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二表哥一表人才,富贵风流,如此青年才俊,谁见了不动心?可叶敏淳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的,又何曾真的把她看在眼里?就连三表弟那个庶出的叶敏弘也没对她多看一眼。原本想着二表哥自己不敢奢望,三表哥也许可以求求大太太,现在嘛…想着一股酸涩之气就哽在胸口,这一顿饭吃得就有如嚼蜡。

怪只怪自己是庶出的!

回到秋香阁,冯姨娘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了雨霏立刻讨好地露出一张笑脸。“姑娘回来了!出去应酬了一天一定累坏了吧,赶快回房休息一下吧,叫翠珠给你捏捏肩捶捶腿,我回头就叫丫头给你沏一壶上好碧螺春送来。你最爱喝的!”伸手便去扶她。

雨霏现在看见她就烦!她面色阴沉,冷哼了一声,挥手打开冯姨娘的手,径自回房。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雨霏憎恨自己的亲娘。

她总是在想,自己要才华没才华,要相貌没相貌,在杨府所有小姐当中竟是个垫底的。这不全都要怪冯姨娘把自己生成这样吗?恨只恨她老实巴交的,不要说像柳姨娘那样有手腕会邀宠,连带着儿女跟着受惠,成天只会在大太太跟前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却连句话都说不上,简直无用之极。自己的处境如此糟糕,全都是因为自己不是嫡出,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娘是这么一个没用的姨娘!

冯姨娘愣愣地站在那里,一瞬间脸上就爬满了泪水。这样的冷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毕竟是雨霏的亲娘啊!可她生性懦弱,只会忍气吞声,从无与人争强的心思,一时虽伤心无比,却只怪自己没本事带累了女儿。

跟在她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一脸不忍,却谁也不敢出声。

冯姨娘哭了一会,听见四姑娘房中闹腾起来,斥责声、喝骂声还有哭响成一片。冯姨娘到底放心不下,就亲手捧了一盏茶,推门进了雨霏的房间。

只见雨霏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如意小圆几上放着敞开盖的茶盏,桌子上满是茶渍,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抹眼泪,四姑娘疾言厉色地斥责着:“…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姑娘,你这是闹什么呢?要是让那边听见了,又要说你没规矩,不像大家闺秀了…”冯姨娘目露惧色地看向怡宁居的方向,随手将茶盏放在小几上,“你先出去吧!”就挥退了小丫鬟,又将门窗关严实了。

“我就是有了那大家闺秀的做派又能怎么样?别人就能把我当成嫡女了?”雨霏冷眼冷语地道。

冯姨娘不由垂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带累了姑娘!”

她哭得伤心,雨霏却听得闹心,冷冷笑道:“行了,行了!你这给谁哭丧呢?有本事你哭给太太听去,请她看在你含辛茹苦伺候她二十几年的份上,让她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真是越想越生气,将几上的茶盏端起来又重重顿在桌上,“我已经及笄三个月了,可婚事连点影子都没有,她这是想把我晾到多大年纪?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冯姨娘吓得要去捂她的嘴:“姑娘,我的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啊,这要是让太太听到了,咱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我明天就去求太太,我明天就去求太太去!”

雨霏厌恶地打开冯姨娘的手:恼怒道:“算了!就你那张嘴,不会讨好也不会卖乖,说了能有什么用?从前你难道没说过吗?太太什么时候给过你这个恩典了?我早就看透了,在她心里,我是一钱不值!”

冯姨娘泪流满面,反反复复只是说:“那该如何是好,那该如何是好,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没用!”

雨霏烦躁不已,“出去出去!一点忙帮不上,只能添乱!”

冯姨娘唯唯诺诺,推门正要出去,雨霏又道:“叫小丫头进来收拾一下,再叫翠珠把绣绷子拿进来,我要赶着把太太的鞋做好!”

冯姨娘抹着眼泪劝道:“已经交更了。姑娘还是早些歇了吧,就着灯光做针线最熬眼睛了,姑娘须得仔细着啊。”

雨霏简直怒不可遏了,恶声恶气道:“我不做针线讨好太太,难道靠你帮我讨恩典吗?没有个好亲娘,我自己再不争取,难道我等着在杨家养老不成?别在这添乱了,赶快出去出去!”

