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抗抗眼中闪烁赞赏的火花。透过年轻稚嫩的脸庞,无由地想起记忆中的一个人,也是这样,清风明月,岿然不动。哪怕最危急的时刻,他依然无惧无怯地守护着他的实验室。那样年轻,有那样的成就,谁能说是侥幸?
“小刀性格沉稳,将来会做出大事业。”苏抗抗肯定的语气。
霍小刀腼腆地笑。“要是能到联邦,我想去读书。姐,你放心,我还是会照顾萨沙,不让你一个人太劳累。”
苏抗抗扭头看他一眼,郑重说:“好。”
甜水镇到矿区的路多年没有维修,路况损毁严重,行到中午,这条路消失于褐红色土壤,艰难的行程才刚刚开始。
饱受颠簸之苦的五吨吐完两餐,面色青白,指着车边险险擦过的巨坑问:“这是什么?”
“旧矿坑。”霍小刀回答。
四百多年前,开拓者们仍然是利用旧式机械挖掘晶矿,直到后来联邦出现了采掘船。采掘船携带巨大的钻头,由半空探入矿点,矿工们再深入巨坑,将晶矿放入传送带,直接装满采掘船后运回联邦。由此而来,G4上千疮百孔,遍布这种巨型坑洞。
太阳能耗尽后,他们更换上最后那块高能蓄电池。五吨警惕地巡视四周,霍小刀拿着老式红外望远镜,研究远处积水浅潭旁的数只动物。“姐,你看!”
“爬行类脊椎动物。”
“叫什么?”
看上去像记忆中那颗蔚蓝星球的鳄鱼,但是皮色更红,与G4褐红色土壤接近,四肢也更长更壮硕有力,应该更能适应跋涉迁徙的需要。
“我也不确定。”苏抗抗分辨不出是进化后的鳄鱼,还是G4上的原生动物,她目眺太阳,辨认方位,“该走了。”
重新上路后,中途遭遇少许险境,五吨挥舞一柄金属叉,捅开了一只试图跳上车的鬣狗,高能蓄电池以强劲的动力甩开鬣狗群的追踪,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五吨纳闷:“就是这里?”
苏抗抗叉腰站在山坳谷底,面向那座山一般高的土丘,由衷欢笑。
G4长达半年的雨季又令山壁的泥土厚实了几分,苏抗抗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大致的方位。
她挥挥手,矿车车斗下,随着霍小刀按下制动阀,一支金属钻头伸出来。矿车缓缓后退,钻头旋转着插入山壁之中。
苏抗抗指挥落点和深度,五吨帮忙铲开钻出的松散土壤往旁边堆放。
直到苏抗抗喊停。
把钻洞敲开扩大,五吨看见洞窟里隐隐透出的金属光泽,不禁瞪直了双眼。苏抗抗率先走进去,将脸贴近。虹膜被识别,山体微微震动,沙土扬尘,她身侧缓缓地打开一道门。
那门大半被淹没在山壁土壤里,五吨好奇地探头张望,只看见里面黑黝黝的,空间巨大,一眼望不到深处。
矿车倒退着开进去后,金属门重新闭合,五吨犹自大张着嘴巴,高昂着脑袋,打量四周,以他的想象力,无法明白为什么山壁之下,山体之内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洞窟,更何况,洞窟内,他的身边居然停着一架造型怪异的黑色飞行器。
墙壁亮起微弱的光,霍小刀揽着他的后背,玩笑似地说:“五吨,欢迎你来到我姐原来的家。”
五吨满心震骇。“这是……是……”
“是一艘太空船。”
五吨吞咽口水,“比马库斯大人的船还要大!”
霍小刀的语调带着全然的骄傲:“那是当然!”
