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太君的寿辰,本来庾之瑶是不想来的。是庾璟年觉得妹妹整天呆在家里,怕闷坏了她,这才非要带着她出门。庾之瑶在花树之后,听见沈沅钰怒斥新安公主和汝南王 妃,那样的护着妹妹。她性子柔顺,最佩服沈沅钰这样刚强勇敢的女子,所以一路上,她一直好奇地偷偷打量沈沅钰。沈沅钰对她颇有好感,便转头报以友好的一 笑,庾之瑶的脸却攸地红了。
沈沅钰觉得有趣:庾璟年那样一个毒蛇般恣意凌厉的男子,竟有这样林黛玉一样的妹妹。
反观新安公主等三人,全都变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句话不敢说了。不片刻就到了寿鹤堂,里头都是女客,三皇子和庾璟年不方便进去,便在门口告辞。
三皇子又忍不住打量了沈沅钰几眼,温言道:“之瑶体弱,烦请沈姑娘多照应照应。”
沈沅钰不由有些奇怪,拜托照顾妹妹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庾璟年这个亲哥哥来说的吗?她却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庾璟年,正对上他那幽幽的黑瞳,那里似乎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可是看向庾之瑶的时候,又满满的都是怜爱。
沈沅钰极快地收回了目光,这样的眼神…让她感到自己仿佛窥见了庾璟年的隐私一般。沈沅钰觉得,他那样冷心冷肺的人,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儿温柔存在的,就像他对待庾之瑶那样。只是这份温柔,不肯轻易给了别人而已!
“请二位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庾姑娘!”沈沅钰自然客气地答应着,说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拜托她的是三皇子一个人,她却说“请二位放心”。
庾璟年又交待了庾之瑶几句,才跟着三皇子离开了寿鹤堂。沈沅钰派了一个管事领他们出去,这时老太君已经得到消息,亲自接了出来。
老太君便要上前见礼,宁德长公主赶紧拦住了她。“老姐姐,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宁德长公主看见老太君也有几分激动。
老太君拉住宁德长公主的手道:“已经有四年了!自从你的小儿子战死沙场,你就一直闭门谢客…连咱们这些老人,你也不走动了!”
说到儿子,宁德长公主触动了慈母情怀,不由得眼中含泪,想起今天是老太君八十岁的大寿,可不是哭的时候,就把那眼泪硬生生地忍住了。
老太君人老心不老,已经道:“看我这老婆子,净说些着三不着四的话,从前的事儿过去了,就不提了,不提了!今天你能来看我这老婆子,我不知道有多么高兴!”
拉着长公主的手就往堂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那小孙孙还好吗?是叫安哥儿的吧,今天怎么没带来给我瞧瞧?”
长 公主道:“这孩子打小生下来就身子骨不好,长到这么大,那药都是当饭吃的。今回我本来想带他过来给老姐姐拜寿的,谁知昨天晚上睡觉蹬了被子,早上起来就又 有些咳嗽,我就把他留在家里了,由奶娘照顾着他。我现在天天烧香念佛,不求别的,但求我那小孙孙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比什么都强了。”
安哥儿是长公主大儿子的遗腹子。当年长公主的大儿子战死沙场,他的妻子卢氏怀着七个月的身子就这么早产了,卢氏因为产后血崩,生下安哥儿没多久就追随着丈夫去了。留下的唯一儿子还是这么一个病秧子。
两人说着进了正堂。相互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老太君坐了首位,宁德长公主坐在下首相陪。新安公主、汝南王妃等人这才上前来给老太君拜寿。
闲话几句,又来了几波客人,偌大的堂屋已经满满当当。
沈沅钰则领着庾之瑶落座,一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香茶亲自奉给庾之瑶道:“庾姑娘请用茶,你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我说!”
庾之瑶刚坐下又连忙站了起来:“三小姐你太客气了。”
沈沅钰笑着请她重新坐下,莞尔道:“你平时不怎么出门吧?”
“你怎么知道?”庾之瑶愣了一下道。
沈沅钰解释道:“你是皇上的亲外甥女,身份尊贵,却这样拘谨,必然是很少出门的缘故了。”
庾之瑶腼腆地一笑道:“三小姐你真是聪明。我打小就有哮症,平日里是不方便出门的。今天若不是哥哥非得要带着我出来散心,我也不会到这里来呢!不瞒三小姐说,我一下子见了这么多陌生人,还真有点儿害怕!”
