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站定。
初也未曾觉什么,可很快地,那三个人便发现,叶修低眉敛首,整个人从汗毛孔到头发丝,都是淡淡的。
似乎衔着笑,可是这个极为清淡柔和的人,却散发出极大,极强悍的气场。
仿佛山也淡了,水也淡了,日光也淡了。淡至模糊,淡成陪衬,仿若天苍地茫,天荒地老,都自始自终,只有他一个人,独对清秋如洗,潇潇雨歇。
那三个人,便突然怯手。
他们无惧于杀气,再浓再狠再阴森,他们都无所畏,他们也已习惯。可是他们却都无法面对,叶修这凌驾于杀气之上的,无懈可击了无痕迹的淡静。
空与色,善与恶,他们无从面对,更无法驾驭,乃至于他们不敢打破,那人身上淡静的苍凉。
竟至于,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悲怆,仿似他们挥剑而上,要毁灭的是一种极为空明,温柔而慈悲的心性。
无从下手,如猛兽敛去杀机。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尖厉的清啸,将那种圆融打破,瞬间激起人内心汹涌狠戾的野性与杀机。
那三人同时出手,错落,霸道,凶狠,快。
剑光出鞘尚自微弱,剑气袭人已然凛冽。
一时还未曾看清,却有一股极强霸凶悍的剑气铺天盖地凌空劈了下来。
承影心一紧,那三个人都是引子,这弥天的杀气,才是真正的杀招!
不遑一瞬,也未曾喘息。四面八方的暗器细密浓稠如雨,将叶修团团包围住!
承影突然绝望。有惊恐攫取住了他的四肢百骸,瞬息之间,竟一动不能动。
七年前陆飞烟再厉害,也不过是君子过招。如今却是一场极其阴狠,卑鄙无耻不死不休的围猎屠杀。
即便叶修再厉害,他的暗器能将全部人杀掉,但他也无法在这漫天杀气和暗器中,全身而退。
他单薄如斯。
杀手却如黄昏洞里的蝙蝠,群魔乱舞。
第十六章 孤女 ...
下一个瞬间,承影已持剑冲了上去!
血腥的围杀遮天蔽日,他如同被斩断尾巴的野兽,冲了上去。
血红了眼睛,成怒成狂。
围观的众人也没想到转瞬间的赌命,成了如此血腥而残酷的围杀。
一时之间都傻了眼不能反应。
先是三人近身围攻,然后是高手凌空击下,再然后,是成千上万的暗器细密如麻。这样子的打法,莫说是叶修盛名天下,便是活神仙,他也不能活。
冬哥儿还犹自愣着,他还没反过味儿来,不曾懂,手里还拿着壶热茶。
承影冲了上去,他冷硬的剑,锋芒毕露,但除了挑开血肉肌肤的冲破感,却是畅通无阻。
很诡异地,畅通无阻。
他骇然收剑,倏而顿住。那个瞬间他既怕自己失手挑了被围在中间的叶修,也同时迸生出一种侥幸。
或许,先生还没死吧。
剑上的血腥飘进他的鼻息里,白剌剌的日光,晃他的眼。
承影骤然看见叶修正静立在外围,他眨了眨眼再看,竟是真的!
他不知是惊是喜,试探地唤道,“先生?”
寂静如死的场地里,传来叶修拼死的咳嗽。
整个人群还没有复苏,怔愣愣的。直到承影飞奔过去一把扶住叶修,欢喜地问道,“先生,你没事吧先生!”
众人这才意识到,叶修没有死。一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可叶修,没有死。
意识到了,也没有人欢呼。因为刚才的遭逢太可怕,叶修活着,只让人觉得惊骇诧异。而惊诧之后,人心生敬生畏,却无法生欢喜。
这时人围外,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活泼的笑语,“你们京城人,夜郎自大阿谀权贵,见过什么是真英雄!以为凭着人多心狠,便能杀得了问心阁叶修?”
飞奔而来的少女,轻盈跳跃,几乎是连滚带跌地扑到叶修怀里,亲昵得如同乳燕归巢,一把将叶修抱住,贴着他的胸口唤道,“叶大哥!”
叶修忙扭过头去,剧咳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少女的手不由松了,承影一把将她拉开,拧着眉道,“陆小悄,你怎么来了?”