苏抗抗沿着感应光带,带领他们往前走,“已经没用了,十三年前,这艘船的能量只够维持最后一次短期航行。现在勉强能提供基本的控制系统,能量还能坚持多久,我也不清楚。”
他们走出停泊舱,前面是一条走廊,灯带镶嵌在走廊的顶端,泛着冷白的光。走廊似乎很长,光线照不到的尽头处黑洞洞的。走出一段距离后,像有感应一般,身后的灯带黯淡下去,而前面的灯燃亮起来。
每走一段距离,身后就被隐没于黑暗,霍小刀暗自数着自己的步子,心算出每次相隔五十米的样子,和上次一样,分毫不差。他的心情也和上次一样,怀抱每一个少年,对于超出想象力和理解力的智慧与科技,都会产生的忐忑,激动,崇仰之心。
他们走出这条长长的走廊,踏进透明电梯,来到另一层。这是苏抗抗曾经的家,她游荡其中多少年,闭着眼也能找到贮藏舱。
压缩营养棒,高能蓄电池将矿车的车斗填满后,苏抗抗独自来到太空船的中心,走进一座圆形天井似的建筑。
天井阔大深邃,必须脖子后仰到极点才能看到顶端。当那蓝天白云映入眼中时,苏抗抗几乎以为千年的经历只是幻梦一场,而她正躺在家中后院的草地上,刚从午后的噩梦中苏醒。
妈妈做的樱桃冻奶酪,爸爸的烟斗,黄胖子舔吻着她时抚过她脸颊的长毛……都已不在了。
就连骑坐在后院隔墙上,摘了李子掷向她,大笑忘形中摔下墙来的少年,也早已残忍地弃她而去。
苏抗抗垂下头,看见自己拉长的影子,孤清寂寞。
她伸手按开电梯。
电梯无声迅疾地下降到最底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正中摆放着一台大型处理器——这是盖亚号的中央控制电脑。

 

☆、第二章

苏抗抗将掌中电脑连接至中控电脑。
光模拟键盘上,她十指如飞。
“盖亚,你醒了吗?”
“盖亚,我是苏抗抗。”
“盖亚,在吗?盖亚?”
“盖亚……”
数十个“盖亚”向上滚动,光屏上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回应。
四周阒寂,如同千年来流浪于宇宙的岁月。苏抗抗默然安坐在黑暗里。
许久之后,她做最后的尝试:“盖亚,我必须离开这个星球。离开前,我希望带上你,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当做这是你的默许。”
依旧没有讯息。
苏抗抗放弃徒劳的呼唤,拿出准备的工具,拆下中央电脑的CPU核心。
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硅芯,被她珍而重之地塞进胸罩,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这才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离开时,苏抗抗望一眼停泊舱里的穿梭机,脚步踯躅。
十三年前,霍小乙就是驾驶着这架帝国的灭-12,被帝国舰队咬着屁股,钻进盖亚号的舱腹。
霍小刀立在一旁,迟疑地问:“姐,这个还能用?”
“能。小乙经常偷偷来看它,给它做保养。”
“那不如开这个回去,夜晚矿车不好走。”五吨不熟悉路况,他年纪又太小。姐姐是他们的依靠和支柱,回去后还有很多事要做,霍小刀不希望开车耗尽了她的精力。
苏抗抗也在考虑,最终摇头说:“我也想争分夺秒,但这架穿梭机太引人注目。我们不能犯错,一点也不能。”特别是在这战争敏感期。
犹豫间,她还是钻进灭-12的机腹,不久再出来时,手上拎着一把枪,身上背负了数排弹药。
这是帝国穿梭机里配置的制式武器之一,霍小乙几次想把它们带回甜水镇,考虑了后果,又数度放弃。毕竟在马库斯那帮乌合之众里,忽然出现一把来自帝国的军队制式武器,简直找死无疑。
现在情势已然不同。
不管李奥会不会向马库斯发起疯狂的报复,一战决定G4的归属权;不管马库斯上次自寻死路的行为是否已经触怒了联邦军方,在霍小乙被联邦太空巡逻队扣押,甚至已经被监|禁的情况下,她势必要尽早带着孩子们离开。但要从穷凶极恶的马库斯手上偷来一艘太空船,只靠徒手,她无能为力。
看见那把高斯步|枪,霍小刀和五吨同时眼睛一亮。
苏抗抗严厉地警告:“这个你们不能碰,你们不会,别伤了自己。”
五吨反驳:“不会可以学。小刀,你会吗?”
霍小刀撒谎不眨眼:“当然,小乙哥教过我。”
五吨立刻信了他,满脸失望,上了矿车仍不甘心地说:“小乙哥偏心不教我。”
苏抗抗好笑不已。
她回首,盖亚号重新掩盖于土丘之下,夜色里,像一个平躺着甜睡的黑色巨人。
这是她曾经的坟墓,也是她曾经的家。
再过不久,雨季即将来临,荒原矿区里干涸的土壤一旦吸饱了水分,那些巨型矿洞会有一部分承受不住重量而坍塌,数月时间里,不停歇的雨水汇成湖泊河流,冲刷沿途的土壤。
希望雨季尽早来临,能将盖亚掩埋得更深更隐秘,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它的酣梦。
回程的速度明显比来时慢。苏抗抗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避开沿途的巨型矿坑,五吨则不时瞥一眼座位上斜放的步|枪,急得抓耳挠腮。
“五吨,帮我看好周围,夜晚的鬣狗群更可怕。”
五吨跃跃欲试的,更期望真有一群不长眼的鬣狗出现在前面,他确信自己能用子弹打爆它们凶残的牙。
夜空高悬两个月亮,其中一个更接近联邦主星,离G4距离遥远,肉眼看去,只有一轮模糊的皎白光芒。霍小刀凝视那个方向,忽然开口:“姐,你听见了吗?”
