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的交易。”康笋不无嘲弄的语气。
“交易这个词对巧臻不公平,我是诚心娶她。我的压力也只是来源于婚姻,跟她无关。她是好女孩。”
“银河城的那一圈,”手指在半空虚画个圆,康笋扬眉嘲笑,“会有好女孩?即使有,不久的将来,也会是她们母亲那样子。功利,市侩,虚荣,肤浅,自以为是。权利珠宝和时装是她们的空气和春|药,而男人和孩子不过是她们向雌性同类炫耀的勋章。”
“你的看法太偏颇。即使你是对的,也有例外,比如傅立叶。”
“傅立叶不一样!她……”康笋讪讪的,“我从没有把她归入那一类。我和她才是一类人,这个混账世界的规则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屁!她和我,永远不会做出你这样的选择,以下半生为筹码,交易家族的荣耀。”
周戉淡然一笑。“或许这就是傅家大小姐看不上我的症结所在。”
尽管极力掩饰,喜悦和得意仍然涌上康笋眉梢,“我相信傅博士对待爱情,必然像对待她的研究项目一样深沉执着。”不顾周戉无语的表情,他沾沾自喜地幻想了一会,自语说,“现在明确了一点,假如未来某一天,我能跟傅大小姐走到一起,决不会对你抱有一丝歉疚心。”
“如果你能和她一起,收心做个好男人吧。”
康笋扯扯嘴角:“难道你认为施与一个女人婚姻和你的姓,而不给予她丝毫的爱意,就符合好男人的定义?”
在他嘲弄的笑容之下,周戉迟疑着,吞回去那个“是”字,选择把嘴角抿紧。
第二天晚餐,面对许久不见的吴巧臻,周戉莫名地又想起这段对话。
吴巧臻提起她大哥大嫂的新生儿,“艾琳达在胚胎医院一看见婴儿就哭了。头发和脸蛋像我哥,蓝眼珠跟她一样,像雨过天晴后的湖水色。她又哭又笑的,说孩子们都是天使,还说,说将来等我们有了,给小艾丽作伴。”
语音方落,吴巧臻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晕,灯光下妩媚非常。她含羞带怯地瞥周戉一眼,欲言又止。
周家挑选未来继承人的妻子无一不是纯正的黄种人,这个传统正在被悄然改变。吴巧臻的五官比亚裔略深,轮廓更立体。虽然混血是基因改良的天然渠道,但也是周戉祖父不赞同的原因之一。
周戉知道在此时应该及时地表达自己的求娶之心,但面对吴巧臻巧妙的暗示,他忽然感觉意兴索然。
胚胎医院是上流社会女人的特权,昂贵的人造子宫的诞生免除了妇女们的生育之苦。他就是父母的受精卵放置在人造子宫里培育,在胚胎医院诞生,所以他母亲的身段至今窈窕如少女。
可天知道,他自小到大一直琢磨一个问题,假如,他是由母亲的子宫诞生,汲取母亲的营养成形,与母亲共呼吸同生存长大,最后由母亲的身体里呱呱落地,那么,会不会有一丁点可能,他们的亲子关系会像平民家庭那样,更亲密亲近一些?
这个设想属于社会学领域,他没有专业的知识支撑他的理论,成人后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深入思考。可他并不像康笋所认为的那般冷硬不近人情,即使他懂得一个男人所肩负的家族责任,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从不曾对爱情怀抱过任何期待,但他记得,在青春期时,他对未来的妻子和孩子是曾有过美好想象的。
他希望他的孩子由一个温暖的充满爱意和抚慰的子宫诞生。希望他的孩子由诞生伊始便拥有爱。
周戉凝望面前从小如妹妹般呵护的吴巧臻,她优雅聪慧,善解人意,将来会是和母亲一样的好妻子,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养育子女,会举办全城交口称赞的完美晚宴,会自始至终地保持身材和美貌。但是,如康笋所言,当她的纯真褪去的那一天,她也会在胜任好妻子这一角色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影响政局和男人们的所有决策。
西山居的黑椒牛扒向来是他的最爱,此刻他没滋没味地嚼着,即使勉强吞咽下去也如鲠在喉。
得不到回应的吴巧臻有些不安,脸颊的红晕逐渐消失。她迟疑地问:“在基地这些天,很累吗?”