“哥哥?”沈沅钰来了兴趣,“你是说庾二公子?”
“嗯!”沈沅钰亲切随和,庾之瑶和她说了几句话,渐渐没有那么拘束了。“哥哥待我最好了!每次回府看我,都要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沈沅钰见她说到哥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不是说谎。
说了几句话,沈沅钰已经知道庾之瑶是那种毫无心机天真烂漫的女孩。就笑着对她说:“等会我把八妹妹引荐给你,她的性子和你差不多,你一定喜欢她!”
庾之瑶就小声问道:“就是刚才新安公主她们口中的那位小姐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八妹妹,口齿上有些不伶俐,你不会嫌弃她吧?”
庾之瑶连连摇手:“不会的!不会的!”
沈沅钰忍不住笑了起来:“庾姑娘,我和你玩笑呢!你若像旁人那样拜高踩低,我也不会让妹妹和你一块儿玩!”旁人,自然指的是新安公主,庾莹之流了。
庾之瑶不由得脸更红了。不过看见沈沅钰笑得开心,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庾之瑶道:“你不要叫我庾姑娘了,你是哪年哪月生的?”
沈沅钰报了生辰,庾之瑶惊呼道:“咱们同岁诶!不过你比我早几个月出生,你是姐姐呢,我看不如你就叫我之瑶吧!”
沈沅钰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你也不要叫我三小姐了,我托大一次,你就叫我一声钰姐姐吧!”
庾之瑶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钰姐姐!”
正在这个时候,沈沅舒跟着五太太从二门回转回来。沈沅钰便招手让她过来,“快来见过咱们的新朋友,之瑶!”就把刚认识的庾之瑶引荐给她。
沈 沅舒本来有些胆怯,可她这么大的小姑娘,正是最需要友谊的时候,大着胆子和庾之瑶说了几句话,觉得庾之瑶脾气和顺,又有耐心。两个女孩子一个口吃,一个有 哮症,略有共通之处,很快就打成一片,凑在一起喁喁私语起来。遇见庾之瑶这样的朋友,沈沅舒似乎连说话都流畅了起来。
沈沅钰暗自舒了一口气,沈沅舒还需要放开自己的内心世界,才能真正健康地成长。多交一个朋友,对她来说绝对是有益无害。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像是推销商品一样把沈沅舒推荐给庾之瑶了。
两个人正躲在一旁说得起劲儿,长公主突然问道:“哪个是你们家的八丫头,上前来给我瞧瞧。”
这 句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宁德长公主已经有数年未曾在建康的社交圈子里出现了,这次众人给沈老太君拜寿,也都顺带拜见了长公主,这长公主的性子变得比以前 更为古怪了。除了和老太君说几句话,旁人说什么她都是极为简短的一句“嗯”“哦”或者“好”,长公主地位尊崇,连皇帝都礼敬三分,她辈分在那里摆着,这个 样子也并不算失礼,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可怎么就对沈氏的八姑娘感兴趣了呢?要知道沈氏颜色最好,最出名的可是四姑娘。
沈 沅珍也在座,正和新安公主、庾莹说话。她与新安公主是表姐妹关系,平日里湖阳郡主没少带她进宫,两人本就熟识,坐下没说几句便有了共同语言。沈沅珍已对沈 沅钰恨之入骨,新安公主如今也视沈沅钰如同仇寇。加上一个庾莹,三人正在小声商量着等会儿怎么找个机会收拾沈沅钰一番,好出口恶气,听见宁德长公主的话都 是一愣。
沈沅珍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因为刚才她也去拜见过宁德长公主,长公主对她爱答不理的。
沈沅舒也听到了长公主的话,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沈沅钰推了她一下,她才站起身来,有些怯怯地走上前去。
“沈沅舒给,给长公主殿下,请,请安!”沈沅舒努力想把这一句话说囫囵了,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沈沅舒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似乎人群中有一两声轻笑响起,让她如同芒刺在背,那一瞬间,身体里的所有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脑袋,整张脸都涨得血红。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过话!