陆小悄见叶修吐了血,也没理会承影,大跨步走到冬哥儿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热茶,雄纠纠气昂昂,对着呆如木鸡的朱必武便泼了下去。
朱必武尚未从叶修没死的震惊恢复过来,只直愣愣的,竟也没觉得烫。
陆小悄将茶壶狠狠地往他头上一砸,顿时“咣当”一声,茶壶溅着血碎裂开。
朱必武激灵了一下,抬眼看陆小悄。陆小悄昂着头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老匹夫,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我叶大哥不喝你的酒,你就敢大张旗鼓仗势杀人!今儿姑奶奶要拿你的脑袋开瓢,你想怎么着吧?”
朱必武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身半旧的土布靑灰衣裳,光脚穿草鞋,在肩后随意绑着头发,要不是声音娇脆,面目线条太过柔美,几乎就以为她是个少年郎。
朱必武也很奇怪,这丫头对他又泼又砸,口出不逊张牙舞爪,可他就是觉得,这丫头嚣张跋扈得,很是生动可爱。
她虽然打扮得邋遢狼狈,但她细腻白皙的肌肤,眉清目秀,俏皮的鼻子尖上沁着细碎的汗珠,扬眉一笑,非但不觉得粗鲁,还觉得十分的清雅洒脱。
朱必武瞠目结舌,陆小悄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挽着袖子昂首大声道,“我问你呢!姑奶奶敬茶你不吃,想怎么着吧!你就和我接着来一场,赌命吧!”
叶修吞下了半把药,咳嗽稍歇,转头唤陆小悄。
陆小悄听到叶修唤她,对着朱必武“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乖乖跑回了叶修身旁。
叶修面色苍白,见了她却一下子笑得很温灿疼爱,抬起袖子,仔细擦她额角鼻尖的汗。
“你怎么跑来了?”
陆小悄理直气壮地道,“你一到京城,竟说要成亲,还要娶一个见人只会笑的哑巴,我心下好奇,想看看,就跑过来啦!”
叶修笑拢着她额角的碎发问道,“那你洛二哥知道么?”
“他找不到我,自然就知道了!”
叶修薄嗔道,“又不听话,看回去又挨他打了。”
陆小悄不以为然,转过身又回到朱必武的身边,一脚踩在椅子上,地痞一样地挑衅道,“怎么着,和我赌命,你还要不要再找一堆帮手来过招?”
朱必武眼见横尸遍地而叶修无恙,内心极为惊骇震动,回过神来已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对陆小悄的冒犯挑衅视若无睹,更无心理会。
陆小悄见他如丧考批失魂落魄,不由诡秘地一笑,凑在朱必武的耳边小声嘀咕道,“你敢骂我承影哥哥是狗,我告诉你,这里就算有狗,也只有你这条狗皇帝的狗!给皇帝办事,功劳全是他的,罪过全是你的,就算办得好,他也喜欢过河拆桥,何况你还给办砸了,除了一死你还能干什么?”她说完觉得意犹未尽,又笑盈盈凑过去对朱必武耳语道,“你为了一杯酒大动干戈,在天下人面前,把一辈子的老脸全都给丢尽了,既是赌命,你输了,那还不快死?你是要人人都笑话你,贪生怕死吗?”
陆小悄说完,笑眯眯拍拍手,趾高气扬地回到叶修身旁。朱必武听了陆小悄的话,站在那儿有点心神恍惚,他这戎马一生,最害怕最忌讳的便是“贪生怕死”这四个字。
“你又淘气,”叶修低头小训了陆小悄一句,远远地向朱必武行礼道,“家妹无礼,朱将军,得罪了。”
朱必武如同被炮烙一般,后退一步,面成死灰。他的随从战战兢兢上来刚搀扶住,便被他一挥手甩开。
叶修等人已转身离开。朱必武苍老浑浊的目光,茫然看了叶修的背影一眼,突然呵呵一笑,拔剑自尽。
听到剑声,叶修顿住回头,却见朱必武胸襟染血,缓缓地轰然倒地。
陆小悄在一旁叉着腰道,“哼!还算是他一把年纪,知道廉耻!”
叶修虚弱地倚在车里宽软的虎皮座上,面白如纸。承影喂药,陆小悄捧水,叶修受完服侍,合上眼闭目养神。
瞧了半晌,终是耐不住寂寞,陆小悄凑过去,极温顺亲昵地对叶修道,“哥,你帮了皇帝的儿子,却怎么还惹怒了那狗皇帝?”
每次她叫哥,都是她极为卖乖讨好的时候。叶修一笑,半睁了眼瞧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惹怒的是皇帝?”
陆小悄道,“这不是明摆着嘛!京城天子脚下,那朱必武又不是江湖人士,没有皇帝授意,他何必与你逞凶斗狠。”
叶修的笑意愈深,对承影道,“这丫头,倒也还不傻嘛。”
承影瞟了陆小悄一眼,不由笑弯了眼睛。陆小悄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你们说谁傻呢!”
