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吗。他苏笑应该不会痛的。可是他怎么可以,在突然的一个瞬间,为自己过去的惨绝人寰,噬骨心痛?
是不是因为,他从来不懂。他从来不曾拥有过,所有也不会在意,别人失去时会怎样心痛。
可是现在他老了,身边只有琳儿。他想让琳儿成亲,在自己身边,为他生一个外孙,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琳儿和邱枫染的,他只求上苍给他一段含饴弄孙的岁月。
不管怎么说,他在琳儿身上,付出了二十年的心血和爱。可他苏笑忘了,别人,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毁掉的家,感情也和他一样浓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杀人如麻的苏笑,怎么可以奢求,一段安乐的岁月。
李安然找上门,讨债来了。
苏笑整理情绪,对李安然淡笑道,“虽然仇结到这个份上,可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多活一刻,我也是可以告诉你原因的。”
李安然道,“愿闻其详。”
苏笑道,“其实很简单,就因为一场笑。就是那场笑,让我痛下杀招。”
李安然道,“一场笑?什么笑?”
苏笑道,“很久以前了,我十四岁那年,六月初三的下午,我当时的主人和他的朋友们从外面游乐回来,偏巧我培植出的一株白玉牡丹开了,馨香满花园。我平日都是一个人,谁也看不起我,我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观察花草,熟悉他们的习性,虽然我种什么栽什么都比别人长得好,但是从来没人抬举过我。可是那一天,众人都惊奇于白玉牡丹,非要见识一下,慕容家了不起的花匠。”
苏笑望着李安然,苦笑道,“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位了不起的花匠。听说主人和他的朋友们要见我,我既忐忑,又惊喜。我以为,他们都是当时最出色的少年英杰,都有修养和气度,应该不会像别的人,以貌取人,因为我生得丑,就刻薄取笑。就是带着这一丝期待,本来很胆小的我,还是低着头,去见主人。我其实很害怕,远远地跪在地上给主人请安。主人很随意地叫我起来,叫我去见客。”
苏笑突然顿住,似乎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攥紧了拳头。良久他才闭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战战兢兢,给众人行礼,众人本来相互说笑,一齐望着我,然后突而沉寂,相互看着,突然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把花园的亭子,都笑破了。”
苏笑叹气道,“我无地自容。我一动都不敢动。可是他们一直在笑,指着我的脸在笑。主人看着我愣了一下,懊恼地挥挥手让我离开。我暗自留神,暗自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出息,有了能力,一定让他们那些人,不得好死!”
苏笑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李安然犹自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恨,咬牙切齿。李安然不由有一点心惊,或许对于当时风华正茂的众人来说,那只是一场很欢笑很愉快的聚会,却不想因此,埋下了丧命的伏笔。
苏笑的语气突然带上了追忆的色彩,他说道,“只有云初,她看着朋友们笑得前仰后合,很不安,向我欠身致歉。她不像是一般的高贵小姐,她肯对我好,很有礼貌,那是我第一次接受别人的致歉。第一次有人因为嘲笑我而向我致歉。何况错的不是她,只是她身边的人。”
李安然无话。苏笑用鼻子哼笑了一声,仰天桀骜道,“就是因为此,我后来得势,就一家家把当初嘲笑我的精英人物,灭掉了。就是这么简单。如此而已。”
李安然觉得不可思议。他突然无话可说。
面具人道,“尽管后来云初告诉我,向我解释,说是他们和歌女作诗嬉戏,我主人输了,被人用胭脂画了半边脸,在见到我之前,刚刚洗掉。他们看了我脸上的胎记,想起我主人的狼狈相,才笑。可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他们看了我的脸,就那样前仰后合地笑。”
李安然虽然觉得苏笑偏执,但他能理解那种偏执。换做是你,你会不会也那样偏执?
李安然仔细想,觉得不对。他奇怪道,“我爹,不是出生世家,十几岁的时候不曾和那些人交游,似乎也不可能参加那场聚会。”
苏笑笑,“你爹是不能,可是你忘了,你娘呢。你娘是堂堂顾家的独生女,大小姐,是项重阳的师妹,当年的性子可是活泼得很,和你那妹妹,有一拼。”
李安然忽而沉默。
苏笑道,“你爹何等的才干,论机关暗道的设计,世上无人能出其右。得你娘的爱慕,得你外祖父的提拔,创建菲虹山庄,称霸一方。”
李安然忽然道,“我娘怎么死的?”
