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和帝抚着他的背,心疼道,“叶修妙手,怎么还只是咳?”
萧煜道,“已经好多了,不想前日动了些气,又前功尽弃。父皇,”萧煜顿了一下,言语中雄心尽退,心灰意冷只剩苍凉,“儿臣这病,虽来得急,却也是日积月累,并非一朝一夕。儿臣历经此次凶险,得父皇佑助,侥幸逃脱,但耗损身体,儿臣再想像过去那样辅佐父皇,却力不从心了…”
话未说完,武和帝止住他,说道,“煜儿上的折子,父皇看到了。但你五弟只懂得诗书礼仪,朝堂事他未经风雨,不堪付与。煜儿你别多心,好好养病,父皇离不开你!”
萧煜一笑,说道,“儿臣不孝,只是这身体不争气,稍一动气,胸口便气血翻涌,儿臣想静养些时日,偷偷懒,父皇,便恩准了吧?”
萧煜语意温柔,他含笑讲,武和帝含笑听,一时父慈子孝,温情流转。
萧煜道,“五弟已经长大,聪慧仁慈,我们身为皇子自该胸怀天下,父皇也不该过度宠爱,不舍得他历经风雨磨练羽翼。就先让五弟入吏部,熟悉熟悉人事,再入户部,多了解民生社稷。父皇意下如何?”
武和帝道,“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父皇年纪大了,精力有不足,这些年只你一个人分担,确也是苦了你了。你五弟孝悌,你平日多教教他,日后朝堂,总有个亲兄弟,是你的臂助。”
萧煜恭顺地垂首应是。武和帝抚着他的背笑叹,“日后我大周江山天下太平,兄友弟恭,父皇真是欣慰!”
萧煜笑而承欢,闲聊几句,便行礼告退。行至门口,突而顿住,回头唤道,“父皇。”
他的目光中,那一丝无助的苍白脆弱,倏而刺痛了武和帝的心。
萧煜一向刚硬果敢,俊朗坚毅。这般柔弱无助的目光看过来,有多少心痛心冷,心死心伤。
武和帝刹那悲悯。萧煜垂下头,轻声道,“儿臣如今体病,天下名医虽多,终究技不如叶修。他又无意天下,左右活不过两三载去,还请,父皇放下一时之气。问心阁毕竟享誉天下,实力不可小觑,父皇何不放叶修一马,让五弟多一分助力,少一个死敌?”
武和帝一时无语。萧煜忙行礼道,“父皇息怒,是儿臣放肆了。”
武和帝长叹口气,望着远远的萧煜,幽声道,“你以为,朕是争一时之气么?”
萧煜默然,怔怔望了武和帝半晌,躬身出去。
燕王萧煜身姿挺拔地在日光里走,唇边含笑,姿仪优雅高贵,可袖底下却攥狠了拳,青筋暴起。
他的内心里一片冷笑。
父皇啊,你是巴不得把叶修弄死,再让我来个久病不医,然后吴王继位吧?你除去的不是叶修,而是要把我釜底抽薪,断了我最大的臂助。
得叶修者得天下。可我和他都是你的儿子,你为何便如此偏心,将我捧上去,置于风口浪尖,四面虎视眈眈,背腹受敌。然后一朝太平,便把我摔下来,弃如敝履,为你心爱的吴王扫清障碍。
我只是你拿来诱敌的靶子么?枉我数年来呕心沥血地辅佐,苦心经营,原来竟皆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第十八章 暗生 ...
叶修细看了看承影呈上来的暗器,拧眉道,“果真是,无影王孙令。”
承影道,“朱必武自杀了,他们明的不成,定会来暗的吧。”
叶修的指尖抚着暗器冷硬尖利的锋芒,沉吟了半晌,没出声。
承影素知他习惯,垂手静待也未打扰。末了叶修将手一松,放在瓷盘上的暗器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先生?”承影开口问,以为他决定已下。
叶修却道,“先替我,把小悄找来吧。”
承影怔住,面露不解。叶修道,“那丫头该是闯祸了,我得好好问问她。”
承影躬身出去,不一会儿,陆小悄进来了,唤道,“哥,你找我?”
估计是被承影敲打过了,所以一进屋就格外乖巧。叶修也未说话,只淡淡地站在桌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陆小悄有点心虚了,瘪着嘴小声道,“哥,我又哪儿做错了。”
叶修道,“你拿了你洛二哥多少钱?”