冯姨娘不敢再多话,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听见雨霏在背后说:“你告诉外头所有的小丫头们,谁要是敢把今天晚上的事情泄露出去一言片语,小心我揭了她们的皮!”
28 痴妄雨霞恨嫁太子
大老爷将延庆王妃一行直送出府门,看着王府那带着徽记的马车辘辘行远,这才返回内宅。只见垂花门里,一个婆子带着两个小丫鬟等在那里,是大太太派来接大老爷过去正院的。五姑娘雨霞竟也等在红漆廊柱下,见父亲来了立刻过来请安。娇滴滴地道:“父亲,女儿近日学着画梅,可怎也画不好,父亲若是有暇,可否过去指点女儿一二?”

大老爷素来宠她,自然无不应允。大太太派来的丫鬟婆子这才有机会上前请安。说不了两句,就被大老爷打发走了。于是父女俩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迤迤逦逦直奔合香阁行去。

直到众人走远了,那带头的婆子才恨恨地呸了一声:“没见过合香阁这么不要脸的,为了争宠,连女儿都派出来了。大家小姐的脸面都不要了!真是下作!”众人忿忿地回去禀告大太太不提。

大老爷走了一阵子,忽然想起外院一件要紧的公务尚未处理,便吩咐雨霞先回合香阁,他带着一个丫鬟匆匆去了外院南书房。

雨霞回了合香阁,柳姨娘作为姨娘没有资格陪客,但这时已经得到消息,早已打扮停当,守在了院门口。见大老爷没跟过来不由一阵诧异,雨霞扶着生母的手进了堂屋里间,挥退了众人,又关上房门,柳姨娘一坐下就不由埋怨道:“我的姑娘,今天这事你可有欠思量呀!你一个姑娘家,亲自跑到二门接你父亲…娘知道你是为了娘好!娘也不怕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可你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帮姨娘争宠’,这话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娘…”雨霞嗫嚅了一下,也意识到此事不妥。到底是年纪小,没有历练出柳姨娘般的稳重。其实以柳姨娘的受宠程度,就算争宠,也断不至于派女儿出马。都是她太过心急,乱了章法。对着生母,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雨霞便道:“娘,我把父亲叫来合香阁,是想…是有件事想求他…”

柳姨娘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我”雨霞的脸红红的,“我想求他…把我说给二表哥。”毕竟是大家闺秀,说起自己的亲事,即使对着生母,也还是害羞的。

柳姨娘不由怔住!脸上的神色渐渐庄重起来:“姑娘,你是大家闺秀,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可以自己过问自己的婚事?这要是被怡宁居知晓了,不知要怎样编排你呢!”

雨霞脸更红了,“我自然不会出去乱说!娘,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跟我讲这些礼数规矩了!父亲最听你的,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

柳姨娘抓住椅子扶手,脸显沉吟之色,眉目间自有一股气势。自己的孩子,哪有个不爱的,刚才那番话也不过是敲打雨霞两句,怕她被人抓住了把柄,若她真是个严守礼教规矩的,又哪能有今天的日子,隐隐竟能与正房太太相抗衡。

就沉吟着劝道:“那二表少爷,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虽说也是皇室血脉,算得金枝玉叶,可他上面还有一个成了亲的哥哥呢,承袭王爵哪里轮的到他?前儿听你父亲说起,延庆王爷已经上书当今圣上,为长子讨封世子封号了。世子之位一旦定下,二表少爷顶了天也就是个国公。况且,延庆郡王与国家并无尺寸之功,世子再往下降,可就连王爵都没有了…”大楚制,皇室宗亲除了极个别的立下大功者由皇帝赐予金宝金册,得到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就是说爹是什么爵位,儿子照样还是什么爵位——其余的可都是降等袭爵的,没有了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几代下来就变成了闲散宗室,也难怪柳姨娘有些看不上叶敏淳。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郡王府听着好听,若论权势地位,又哪里能比得了首辅宰相之家。五姑娘雨霞别看是庶出,姨娘却极得大老爷宠爱,在相府的体面那是一等一的。吃穿用度、入学教育都是比着嫡女来的,雨霞早就把自个儿当成了嫡女。大老爷也不只一次地表示,将来要为她找一个天下最好的男人嫁了。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心气儿高,普通的宗室又怎会看在眼里?