周戉开口:“我计划回前线。”
吴巧臻错愕地注视他,片刻后放下手中的刀叉,优雅地拿起餐巾沾沾唇角,恢复了往常的从容,这才问说:“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在最近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事,然后在新年做出决定。事实上,伯母也是这样暗示我,新年里会有惊喜。”
周戉下颚紧绷,把对母亲再一次插手他生活的不豫克制住。“我认真考虑过,前线战场才是我该在的地方,在后方,在银河城,我无时无刻的坐立不安。”
“伯父和我父亲顾及你的意愿调你到星枭总部,这个位置也无法达成你的志向?”
周戉明白,吴巧臻更希望他能在国防部任文职,无生命之忧,同时升职晋衔更快。他以沉默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纤长的手指伸来,盖着他的掌背缓缓摩挲,像是一种安抚,也像一种情深的诉说。
吴巧臻凝目望着他,轻声开口:“斧头哥,是不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还是爷爷——”
“不,你很好。爷爷对你毫无意见。是我,”不善言辞的周戉此时找不到合适的托辞,“我只是需要一个更合适的位置。”
她认真观察他,然后莞尔:“那是我误会了,女人在某些方面总是多思多虑。”说完皱皱小鼻子,像以往那样娇憨。
看她笑了,周戉暗呼一口长气。他确实不善于处理男女关系。“回前线的事情只是我的想法,并不一定,还要征得爷爷和父亲的同意。”
“那另一件事呢?”吴巧臻反掌朝向他,调皮地问。
订婚戒指在白皙的指间闪射着贵重金属的眩光。仿佛被刺痛一般,周戉垂下眼皮,握住戴着他的戒指的手,无言地捏|弄着她柔软的指尖。然后周戉像对自己许诺一样,对她说:“如果能去前线,走之前……我们结婚吧。”
惊愕凝固在吴巧臻脸上,而后一丝笑容出现在她唇角,逐渐放大。她抽出自己的手,两掌一起掩住嘴,望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欢乐。
回到银河城的公寓,周戉破天荒地拿了瓶啤酒走出顶楼的露台。银河城迷离夜色里,毫无倦意的他边喝酒边回想晚饭的每一句对话,吴巧臻惊喜交加的面容重映于脑海,他心中并无悔意。
无论是不甘心一桩利益交错的婚姻,还是不甘心迎娶一个遵循上流社会行为准则,纯真迟早会被欲流吞噬的女人,他都必须有个决断。他是男人。
而他身边还有更好的,能让父母和祖父各方满意的人选?并没有。
意识到这已经是第N次说服了自己,周戉眺望银河城被灯光笼罩的璀璨夜景,紧握住啤酒瓶的大掌指节突起。
电话铃音忽响,他打开通话器,康笋得意又张狂地说:“我见到那个女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华灯初上的银河城:


☆、第十章

莱茵市通往银河城的高速公路在洛基山脚分岔,这条支线盘山而上,可以绕行到山顶。
不知何时起,每逢周末的夜晚,这条偏僻的山路会汇聚无数市面不常见的名贵跑车,更有一些二十岁左右的男男女女们倚着车说话笑闹,喇叭声声,间或有改装车宛如咆哮的引擎轰鸣,这处春天踏青冬日赏雪的静地俨然私人聚会场所,鼎沸嘈杂。
很多年前,在联邦主星之外,一颗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小行星上,联邦科研考察队伍偶然发现了石油。如获至宝的联邦人想起保存于博物馆的那些珍贵资料,于是,除了电磁动力交通工具之外,几大重工业集团重新研制了古老的汽油发动机车。
石油能源的紧缺和开采的困难,造成这些古老的手工制交通工具最终沦为富家子弟的玩具。如今,随意停放在山路两侧的这些车辆,任何一台的价值对于普通联邦民众来说都是个天文数字。
直升机螺旋桨打着转,在盘山公路的山腰平台上降落。周戉和康笋一身便装走下来,旋转的气流将二人的外套衣襟吹开,露出里面的单衣。
周戉健步如飞,康笋紧跟其后,疑惑地问:“不需要联络总部?”