宁德长公主道:“抬起头来,给本公主瞧瞧!”
沈沅舒强忍屈辱,抬起了头。平心而论,沈沅舒的模样长得不差,在姐妹中间也算得出挑的。宁德长公主见她小脸雪白晶莹,鼻子小巧直挺,尤其是一双眼睛,清透明澈,那样的单纯天真,正如沈沅钰所说的一般。
长公主就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是不错!”长公主一生阅人无数,这一句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沈沅舒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的身上。
长公主缓缓道:“你可知道,我明明知道你口齿不清,却为何又要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说话。”
“臣女…不知!”
沈沅钰双手紧紧握拳,她不知道长公主要干什么,是要羞辱八妹妹吗?可看起来却又不像。她已经把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当成了亲妹妹一样,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宁德长公主道:“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曾有一段话: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而写出这段话的司马迁也在受到腐刑之后,隐忍苟活,最终写下了史记!”
“我 借用这段话想和你说的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我,失去了丈夫,又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你,不能说一口流利的话,这些都是老天爷给的,不是咱 们能够选择的!咱们能够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别人更好。别人越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你就越要大胆说话!不要害怕嘲笑,嘲笑你的 人,她们的浅薄和无知,比你这天生的口吃,更应该受到鄙视和嘲笑!我说的这些,你都能明白吗?”
沈沅舒猛地抬起头来,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一番话,或许效果不会有这么好。可是宁德长公主,是所有宗室乃至整个建康都尊崇的人物,她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明确地支持沈沅舒,就给了沈沅舒极大的勇气和力量。
一瞬间,她便泪盈于睫。“我,我明白!谢谢,长,长公主的厚爱!”
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孩子不但纯良,而且足够聪明。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沈沅舒走上前来,长公主从头上拔下一根五福捧寿的赤金步摇,细心地给她戴在了头上。“我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件小玩意儿,你拿着玩儿吧!”
老太君吃了一惊:“这件首饰,怎么可以送给八丫头?”
第57章 冰释前嫌
几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已经惊呼出声。
这一支五福捧寿的赤金步摇,老太君是知道的。这是宁德长公主幼子彭受战死后,当今元帝为了安抚这位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的姑母,专门吩咐内造局打造的一套头面之一。
这一套头面中的每一件首饰,都镶嵌了大食商人贩运而来的一种奇石——钻石。这钻石极为难得,相传当年元帝为了凑齐一套头面所用的钻石,征集了建康所有的大食商人。
可见这一套首饰的珍贵。
没想到,宁德长公主竟然大方若斯,直接就把这件价值连城的首饰给了八小姐。本来就是价值连城,又是皇帝所赐,这意义便又更加不同。
连老太君这种什么样的世面都见过的人都说道:“这,太过贵重了。”
宁德长公主笑容间有微微的黯然:“左不过,就是一件玩意儿。就当我和你们家的八小姐投缘罢!”
这其中的缘由自是无人能知。原来却是宁德长公主刚才见沈沅钰像是一只护崽子的母猫一样,向着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亮出了爪牙,为了妹妹不惜和这些身份贵重的贵妇贵女翻脸。让她想起一桩往事。
当 年她的两个儿子彭潜、彭受在尚书房与皇子们一道读书。当时的四皇子庾天睿乃是贵妃所出,性子粗鲁跋扈,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将长公主的幼子彭受打了一顿,将 他的额头都打破了。出名谦退忍让的长子彭潜一怒之下在校场和四皇子厮打到了一起。结果庾天睿和彭潜被闻讯赶来的皇帝各打了二十板子。
宁德长公主在长子的屋外听见彭潜对彭受说:“虽然咱们打小就没了父亲,可是你是我的亲弟弟。哥哥就算豁出一条命去,也一定护你周全,不让别人动你一根指头!”长公主那样坚强的女子,听见儿子的一句话不由得潸然泪下。
沈沅钰的护短,她为了妹妹不惜一切的决绝,都让长公主想起了自己早早逝去的两个儿子,由此对沈沅钰和沈沅舒这对姐妹产生了别样的好感,这才那样大方地将皇帝赐给她的步摇赠给了沈沅舒。
宁德长公主拉着沈沅舒的手,嘴角噙着宁定的笑容:“好孩子,别听你曾祖母的!本公主的话虽然不是金口玉言,可也丁是丁卯是卯,既然给了你了,你就好好戴着,漂漂亮亮高高兴兴的,我看着也欢喜。”
无数世家贵女们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聚集在沈沅舒的脸上。宁德长公主另眼相看,这是多么大的福分,怎么就叫一个连话都说不顺溜的小结巴给得了去了呢!