陆小悄顿时语结,看了叶修一眼,又马上低下头。
“三千两…”
陆小悄见叶修盯着她不动,马上改口道,“五千两…”
叶修还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她,陆小悄心里更没底了,迟疑道,“一,一万两…”
叶修便笑了,说道,“陆小悄,你还敢不说实话,是不是就认定我不会打你,嗯?”
陆小悄咬着嘴唇,凑近前晃着叶修的衣襟软声求饶,“哥,你别生气。我,拿了洛二哥十万两…”
叶修道,“私下的还是账上的?”
“三万两私下的,七万两,是账上的。”
陆小悄最后的声音轻得如蚊子哼哼,她拉着叶修的袖子轻轻摇晃道,“哥,你要救我。”
叶修道,“私自调动这么大一笔钱,有胆子做,就得有胆子承担后果。”
陆小悄低着脑袋不吭气。
叶修看着她的小样子,眼底藏了笑意。晾了她半晌,开声道,“你挣了多少?”
陆小悄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才敢贴过来拉着他的衣袖道,“哥,我忙着赶路,一路上多学多看少投钱,只小打小闹顺手牵羊挣了三千两,还,”陆小悄低声道,“还花掉了一千五百两。”
叶修的唇弯起,“那玉簪子,小悄挑得不错。”
陆小悄的眼神一下子欢亮了,马上抱着叶修的胳膊蹭着道,“哥给小悄找的嫂嫂更好!”
叶修屈起手指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又卖痴撒娇!”
陆小悄摇着叶修道,“哥,我若是赚够了钱,你回头跟我二哥说说情,让他不要罚我了。”
叶修道,“受不受罚那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但要我说情,便得听我的话。”
陆小悄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叶修跟她耳语几句,陆小悄顿时两眼放光喜上眉梢,“真的?有钱赚,还可以调戏美男?”
是夜,沈墨瞳醒来,只见清冷冷的月光照着空荡荡的床榻,叶修,人不在。
沈墨瞳起身,轻轻打开门,看见叶修一个人,靠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板上,对着月亮,低眉,敛首。
风轻,但露重。他只穿着件薄薄的里衣,甚至光着脚。
沈墨瞳抱着外衣走了过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叶修抬头。
在抬头的瞬间,他的神色还是孤寂清冷的,但是目一视物,脸上顿时是那种软软柔柔的,云散花开一般的笑。
“墨瞳儿。”
他低声地唤,任凭沈墨瞳将厚厚的外衣,披在他的肩上。
“怎么醒了?”他受了人的照顾,温言笑语,身体往一边挪了挪,拉了沈墨瞳的手道,“坐。”
他的十指冰凉,却是把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目光温柔关切,既深,且爱。
“是,做恶梦了吗?”
沈墨瞳说没有。叶修用冰凉的手指抚住她的额角,柔声解释道,“我这样子习惯了。像我这么凡事喜欢机关算尽的人,深夜无眠,也在所难免。”
沈墨瞳握着他的手,触手处冷而瘦硬,硌得人心酸。
“那也不加件衣裳,才受了伤,若再中风寒,怎么办。”
夜已深,淡淡的湿寒侵衣。沈墨瞳这句低柔的薄责,却似带着温热的一声缱绻,消散在皎洁的月色里,点染进人心里。
叶修伸手将沈墨瞳搂在怀里,贴着她的脸,笑宠着在她的唇上轻啄一口,柔声道,“是我不好。只是我这个毛病,缠绵病榻,手无缚鸡,却偏偏想把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遇到打不通的关节,便心浮气躁,焦灼难忍,出来晾一晾,静静心,也好。”
沈墨瞳微微僵住,心浮气躁,焦灼难忍,这话虽是叶修亲口说出,别人却是难以置信。
叶修将沈墨瞳抱在怀里,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对沈墨瞳道,“你看。事情明摆着,燕王和吴王,争皇上的天下,成三足鼎立对峙之势。朝臣的派别我们先不说,单说我是燕王的人,易卿阳是吴王的人,朝堂上兄友弟恭风平浪静,势必最后是我和易卿阳之间暗潮汹涌,针锋相斗。但易卿阳隐藏甚深,皇帝毫无察觉,以为天下大定,又偏疼吴王,不愿燕王做大,遂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倾天子之力诛杀问心阁,我们即便不败,也势必非常惨烈。所以我欲让皇帝罢手,又怕逼他太急太难看,而事与愿违。真是,难住了。”