“不需要。我查证过,她就住在莱茵市内,和一个老妇人两个孩子,另外还有那个弱智的大男孩一起。有天网的存在,她不会跑,也无处可逃。”
康笋为人随性,工作却从不随意,周戉的安排他总感觉有些不妥当。按正常程序,难道不应该首先向星枭总部汇报,由总部派遣队员,通知地方警力配合捉拿逃犯?更何况,周家这位继承人无论是在银河城的二代圈子,还是军事学院的校友之间,抑或第一集团军少壮派军官群体内部,一向以刚直著称,就他所见,今天周戉这种偏私举动还是第一遭。
只不过信任也是一种习惯,康笋没有多问,耸耸肩说:“早知如此,昨晚我也不用半途就通知你,直接抓到她就是大功一件。”
周戉看他一眼,疾步往山下去。
山下,牛气哄哄妖妖娆娆的男女们按交情各自围聚一堆,除了那些颜色各异造型炫目的名车之外,山脚的边缘地带停放着一辆电磁动力厢型房车,一台重机械拖车,甚至还有一辆有莱茵市一家私人慈善医院标志的救护车。
周戉扫视一周,认出几个熟悉的面孔。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辆电磁动力厢型房车上,“赌?”后车厢缝隙透出电脑光屏的闪烁。
“赌得还很大。”康笋难得正经地皱眉,“伊莱最近迷上了这个。前天找我借钱,就是因为赛车输红了眼。”
“那个女人呢?”
“应该在这里。”康笋在公路两侧寻找,发现堂弟宝蓝色的座驾,他当先走过去,“那女人在一间修理厂工作,伊莱请来的职业赛车手上个礼拜撞坏了那部魅影幻觉,是交给她修好的。”
前方一台鲜红的怒鲨车尾部,两条嫩白的长腿高高朝天翘起,年轻男人伏趴其上狠狠地耸动,身下人发出痛苦而又娇媚的呻|吟。这样的事看来在此地并不鲜见,最多换来围观者的几声嘲弄大笑和口哨。
周戉紧皱眉头。他自认思想并不古老刻板,但此情此景联想到科顿星球前线浴血的联邦士兵们,不由生出一股愤懑之火。
他沉下脸,迈着步子往前,年轻的男女们感觉到他格格不入的气息,纷纷扭头好奇地窥探,有熟悉的世交子弟退后几步,将身影隐没于树林的阴影。
康笋率先发现树下的堂弟。
伊莱立刻变了脸,四顾寻找逃跑的途径。康笋两步过去,抢先夺了他手上的烟蒂,随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好胆子,昨天是怎么跟我发誓的?”他嗅一嗅手上的烟蒂味道,立即瞪大了眼睛,随手又是一掌,“是迷幻果的味道,哪里来的?”
伊莱双腿打颤,手指指向背后树下的那群伙伴。这时,静立在一旁的周戉早已留意到宝蓝色跑车前方,车前盖大开,他久寻不获的那个女人半身埋在其中,手持一把巨大扳手正在拧紧发动机顶盖螺丝,露在车外的是深蓝色工作裤包裹的女性化十足的臀部和稍稍分立的双腿。
他悄声走近前,面向那两瓣圆润,一时兴起冲动想抬脚狠狠踹上去。
苏抗抗眼角余光已瞥见那对军靴,静滞了数秒钟,她拎着手中的百用扳手,转身面对命里的煞星。
眼中依然没有惊慌,依然平静如水。周戉后悔刚才的冷静,为了在G4她的那些谎言,为了被她抢走太空船后他带队驻守G4等待救援的日子,为了被她打着马库斯旗号抢劫的民用船,为了麦克中将咆哮时喷在他脸上的唾沫,他应该踹下去的!
前面鲜红怒鲨尾翼的那对男女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吼叫,女孩推开身上的男人,将撩起的短裙抚平,男人嬉皮笑脸的,站在一旁拉上裤链,发现这边诡异的安静,奇怪地望过来。
沉默的对峙被那绵长而淫|荡的宣泄声打破,苏抗抗摆弄手上的扳手,朝紧迫不放地盯视她的周戉笑了笑,从他与车头的缝隙间挤了出去,开启车门坐上驾驶座。
“慢着!”周戉抓住车门。
“我有事。”苏抗抗面带抱歉地说。说完大声向车外吼叫,“伊莱,准备好你的赌注,等下该给我的少一个子的话……”她杀气腾腾地向伊莱伸出中指。
震惊的康笋目光从苏抗抗身上转移到堂弟,又是一巴掌,“又下了多少?”
