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兴宜抱拳,很自然地落座,楚狂竟然不要命地探过身子,凑上脸,笑道,“这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孔雀胆吗?人真的会触之身亡?”
万兴宜道,“若是在下自己说,难免有自夸之嫌。阁下的二哥李安然用毒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您还是问他吧!”
楚狂回头道,“二哥,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邪乎?你有解药吗,用不用我先为你试试毒?”说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对万兴宜道,“只要我这指头,稍稍碰一下你这衣服,我就会立马,倒地身亡?”
万兴宜道,“阁下若不信不妨就试试?”
楚狂道,“你这人就没趣了吧,你今夜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杀我二哥?”
万兴宜道,“楚狂杜彤,有那么英俊的相貌,一副黄金般的嗓子还有宛若天籁般的琴声,这样的人若是死了,难免可惜!”
楚狂笑道,“我这样的人死了难免可惜,我二哥那样的人死了,就不可惜吗?”
李安然道,“懂毒的人死于毒,是死得其所。”
楚狂仰头纵酒,大笑道,“照二哥这样的说法,那么种田的人该被粮食撑死,织布的人该被棉麻缠死,做厨子的该被饭菜噎死,这读书的也该一头在书上撞死了!这若推而广之,那么这殡仪店里的,是不是应该让死人从棺材里跳出来给吓死?”
谢小倩一下子笑出声,咳嗽起来,邱枫染轻轻地为她拍背。李安然忍不住笑骂道,“楚狂你这张嘴,怕是有一天你会被别人开玩笑给笑死!”
万兴宜在一旁笑得也很愉快。李安然转而道,“万先生,是不是还是老规矩,谁破了你的孔雀胆,谁就赢?”
万兴宜道,“不错!”
李安然起身,注目着窗外烟雨惹起的轻柔的夜雾,说道,“人家说杏花烟雨江南,诗酒风流。万先生成名二十年,一日不可无诗,一日不可无琴。我想我四弟的一把焦桐琴,应该能入万先生的眼吧!”
万兴宜道,“难得见楚狂杜彤这样的风流人物,若能有楚狂的诗琴相伴,万某人死亦无憾!”
李安然对楚狂笑道,“那就烦劳四弟,奏琴一曲,吟诗一阕,为万先生助兴。”
楚狂懒洋洋地从肩后抽出他的焦桐孤凤琴,一下子放到桌上,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抱怨道,“若是给你助兴倒也罢了,给他的孔雀胆助兴,我可是不干!”
楚狂的神情有一种看似随意的倦怠,嘴角噙着笑,斜着眼,放任手足躺坐着,有一种颇为令人心动的颓艳和雄霸。谢小倩几乎是仰慕地盯了他片刻,柔若无骨地依在邱枫染肩侧,低声道,“他好帅!”
邱枫染不以为然地笑笑,伸手轻轻掐了掐小倩的嘴,小倩“嗯”了一声撒娇,将头埋在邱枫染的怀里。李安然转头对邱枫染道,“三弟,借用一下你的玉龙飞雪,可否?”
邱枫染道,“二哥何必客气。”遂将剑递了过去。
李安然拔剑,“唰”地一声响,室内寒光乍现,谢小倩不由好奇地抬头,惊奇地看。
李安然行礼道,“万先生,恕在下冒犯!”
万兴宜起身笑道,“遇名剑,得名士!看来今天我万某真不虚此行!”