沈墨瞳偎在叶修怀里,望着地上他画出的三分天下,半晌没有言语。
叶修举首望月,轻轻吐出一口气,搂着沈墨瞳说道,“所有人事,交错纵横,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我穷尽心力,左右思量,却难图圆满。想来心烦,也睡不着,这般出来坐坐,对着月色空明,心里也清净不少。”
沈墨瞳拉着叶修的衣襟,指着地上所画正中央的皇帝,说道,“相公,这皇帝,让我试试吧。”
叶修一怔,低头望着她。沈墨瞳在他怀间道,“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叶修却是收紧自己的臂弯,整个人俯身下去,将耳朵凑在沈墨瞳的唇边,笑意清浅,语声无赖。
“再唤我一声相公,嗯?再唤一声。”
沈墨瞳清晰地看见,头顶上高远明澈的星空。那个男人的唇压在她的颈侧,呼吸间是药的冷香,和人的温热。
他极私密侬软地笑语,很无赖动人,细细琐琐地寸寸缠磨。
为了那一声相公。
她不曾唤他相公,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源于娇羞,或许因为不惯。
沈墨瞳欲唤,却出不了口,反被叶修压蹭磨缠得,发出一声低浅的娇吟。
叶修也未强求,只笑盈盈地将沈墨瞳的耳垂咬在嘴里。沈墨瞳半推半却,反让两个人的肢体越发紧密地来往碰触。
“别动,”叶修半哑着声音,隐忍着说了句,一张口,将沈墨瞳的唇瓣含咬住,舌齿纠缠。
碧云宫里丝竹入耳,舞姿蹁跹。武和帝含笑斜倚在长藤椅上,呷着酒,一手轻轻地打着拍子。
枝头海棠正怒放,摇落下星星点点明灭的光,落在武和帝的脸上,身上。
云妃一舞终了,从侍女手中接过盛满桑葚的白玉盘,柔荑轻拈,细腰飞旋,娇柔柔的一声“皇上”,投怀送抱,将一颗饱满硕大的桑葚送入武和帝的嘴里。
武和帝美人在抱,一边吃,一边哈哈笑了。云妃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皇上,臣妾这新编的一曲云霓,好么?”
武和帝连声道,“好!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云妃娇笑着倚在武和帝怀中,晃动的光斑落在她的眉宇之间,越发显得眉如远山,目如秋水。武和帝看着,不由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伸手将一枚桑葚放入云妃的口中。
太监四喜躬身过来,行礼道,“皇上。”
武和帝一怔,不满地看向四喜,这个时候,谁来打扰他的雅兴?
四喜小心而体贴地轻声道,“皇上,是燕王爷求见。”
武和帝一拧眉,煜儿?这个时候,求见他做什么?
传燕王觐见。远远地便看见萧煜身后,跟着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低眉敛首,广袖飘逸,光脚穿木屐。
武和帝的心突然“咯噔”一下,那姿态,那神情,那轮廓,都像极了一个人。
十九年前,她也是这样,来到自己身边,如一枝含光带露的花骨朵,扬眉一笑,淸鲜生动得直让人一眼,就铭刻到心窝子里。
从此一直拔不去。从清纯自然,到温柔妩媚,近二十年宠冠后宫,无人能敌。 武和帝挥手让云妃退下。云妃怔了怔,不敢多言,躬身退下去。
武和帝不遑一瞬地望着萧煜身后的,沈墨瞳。
宛如当年。一模一样的装扮,一模一样的风神,姿仪容颜,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和帝突然觉得有一种痛,正极其尖锐地,破心而出。
是不是长久以来,他忽视了什么。是不是,本来很重要的东西,本来很浅显,可是他,视若无睹。
萧煜看武和帝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来对了。他微微一笑,躬身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武和帝从神游中迅速回转,多看了几眼行礼的沈墨瞳,对萧煜笑语道,“这是,沈家墨瞳儿?”
萧煜称是,武和帝大笑道,“几日不见,朕几乎不认识了!来来,快过来,坐这儿,四喜,快上茶!”
沈墨瞳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在下首坐了,躬身向献茶的四喜还了一礼。
武和帝道,“煜儿今儿怎么想起带墨瞳儿进宫来了!燕王妃怎么没一起来!”
