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卖她个人情说道:“太太说的是。我差人去外院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原来这婆子有个儿子,本也是个本分人,娶了一房媳妇,也守着几亩田土,尽够一家人嚼用的。谁知他最近不知怎么的迷上了赌,一年下来不知在那赌场中输掉了多少银钱。王妈妈那点子月例哪够她填窟窿的。所以王妈妈也就起了这等歪心思…是我年轻识浅不懂事,和太太无干。”

老太太见这么说,容色稍霁,目注大太太道:“谁也有个看走眼的时候,既原是你身边的人,就还是发还到你那里发落吧!只一点,不可叫澜姐儿再受委屈了。想那贪去的银钱一时也追不回来,你且吩咐账房和针线上的,这阵子澜姐儿短了的银钱、衣裳先一总给补齐了吧。”

大太太这才长出一口气,起身应是。雨澜也连连施礼道谢。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将王妈妈发还到大太太那里处置?王妈妈可是大太太的人,这不等于没有处置吗?这和自己的预期差的有点大了。本想着一状告倒了王妈妈,再在老太太面前求个恩典,将自己的乳母从庄子上接了来。谁知道…

老太太这是压根就没想落大儿媳的面子!也是,人家毕竟是皇太后的侄女!自己又算什么?

雨澜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愤。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孙女的关爱,实在是太廉价了…她才不相信,老太太直到今天才看到自己缺衣少穿!那她为什么忽然对自己变了态度呢,如果想不通这一点,就没法针对性地采取措施,以便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老太太又安慰了雨澜几句,忽然问道:“我一直听闺塾的女先生说,你的字写得很好!”

雨澜心里一跳,谨慎回答道:“孙女资质愚钝,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哪里敢说好?”

老太太就吩咐身边一个叫“杏黄”的大丫头,叫她取纸笔来。

不一会纸笔都取了来,老太太道:“你就写几个字给我、你母亲还有你婶子瞧瞧吧。”

雨澜恭敬地答应着,提起笔来,心里却转过无数个念头。这个字应该怎么写呢,是写得好看一点呢,还是写得难看一点?老太太忽然让她写字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杏黄磨了一池墨,在书案上铺好了纸,雨澜便拿起了狼毫笔。这是一支大楷笔,是用来写大字的。雨澜更加奇怪了,要知道毛笔字越大越不好写,女子的字一般走得都是秀美妩媚的路子,流行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擅长写大字的女子就不那么多。

沉吟片刻,雨澜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写下福禄寿喜四个大字。

字字有力,柔美婉丽,端端正正的正楷。

老太太见了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二太太毫不吝啬地叫了一声好:“婶子虽不会写什么,却也知道侄女写得好看。”大太太无奈之下,只得也跟着夸几句。

“教长辈们见笑了。”雨澜连忙谦让。这些可都是原主人的底子啊。她的生母虽然身份卑微,却真正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从小便教她写字读书,吟诗作画,能写出这样的字便也不足为奇了。

老太太满意地连连点头,吩咐杏黄去拿一本《楞严经》来,又解释道:“你们也知道,我的年纪大了,佛经上的字密密麻麻的,看着也越来越累眼了。就起了个念头,找人将经书用大字重新抄一遍,看着也方便些。老大他们几个忙着外边的事,祖哥儿几个又学业繁重,你们姐妹是最合适的。所以我问了女先生,说你的字是姐妹中写得最好的。你可愿意为祖母抄经?”杏黄已将经书取来,在老太太的示意下交给了雨澜。老太太温言道:“得闲的时候,给祖母抄写经书吧。”

雨澜大喜答应。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老太太这一举动不啻于想告诉大家:杨雨澜是我的人了,从今之后我罩着,以后打狗的时候先看看主人!