可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沈沅舒绝不是笨蛋,明白长公主这是在为她打气,给她撑腰。她一手扶着五福捧寿镶钻石的赤金步摇,一边望着长公主充满慈爱的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宁德长公主不由笑逐颜开,“这才是好孩子。”这才放开了沈沅舒,对老太君道:“孩子们在这里,忒拘束了些…”
顾氏赔笑道:“早就在时晴轩为姑娘们准备好了地方。”
老太君便道:“你派人带姑娘们去时晴轩玩耍吧,在咱们跟前拘着,想来她们也不自在。”
顾氏和三太太、五太太安排丫鬟引领着众位贵女下去。顾氏又把沈沅钰、沈沅珍等一众沈氏姐妹叫到跟前,谆谆嘱咐道:“你们是主人,要照顾好各位贵女。”
沈沅钰等人答应了,出了寿鹤堂,一群莺莺燕燕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时晴轩。因为时间是在冬天,不好到园子里去开席,便将席面开在了这里。
京城自有交际圈子,这时门户之见又最重,今天能来这里的无不是顶级门阀的贵女,至少也要位列甲姓,否则就是厚着脸皮来了,也无人理会,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所以贵女们其实并不很多。
时晴轩名虽为轩,实则十分阔达,又用屏风隔开,形成不同的区域。容纳这些贵女们是足够的了。
姑娘们离开长辈的约束,全都活泼了不少,按照不同的圈子各自聚在一起,聊些诗词歌赋或者针黹女红之类的东西。
沈 家的诸位姐妹中,沈沅珍不屑插手庶务,只同新安公主并庾莹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还不时瞟一眼沈沅钰。六小姐和七小姐是想插手但插不上手。大小姐算是半个客 人,指使不动家里的丫头。沈沅钰只好与二小姐沈沅思、五小姐沈沅依一起,指挥丫鬟婆子上茶上点心,安排小姐们各自就座。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一众贵女,沈沅钰浏目四顾,才在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里找到沈沅舒。她正陪着舅舅家里的几位亲表姐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沈沅钰便走上前,人未至笑声便先到了:“你们几个倒是会躲清闲,藏在这里,倒叫我好找!”
庾之瑶和沈沅舒十分投缘,避开了贵女们的圈子,正和三舅舅家里的周蕙兰下围棋。也就是她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其他的贵女们是绝不肯与几个“丙姓”的三等家族的小姐混在一起的。
这对高门大阀的贵女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钰 姐姐!”庾之瑶放下手中的棋子,笑着和她打招呼。“刚才听舒妹妹对我说,你的字写得是极好的,能不能写一幅字送给我呢?”庾之瑶的眼睛亮晶晶的,沈沅钰笑 着在沈沅舒的旁边坐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还没怎么的呢,就把嫡亲姐姐的底全都泄露给外人了。”
沈沅舒对于和姐姐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有些不习惯,脑袋向后缩了缩,嗫嚅道:“之瑶姐姐,又,又不是外人!”
庾之瑶连忙解释:“是我唐突了,还请钰姐姐不要责怪舒妹妹!”
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太可爱了!沈沅钰呵呵直笑:“好了之瑶,我并没有责怪她。你既然喜欢写字,等会儿我就抽个时间写一副字送给你好了,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字丑!”