李安然一个剑花挽过去,楚狂半倚着椅背,疾风劲雨地弹起来,一边引吭高歌,“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中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谁也没想到李安然用剑会如此俊逸迅急,剑气弥漫,剑光点点,宛若三九寒天,风料峭,雪满天。
谢小倩“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对邱枫染道,“想不到二哥以暗器名扬天下,竟也是一个用剑的大家。”
邱枫染听着,无语。
楚狂唱的时候嘴里还吃着鲈鱼,收音的时候不小心呛了一下,他低声骂了句粗口,举碗痛饮了几口酒,顺了顺气,继续弹唱道,“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付清流突然“呀”了一声,手中酒杯落地,“砰”一声清脆的响。万兴宜已避开剑锋,展臂而起,“孔雀胆”闪着夺目的异光,他的人像蝙蝠一样,闪电般转瞬即在面前,那宽大的袖口正欲拂在李安然的脸上。
楚狂惊坐起,却见李安然顺势一仰,手中剑一抖,听得“嘶”一声,万兴宜的“孔雀胆”的左袖已被划断。楚狂微微一笑,放歌道,“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孔雀胆”已被李安然如影随形的剑缠住,欲抽身而不能,黑衣与剑光浑然搅成一团,布料撕裂的“嘶嘶”声不绝于耳。
楚狂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弹唱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阔论惊四筵。”
楚狂的琴“铮”地一声,划然而止,人松口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李安然挽着最后一个剑花,那件令人闻之色变的“孔雀胆”条条块块尽被缠于李安然的剑尖处,像是一朵绮丽的黑花。
万兴宜一身白内衫,发尽乱,汗湿衣。
李安然噙着笑,举着“孔雀胆”放在烛火上,“孔雀胆”遂“噼噼啪啪”熊熊燃烧起来。付清流惊叫道,“二弟!若是剧毒挥发,后果不堪设想!”
李安然道,“大哥放心!虽然孔雀胆上有一百多种剧毒,可是却以‘白首霖’为君首,‘白首霖’发,百毒俱发,‘白首霖’灭,百毒俱灭。万先生,在下说的,可是事实?”
万兴宜擦着额头上的汗,凄然笑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师兄毒王冯恨海尚且败在你手下,万某今夜来,实乃自取其辱!”
李安然道,“万先生说笑了,孔雀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件衣服。这世上有万先生,就有用毒的君子。”
万兴宜苦笑道,“我骄傲一生的孔雀胆,已然破在你李安然的剑下,我还有什么面目,被人叫一声毒君子!”
万兴宜话说着,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嘴里似吟似唱,渐渐消失在窗外的烟雨里。
谢小倩如梦方醒,吁了一口气,笑涡轻旋,欣然道,“二哥你真是好帅呀,剑舞的那么漂亮!这么快就把孔雀胆给毁了,什么时候教教我吧!”
李安然坐在座位上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傻丫头!身边有一个用剑如神的郎君,却到我这里来学!”
谢小倩的脸蓦地红了,楚狂在一旁打趣道,“轮到三哥醋溜土豆丝了!你不是也跟他说楚狂哥哥我帅吗,怎么不来和我学琴,我很乐意教你呢!”
谢小倩站起身挥拳欲打楚狂,但想到他身上有虱子,就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怒哼了一声,威胁道,“你再这样和我开玩笑,小心我叫人把你丢到西湖里去洗澡!”
楚狂满面是笑,说道,“你再多加上几十马车盐,把我在西湖里腌咸菜得了!”
众人哄笑,小倩薄嗔,邱枫染道,“你休要理他,和他抬杠,你是怎么也抬不过他的!”楚狂一旁道,“就是,我这么大一男人,有的是力气,论抬杠,你个小姑娘是怎么也抬不过我的!若是要抬桌子抬椅子,你就更比不上了,什么时候你和我三哥成婚,我给你们出苦力干活去,只是你现在不要再恼我了!”
小倩一笑出声,打趣道,“我才不要,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婚床上爬出几只虱子!”
众人哄堂大笑。
夜渐深了,谢小倩还病着,兄弟们谈笑半晌便各自散了,临别李安然和楚狂付清流约好,明天搬他那里去住。
李安然在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再去看看白家那所鬼宅。
已夜深人静,黑漆漆的一团,偶尔传来猫头鹰古怪的笑。
李安然推门而入,还是那所长满野草的荒宅,烧纸的灰烬被雨打得七零八乱,只觉更加荒凉。
李安然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这趟杭州之行,他总觉得和这江南白家有着某种神秘的宿缘。
人鬼殊途。否则他真的想知道,那三十二位亡魂,在十四年前,在十四年后,都在想什么?假若世间真的有鬼,那么他们见到李安然,会干什么?是阴森森的侧目,还是惨兮兮的笑?抑或是,他们只是夜复一夜,我行我素,根本就无视一个大活人闯入了他们的地盘,而且一夜还来了两次?