至于刚才那一大堆话,好像缺了雨澜就没人能帮她抄写经书似的,那个谁信呢。雨澜才多大点,外院养着那么多请客相公,字写得好的一抓一大把。

老太太又嘱咐几句,终于叫她们散了,临了临了还不忘提醒大太太:“澜姐儿年纪不小了,该带着她四处走动走动,见见世面了。”

雨澜能听出老太太话里郑重其事的意味。她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老太太的立场了。难道她真的转了性子,想要补偿雨澜这个孙女了?
11 大太太谋算合香阁
雨澜随着大太太、二太太一起出了松鹤堂。

走至路口,大太太不冷不热地道:“澜姐儿去上学去吧,别误了时辰。”雨澜见大太太脸色不好,便恭恭敬敬应了是,这才拐去了“闺学”。大太太显然因她在老太太跟前告状而不满,可她也没有别的法子。王妈妈这根肉中之刺不除掉,她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

大太太回到怡宁居满脸都是阴翳,吓得正院的婆子丫头们一个个屏息静气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不知道这位祖宗又生什么闲气了。一个身穿葱绿比甲的小丫鬟战战兢兢捧上新沏的西湖龙井来。

大太太端茶碗才喝了一口,便怒不可遏地“啪嚓”一声,将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碗狠狠摔到地上,那茶碗立刻摔了个粉碎。

小丫鬟吓得半死,跪在地上簌簌发抖,连连磕头,却连话也不敢说。堂屋里所有的丫鬟“呼”地一声像风吹的麦子似的,全都跪到了地上。

大太太大发雷霆:“该死的奴才,你想烫死我啊!连杯茶都泡不好,我养着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有何用处?”

在院子里面听小丫头们回事的吴妈妈听见声音,知道大太太又发脾气了,急忙一挑帘子进了堂屋,走到椅子后边,伸手轻轻抚着大太太的后背,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柔声劝道:“太太何必和这起子东西置气,她们是什么下贱的东西,您又是多么尊贵的人,气坏了您的身子可不值。”转头吩咐道:“留下个人收拾一下,剩下的都出去吧。叫你们的时候再进来。”

丫鬟婆子们如蒙大赦,留下一个收拾了陶瓷碎片,剩下的都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轻手轻脚打扫完碎瓷的丫头也出了堂屋。吴妈妈就关上了门。

吴妈妈劝了几句,大太太多少消了点气。随手指了个椅子让她坐。吴妈妈再三辞让,终于斜签着身子坐了。大太太就叹了一口气:“这家里家外的,就没有一个省心的。我为了这个家操了多少心,老太太还是那么不喜欢我,拿个婊,子生的做张做智来作践我。老爷又一门心思只宠着合香阁的那个狐狸精,我还活的有个什么意思?”

吴妈妈赶忙劝:“太太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大老爷只是一时糊涂,您和他多少年的夫妻了。您刚嫁过来的时候,老太爷还没坐上首辅,那时候日子艰难不也过过来了。你们的情分在那里摆着呢,早晚有一天大老爷会明白您的好的。那柳姨娘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只一味的狐媚蒙蔽大老爷而已。俗语说: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柳姨娘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我看她也蹦跶不了几年了…”

“你不用安慰我…”大太太苦笑:“我心里清楚着呢。我和老爷之间,哎…回到原来的日子我是不想了。就是柳姨娘,这贱婢生下一男一女,儿子又养到那么大了,我又能拿她怎么样?悔不当初,没有听姑母的劝,将业哥儿抱到我的名下养着…”当年柳姨娘刚生下儿子的时候,太后就叫大太太将孩子养在自己名下,可大太太瞧不上奴婢生的,嫌下贱,一心只想自己生出嫡子来。可大太太年纪本大了,和大老爷又闹得不可开交,大老爷后来干脆就不在正房过夜了,大太太又哪里生得出儿子。

“二少爷如今是不用再想了。可三少爷那儿,太太您可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说通大老爷把他写在您的名下。您不为别人想,您也得为大姑娘和八姑娘想想啊。娘家有哥哥弟弟撑腰,姑娘们才能在婆家挺起腰杆子来。”

大太太激动地说:“这我都明白。我之前不是没有和老爷开过口,可老爷却打着将业哥儿、宗哥儿一块写到我名下的好算盘。哼,让我把那狐媚子的儿子也认作嫡子,做梦!”

