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是那个声音很甜美的女生。
“能不能请妳再确定一下?”我说,“我应该不是妳认识的那个人。”
“明明就是你。还要确定什么?”
“妳确定妳没打错电话?”
“这手机号码是你给我的,我打了,你也接了。不是吗?”
“可是我不认识妳啊。”我说。
“你跳针吗?为什么你老说不认识我?”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机费很贵,别再玩了。”她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哦。”
“什么事?”
“我找到工作了。”她很兴奋,“在餐厅。”
“恭喜恭喜。”我说,“但是……”
“不说了。我该准备上班了。”她说,“bye-bye。”
她挂了手机。我整个人呆住,久久无法动弹。
“谁打来的?”同事问。
“喔。”我回过神,“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
“你不认识?”他很纳闷,“那你还可以跟她哈拉?”
“因为她说她认识我啊。”
“什么?”轮到他呆住了。
我跟他说起这女孩打电话给我的经过,也简单说了我们通话的内容。
“这是诈骗电话。”他说,“现在的诈骗手法层出不穷,你要当心。”
“诈骗电话?”我吓了一跳。
他说最近流行声音嗲的女生打电话给男生假装认识或乾脆直接搭讪,然后约男生出来见面,见面后通常会带去莫名其妙的美容护肤中心。
进去后她立刻拿出几瓶保养品,告诉他做半套保养三万二,全套六万。
如果男生不付钱消费,几个彪形大汉便围过来。
我听了冷汗直流。
其实我知道的最新诈骗手法是有人打手机给你后很快就挂掉,如果你好奇回拨,对方会跟你拖拖拉拉,想尽办法延长通话时间。
因为这种电话是贵死人的付费电话,你收到帐单后会想跳楼。
诈骗手法跟电脑病毒一样,随时会有新病毒出现,而且越来越厉害。
各式各样的诈骗手法其实已经逐渐摧毁人性,为了避免受骗上当,只能把所有人都当成贼来防。
我认为同事说的有道理,那个声音甜美的女孩应该是诈骗集团。
只要我不回拨、不跟她见面,她大概也不能骗走我的钱。
好可惜啊,声音这么好听的女孩,如果不骗钱而改骗感情,我倒是很乐意被骗。
在一个假日下午,我午睡正酣时,突然被手机响声吵醒。
“喂。”我迷迷煳煳,躺在床上按键接听。
“我明天就换新手机了,我唸号码给你,你拿支笔记下来。”
“嗯?”
“快去拿笔。”她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等你。”
我醒了一半,是那个自称韩英雅的诈骗女。
“等等。”我假装拿了笔,但其实我还躺着,动也没动,“好了。”
“你要仔细听好哦。”
她放慢速度把号码唸了两遍,然后再逐字唸了一遍。
“要记得哦,这是我的新门号。”她说。
“嗯。我记下了。”
“那你唸一遍给我听听。”
“啊?”我完全清醒了。
“你唸呀。”
“0968……”我坐起身,努力回想刚刚听到的号码。
“是0986。”
“喔。”我说,“0986……519……嗯……”
“592才对。”她的声音突然变冷,“你为什么没拿笔记下来?”
我当场被抓包,不禁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我和她都没说话,气氛变得静默而诡异。
“为什么要骗我?”过了一会,她终于打破沉默。
“我……”我还是说不出话。
“再见。”
她说完后,立刻挂上手机。
即使她是诈骗女,我也应该光明正大告诉她不要再骗了、我不会受骗,而不是虚与委蛇、敷衍应付。我这样的行径,也是一种欺骗。
而且她说再见时,似乎带着一点哭泣的声音,她应该很伤心吧?
为什么我要伤害她呢?
我很羞愧也很自责,心情突然变得非常糟。
我呆坐在床上,不想再躺下,也不想下床。
没想到十分钟后,手机又响起。来电显示仍是陌生的号码,是她吗?
“喂。”我有些紧张。
“对不起。”她说,“我刚刚的口气不好。”
“不。是我的错。”我说,“我刚睡醒,有点迷煳,请妳原谅。”
“你没错。”她说,“我换新号码,你原本就不一定非得记下不可。”
“不。我想记下来。”我说,“妳可不可以再给我妳的新门号?”
“你不必安慰我。”
“这不是安慰,我是真的想知道。”
“真的吗?”
“嗯。请说吧。”我赶紧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笔。
她低声快速唸过一遍,我立刻写在手上。
“我唸一遍,妳听听看有没有错。”我唸出写在手上的号码。
“没错。”
“现在我倒过来唸。”我把手上的号码由右向左唸一遍,“对吗?”