“…可不能只为他生得好看就动了心思,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娘!你说什么呢?”雨霞羞得脸上发烧,想到表哥那张俊脸,又是一阵心跳,“你怎么不想得长远一点!二表哥从小就与太子交好,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将来太子登了大位,能不重用他吗?又是太宗皇帝的亲孙子,又文武双全,带得了兵也从得了政,将来立下几桩功劳,得个王爵也不算难啊!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多着呢。”

柳姨娘神情凝重起来:“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她虽然颇有些手腕,长于宅斗算计,但毕竟是内宅妇人,对于朝堂政事并不十分关注,自然没有多少见识。但这话说得有没有道理还是判断得出的。

雨霞嘟着嘴道:“是绿静斋那贱人说的。”可不就是刚才吃饭的时候雨澜话赶话地说出来的。

柳姨娘这下真的吃惊起来:“她才多大一点儿。竟有这样的见识?”柳姨娘目光幽深,神情越来越严肃:“孩子,当娘的再劝你一次,以后再不要和七姑娘作对了。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能是个好相与的吗?我瞧着连老太太的心都慢慢被她拢过来了,可见她的手段!”

“娘,你还说!”雨霞忽地站了起来,想起今日雨澜的风光,气就不打一处来,“只不过是j□j生的贱人,凭什么和我争?凭什么老太太喜欢她不喜欢我?再说了,她有什么了不起,有了事情,父亲还不是站在我这边。”想起上次摆了她一道,脸上就露出得意的笑容。

柳姨娘急得直跳脚:“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那么固执!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敌人就给自己多树一堵墙啊!你又何必非得和她过不去呢?”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雨霞越想越怒:“她整天与我作对,想让我和她和好,做梦!”柳姨娘又劝了几句,雨霞只是不听。时间不多,大老爷马上就要来了,只好又把话题扯回到叶敏淳身上。就问:“今天的杏花宴,不就是给二表少爷、三表少爷相看姑娘的吗?延庆王妃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姑娘当时有没有留意?”

雨霞皱眉枯思半晌:“三姑姑对每个人都是和和气气的,我看不出她对谁有什么特别的!”又一笑傲然道:“我看京城虽大,这些所谓的贵女,也就那么回事,并无特别出挑的。论品貌才学,谁又能越得过我去!今天我做的诗文,可是公推第一的。另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女儿,看其穿戴就知道家境一般,恐怕父亲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穿的衣裳都是半旧的!”

柳姨娘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是一阵欣慰,“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好了,就是二表少爷了?”

雨霞斩钉截铁地道:“我想好了!我就想嫁给表哥!”

柳姨娘摇了摇头:“别把话说得那么满,这几年来,娘一直在盘算你的婚事,其实早就为你想好了。只是这事情不好叫你知道,加上时机尚不成熟,就一直未与你细说。”

“我看表哥一个王爵是跑不了的!这世界哪还能有比王位更大的爵位,哪还有比王妃更尊贵的身份?就是那几个世袭国公府的世子,我也瞧不上了!”

“比王爷大的当然还有!”柳姨娘神秘一笑:“东宫…如何?”

“什么?娘…”雨霞震惊地站了起来,“您,您想叫我当…太子妃…中宫娘娘?这,这可能吗?”激动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如果真的当上了太子妃,那么将来太子登了大宝,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所有的人都将拜倒在她的脚下,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尊荣?想到这里雨霞只觉一股股热血直涌上头,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

“…这可能吗?”

“太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皇家比普通的簪缨钟鼎之家更重视子嗣绵延,可直到如今妃位一直空悬,连侧妃都没有纳一个。身边只有几个没有位分的低等宫嫔侍候…”柳姨娘语调舒缓、侃侃而谈,有一股让人信服的魅力,“我向你的父亲旁敲侧击过好几回,外廷中已经有许多大臣上书皇上,劝皇上早早为太子选聘太子妃了。如今太后病重,太子纳妃之事更是势在必行!”