细雨拂面,如烟如雾。
在东南的角落伏着一只黑猫,此时突然“喵”的一声,李安然看见了它光盈盈的一双眼睛充满戾气。
黑猫一步步朝他走来,“喵喵”地叫。
李安然半眯着眼望着它。黑猫突然怯步,静止的,悄无声息。它的眼睛聚焦在李安然身上,像是毒蛇盘起了身子一样,戒备。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它。然后他听见门外有人“吃吃”地笑。
那是年轻女子的笑声,听声音,那个人应该很美。
她果真很美。
她穿着一身白衣,无风,有雨,外面罩着的轻纱袭地。
她没有打灯笼,手里拿着根柳枝。一头秀发梳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前胸下,拿着柳枝的手把玩着自己的辫梢。
十六七岁的样子,白皮肤,瓜子脸。她的眸子很美,很黑,很亮。
如此明眸皓齿,她在自己面前盈盈地笑,李安然却恍觉她的眉宇间似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的,再细细去逼视追寻,却又不见了,依旧明眸皓齿。
她在笑,眼波清如湖水。
她的睫毛很长,天然向上翻卷。她半仰着头,睫毛便在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李安然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人世间总有许多难以言说的刹那,突然就爱上,突然就心动。
她闭目,仰头,双唇半开,迎着雨。她在夜色中□着白皙的颈项,李安然突然觉得这江南的夜雨,会让她冷。
她仰面接雨,轻松地和李安然说话,“你这么久一个人淋雨,有没有尝一尝,杭州的春雨,是甜的。”
李安然望着她,笑道,“是吗?”
她睁大眼睛侧头望着李安然,嫣然笑道,“师父让我来请你,可是怕你不会去。不如我给你弹琴吧,听了我的琴,你要答应会去的哦!”
她顾自从肩后抽出一架小巧的五弦琴,坐在中庭湿漉漉的石阶上,琴在膝上,举手欲弹。李安然道,“若是我听了琴,还不肯去呢?”
那女子怔了一下,侧头复望了李安然一眼,笑道,“那,那就当朋友相聚,我略献薄技,聊佐清欢好了!”
她说完顾自弹,李安然含笑听。
她弹的曲子,李安然知道,那是最美的一首南朝歌曲,《西洲曲》。
这个梳着两根大辫子的美丽女子,似带着一种欲语还休的羞怯。她半低着头,只是弹琴,不敢看李安然。
而李安然在看她。在烟雨中弹琴的白衣少女,半笑不笑的表情。
黑漆的夜,荒芜的鬼宅。她迎着烟雨,身后长满齐膝的野草。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曲与词的情韵,在音节的流畅与宛转中,弹琴的人也柔婉如诗,静静得像一株白莲,悄然半放,披着月光。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只是今夜,只有烟雨荒庭,没有月,也没有风。
那位白衣女子已收琴,李安然笑,拍手。
那女子轻声道,“我知道我弹得不好。你,你明天会去吗?”
李安然道,“若是请客,我还真不想去,可你说是朋友相聚,朋友既相约,我当然要去。”
那女子欢欣起身,将琴往背后琴袋里一放,说道,“明天辰时,西湖北面的花溪苑,我师父在那里等您!”
她欲转身而去,李安然道,“朋友相约,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那女孩道,“我姓楚,叫雨燕。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雨燕。”她边说边往前走,临出门的时候停住,回眸笑道,“你可一定要去啊!”说完跑出门去。
天正下烟雨。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十六章 一种风华的凋落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要他的两个随从到各条街市上转一转,旁敲侧击打听一下他们商号的情况,他一个人,信步走向西湖。
西湖北面的花溪苑。这个地方李安然很陌生。两年前游杭州的时候,那里没有花溪苑,近半年菲虹山庄突逢危难,他也未曾留意。
逢人一打听,才知道,那里是杭州贵妇的休闲场所,里面不仅可以洗花瓣澡,还可以饮茶、饮酒,琴棋书画,当然使得贵妇人趋之若鹜的,是美容化妆。传言说花溪苑的胭脂是世界上最美的胭脂。
李安然淡然笑。他想起了楚雨燕白皙美丽的肌肤,她的眸子,她雨中的唇。
他叩门。
开门的便是春风含笑的楚雨燕,还是梳着那两根辫子,见了李安然,欢呼道,“你真的来了!我师父今日闭门谢客专门等你呢!”