“对。”
“zero nine eight six five nine two……”
“你在干嘛?”
“用英文唸妳的门号啊。”我说,“接下来是台语。控告贝留……”
“够了。”她终于笑了,“别再唸了。”
“刚刚是我的错,请妳别难过。”
“嗯。”
“那么妳原谅我了吗?”
“嗯。”
我鬆了一口气。然而我随即想起,我不认识她啊。
“韩小姐……”
“叫韩小姐很怪,叫我英雅就好了。”
“英……”我顿了顿,“英雅小姐,我真的不是妳认识的那个人。”
“叫英雅小姐更怪。”她笑了。
“重点不是小姐不小姐。”我急了,“重点是我应该不认识妳。”
“你又来了。”她停止笑声,“你还想再惹我生气吗?”
“这……”
“这什么这。”她说,“先这样。我要去上班了。bye-bye。”
她挂了手机,我根本来不及继续解释。
看来她应该不是诈骗集团,但这样更糟。
因为我不能再继续让她误认下去啊。
怎么办呢?不管我说了多少遍我不认识她,她始终都不相信。
难道只能让她看到我本人,这样她就会知道她认错人了?
见面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有必要搞得这么複杂吗?
之后一个月,她还是会每隔三天左右便打电话给我。
我有时还是会强调我根本不认识她,但她几乎完全不理我。
后来我就懒得再解释了。
至于她的新手机,我从没打过,不是因为我担心那是诈骗电话,而是因为如果我打了,那我就没立场说我真的不认识她了。
渐渐的,我习惯接到她的电话,而且还能跟她聊上几句。
聊到后来,我甚至几乎会忘了我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
我很想让她知道我不是她认识的人,但又担心真相大白后,便再也听不到这么甜美的声音。
而且一旦她知道我并不是那个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伤心难过吗?心里会受伤吗?
我该怎么办?
4.
不知不觉间,我跟她通话已经三个月了。
即使三个月前我们并不认识,但这段时间我们透过手机通话,也许可以算认识了吧?
以前有笔友,现在有网友,而我和她之间大概算手友或机友吧。
只可惜在她心里,我是以另一个人的形象存活着。
我正看着电视里重播n遍的《魔鬼终结者》,手机又响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人生。”
“你少来。”她说,“你只是无聊到爆而已。”
“妳猜对了。”我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很兴奋,“我确定可以毕业了。”
“毕业?”我很纳闷,“从什么地方毕业?”
“当然是大学呀。”
“啊?”我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
“怎么了?”
“妳还是大学生?”我开始结巴,“妳……妳才22岁?”
“我23囉。”她笑了,“你忘了吗?我延毕一年。”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握着手机的右手瞬间僵硬。
可能是因为我今年35岁的关係,我一直以为她是30岁左右。
因此即使她的声音甜美而稚嫩、即使她几个月前还是酒促辣妹,我却竟然从没想过她可能才20出头。
原来我也把心目中另一半的形象,投射在她身上。
“干嘛突然不说话?”
“妳……”我喉间乾涩,“妳好年轻啊。”
“你应该只比我大几岁。”她笑了,“干嘛倚老卖老。”
不是几岁,是十几岁啊小妹妹,妳都可以叫我大叔了。
这女孩才23岁,年轻又迷人,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也应该要幸福。
如果因为我的关係,她错过了他,那我就罪孽深重了。
我想,该是良心发现的时候了。
“韩小姐。”
“你又来了。”她说,“叫我英雅。”
“好。英雅。”我说,“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好呀。”她笑得很开心。
我却感动得快哭出来了。
这几年在电话中约过几个女孩子出来见面,但她们总说:“哇,真是不巧,刚好有事耶,改天吧。再联络囉。”
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刚好没事,更别说只有乾脆的一句“好呀”。
虽然她应该是对着她真正认识的人所说,不是对着我这个人,但起码她给了我她答应跟我见面的错觉。
我跟她约好了时间和地点,晚上八点在台南德安百货楼下的星巴克。
剩下三个多小时,我先去洗个澡,洗完澡后在镜子前换衣服。
一件又一件,像服装走秀。
我不禁苦笑,我是去让她知道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不是去约会啊。
就平时穿的衣服吧。
我没心情吃晚饭,坐在沙发看电视直到该出门为止。
到了星巴克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5分钟,我便直接走进店里。
点了杯咖啡,找了个空桌,面朝门口而坐。
坐了两分钟,才想起我不认识她,即使她走进门我也认不出来,于是起身改坐在对面位子,面朝店内。
但随即又想,我面朝店内的话,她进门就不容易发现我,还是面朝门口好了。
我再度起身,又坐回原来的位子。
“啊!”