雨霞茫然问:“为什么?”

柳姨娘轻叹一声,女儿还是没有把她这份缜密学到手里啊。“你想,大楚以孝治天下,万一真有一天皇太后仙驭升遐,到时就是国丧,就要守制一年,太子已经这么大了,哪里还能耽搁得起!我猜,恐怕太后也是心急如焚,想着赶快将太子的大婚给办了。”

雨霞听得一阵激动:“那,我,我…”

“一旦太子选秀的诏令下来,我就向你父亲进言,让他去求老太爷,无论如何也要将你送进毓庆宫去!杨家也可借此巩固和太子的关系,凭你的品貌才学,这又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你父亲应该会答应的!只要老太爷点了头,皇上都不会不给他面子!”说到这里,柳姨娘轻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酸涩:“只可惜你终究不是太太生的,皇家体面要紧,这正妃的位子,恐怕…”是没有你的份的!

“中宫,中宫终究没我的份吗?”雨霞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心里不由一阵急痛。

“孩子!”柳姨娘慢慢走到女儿身旁,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着她柔滑的脸颊,眼角迸出泪花:“都是娘不争气,娘没法给你一个嫡女的身份。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只要你能进驻东宫,将来一个贵妃稳稳当当是跑不了的。有我们杨家的支持,只要你有足够高明的手腕,有朝一日诞下麟儿,眼光放长远了,就是慈宁宫的位子也不是不能想的!”

是啊,只要她是杨家的女儿,只要她是权倾天下的首辅的孙女,就算不是正妃,谁又敢欺负她不成?有这样强势的娘家,只要她能生下儿子,将来她的儿子做皇帝的机会都很大,到那个时候她就是万人顶礼膜拜的太后,谁还敢拿庶女不庶女来说事儿!

这就是她一生为之奋斗的路线图啊。柳姨娘对女儿确实没话说,将这一切全规划的妥妥帖帖。想明白了这些,雨霞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只觉得一条光明大道已在眼前徐徐展开,只要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美好的未来在等着她呢。

这不比做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王妃强得多?

“娘,孩儿明白了!孩儿都听您的!”想起二表哥那俊逸温润的面庞,雨霞一阵难以割舍。但是比起那尊荣无限的天家富贵,雨霞还是毅然决然地将二表哥KO出局。

柳姨娘满意地一笑,神情又凝肃起来:“这事成与不成,关键还要看老爷子的态度。我早已开始着手布置了,在你父亲那里试探过多次了,说通他应该没有大问题,将来让他去求老爷子,比我们开口得力许多。只是即便这事真的成了,这泼天的富贵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自来天家都是是非之地,宫里波诡云谲,阴谋算计比杨府多出十倍不止,太子侧妃这条路也绝不好走啊。孩子,你要心里有个数。”

雨霞点了点头,眉目之间乍然露出峥嵘之色:“我明白,那熏人的富贵不是白白得来的,都是争出来斗出来的,以女儿的品性、家世、容貌,不相信就会输给旁人。”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柳姨娘,“您不也是这么争过来的吗…”一个现成的小三上位的励志故事就摆在眼前,雨霞姑娘信心满满,斗志十分昂扬,“以后女儿会和娘好好学着的!二表哥的事,以后女儿再不会提了!”

柳姨娘就笑:“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实诚!太子侧妃这件事,不是我们想想就能成了的,这中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数,内务府、宗人府、毓庆宫、皇后、太后…不知还有多少关节需要打通。这事急不来,得一步步慢慢谋划。成了当然是好,若是有个意外,那时退而求其次,二表少爷如此家世人才,放过了也着实可惜…”

雨霞佩服得五体投地,“娘真是算无遗策!”伸手拉住柳姨娘的衣袖,“您以后可得把这些谋算和手段好好教些给我!不管能不能嫁入东宫,以后总会有用的!”

“好!好!”柳姨娘宠溺地搂紧雨霞,“只要你想学,娘全都教给你!不论怎样,娘都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称心如意的。你乖乖地听你父亲的话,等待宫中的选秀的诏书吧。”

娘两个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柳姨娘最后叮嘱女儿:“今天的事情,千万不可外泄!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定会横加阻挠!”