李安然笑道,“你一直怕我不来吗?”
楚雨燕今天的衣裙上绣了两只深紫色的蹁跹飞翔的小燕子,她含笑打量着李安然,说道,“朋友相约,怎么会不来呢!你昨晚答应了的!”
这个女孩子她阳光下的笑容和声音,让李安然的心暖暖的,满满的。
花溪苑亭台楼阁,风景明秀。入门垂柳婆娑,再深处是一片荷塘,红漆小亭子展翼于假山之上,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时有绿翅膀的蜻蜓点水于碧波之上。楚雨燕对李安然道,“这片荷塘,是师父培育出的名贵品种,叫做玉美人。荷花盛开的时候,花茎有一人来高,花盘比寻常荷花大些,花朵色白如美玉,香气袭人,半园子好像都是它的香!”
李安然道,“令师该是种植植物的高人了,好本领。”
楚雨燕领着李安然绕过假山,来到一片芍药园,介绍道,“这里叫做‘碎霓虹’,每棵芍药都是纯色,大如圆盆,盛开的时候,招蜂引蝶,别提有多美了!”
李安然笑而不语。楚雨燕带李安然穿过蔷薇帘,来到海棠署,指着一棵新叶初茂的海棠树道,“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海棠吗?”
李安然道,“从形貌上看,是西蜀海棠。”
楚雨燕道,“啊?你竟然知道的!”
李安然道,“海棠美而无香,惟西蜀海棠例外,所以容易被人记住。”
楚雨燕嫣然道,“的确,这是师父最钟爱的西蜀白海棠,每当花开的时候,香气空濛,姐妹们乘着月色,树下抚琴,别提有多惬意了。”
说完,楚雨燕对李安然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沿着海棠树下的小路向前走,师父在前面等你。”
李安然点头笑。楚雨燕走近前,低声央求道,“公子呆会见到了我师父,千万别提黑猫的事,你一定记得啊,不然我就会挨骂了!”
让李安然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若萱怕他责备时,也是拉着他的衣袖和他这样说话,那种半是撒娇的央求,软语商量,惹人心疼。
李安然笑道,“你放心,我不说就是了。”
楚雨燕对他浅笑一下,羞怯地跑开了。
李安然沿着小径上前,地势渐高,耳旁渐有淙淙流水声。路两旁种满了茉莉和杜鹃,每隔十步远,还有青葱翠秀的香柏。不远处有一巨石如断翼凸出,上面有红漆雕花的亭子,亭子里花溪苑的苑主在等他。
那人席地坐在亭内,似在做茶艺。
她的衣袖袭地,穿一身华贵而素雅的锦缎,青灰的颜色。
她的背影,宛若九天下凡的仙子,遗世独立,有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美丽风华。
李安然拾级而上,在亭内站定,行礼道,“在下李安然,来应苑主之约。”
她并不起身,只是回眸嫣然道,“请坐。”
她大约四十岁的年纪,正挥着一把梅花扇,煮茶。在她的身边,懒洋洋地卧着那只黑猫,毛色黑漆如缎,光芒闪耀。
李安然在她对面坐下,看见了她的脸,便再也难以将目光移开。
她或许算不上绝色,可世间再也难找这么美的女人。她的眼眶略深,笑若无意,静似无心。
让李安然一下子想起空谷的云,纤尘不染,来去淡然。
她的五官看似普通,可是一组合在她的脸上,便是无一处不优雅。她笑时眼角有几条淡淡的鱼尾纹,便让人觉得,原来鱼尾纹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的东西。
她的身上集了世间女人所有的柔情和温存,却多了世间女人少有的淡然和智慧。她似乎经历沧桑,似乎已年华老去,可是却以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气质和风韵,独立于红尘之上,淡化了别人各种各样青春美丽的痕迹。
李安然盯了她看了很久,自知失礼,笑着道歉。
她将一杯煮好的茶放在李安然的面前,笑道,“李公子不必介怀,老身已习惯了。李公子初到花溪苑,感觉如何?”