吴妈妈点头道:“合香阁那边怕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呢,也不知在大老爷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了。倒是打得好算盘,二少爷本就是大房长子,若是再做了嫡长子,那这偌大家业以后岂不是都归了他们母子了”

大太太愁道:“我也是没法子。我一提宗哥儿,老爷就拿了业哥儿是长子,没有个跳过长子选幼子的道理,又说宗哥也不是我养大的,我能说什么…”

吴妈妈随着一起叹口气,思忖半晌才斟酌着说道:“倒也不是没法子,只要宗哥儿先得了功名,太太这头就有说嘴了。”

大太太兴奋地一拍椅子扶手,“你这办法好。若是宗哥儿这次下场能够得中,那这话就好说了。只是听说业哥儿上回落榜挨了老爷一顿好骂,这一年来倒是上进了很多。先生也在夸他文章好呢。万一他这次也中了,我们岂不是白白谋划了一场?”

吴妈妈笑道:“太太何必多虑。业哥儿身边有的是咱们的人,咱们想助他取得功名不容易,想要拖一下后腿,那还不简单嘛…”

大太太大喜:“说的是,说的是!还是你想的周全。就是没有宗哥儿这回事,也不能叫他们母子顺心了。”一把抓住吴妈妈的手说:“多亏姑妈心疼我,将你赏了给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家立足下去了。”

吴妈妈连忙谦让:“太太您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太太福泽深厚,我又哪里有什么功劳了。都是太后娘娘疼您。她老人家没有女儿,一直拿您当亲生闺女待的。只要太后娘娘一天还在,就没有人能欺负了您。就是老太太也要让您三分。”

大太太叹了口气:“姑妈虽然贵为太后,可她终究管不到这府里内院中的事。况且宫里千头万绪的,太子的地位也不稳当,姑妈也不容易…前些日子,她老毛病又犯了,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没有?我虽是她的亲侄女,可家里这么多事儿,进宫一趟也不容易。”

“您就放宽心吧。”吴妈妈安慰道:“太后娘娘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有百灵相护,这点子小病小灾的,宫里那么多得用的太医,用不了多久就会大好的。”

大太太也赶忙自我安慰:“你说的是,姑妈不是凡人,自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倒是我们应该好好谋划谋划,断不能让那个狐媚子再得逞了。宗哥儿是个上进的,读书知道刻苦,只是你一定叫人好生伺候着,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病痛,你过会去吩咐厨房上张财家的一声,四少爷的饮食一定要经心。出了一点差错我拿她是问。至于他身边的人,你也要时时提点着,一定要尽心尽力,万不能分了他的心思,误了他的大事。”

大太太吩咐一句,吴妈妈就答应一声是。

大太太沉吟片刻,道:“你看有没有必要,在宗哥儿身边也安插几个下人,嫡母给庶子几个下人,也是天经地义的…”大太太近几年来为了拢住宗哥儿的心,下了不少功夫,怕他起疑心,连他身边伺候的人都一直没换。

“别,您可千万别!”吴妈妈赶紧反对,“您现在对他掏心掏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以…这万一母子间有了嫌隙,再修补可就难了。我瞧着宗哥儿是个知恩图报的,您现在对他的好,他将来一定不会忘了您的。”

大太太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总归是隔着一层。”她这一辈子,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儿子上头。

振奋了一下精神,大太太又道:“二少爷那里嘛?眼看着也要考童子试了,屋里的人怕是不够使唤了。再挑四个丫头送去,要那模样水灵心思活泛的,府里没有合适的,就让外院张管事拿了银子去买。不妨把话挑的明白一点,告诉她们,谁把二少爷伺候好了,我就提拔她做二少爷的通房。他身边的小厮有八个吧,有不合用的就换几个,总要找那种心眼灵活能会讨二少爷欢喜,能和二少爷玩到一块去的,他们若缺了银钱玩物,尽可给他们,万不可委屈了他们…这事我就交给你了,要快!”

吴妈妈赶忙应下,“前几天张管事刚买回一批丫头来,都是教坊司里头出来的,好些个原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里坏了事,被罚做了官奴。我瞧着有几个模样好着呢,必然合用…”又笑道:“您这招真是抓住柳姨娘的七寸了。柳姨娘一直想撵几个人出去,可二少爷是个怜香惜玉的,撵谁都不同意。因为这个母子俩已经吵了好几次了…”

大太太脸上露出欢畅的笑容来。“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少爷房里的事也是她能管的?要说这世上的男人,哪有一个是不好色的…”吴妈妈也就跟着笑了一回。