伊莱吞咽口水。“昨天,你给我的,全部。”
这边苏抗抗吼出那声警告,电动车门随着她按键,行将合拢,周戉见机不妙,飞身跃过车头,从另一边挤了进去。
车外,吊在树枝上的太阳能灯忽然大放光明,宝蓝色幻觉的前车盖缓缓地自动放下,更远处那些丰胸细腰的短裙女郎们吹响口哨,各自挥舞手中的彩旗。苏抗抗瞥了周戉一眼,只提醒了一句“安全带”,话音未落,身下跑车倏然启动,轰鸣着闯入赛道。
幽静的公路上八辆名贵跑车按照女郎们手中的彩旗颜色,分赛道并列成排。周戉刚把安全带系上,一声哨音,他整个人猛地往后一仰,跑车率先冲出起跑线。
黑暗的山色和婆娑的树影在窗外疯狂地倒退,前方每一个弯道都有直冲入崖的去势,后方衔尾紧咬的跑车像暗海中的狂鲨,周戉不自觉地抓住了车顶的扶手。
“紧张?肾上腺素飙升?心跳超80?”
“看好路!”
苏抗抗向右斜瞥一眼,没有挑衅和嘲笑,好像他的谨慎小心如同凡人。周戉有些恼火地想到她的种种胆大妄为,突然间,车头向右一摆,硬生生地将追来抢步的一辆跑车逼退。他这才发觉,那一瞥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倒后镜而已。
“扳手!”她用命令的语气,见周戉无动于衷,不耐烦地重复,“扳手,帮我抵住油门。”
周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听从这个疯狂的命令,当他放置好那把巨型合金扳手,抬起头时,透过车窗玻璃正看见低矮的车身前一圈弧形的金属护栏,而护栏之外是虚悬的山体。
敏锐的反应力让他立刻想到刚才撑住油门的那把扳手,他伸手欲拔,哪知身旁的女人用膝盖撞开他的手臂,没有丝毫犹豫,速度保持不变地疾驰过去,然后猛地一拉手刹,就在两人将要冲出公路,冲下山腰的时刻,宝蓝色幻觉调转方向,一个漂亮的摆尾,整部车身向一侧颠簸两下,随即抓稳地面,以原本飞一般的速度继续往前,驶向下一个弯道。
远方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周戉后眺那台因为她的强行转弯反应不及而翻倒的跑车,很快的,机油泄露,冒出青烟的跑车被迅速甩在山体的背部。
他并没有安心太久,又有两辆跑车接踵而来。
周戉此刻很想知道她将如何应对,他从中间后视镜注视身旁的女人,这样高速度高危险的竞争并没有让她额角冒出一滴冷汗。
车外的夜色微微发亮,十二月的洛基山飘下雪粉,给这夜半的飞车角逐赛更添了几分酷冷的杀气。雪粉落地立即融化为水,公路更加湿滑。身后依然有两台跑车紧追不舍,又一个弯道过去,同样漂亮的漂移动作并没有让身后两部车重蹈覆辙。周戉问:“终点在哪里?”
“山头。”她轻声说,几乎被改装过的发动机的咆哮声掩盖。
在最后一个转弯时,周戉发觉身边的女人露出一丝笑容,如同寒冷的冬日,一只林中的松鼠发现同伴遗留的树洞里收藏有大量坚果的狡黠得意。他不明白这样一种小伎俩得逞的笑意怎会和一张镇定自若的清秀脸孔结合得那样契合。
接着,他看见一只纤细的,沾染了油污的手指按下仪表盘的按键,随着她的举动,车尾箱打开,一只备用轮胎滚下去。周戉闭上眼睛,果然听见了重型机械撞上山体的巨响。
果然……
“你不怕误伤人命?”
“在G4时你可没有这样的慈悲心肠,还是觉得G4的人不算人,这个星球的才算?”
周戉语滞。确实,他心中的联邦领土从来没有把G4那种化外之地列于其中。
“那两个是职业赛手,上个星期害伊莱的车手摔断了腿。”她笑意不减。“赛车手都签了生死契约。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人能保持完全的高尚。同样的,世界很公平,获得必然和付出相等。”
“赢了这场比赛,你能赚多少?”
“不少。”苏抗抗将抵住油门的扳手抽出来,放缓车速,以绝对胜利的姿态滑向彩带和山顶欢呼的人群。“何必用那种鄙视的目光?我们不过是他们的玩偶而已。”苏抗抗朝那些迎接第一名的人群轻蔑地扬起下巴。
“霍小乙留给你的钱不够?他的一个商业银行账号里足有七位数。”
她脚踩刹车,手掌放在方向盘上,黑暗中的黑瞳亮如星辰,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望来,让周戉感觉心脏微微抽紧,连呼吸也轻了。
“告诉我,霍小乙死了吗?还是仍然在灰星监狱?”