叶修但笑而不语,继续闭目养神。陆小悄果断地爬到承影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央求道,“承影哥哥~”
她贴着承影的肩,清新细腻的气息钻进承影的鼻子里,承影笑,伸手捏了把她的小鼻子,“我还没问你,你这是打扮成什么鬼样子,嗯?”
陆小悄抱着承影的胳膊,仰着脸笑着,那笑容又乖巧又甜美,话音里也有那么几分讨宠和委屈,“我怕被洛二哥捉住,一路上只好不停地变化形容。”
说完,她蹬了草鞋,将白皙的小脚伸到承影面前,嘟着嘴道,“你看,脚磨得全是血泡,”她指着上面深深浅浅的红痕,“用针挑破了,慢慢是不疼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右脚拇指外侧,还正挺着一个清灵灵的水泡呢,承影捞过她的脚,轻轻按了按,柔声道,“疼么?”
陆小悄摇头,表情却是懂事可怜极了。
承影掐住水泡外围,用银针一下子刺破了,再用白绢帕子擦净,拿出一小盒碧绿的药膏,把脚上的新伤旧伤,一点点细细地抹好,放在自己的膝头晾着,等着药被完全吸收。
那药因为有薄荷和冰片,弄得整个车厢都是清凉凉的药味。陆小悄不甘心叶修不理她,凑过脸去,细细盯着叶修看,叶修闭着眼,便挑唇笑了。
“哥~”陆小悄软软地拖着声音,小声讨好地唤。叶修笑愈深浓,陆小悄轻轻伸出手指正欲向叶修脸上点去,叶修突然睁开眼,拧着她的鼻子笑骂道,“又想淘气!”
陆小悄已经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哥,你看,我的脚。”
叶修便很给面子地看视她的伤,手刚轻轻地一碰,她便“嘶”一声吸着气,仰着水汪汪的眼睛,娇滴滴地叫道,“疼!”
承影受不了她这一套,一把将她拎过来,责备道,“你让先生先歇会儿,这卖乖讨好的小把戏,留着见了洛二哥再去讨饶吧!”
陆小悄无辜地道,“叶大哥又没大碍,早在那三个人拔剑的时候,叶大哥便出手,移位闯了出来,后来那人凌空的一击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器,全击了个空,自相残杀罢了。叶大哥不过是被后来的剑气尾巴扫了一下,受了点轻伤而已,怎么便不理我了,定是生我偷偷跑出来的气了。”
承影从那极度的惊骇和狂喜中镇定下来,便也琢磨透了其中的原委,听了陆小悄的话,责骂道,“对别人是轻伤,对先生便是重伤,先生什么样的身体你不知道,还敢闹!”
陆小悄不吭气了,抱着膝埋头缩在一个角落里,可怜巴巴的。
叶修柔声道,“好了,我没怪你,实在是来京时赶了许久的路,染了场风寒,当时便吐了血。到了这里本就靠药强撑着,事情又多,劳形伤神,被剑气一扫,便全部勾了出来,没心力多理你。小悄,过来,叶大哥疼你,千里迢迢赶过来,都没被你洛二哥捉住,真长了出息,应该奖励。”
陆小悄顿时“嘿嘿”一笑,欢声凑了过去。
到了梧桐苑,承影去搀扶叶修,倒是陆小悄欢蹦乱跳地最先下来,一见沈墨瞳,不由眼睛一亮,背着手围着她绕了两圈儿,却突然变色,指着沈墨瞳怒目道,“我就说我叶大哥怎么得罪了狗皇帝,问他们两个死活不肯说,定然是因为你,才这般讳莫如深的!”
第十七章 怜惜 ...
叶修在身后呵斥道,“小悄,不许胡闹!”
陆小悄对沈墨瞳做了个鬼脸,回过身对叶修扬眉一笑,脆声道,“叶大哥,你这么着急娶她,就是因为她长得比我漂亮!”
叶修一脸清和走过来,挽住沈墨瞳的手,贴着她的肩,笑眉笑眼地看着陆小悄,说道,“谁说我们家小悄丑了,我看着比墨瞳儿还漂亮,嗯?”
沈墨瞳笑。陆小悄看着他们那交缠的十指,那亲昵,那神情,那语态,顿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不由得“哼”了一声,撅起了嘴。
叶修道,“还不过来见过嫂嫂。”
陆小悄顿时笑得像朵娇嫩欲滴的花骨朵,走过去一把从叶修手里抢过沈墨瞳,扬头道,“我们女孩子一起说话才是!”