下午的日光明媚清亮,对面的沈墨瞳半身花影,明眸皓齿,笑得委婉端庄。
萧煜的内心忽有一种难言的甜蜜和惆怅。或许,他本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这个女子,进宫面圣谢恩的,以他妻妾的身份。
他本来可以,与她相视一笑,眉目传情。他本来可以,牵着她的手,你侬我侬,恩爱情浓。
这念头一闪而过,萧煜笑着回禀道,“父皇,儿臣今日精神略好些,便想着过来给父皇请安。恰逢叶先生说,他许诺给贵妃娘娘一瓶碧玉露,叶先生如今卧病不起,只好让叶夫人代为转达,遂跟儿臣一同来了。”
武和帝笑眯眯地看向沈墨瞳,沈墨瞳起身呈上碧玉露,低头莞尔道,“一点心意,请皇上代为转交给七姨。”
七姨。武和帝的内心,突然一声冷笑。
第十九章 两情 ...
沈墨瞳保持着呈递的姿势,说道,“当年事,民妇的生母在和亲途中被歹人劫持,沦为奴隶,七姨不欲提,墨瞳儿也不敢前去请安,烦劳皇上转交,但请皇上恕罪。”
武和帝望着呈上来的,晶莹剔透的碧玉瓶,和颜悦色地对沈墨瞳道,“当年事,南越好硬的风骨,赐死主和的宣王,成王战死,南越王自尽,真让人不胜唏嘘。只是,他们用诡计诈降,打我大周一个措手不及,又自屠其民,诬我大周一个杀降屠城的罪名,自此,南越余孽不息,也让沈将军百口莫辩。墨瞳儿,当年你生母谋逆害夫,她之死,于朕,于沈将军,都是不得已,你也切莫再耿耿于怀,放在心上。”
沈墨瞳垂首,恭顺一笑,缓声道,“民妇谨遵皇上教诲。只是,生母与家父,亦有情浓恩爱,若存心加害,沈氏一门,早灭绝矣。当日,”沈墨瞳语声清浅,抬眼望向武和帝,唇边的笑容,极鲜活而明亮地绽放开。
“皇上只知道,我的生母困兽犹斗,连挫陛下十二位高手,却不知道,她执着拼死,只是要护住尚在她怀里的我。我的生母,早在十九年前,就在和亲途中被人用毒消解了内力,蹂躏为奴,而一旦她强自调用,必定筋脉寸断而死。”
沈墨瞳的眼神带着笑,话语也极淡静,这般轻描淡写,武和帝却瞬间觉得她言辞如剑,咄咄逼人。
那双清灵明亮的眸子,巧笑嫣然,无尽温润柔美的风华,宛若早春,空山,细雨,幽兰破颜一笑。
可一个人,正是用这般美好的姿态说出这些话,才可怕。
要经历了多少痛,多么可怕的隐忍,才能如此这般,把那血淋淋的往事,说得好像与己无关,毫无怨怼。
武和帝怔住,他的心好像是嗅到危险气息的毒蛇,倏而盘了起来。
沈墨瞳的笑,亮得如金子般炫目璀璨。她深深低下头,姿态极其规矩,言语无比放肆。
她说,“皇上,敢跟我赌么?”
武和帝靠在藤椅上,手不为人知地抖了抖,但他的言语含笑,不以为忤,“叶夫人要与朕赌什么?”
沈墨瞳笑语道,“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武和帝哈哈大笑,端起杯子道,“来,喝茶,喝茶!”
沈墨瞳退回席上,笑容晏晏地,端杯低头轻抿了口茶,不再说话。燕王饮了茶赞叹道,“美人骨,果然是馥郁可口!”
武和帝一听,语言间几乎是有了几分殷勤讨好,“哦?煜儿喜欢?那回头多拿些回去吧!”
燕王道,“父皇疼爱,儿臣原不敢推,只是五弟已派人送了一大包,再问父皇要,儿臣太过贪心,未免又拂了五弟的好意。”
武和帝呵呵笑着,又谈了些日常起居,末了,武和帝很是关切地,垂询了几句叶修的伤势,宾主之间,相谈甚欢。
从碧云宫告辞出来,阳光正好,御花园里繁花似锦,浓荫如碧,燕王萧煜放缓了步子,侧首望了望沈墨瞳,欲言又止。
最终莞尔一笑,萧煜道,“那赌注语焉不详,但我父皇戒备已起,疑窦暗生,墨瞳儿,好辞令。”
沈墨瞳道,“王爷过奖了。”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阳光照在她薄而宽大的衣上,那□的颈项,木屐里的天足,直莹如玉,白如雪。
她的腕上带着串玉珠子,规则不一深红偏暗,松垮垮地垂在手背上,让萧煜一下子,便想到了卧凤镯。
他倏而停住,沈墨瞳收步不及,待停住时已与他并肩而立,她状似无措地唤道,“王爷。”
萧煜望着她的目光变深,变浓,却没有说话。
他内心里况味难言。这个女人戴上了一张淸鲜宜笑的面具,没人能窥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虽是他先放手,他却是希望她对自己眉间心上念念不忘,即便她嫁了,心却在原地恪守,等待他转身回头。
他希望自己还在她内心中驻留,永不会忘,更无可替代。
可是,因为她断得太过淡然洒脱,反让他,眉间心上,念念不忘。
她不动声色,却反客为主。
本来是他先放手,却最终是他,放不下。
萧煜很想,眼神带着勾,唇角带着笑,状似无心,貌若随意地问她一句,“和叶修,过得好么?”