苏抗抗细听后即刻刹车,一派凝重之色。
呼啸的风传来鬣狗的长嚎,此起彼伏中,夹杂着不属于荒原的异响。
那声音对她来说,太过熟悉亲切。“是太空船的引擎。”
霍小刀的眼里写着“怎么办”,五吨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苏抗抗不过思索了两秒,随即重新发动矿车,高能蓄电池的供能系统一下被她推到尽头。
矿车在荒野里疾驰,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个巨型矿洞,惊得禽类拍击翅膀远遁,吓得五吨几乎失声。
“是太空船。”霍小刀探出车外,回首张望。“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五吨用力说:“做坏事。”
“这里太空旷,风能把声音传送到任何角落,我们听见他们,他们当然也听见了我们。” 而且太空船上一定有配置光学雷达。苏抗抗想,希望没有打扰到那些人,那样的话,还有离开的机会。
侥幸心理没有维持太久,霍小刀放下老旧的红外望远镜,不安地说:“姐,他们追来了。”
苏抗抗仔细目测身后半空中那艘小型太空船的身形,然后矿车减速,停在两个巨型矿坑之间。
矿坑里,一只失足的黄羊哀哀地啼叫。太空船流星般飞至,果然如苏抗抗预料的,它在狭窄的范围内无法降落,气结不已地轰鸣打转。
矿车一动不动,安静的车厢里,霍小刀望一眼姐姐,心中略定。五吨的脑袋夹在两人之间,呼吸粗重。
然后,一排子弹由空中击向车尾,嗖嗖射在板结的土地上,冲击力令整个车身往上弹了弹,溅射的泥土块敲打在金属车身上,连续发出好大几声空响。
苏抗抗骂了一句“混蛋”,只好重新启动矿车,太空船里的人犹嫌她速度太慢,子弹不容情地射出,落点精准无比,一波波落在车身之后数寸之地,逼迫她一路向前。
直到矿车停在一片广袤的荒野里。
小型太空船缓缓下降,停在矿车之前,一道强光直射而来,让他们三人同时以手遮住了眼睛。
待四周重归黑暗,苏抗抗这才发现,太空船里的人已经围伺于矿车左右,正冷漠地注视着他们。这些人手中端着制式武器,甚至有一个比五吨还要魁梧的大汉,轻巧地抱持着一把堪比地对空导弹发射台样式的重型武器。苏抗抗深切怀疑,如果刚才她有一丝逃跑的念头,那支重型武器能在数秒内把他们轰成碎片。
“什么人?”一人走近前,用枪管敲敲车门,姿势随意,眼神戒备。
“甜水镇的修理工。”苏抗抗答。
五吨呐呐说:“我也是。”
霍小刀重复:“我也是。”
“夜晚在这里做什么?”
苏抗抗抿抿嘴。“打猎。准备回家。”
那人眯着一双细长眼,目光从矿车紧闭的车斗,移向五吨肥脸上未散的淤青,到霍小刀碎裂的镜片,再转至苏抗抗。她的平静似乎令他惊讶了一秒,随即,他扭转头,向身后报告:“头儿,一男一女,带着个孩子,说是甜水镇的修理工,半夜打猎。”
小型太空船船身下的阴影里,一人踱步而出,看清他面容,苏抗抗轻微地吸了口气。
对方不知是否认出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平静地说:“干掉。”
不提霍小刀面色苍白,张口欲呼救;不提细长眼的脸上掠过一抹犹豫,随即抬高了枪管;不提那人寥寥两个字就决定了三人命运,转身准备回太空船……,只听空寂的荒野里一声大喝,五吨高壮身躯立直于后座,脸颊的肉微微作抖,想必心中怕到极点,可他手中的枪却稳稳的夹在腋下,枪管直朝着前方。同时,矿车周围十多支枪械无声举起,只要五吨一个异动,马上便能把他射成蜂窝。
一切发生于一瞬。
苏抗抗痛恨自己没注意到五吨的举动,低喝道:“五吨!”