她拉着沈墨瞳躲进一处花荫里坐下,极其亲昵讨好地蹲在沈墨瞳面前,仰着头,一双眸子水灵灵,清清亮亮的。
“沈姐姐,”那丫头的声音又亲又甜,“你不知道,听说我叶大哥娶亲,还说你哑有笑疾,我就好奇极了,心想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对得上我叶大哥的眼!”
她说完,拄着下巴,露出一口小白牙,极纯净可人地笑了,言语也更加柔软而贴心,“这一见了,才又觉得可惜了。我叶大哥人品心性,自是与姐姐极相配,只是他,…,终究是委屈姐姐了!”
陆小悄凑近人时,宛如纯真无害,柔软媚人的小动物,揉动人内心最软的那根弦,让人生爱宠,生怜惜。沈墨瞳的手,不自觉抚上了她的额头,对着她婉然一笑。
人世间,有很多事,有很奇怪的缘分与直觉。
正如陆小悄,三分邪气,七分剔透,两分的清浅,却又是十分的精灵明媚,她的言笑眉眼,不很真诚,但是娇俏。就是这样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子,前倨后恭,但沈墨瞳却对她生不出敌意,反觉可爱欣喜。
那年她八岁,湖东边开满了石榴花,嫡母所出的姐姐遇见她,为她插满了花,然后领着她去湖边照水。
那是湖水的最深处,她的姐姐,狠狠一把推下了她。
嫡母所出的哥哥正好撞见,跳水救出她,她一面吐水,一面大笑。哥哥厉声呵斥姐姐,可是却对父亲说,是她头上插满了花,看见自己水里的怪样子,笑得失足掉下去。
他把自己当妹妹,但毕竟不是一母所出的妹妹。那时她的母亲死了。可即便死了,也是嫡母她们恨得咬牙切齿,卑微低贱的妖异。
她是一个只会笑的哑巴。而她的嫡姐,已订婚太子妃。
云泥之别,天上地下。可是依然要她死,依然恨不消,放不过。
不知道哥哥和她们说了什么,后来再没人找她的麻烦,只是谁也不搭理她。
有血缘,尚无情分。这世上什么是近,什么便是远。
沈墨瞳拉着陆小悄的手,一束阳光透过花荫斜射在她的脸上,她的目光清澄明透,对陆小悄道,“我本是招必死的棋子,现在被你的叶大哥掬在手里,捧在心里,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对自己有恩,又有爱,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事莫过于此,我,还谈何委屈。”
陆小悄顿时笑得如蜜糖般甜甜软软,跳起来坐在沈墨瞳身旁,挽着她的胳膊,如贴心知己的手帕交在窃窃私语。
“沈姐姐”,陆小悄道,“那你心里还喜欢那个王爷么?”
她状似无邪,小声音又私密娇软,可她那点小心思,却很轻盈地写在脸上。
自家哥哥多病寿夭,她怕沈墨瞳嫌弃。她怕沈墨瞳恨叶修坏了自己与燕王的姻缘,而与叶修貌合神离,彼此心伤。
说来也是个懂事疼人的孩子,大概因为太过玲珑剔透,她晓得偏疼自家哥哥天经地义,这般心思无需掩藏,还故意表达得如此跳脱坦率。
沈墨瞳俯□,也拄着下巴,笑盈盈地与她亮晶晶的眼睛直接对视。两个人目光如鉴,光可照人。
这般看着看着,便眸间心底,冰雪透亮。沈墨瞳笑言道,“你说呢?”
陆小悄已然笑跌进沈墨瞳的怀里,搂着她的腰亲密无间地撒娇道,“就知道沈姐姐最好了,能让我叶大哥心爱的,定是天上有地上无,最好最好的女孩子!”
这丫头最擅长干的事,就是自来熟,装可怜,卖乖讨好,奉承撒娇。她搂着沈墨瞳的脖子,如一只蹭着人磨缠的猫。
“沈姐姐,”她神秘兮兮地咬着沈墨瞳的耳朵,从怀里摸出件小物什,献宝一样举到沈墨瞳跟前,“你看,这是我专门买给你的。”
那是个雕工精美的紫檀小盒子,沈墨瞳打开一看,是根玉簪。
玉色莹洁无渣滓,肉匀而水润,最独具匠心精美精巧的是,它雕刻的,正是一枝半放的玉簪花。
有青碧的叶。总状的花序,一朵幼苞,一朵盛放,皆白如冰雪。雕工细腻小巧,栩栩如生。
陆小悄凑近前观赏着自己的手笔,不无得意地道,“你看,漂亮吧?”