庾之瑶十分高兴:“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嫌弃。”
沈沅钰又笑吟吟地和几位表姐妹打招呼:“二表姐、三表妹、四表妹!”看见三舅舅家的五表妹在和庾之瑶下棋,就问:“刚才谁赢了?”她态度大方之中透出一股子亲切,和她刚才接待众位贵女们不同,亲疏立判。
周 蕙芷是四舅舅家的小女儿。周家一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一代代都是儿子远多于女儿。周氏那一辈,五个兄弟只得了周氏这么一个女儿。周蕙云这一辈也是如 此,成了亲的四个舅舅一共生了十一二个表兄弟,统共只有四个姐妹,大表姐远嫁荆州,剩下的三个表姐妹今天都来了。
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本来是不想来的,免得遭受京中贵女们的白眼,可沈家和周家这样的亲戚,若是她们不来实在太过失礼。这才硬着头皮过来赴宴。从前沈沅钰对周氏这几个表姐妹一向是爱搭不理,嫌她们出身低,如今有这样的变化,叫姐妹几个一下子都有些不适应。
四舅舅的女儿周蕙芷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平时也是十分娇养的,性子又最是泼辣爽利,就这么直接开口道:“大表姐,你们沈家门第高贵,我们几个今天可是硬着头皮来的。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我以后可再也不来了!”
周蕙云是林氏的女儿,像极了母亲的持重,就在桌子底下踩了周蕙芷一脚。周蕙芷立刻叫了起来:“二姐你踩我干嘛!你再踩我我也要说!今天一定要大表姐给我们一个交代。”
周蕙云的脸色立刻火烧般红了起来。
沈 沅钰不由莞尔。这个表妹,还真是什么都能说出口来。想起从前原身对于外家的歧视和疏远,沈沅钰甚感惭愧:“咱们是嫡亲的表姐妹,自然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从前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有空你们就多来沈府串门,你们就是不愿意和我一起玩耍,也要看八妹妹的面子是不是?八妹妹也整日闷在家 里,也没有个玩伴!”
周蕙芷撇撇嘴:“那你从前怎么对我们…”
“别说了!”周蕙云截断周蕙芷的话头:“大表妹不要和四妹妹一般见识,她总是这样口没遮拦的。”对着周蕙芷严厉批评道:“这不是周府,你说话过过脑子,再这样以后再不带你出门了!”
沈 沅钰其实蛮喜欢周蕙芷这种性格的,笑着道:“二表姐你别骂她了,四表妹说得没有错。从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惭愧得紧。”说着她便站了起 来:“我今天就当着之瑶的面给你们赔个不是,请你们原谅我从前的失礼。我向你们保证,以后你们不论什么时候过来,我必叫你们宾至如归!”
周蕙云急忙伸手拦住她:“都是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呢,你快别这样。”沈沅钰到底给三姐妹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周蕙芷见她态度十分诚恳,眼中的戒备这才尽数散去了。“大表姐,以后我可要看你的表现哦!”
沈沅钰笑着点了她一指头:“你这死丫头,这样记仇!”
周蕙芷嘻嘻笑了起来。庾之瑶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了,有什么误会说出来,大家还是好姐妹。”
沈沅舒也忙不迭地点头。从前她夹在姐姐和表姐妹中间,受了不少夹板气。
沈沅钰见初步解决了这个问题,心里轻松了不少,道:“宴席还有一会儿才开始,你们两个快点儿下,还有足够的时间下完这一局。”正说着,忽听见一声茶杯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从另一方向传来。
沈沅钰眉头微皱,站了起来。
“八妹妹你是主人,要招呼好之瑶和三位表姐妹!缺什么只管吩咐丫鬟去拿!”沈沅钰只来得及说一句,就匆匆带着沁雪和鸾娘向着事发地点赶去,连沈沅舒冲她点头都没看见。
转过一扇屏风,就看见沈沅璧脸色青白地站在那里,石榴红的八幅锦绣湘裙上面已经湿了一大片。
两个隔扇之间地方很大,围拢聚集了许多贵女,并隐隐形成了两个圈子。一个圈子以宗室中的新安公主、豫章公主为中心,以宗室贵女为多;一个圈子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几个女孩儿为中心,以高级士族家中的小姐为主。十分的泾渭分明。
沈沅璧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瞪着庾莹:“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弄脏我的衣裳!”沈沅钰发现她虽然声色俱厉,却在微微发抖。
庾莹的手里拿着一个造型精美的小小茶碗,里头已经空了,那一碗茶显然是全都泼到了沈沅璧的裙子上面。两个圈子的女孩全都朝这边望了过来,目光或嘲弄或不屑,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