“他们要杀我们,他们是坏人!”五吨抱怨,带着孩子似的委屈。
车门外那个细长眼瞟了瞟五吨,枪管指着苏抗抗,懒洋洋地说:“出来,一个个,慢慢的。”
苏抗抗缓缓举手抱头,踢开车门,跳下地。
不容她思索,细长眼一步踏前,倒转枪身狠狠一抡,枪柄重重击打在五吨后脑勺上,五吨应声而倒,轰然撞向矿车前方,双腿后仰,魁梧身躯凌空翻了个三百六十度,又啪一声摔在地上。
“是个傻大个。”有人忍笑,捡起五吨身旁根本没上膛的步|枪,退了回去。
霍小刀冲出来,呼唤眩晕中的五吨,随即被细长眼按倒于地。
十多支枪同时指着他们,苏抗抗抱头坐着,任她镇定如恒,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脱身。
只听细长眼像在低声劝说:“头儿,只是个半大孩子,枪也不会用。”
领头那人不说话,接过递来的步|枪,摆弄了两下。
一双沾满尘土的皮靴出现在苏抗抗眼底,她不自觉屏住呼吸,随后听见高斯步|枪上膛的声音,心顿时凉了三分。
“帝国人?”
冰冷的枪管抵在她脑门,用力顶了下,令她仰起脖子,迎向一双深邃眼睛。那双眼没有任何情绪,苏抗抗却分明感觉到无限杀机。
“帝国人?”冷峻的声音再次发问。
“不。”
“在交战前线,这个型号的高斯步|枪沾满了联邦士兵的鲜血。”
他继续用力,苏抗抗的后脑勺一下撞到矿车前档金属板。
“我们是甜水镇上的修理工,枪是捡来的!”她语速极快,说完后毫不退缩地注视对方。
那人没有说话,眼里充满质疑和不悦。反而是他身旁的细长眼开口质问:“捡来的?哪里捡的?”
苏抗抗心念急转。他们流利的联邦语,她面前这个男人干脆果断的说话方式,还有其他人手持的制式武器,都让苏抗抗十二万分确定,他们来自联邦军方。那么,她怎么解释,一把帝国制高斯步|枪出现在偏远的G4,出现在几个修理工手上?
“从一个帝国人那里。”
对方没有再问,似在评估她的可信度。一双眼盯视她,鹰瞵虎视的,令苏抗抗后背肌肤又一次发冷紧绷。
她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半分怯意和退缩,她告诉自己那是霍小乙的枪,霍小乙就是帝国人,她并没有说谎。
数秒间,杀机散尽,顶着她前额的冰冷枪管也正在缓缓收回。
哪知苏抗抗胸口一口长气没有吁出,那人反转枪身,用了细长眼一样的办法,枪托击打在她侧脑,干脆利落地把苏抗抗打晕过去。
陷入黑暗前的刹那,苏抗抗舌下含着两个字:混蛋!
醒来时,苏抗抗发现正躺在太空船的舱室地板,霍小刀强自镇定地坐着她身旁,四下游移的目光流露出明显的不安。
听见她的呻|吟,霍小刀惊喜,“姐,你醒了?”
“五吨呢?”
“他被一个大个子带走了。”
敲晕了她这个成年人,再从两个半大孩子口中审问实情?苏抗抗急问:“问你什么了?”
霍小刀满面愧色,“五吨说了我们去的那艘太空船,我只好把事情都告诉了他们。”他想一想,低声说,“对不起。”
苏抗抗扶着眩晕的脑袋,撑起身体盘坐在地上。趁霍小刀搀扶她的机会,贴在他耳畔问:“全部?”
霍小刀往上推了推眼镜鼻托,遮住眨动的眼皮,保持平常语速说:“我把几年前我们发现了一艘废弃太空船,船里有食物有枪支的事情都老实交代了。”
苏抗抗懊恼地呻|吟。盖亚号是她几乎全部的人生,是她最大的秘密,暴露在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结果,她很清楚。被肢解的船骸,某个神秘机构的解剖室……思绪稍一触及那些想象,她立即打了个冷噤。
如果可以选择,她决不愿吐露盖亚的任何消息,即使是死。但她从一开始就犯了大错,带上少许弱智的五吨同行。
可这个错误又是无法避免的,谁能预料会有一艘联邦军方的太空船,半夜出现在G4的荒芜地带?