沈墨瞳看着她那小样子,也开心地道,“漂亮!多谢小悄了。”
陆小悄大大地抱住她,“谢什么,应该的。”
好像是个精灵。沈墨瞳觉得有种东西将自己的心填得满满的,说不出是欣悦,还是怜惜。她抚着陆小悄的额发,望着她尚显稚嫩的眉梢和眼角,柔声道,“我不知道小悄来,也没准备见面礼,等回头,一定补上。”
陆小悄的整张脸沁着光,听了这话,笑意像晃动的涟漪,瞬间绽放开。她扬着脸,甜声道,“我不要嫂嫂礼物,你嫁给了我叶大哥,便是世上最好的礼物!”
沈墨瞳进屋的时候,叶修正躺靠在长椅上休息。
笑看着她走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叶修道,“怎么样,陆小悄没再淘气吧。”
虽是问,却是很笃定的表情和语气。他自己一手教大的孩子,对其心性,自是了如指掌。
沈墨瞳笑着将紫檀木盒子递给叶修。叶修打开一看,便笑了,对沈墨瞳道,“这丫头倒也是花了点心思。”
沈墨瞳道,“这根玉簪该是价值不菲,我不知道该送她点什么,才能让她高兴。”
叶修莞尔道,“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丫头喜欢的多了。你且不用管,回头上街,你让她自己挑着买就是。”
沈墨瞳遂不言语。稍静了片刻,看他的脸色犹自苍白,沈墨瞳不由面带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叶修一听,便笑了。
他的目光那么深,笑容那么温暖,带着种从内心深处缓缓散发出来的,欢盛与满足。
“墨瞳儿。”
叶修低柔地唤了她一声,然后虚弱地靠过来,将头,放在她的腿上,含着笑,轻轻地闭上眼睛。
他的手指瘦硬,微凉,但唇如仰月,眉梢眼角皆是无可言传的恬静与温柔。
正午的日光从窗子透过,洒在他们身上。没有风,屋里只一片呼吸可闻的安宁。
沈墨瞳的心,宛如水光里浮游的荇草,仿佛有一种情,似淡,还浓。
这个男人的一示弱,轻柔依恋在她的怀里,求取怜惜。可是沈墨瞳却在瞬间极其深刻地以为,是她自己,被怜惜了。
御书房厚重的书架被日光拖下沉重的影子,武和帝阴郁地坐在阴影里,面色苍白。
跪坐他对面的孙令,心一凉,感到股无端的幽冷。
“皇上,那叶修能逃脱,不是因为他的暗器,而实是因为他的心计。他,”孙令顿了一下,在内心为自己捏一把汗,“在一开始,就已预料到不仅仅是最初那三个,所以攻击一发动,他便占尽先机逃出重围,后面真正的杀招,自是无法伤他分毫。”
武和帝没有说话。
孙令偷看他的脸色,汗流浃背,也不敢说话。
死寂了半晌,武和帝突然出声笑了笑。看到了孙令的紧张,武和帝柔声道,“一个人的心机算计,当真能如此可怕?”
孙令语结了半天,弱弱地对了一句,“叶修察人观色,算无遗策。”
武和帝更深地笑了,重复道,“算无遗策吗?”
孙令这回再不敢接话了。
武和帝那双深冷的眼,望着孙令似笑非笑。孙令轻轻战栗,叩头道,“下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治罪。”
武和帝微笑道,“胜负寻常事,爱卿不必惶恐,一个人的暗器再厉害,能敌得过四面八方的暗器?爱卿也是暗器大家,朕相信,定能让他,逃无可逃。”
孙令打了个寒颤,这就是要他,再次下手。
可是和叶修作对,哪儿那么容易?就算是叶修死了,剩下的洛欢李承影,也必定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孙令黯黯然,却是诚惶诚恐,叩头领命。武和帝言笑道,“爱卿请起吧。”
从御书房出来,孙令带着难言的忐忑,顺畅了呼吸。不想猛一抬头,看见燕王萧煜,面带温和的微笑,一身清贵地负手站着。
仓皇不及行礼,萧煜已点头和他打招呼,“孙大人。”
孙令忙行礼唤王爷,内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希望。燕王是保叶修的,但愿他能劝说皇上,放弃诛杀。
萧煜刚一行礼,便被武和帝热情地搀扶起,赐坐坐下,武和帝看着萧煜的脸色,关切地道,“煜儿好些了没?”
萧煜淡淡笑,“多谢父皇垂询,儿臣好多了。”
武和帝笑眯眯一副慈父模样,萧煜刚欲说话,喉间一阵咳意,他扭头咳了几声,最后就只剩喘息,没有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