雨霞频频点头:“您放心吧,我定会守口如瓶。”

是夜,大老爷办完了公差回到合香阁,柳姨娘带着雨霞亲自接入房中。母女俩一个捏肩一个捶腿,轮番说着笑话逗他开心,大老爷吃着素日喜欢的明前龙井,一身的疲倦一扫而空。一时兴起,便带着一对母女来到书房,真个教导起雨霞画梅来。
29 连环计去除眼中钉
大老爷美妾环侍,娇儿绕膝,享尽天伦之乐,绿静斋却气压低沉,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

雨澜一进自家小院就发觉气氛不对。此时天色已黑,小丫鬟挑着八角宫灯在前头引路,雨澜看见抄手游廊里站着几个小幺儿,全都战战兢兢的脸色发白。

雨澜目光微凝。

都是自己院子里的,没有个不知道的,这几个小幺儿都只八九岁年纪,还没有留头,平日里最是活泼淘气,一天到晚嬉笑打闹没个安静的时候。王妈妈掌权的时候,对她们动辄打骂。待到雨澜夺了权,却待下人十分宽厚,对几个小幺儿管束虽严,却也只是经济制裁,从此再无体罚。她们也就不十分害怕雨澜。

今天这情形就透着古怪。

雨澜就在院子当中停了下来,招手叫来一个小幺儿问:“你们晓玉姐姐呢?”

小幺儿可能很少撒谎,见小姐问话,一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晓玉姐姐,晓玉姐姐,她,她说自己身子不爽,吃了饭就回房休息了。”

身子不爽?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况且晓玉平素最是稳重忠诚,但凡起得了身,就算病得七荤八素,也一定会坚持着服侍完自己,再去休息的。

雨澜面露沉吟,挥退了小幺儿,挑帘进房。晓月帮她脱了外头披着的大氅,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晓月接过来,准备服侍她净手洗脸换衣服。

雨澜忽道:“这边不用你服侍了。去瞧瞧晓玉,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晓月也觉出气氛不对,叫了门外一个小丫头进来服侍姑娘,自己转头去了下人们住的倒座房。

雨澜刚换好家常便服,就见晓月扯着晓玉,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雨澜看见晓玉的白皙的脸上有一个鲜明的掌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晓月冲口而出:“还能有谁?不就是王妈妈那只老狗!晓玉是个没用的,只知道忍气吞声,被王妈妈打成这样,也只会躲在房里偷偷藏着掉眼泪,都不敢给姑娘看!要不是姑娘让我去瞧,我们全给蒙在鼓里了!”

晓玉嗔怪道:“晓月!别说了!”

雨澜心中恚怒,“晓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被王妈妈打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晓月机关枪似的全说了出来:“刚才我都问清楚了!那老婆子走投无路,逼着晓玉交出箱笼钥匙,晓玉不肯,她就跳脚大骂,骂完了不算,还动手打人!”说着已经咬牙切齿。

晓玉低着头,小声说道:“她儿子叫几个泼皮捉了去,说是三日内再不还钱,就要卸掉他一只胳膊!”

雨澜一听便全明白了,狠狠一拍桌子,锐声道:“王八蛋!”

平日里,小姑娘不急不躁温温婉婉的,处处透着稳重沉着。这时却面沉似水,双眼似欲喷火。毕竟曾在销售总监的位子上坐了许多年,发起火来自有一股凌厉迫人的威势,晓月和晓玉都吓了一跳。

屋子里侍候的另外一个小丫头已经吓得屏息静气,脸色发白了。

晓玉赶忙将她撵走,关上房门,这才轻轻道:“姑娘,王妈妈是我们小院里的管事妈妈,管教我们这些丫头是应该应分的。何况她毕竟是太太的人,姑娘好不容易在府中立稳了脚跟,千万不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再和太太交恶了。”

雨澜望着这个比自己还大着两岁的女孩子,一阵心酸:“傻丫头!你以为这样忍气吞声,连我都不告诉,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