阿弟似乎吓了一跳,原本想转身离开的他,脚步停了下来。
“阿爸,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没好好教阿弟,是我不孝。阿爸,阿弟已经学坏了,都是我的错,请你处罚我。阿爸,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管教阿弟,我真的不会,请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我的视野已是白茫茫一片,只能哽咽呼喊:“阿爸,阿爸,阿爸……”
“起来啦。”他拉我起身。
“阿爸,我不敢啦。”我双膝刚离地,立刻又跪下,“阿爸,拜託你骂我,打我也可以。阿爸,是我不对,我不会教阿弟。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