苏抗抗摩挲裤袋,随身的小工具全部被搜走,幸好,乳|尖摩擦时带来微痛的刺激感告诉她,中央电脑的核心还在。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信息不对等。他们在夜晚的荒原矿区偶遇,不知道撞破了对方什么行动。那些人本是打算灭口,而后敲晕她,留下他们性命,显然是想问出什么。
那么,是什么导致那些人改变了原本的意图?
那支枪。来自帝国的枪。
那么,他们想知道的是什么?什么是令那些人满意的答案?
苏抗抗合上双眼。“让我靠着睡一会。”让我好好想一想。
主控室里,长着老茧的食指滑动,监视屏图像随之转换。
一个大个子手持弹匣,敲击另一个大个子耷拉的脑袋,跳脚痛骂:“老子以为你小子是个好苗子,原来是个娘炮!这才多重的东西,居然端起来直哆嗦,要是塞给你一挺一百多公斤的卡夫林重机枪,配上满发高磁特种弹,还不把你个傻大个给压趴咯!”一边骂咧,满腮的红胡子也跟着愤怒地抖动。
被冠名“娘炮”的五吨缩颈低头,连喷在脸上的吐沫星子也不敢动手抹。
懒洋洋地斜坐在沙发里,像被抽掉骨头的康笋,面朝光屏,发出一声轻笑。“卢加说要审问那个傻大个,怎么变成带徒弟了?”
转椅里的人望一眼远处仪表盘,仪表盘上甜水镇的坐标距离显示越来越近。他又将监视屏切换到之前的图像,两姐弟紧挨在一起,贴着舱壁坐着,没有任何交流。
他沉默地观察了片刻,转向康笋,将座椅之下,一块沉重的高能量蓄电池踢了过去。
力度均衡准确,蓄电池到康笋的脚边已经慢了下来,贴着军靴停止了冲势。
紧接着,一个物体抛掷过来,康笋扬眉,“压缩营养棒?”
“仔细看标签,那上面不是帝国字,他们找到食物和枪支的太空船也不是帝国船。他们在说谎。”周戉低垂眼皮,嘴角严肃地紧抿着,沉思片刻后命令,“再给一次机会,如果没有那个帝国人确切的消息,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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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鹰战队是联邦国土安全局辖下的一个隐形机构,和周戉不同,大部分队员没有上过战场。像康笋,更擅长的是窃听,暗杀,伏击,他们没有经历过面对穷凶极恶的帝国人时,连敌死我活这项绝对准则也不容考虑的残酷。
所以,对杀害三个没有犯罪倾向的人,特别其中一个是未成年的十二岁男孩,康笋心中怀有一丝犹疑。
康笋是个很识时务的家伙,他出生不好,母亲是平面模特,父亲也经常在周刊露面。只是,一个常出现于兔女郎杂志,一个则是财经头条。身为联邦金融世阀家族之外的私生子,他很小就掌握了趋吉避凶的法门。
他了解面前这个男人的尊贵身份,也了解全A毕业的学长与生俱来的家族责任和压力。他虽然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无法切实体会四年铁与血的战争,会令一个男人发生怎样的转变,但他能体会到,被迫远离前线,远离战友的周戉,平静外表下深切的愤怒和不耐烦。
康笋没有表露任何反对的意思,他收起散漫的态度,脚跟相撞,一丝不苟地行完礼,退出主控室。
周戉转向监视屏,观察康笋的讯问过程。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在那个邋遢女人的外形上。
她的短发像出自一把钝涩的剪刀,纠结而凌乱,脸上和手指有陈年机油的痕迹。她穿男人的工作服,一个个裤袋沾满污垢。脏兮兮的脸上是G4人常见的那种满不在乎,生死随意的表情。
就是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女人,居然拥有一双他见过的最明亮的眼睛。
周戉想起在甜水镇外的停机坪,她用那双明亮的黑瞳,一眼就窥破了他的伪装。当然,他空降到星枭大队不久,与黑鹰战队才开始合作,尚未学习到康笋那种收敛气息溶于环境的技巧。但是,他仍然被触怒了。
监视屏里,她已经用了三个“不知道”来回答康笋的讯问。
按照黑鹰们的理解,非暴力不合作的实际意思是“只有暴力才有合作机会”,周戉明白接下来康笋将要采取的手段。
他沉吟一番,起身离开主控室。
推门进去,康笋正眯缝双眼,讥笑说:“G4上的雌性见到男人,只会像发情的母狗对不对?那我们玩点更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