苏笑怔怔地盯着李安然。李安然静声道,“你杀了她,是吧。”
苏笑笑,点头道,“不错。我杀了她。”
李安然突然想发脾气,他问道,“那白家呢!江南白家呢!”
苏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聪明。白家很简单,也是我派杀手杀的。”
李安然沉声道,“为什么!他们白家,一向行医为善,应该和你没什么仇怨。”
苏笑道,“有句话叫祸从天降,谁让白梦鹤去给你娘接生呢?谁让他医术真的很高,在你娘中了我的毒的情况下,还能保住孩子!他不死,谁死?”
李安然几乎就想动手杀了苏笑,苏笑道,“看来你对楚雨燕真的很用心啊,一说起白家的事,你就这么激动。”
李安然道,“我怎么能不激动!”
苏笑道,“其实白家的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看上了他们家的两个女孩子。”
李安然怔然。苏笑道,“我需要一些女孩子,美丽的女孩子,为我所用。本来想选琳儿,我都已经毁了空云谷,可是后来,…,我突然就舍不得了,然后看中了白家。你不会不知道,当年白家的夫人是慕容后裔,所生男女,都是俊美非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对吗,多年以后,他们白家的二小姐,不是一露面,就连你李安然,也是一见倾心,不能释怀?”
李安然强自隐忍,这苏笑,就是一个疯子。
苏笑叹气道,“其实我本来也不一定非要这样睚眦必报的。我甚至想过要终老空云谷,一辈子种我的花花草草。有些耻辱我淡忘了,就算不甘心,但也要有不甘心的能力。只会种花花草草的苏笑,没有武功,也不识字,怎么能对抗那么多名门世家,怎么能杀那么多人呢?”
李安然冷静,望着苏笑,其实他也真的不明白,苏笑摇身一变,是怎么回事。
苏笑道,“所谓命运还不就是这么回事。我不过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遇到了改变我命运的人。我拿着滴水木莲香去看望云初的路上,遇到了袁辛。后来做了他的徒弟,接手他的基业。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么简单。”
李安然道,“袁辛?他,早二十多年前就消失无影了。”
苏笑道,“是啊,就有这么神奇的事,他消失无影了,可是就被我遇上了。应该换个更确切的说法,我就是被他找上了。”
李安然道,“找上?”
苏笑道,“对,找上。然后他一边成全我,一边毁掉我。”
李安然无话。
苏笑道,“你也知道,我到了项家发生了什么事。项重阳宠妾灭妻,云初柔弱被欺负,他置之不理不管不问,我不过替云初说了几句话,就被他的妾打耳光。打我耳光不要紧,可是云初护着我,她竟然,打云初的耳光。我受不了。”
苏笑突然落下泪来,他说道,“我受不了,云初堂堂嫡妻,护不了她的兄弟,为了我,竟然被一个妾打耳光。我于是冲上去,推倒了那个女人,项重阳看见了,他出手打我,很重。云初护着我为我求情,他便反手,打了云初一耳光。”
苏笑的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强自隐忍,对李安然道,“你知道吗,以项重阳的武功,怒极挥手,即便不用内力,是什么力道。云初嘴角顿时就流出血来,不是我扶住,就摔倒,而她身后,是假山巨石,很可能就摔得头破血流。她挨了打,疼得半天踹不上气,项重阳望着她,竟然没有半点悔恨怜惜。”苏笑顿了顿,叹气道,“我,我当时其实很害怕。我不敢说什么,抱着云初,看着项重阳,很仇恨,但也很畏惧。”
苏笑突然停住,他望着李安然,自我解嘲笑道,“你以为,凭着我苏笑,没有武功的苏笑,在项重阳面前,会有多英勇吗?”