两人又谋划了一番,想起今天的事,大太太问吴妈妈:“今天你也看见了,老太太是什么意思,怎么忽巴拉想起抬举咱们的七姑娘了?难道是这小蹄子趁咱们不注意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吴妈妈是一直跟着大太太的,把今天的一幕看了个清楚明白,只是在老太太那里没她说话的份。

吴妈妈摇头道:“有王妈妈在呢,她的一举一动您还不是了如指掌。没见她单独见过老太太呀!何况老太太的性子您最清楚,最恨的就是那狐媚惑主的。当年澜姐儿的生母进了府,老太太连见都没见过几次,哪一次又给过她好脸了?只不过这一次老太太的举动倒真是让人瞧不明白。老太太对她说话客气中透着疏离,不像是真心疼惜她的样子…”

大太太点头同意:“说得也是。这老太太,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老爷那么多腌臜事她不管,整天只顾着心疼五老爷,喜欢老五媳妇,还有她那病怏怏的儿子,真是让人瞧着就生气…”

吴妈妈连忙劝:“哎呦我的太太,这话您可说不得啊!老爷本来就和您不是一条心,何况还有二太太和柳姨娘呢,一直虎视眈眈地等着挑您的错处呢,要是让他们给你扣上一个“不孝不敬”的大帽子,就是太后娘娘都不好为您说话了。”

大太太气了半晌,也觉得吴妈妈说得有理:“依你应该怎么办?”

吴妈妈道:“老太太说什么,咱就做什么。让他们一点理也挑不出来。只要您没有错,那您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大太太道:“那澜姐儿怎么办?”

吴妈妈叹了一口气,大太太就是心胸太小了。“左不过就是一个庶女,有婚事拿捏在您手里呢。对她好一点坏一点还不是看您的心情,既然老太太吩咐了,也就没必要拿捏得太厉害了。您说呢?何况我瞧着,七姑娘倒像是开了窍了,忽然能说会道了。虽然在老太太面前告了王妈妈一状,但却死命里为您开脱,也算个识时务的…”

大太太想起雨澜今天的表现,神色稍缓,却仍有些不高兴地说:“哼,真识时务,也不会在老太太面前告状了。”

吴妈妈道:“想是被拿捏得狠了,实在没了法子,不得不奋起一搏了。吃了那么些苦头,搁谁谁也会找机会告状的。王妈妈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再这样下去,全府的人看着,您的脸上也过不去不是?”

大太太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以后就按老太太说的办吧,先把短了她的银钱、衣裳给补齐了。只要她以后不来烦我,我也懒得理会她。”

吴妈妈恭维道:“太太真是菩萨心肠,王妈妈那头该怎么办?”

大太太道:“交给李妈妈吧,好好训戒一番,让她收敛着点,还发回绿静斋当差去,那边有什么动静叫她及时禀报过来。”李妈妈是大太太身边的另一个得力助手,和吴妈妈半路出家跟着大太太不同,她和大太太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由于吴妈妈足智多谋办事妥帖,又是太后赏的人,顺理成章便取代了李妈妈的地位,因此李妈妈一直对吴妈妈恨之入骨。

王妈妈和李妈妈可是沾亲带故的…吴妈妈听说把人交给她,动了动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又商量几句,吴妈妈才出了上房下去传话去了。
12 知性斋姐妹起纷争
杨家乃荆襄望族,诗礼传家,尤其是近两代中就出了一个榜眼,两个二甲进士,杨家女儿当中就算出不来个“李清照”,也断不能做大字不识的“文盲”。因此立府不久,杨家就重金聘来女先生,教导女儿读书。

杨府“闺学”所在的一进小院叫做知性斋,位于杨府二门以内,大花园子的前边,杨家女儿在这里上学,哥儿们则在外院的明德轩上学。

至于针线女红,杨府中心灵手巧的绣娘不在少数,每位小姐身边都有针线出众的嬷嬷,对小姐们手把手的进行教导,倒也不用再找地方另开学堂了。

雨澜以前的针线嬷嬷就是她的乳娘钱妈妈,被大太太随便寻了个错处发到庄子上头去了,王妈妈顶替了钱妈妈之后,也就接替了这个任务。只是王妈妈本就懒怠,又不把雨澜这个小姐放在心上,又哪里肯教她什么针线。雨澜平时就跟着晓月晓玉一起做做针线。