我突然叫了一声,拍了一下桌子,惊扰到店内其他的客人。
真是白痴,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我坐哪里都是一样啊。
刚刚的举动让我很尴尬,而心跳也在此时加速,我发觉双手在颤抖。
现在是怎样?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她长怎样?会是正妹吗?
我对现在所谓正妹的形象,通常来自部落格的相簿。
那些正妹的相片几乎都是自拍,而且清一色45度仰视加嘟嘴加雾化。
不然就是戴上假睫毛、装上瞳孔放大片、画了眼线眼影和腮红,穿着低胸衣服对着镜头挤眉弄眼、皱鼻吐舌头。
她是目前这个时代中所谓的正妹吗?
“嗨。”有个女孩走到我面前,面带微笑,“好久不见。”
我抬起头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不是目前这个时代中所谓的正妹,用我那个时代的话来讲,她是个漂亮的女生,而且素颜。
“你等我一下。”她又笑了,“我去点杯咖啡。”
她转身走到柜台,我的视线紧跟着她的背影。
我百分之百确定我没见过她,即使是在梦中也没梦见过。
但是……为什么她可以认出我呢?
“你在做什么?”她端了咖啡回到桌边,坐下。
“喝咖啡啊。”我说。
“在手机中讲久了,已经变口头禅了。”她笑了起来。
我陪着笑,但实在无法像她那么自然的笑。
“韩小姐……”
“叫我英雅。”
“英……英雅。请妳看清楚我的脸。”我很紧张,“妳见过我吗?”
“嗯……”她仔细打量我的脸。
她只看了三秒我就脸红了,反射似的低下头。
“喂,别移开脸呀。”她说,“我还没看清楚。”
“看一眼就够了吧。”我抬起头,“怎么样?妳真的认识我吗?”
“我只看过你两次,而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四个月了。”她说,“坦白说我对你的长相,印象真的不深耶。”
“这……”
“这什么这。”她笑了,“你不能怪我呀,Blue wave的灯光不太亮,哪看得清楚。”
“但妳总不可能把阳光下的梁朝伟,看成昏黄灯光下的金城武吧。”
“你说话还是一样有趣。”她又笑了。
“我……”
“其实主要是因为我两次看到你时,你都戴了副太阳眼镜。”她说。
“在pub里戴太阳眼镜?”我很纳闷,“这太奇怪了。”
“我也觉得奇怪,因此我以为你是个盲人。当你起身想上洗手间时,我扶着你走到洗手间门口,你说了声谢谢后,才说你不是盲人。”
她笑了笑,“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呀。”
“妳不生气吗?”
“你只是开玩笑而已。而且你对我说:即使在太阳眼镜底下,妳依然闪亮而豔丽。”她笑了笑,“没办法,我是女孩子,会吃这套。”
虽然这确实很像我会讲的话,但很遗憾,我没说过那句话。
“那他为什么要戴太阳眼镜?”我问。
“什么叫他?”她说,“是你啦。你说你刚动完近视雷射手术没多久,要戴太阳眼镜以阻挡紫外线。你白天戴惯了,晚上便懒得拿下来。”
“终于可以真相大白了。”我说。
“嗯?”
“韩小姐,我……”
“喂。”她打断我,“叫我英雅。”
“英雅。”我说,“我从没动过近视雷射手术。”
“可是你说……”
“如果我动了近视雷射手术,为什么现在我还戴近视眼镜?”
我用手指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
她睁大眼睛,似乎很惊讶。
“妳知道他几岁吗?”
“看起来只大我几岁。”她不再纠正我用了“他”这个字。
“妳认为我几岁?”
“嗯……”她又打量我的脸,“你应该已经……”
“我今年35岁。”我说,“我大妳12岁。”
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会不会是他留电话给妳时,他不小心唸错或是妳抄错?”