真实的意思是,想,我么?
可那句寒暄,却始终难以言齿,就是生怕被人窥测,他心底深处的秘密。
他怎么可以让她知道。这关乎于他,最起码的尊严骄傲。
他什么也没说,只如旧向前走。沈墨瞳遂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前面便要出了宫,他们将分手,各自坐上马车,从此相见无期。
“王爷,”沈墨瞳低声唤,悄然停住了脚。
萧煜顿住,却未回头。
沈墨瞳在他身后道,“从我八岁那年,便知道了我生母的身世,也就知道我注定要被伤害,不能说话,只能笑。也知道,我注定要被人利用,所有的接近,皆不是,因为爱我。”
萧煜略微动容,欲侧首,中途停住。
沈墨瞳望着他略略动作的背影,眼底突然湿了,“我自妄图用美貌欢颜,来惹你用心疼爱。只是美貌欢颜对你来说,却是最寻常廉价的东西。我知道,所以我,无从执着。王爷您对我来说,从来都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沈墨瞳唇边一笑,轻声道,“我一去不回,换你一声叹息,总好过我在你身边,却被你弃如敝履。”
萧煜猛回头,沈墨瞳正对他滟滟一笑。
在那个四目交接的刹那,萧煜内心中始料不及的震动惊诧,乃至不自觉带出上位者的威严锋锐,都暗自沉淀消歇,他的目光变得深,浓,无从言说的,柔软。
沈墨瞳敛首行礼,走向自己的马车,上车前对萧煜复又虔诚一礼,说道,“王爷,珍重。”
萧煜却是瞬间心如剥裂般的,窒息而尖锐的痛。
两个人携着手,并坐在花园的斜阳里,叶修听完沈墨瞳的话,便笑了。
“帝王多疑,雪贵妃经营这么多年的谎言,怕是要一朝尽毁了。”
沈墨瞳迟疑道,“也未必就能这么容易吧?”
叶修道,“人心海底针,何况他一个背弃故主夺得天下的君王。以他的老辣狐疑,只要稍稍有一点点蛛丝马迹,他就能推测琢磨出一大串的阴谋诡计来。也不用他坚信,只要他有一点疑心你母亲的死,他便会想到当年南越发生了一场大阴谋,他便会知道雪贵妃,是为那场阴谋送进宫来的,他便也一定会想到他心爱的儿子吴王可能会被人利用,他便会警惕易卿阳。如此一来,燕王便是还有机会,”叶修说着,温热的手抚在沈墨瞳的脸上,言笑道,“墨瞳儿此番的目的,便达到了。”
风很轻柔,碧树梧桐半掩着落日的柔光,蔷薇飘香,雏菊正盛,沈墨瞳不知何时,便被叶修拢在了肩旁。
她长长的发,丝一般柔滑地穿梭在叶修的指尖。叶修掬一捧在手里,温柔笑着,将头斜倚过去。
贴着她的脸,闻着彼此的呼吸。
天是一种很明澈的碧蓝,而小小的雏菊上,蝶舞翩跹。
叶修伸手搂住沈墨瞳的腰,他们的姿态十分亲昵,神情很美好。
“墨瞳儿。”
叶修很轻,很近,很疼,很宠地唤。沈墨瞳闭上眼,“嗯”了一声。
两排小刷子般的睫毛,在她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叶修望着她的眉宇,她的鼻子,她清浅扬起的唇角,不由心生情动,目光瞬间浓稠得如裹了花心的蜜一般,软而清甜。
叶修挨近着侧首欲亲吻,不想被身后陆小悄清脆欢快的叫声打断了。
“哥!沈姐姐!”
叶修松开手,回眸看去,只见陆小悄顶着个大花环小旋风一样跑过来,冲在他们中间,叉着腰昂着头地炫耀,“怎么样,我的花环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