到了知性斋,推门一看,屋里只有四姑娘杨雨霏,正由丫鬟陪着在桌子上写字。见雨澜进来,雨霏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七妹妹来了。”

“四姐姐!”雨澜和她见了礼,叫晓月为她摆上笔墨纸砚,自己拉着雨霏寒暄。“生病的时候多亏了四姐姐常去看我,与我说说话,要不闷也闷死我了。”四姑娘雨霏穿着的还是给大太太、老太太请安时的穿的那件半旧的丁香色妆花褙子,头上绾着垂髻,上插一支点翠朱钗,样式做工不过普通,也无珠宝镶嵌。看其穿戴,就知她的处境,也绝对说不上好。

雨霏就笑:“都是姐妹,说那些个干什么。”四姑娘见谁都是笑眉笑眼,客客气气的。她出身一般,既不占嫡又不占宠。论长相,在所有姐妹中倒数,读书的资质也一般,吟不出好诗作不出好画,讨好老太爷和大老爷就有些勉强。母女两个只能依靠着大太太讨生活,大太太又是那么个刻薄的性子,日子过得也着实辛苦。

大房女儿中,大姐已经出嫁,三姐幼殇,现在以四姑娘居长。大房的几个妹妹中除了雨澜,五姑娘雨霞,八姑娘雨馨一个比一个难缠,她虽是姐姐却处处遭人挤兑,反倒成了人人可欺的“受气包”,倒和同样不被人待见的雨澜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在这大宅门中,雨澜对这份难得的友谊倒也珍惜。

正说着,五姑娘雨霞、八姑娘雨馨前脚后脚进了门。两人都换了一身装束。雨霞穿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头上戴着五彩琉璃步摇,雨馨则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头上插着象牙白如意簪,衣裳华美,首饰名贵,衬得两个小姑娘都如花一般娇美可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雨澜看得眼热不已,同样是大老爷的女儿,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再看四姑娘雨霏也是满眼的羡慕嫉妒恨,不过一展眼间,又回复了惯常的谦和笑容。

雨澜想起了迎宾小姐的职业微笑。

两个小姑娘都是一脸的傲慢,仿佛没看见雨澜和雨霏似的,一进门就互相瞪着对方,从衣裳到首饰,一阵比较。看完了衣裳又看人,目光像是小刀子似的刷刷地往对方身上招呼。

两股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在空中相会,碰撞出噼噼啪啪的电火花。

斗鸡似的对视半天,谁也没有发现对方的破绽。两个人哼了一声,各自回到座位坐好。一左一右,占据了第一排的有利位置。见此情景,雨澜也笑着坐回了后排自己的位置上。

大太太和柳姨娘的斗争火爆霹雳,看来已经祸延到下一代了。她正好乐得看戏。

雨霞先说话,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金桔,快把父亲专门写给我的字帖拿出来,我要照着父亲的笔迹临帖。”故意把“专门”两个字咬得很重。

金桔立即递上字帖,雨霞用力翻得哗哗响。

雨馨则摆弄着手中的湖笔,冷笑道:“不就是一本字帖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雨霞冷笑一声:“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八妹妹本事大,也去找父亲讨一本去,给姐妹几个也见识见识。”

“你…”大老爷已经好久没进怡宁居了,八姑娘虽是嫡出,但因为任性霸道,在大老爷面前倒不如五姑娘讨喜。大老爷对子女一向严厉,八姑娘每次见他都没什么好脸儿,哪敢去讨要什么字帖。

雨馨气呼呼地坐回座位上,使劲揪着手里的帕子,恨不能将帕子揪碎了。嘴里低骂:“可恶的狐媚子,整天就知道围着父亲撒娇耍痴,扮可爱装可怜,和你那可恶的姨娘一个样…”

雨霞立刻反唇相讥:“那也总比有些人强,横行霸道的像只螃蟹,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做派!”

“你说谁横行霸道!”雨馨呼地站了起来,那意思似乎就要上演全武行。丫头彩凤赶紧拉住她,一叠声地劝慰:“姑娘行行好,可不能再在这里闹事了,大老爷知道了,非揭了奴才们的皮!”若是真在学堂里出了事,雨馨固然少不了要被惩罚,最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丫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