“不可能。我当场用手机call他,因此我们都有彼此的号码。”
“那他应该会打电话给妳。”我精神一振。
“我从没接过他的电话。”她摇摇头后,便低下头。
我暗骂自己白痴,很显然我现在的手机号码以前是他的,我没打给她,她怎么会接到电话?而且他如果曾打给她,她也不会一直打给我了。
“所以你真的不是他?”她抬起头。
“嗯。”我说,“我真的很抱歉。”
她又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黯澹,我非常不忍。
而且自责、惭愧、悔恨、罪恶感瞬间涌上心头。
“韩小姐。”我说,“我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虽然我在电话中常说我并不是他,但我其实可以更努力澄清,而且应该早点澄清。
可是我没有尽最大努力,因为我怕妳知道真相后,我便再也听不到妳的声音。我太自私了,我很抱歉,对不起。我……”
我越说越难过,说到后来喉头哽住,便说不出话。
我觉得整颗心被揪住,不是因为罪恶感,而是她落寞的神情。
“韩小姐。”我轻轻叫了她一声。
她没回应,低着头似乎陷入沉思。
“韩小姐。”我又叫了她一声。
她听到了,缓缓抬起头。
“总之我真的很抱歉。”我站起身打算离去,“我想我该走了。”
“叫我英雅。”她说。
“啊?”我愣了愣。
“即使你并不是他,但你还是你呀。”她竟然笑了,“我和你又不是不认识,不然这三个月的电话是白打的吗?”
我有些感动,愣愣地站着。
“坐呀。”她说,“还站着干嘛?”
我像听从命令般,缓缓坐下,她朝我笑了笑。
“你给我的感觉,和他给我的感觉很像。”她说。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很好奇。
“我说不上来。”她想了一下,“简单说,有一种非常可靠的fu。”
“是吗?”
“不然我为什么一进门就知道是你呢?”
“我……”我想反驳,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还有,你和他都很善良,都可以容忍我的任性。”她说。
“妳这么漂亮,即使超级任性,也会有一大堆男生愿意容忍。”
“你也和他一样,很会说话。”她笑了。
她真的是很适合笑的女孩,看来她不只声音甜美,连笑容也甜美。
她开始跟我说起认识他的过程。
她白天唸书,晚上到pub当啤酒促销小姐。
大约四个多月前,学校刚开学,她第一次遇见他,那时她刚失恋。
可能是失恋的关係,她心情很糟,甚至想乾脆休学不唸了。
但他鼓励她把书唸完,也要她不要当酒促小姐以免影响白天上课。
或许是投缘吧,她和他之间很谈得来,也互有好感。
“一个礼拜后,我再度见到他。”她说,“他说要去大陆出差一个月,然后和我相约回台湾后再联络。但他回台湾那天,我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人却是你。”
难怪我第一次接到她电话时,她噼头就问:你回来了吗?
“但我和妳通话了三个月,我都没说要见面,妳不会觉得奇怪吗?”
“不会呀。”她说,“因为我们约好我毕业后才见面。所以你一听到我毕业就说要见面,我真的很高兴,因为你没忘记这个约定。”
“和妳约定的人是他,不是我。”
“哦。”她眼神闪过一丝黯澹。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妳知道他在哪家公司上班吗?”我问。
“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在南科当电子工程师。”
“他是製程工程师?设备工程师?还是RD?”
“这些我都不懂。”她又摇摇头。
“妳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只知道他姓蔡,忘了细问他的名字。”她说,“他说朋友们都叫他solution,但我觉得这名字拗口,于是都只用“你”来称呼他。”
“solution?”我皱起眉头,“这种英文名字好怪,该怎么找呢?”
“你想找他?”她眼睛一亮。
“嗯。”我点点头,“我不想成为拆散你们的罪人。”
“没那么严重啦。”她说,“我和他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而已。”
“不。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说,“找到他后我会立刻通知妳。”
“那就多谢囉。”她笑了笑,“不过你真的不必介意。”
我不是介意,也不是为了弥补过错或是消除罪恶感。
我只是想看见她甜美的笑容。
因为我相信只要他出现,她一定会笑得很开心。
我突然觉得,让这女孩开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5.
存在我心中三个月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我的新手机号码以前是他的,所以当她拨了这个号码时,自然会认为是他接的电话。
除非是声音的差距太大,或是想打给男生却听到女生的声音。
何况我和他一样都姓蔡,也都在南科当工程师。
但新的问题来了。
为什么他要放弃这个门号?难道他像我一样想Reset吗?
这不可能。才刚认识她这么漂亮的女生,还想Reset就太欠揍了。
他也不可能想躲她,不然干嘛留手机号码?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我迫切想找到解答,比我平时所做的debug工作还迫切。
依照现代人的习惯,第一个想到的最简单方法是网路,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