“你的提问是想误导我,让我相信,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周戉极力忽视在她目光笼罩下,自己无序的心跳,力持镇定地审视对方。
她微微张口,不知是惊讶他的敏锐,还是骇然他的猜忌。只见她摇头失笑,轻声说:“我看过新闻,他们被送去灰星服刑。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从那座石头监狱成功逃脱。”
周戉研判的目光不离她双眼,缓慢语速带着少许警告意味:“不用再继续伪装了。我不相信你们没有联系,就像我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谎言。你们的太空船在哪里?你们怎么从星系那一边逃亡到G4?为什么在劫夺星枭太空船时,通电击倒我的下属军官,而你却自身无恙?还有,你和你的朋友,同党,又是怎么在联邦国土遍布通缉令的情况下,获得天网的认可,拿到新的身份?直觉告诉我,霍小乙知道的秘密,你也知道,甚至更多。”
他的话语如同山顶清冷凛冽的空气,一丝丝刺入肺腑。苏抗抗木然凝视面前的联邦军官,避重就轻问:“既然不信我,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给你最后坦白的机会。”
“坦白?向谁?联邦,还是你?”
“看答案是什么。”
“如果我坚持说不呢?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星枭有一百种方法让疑问转化为真相。”
“威胁吗?”
她细碎的白牙轻咬下唇,乌黑双瞳被怒意渲染得更加明亮。周戉停顿片刻回答:“可以这样理解。”
苏抗抗叱一声扭开头去,再转身时,之前掩饰的那些犹豫不安已全然消失,“我能给你整个联邦最珍贵的,可以改变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命运的东西。”她抿抿下唇,接着问,“你能给我什么?”
*****
前不久,苏抗抗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一个她期待已久的来电。
所有的担忧和关心,在听见那句略带调侃的“小抗抗”时消弭无踪。霍小乙那个混蛋在踏上盖亚号的最初喊她“阿姨”,带着刻意的恭敬和讨好;熟悉后喊她“姐姐”,态度亲昵;最后等他终于成长为一个男人时,居然模仿老盖亚的慈祥和宠溺,喊她“小抗抗”。
她想用那三个字砸扁他无赖的脸。
“呀,了不起的小抗抗,敢抢劫行凶的小抗抗。”他像不懂得这通电话的珍贵,依然调笑着。
混蛋霍小乙!苏抗抗防备着联邦的通讯卫星会监控敏感字符,所以才强压下一句怒骂。骂完心就软了,想起那个在永寂漆黑的宇宙里独自驾驶一艘穿梭机,彷徨无助地在盖亚号四周游弋,绝望地祈求最后一个生存机会的大男孩。“又活回来了?”
他自胸腔发出的低沉笑声在电话中化作呵呵的气流。“又活过来了。要不要给我一个拥抱?”
“在哪里?”
“科顿星球。我打算去前线看看。”他顿一顿,说,“不回家了。”
“你还知道家在哪里?萨沙每天晚上瞅着窗外的星星,希望你能再给她一个晚安吻。五吨盼着你回来教他玩枪,小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很想你。”
“你呢?”他问。
“当然。”
“小抗抗,你让我很失望,最起码,在说当然之前应该停顿两秒,表现一下你的百转愁肠。”
“狗屎!”她吸气,又问,“去科顿做什么?”
“看看同胞们是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顺便,有机会的话,想回故乡。”
故乡。苏抗抗握紧手中的通话器,“你确定?”
“很确定。在雪山里行走多久,我就思索了多久,发现我的人生并不是没有目标。目标一直在那里,一直视而不见。”他停顿的间隙,遥遥有爆炸的巨响传来。“我父亲,自杀的母亲,还有你见过的那些殉难的普通人,一直在那里等待我。”
他的话语轻微,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抗抗想劝阻,话到嘴边咽下。她从来管束不了这个坏小子,她想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人能管束住他风一般的心和脚。“那不容易。”
“不去做,怎会知道容不容易?就像我开着穿梭机向你,向盖亚求助的时刻,本以为盖亚号里面藏着一些会吃人的蠕动的不明生物体。那时我也不知道,生存下来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