李安然放眼一望,清溪蜿蜒,流水淙淙有声,上面飘落着花瓣,估计不远处溪泉的尽头,应是种满了樱花,此时正落英缤纷。
李安然笑道,“真是超脱凡俗,神仙府第。”
“得李公子盛誉,老身甚是欣慰。” 苑主说着递过一盏茶来,笑如春风。
李安然端茶轻轻呷了一口,顿觉五脏六腑冰雪般透脱,齿间清香余留,绕舌不散。
李安然道,“多谢苑主赐茶,这茶饮后让人觉天地清明,似欲羽化成仙一般。”
苑主注目着远天的蔚蓝,悠然道,“成仙虽好,可惜高处不胜寒,如今正值阳春,草长莺飞,还是难以遗弃这俗事红尘啊!”
李安然笑道,“想来红尘的高士还是远胜那些寂寥的神仙。苑主悠然于亭台之上,超脱于杯水之间,游走于红尘之内,看着苑主,便也没人去羡慕神仙了。”
苑主望着李安然,温柔慈祥地笑了。
李安然举杯微饮,笑问,“不知苑主命在下来,有何吩咐?”
苑主的目光清清淡淡,温温柔柔地停在李安然的脸上,微风带着一阵浓郁的茉莉花香吹拂她的鬓发,她的手瘦硬而白,在春日的阳光下可以看见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她没有喝茶,唇角的轻笑颇含着丝玩味,她说,“老身在这里送往迎来,寂寞得久了,听闻菲虹山庄的少主人,龙章凤姿,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不由心生向往,想请公子您喝杯茶。”
李安然行礼谢道,“承蒙苑主错爱,在下不胜荣幸,不胜感激。”
苑主的目光远望,似含深意,微微叹息道,“只望在江湖夜雨青春已尽之后,公子还能记起,老身曾请你,喝过一杯茶。”
她的神色话语中颇含感慨,似暗含玄机,一时李安然还不能领会。
她复又道,“在享受青春爱情欢乐的时候,老身不曾预料,我会一生寂寥。人生有很多事,很多时候,都很奇妙,奇妙到,即便人如何强悍,在命运面前都那么渺小。李公子,喜欢看蚂蚁吗?”
她带着几分欢颜,饶有兴趣地发问。李安然对她的话若有所思,回过神来轻笑道,“在下,不曾留意过。”
她指着茶杯旁的木几桌面,笑道,“你看。”
桌面上有一只蚂蚁,在快速地爬行,苑主伸出右手食指挡在前面,蚂蚁遇阻,怔了一下遂向左欲绕开,苑主再拦截,蚂蚁再绕,她再拦,如此三番五次,蚂蚁前前后后急得团团转,找不到前行的出路。
苑主收起手指,左手端起杯,脸上依旧是淡若无痕的笑,那只蚂蚁飞快地爬了几步,她又伸出手指拦住。她对李安然道,“我伸出手指拦它,它绕开去;如若我用这水淋它,抑或是,…”她轻轻摁蚂蚁于指下,说道,“我这样摁下去,只需轻轻一用力,…”
李安然笑。
苑主松开蚂蚁,静静地饮茶,蚂蚁如逢大赦,慌不择路逃下桌去。
这时楚雨燕领着六个白衣少女翩跹而来。苑主道,“一杯薄茶,几样点心,如此招待远客,还望李公子见谅!”
李安然道,“苑主雅洁慷慨,不吝赐教,在下不胜感激。”
楚雨燕文文静静的,从姐妹们手中接过点心,一样样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苑主轻笑道,“燕儿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那六个女孩行礼鱼贯而退。苑主吩咐道,“坐下给李公子续茶。”
楚雨燕应了声“是”,坐下来,嘴上噙着笑,半低着头,为李安然续茶。
李安然谢了,看见她春葱似的双手,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苑主道,“这几样小点心,是我今晨亲手为李公子做的,虽然不成敬意,但也只有我们花溪苑最高贵的客人,才能品尝得到。”
李安然行礼道,“苑主错爱,李安然甚惶恐。”
苑主笑意拂面,声音却有点幽怨,说道,“这些茶点,配你手中的茶,吃起来别是一番滋味。”
李安然不推辞,举箸而尝。尝遍,苑主道,“公子以为如何?”
李安然道,“糕点各有千秋,不但酥咸软甜各异,而且还有种莲花特有的清香品味,配茶而饮,入口即化,留于唇齿的则是莲芯的微苦,继之则满口生凉,清芳遍及全身,物我两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