李安然道,“那事情是怎么激化的。”
苏笑道,“项重阳丧心病狂,他看着我突然就笑了,他竟然说,云初眼光独特,一个人人看不起的丑八怪,她竟然就看上了,他说,他这就写休书休了云初,把云初嫁给我。”
李安然有些骇然,这项重阳哪里吃错药了。项重阳为人稳重,做事精干,即便有几分风流,也不至于这么糊涂。
苏笑道,“我当时就懵了,不知道怎么办。一时之间,只想证明云初的清白,拼命给项重阳磕头认错,求他责罚,他就算是杀了我也没关系,可是别那样对云初。项重阳却丝毫不理会,他走过去抓着云初的头发,笑得很冷酷,他对云初说,‘给你找这个人你还满意吗?虽然他那么丑又那么低贱,但是你本来就心怀慈悲,不介意这些是不是。何况,他种花种草不是种的很好吗,跟你志同道合,又对你敬若神明,不会像我一样,娶妻纳妾冷落你,’项重阳这样说着,突然就把云初扔在地上,起身暴喝道,‘我做主,就把你许了他,今天就嫁!马上跟他给我滚出去,是不是还等着我这个前夫张灯结彩送你入洞房!’”
李安然震惊地听着,这项重阳,他不会吧?
苏笑强自冷静地对李安然道,“项重阳,当时就像是疯了一般,云初却是很冷静地站起来,她竟然还苦笑了一下,很平静地对项重阳道,‘相公当日娶妾身,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不出三载,相公移情别恋,可曾还记得当日誓言。妾身虽幽居冷院,但心如冰雪,情比金坚,从来也不曾改变。自古宫闱相争,无所不用其极,既然相公相信谗言,心生嫌隙而不辨清浊,那妾身也无话可说。只是一纸休书之后,妾身与相公便再无瓜葛,用不着你做主为我再嫁,玷污我们姐弟的清白。’云初说完,就扶起我,问项重阳要休书。那项重阳,却是动也不动,怔了半天,突然在我身边抢过云初去,按在假山上,大吼着责骂质问,问云初是不是真的变心了,要离开他。那个妾,突然在一旁冷言冷语,说得云初异常不堪,她竟然说,好个心如冰雪,情比金坚,就是抱着个陌生男人用嘴亲啊。项重阳听了这话,马上恨恨地又打了云初一耳光,我受不了,就突然冲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冲上去,一下子,就杀了那个妾。”
苏笑苍白瘦削的手上青筋暴起,多少年了,这是他不堪回首却又无法忘记的血腥记忆,血腥,太血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经意的手指
深夜的竹林很寂静,寂静得只有虫在鸣叫。
苏笑仰天,深呼吸。
他平静下来,面色雪白,苦笑道,“后来的事,就再也不受控制。我杀了那个妾,项重阳自然冲上来要杀我,我拼死抵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杀了。我杀红了眼,也吓懵了。云初扑在项重阳的尸身上,怔怔地望着我。突然嘶叫一声,一头撞在假山上,我当时,竟然就忘了去拦着。云初死了。我痛极发狂,浑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冲进项家,乱杀一通,竟然就无人可挡,我杀了项重阳所有的妻妾,杀了他的孩子。项家一片血红,我觉得生无可恋,一把火,烧了项家,也想烧死我自己。可是我却没有死,醒来的时候,袁辛对我说,他就是我的师父,他要收我为徒。”
李安然已经懂了。凭苏笑是无法杀死项重阳的,甚至连那个妾他也不一定能杀死。他只是在前面做出冲动的举动,背后动手的,一定是袁辛。袁辛身为秘门的掌门人,武功之高,项重阳不能敌。
苏笑一时冲动,生出那种毁天灭地的仇恨,可袁辛为什么,要替他杀人点火,要苏笑背负杀项家满门的罪,无可回头,无法争辩,只能戴着面具,去雄霸天下?
李安然忍不住问苏笑。
苏笑哼笑道,“这很简单,因为那些衣冠楚楚的名门正派,都太可恶了!”
李安然结舌。名门正派都可恶,这算什么理由。
苏笑道,“那些名门正派,自以为正宗,排斥异己,我师父袁辛,就因为出身寒苦,虽有经天纬地之才,练就绝世武功,却处处被人妒忌打压,还差点被陷害至死。浮云不避日月,我师父一飞冲天之后,快意恩仇,行事癫狂。那些名门正派不辨是非,扣一个邪门歪道的大帽子,下令剿杀,于是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我的四师姐水灵儿,品性纯良,与沈霄相爱,珠胎暗结,自诩名门正派的沈家竟然欺负刁难一个弱女子,不予承认,让她丧命荒野。我那四师姐,虽然表面上是我师父的徒儿,其实,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师父沉沦人下的时候,与名门小姐相互爱恋,私定终身,为对方家庭所不容,又有了孩子,两个人私奔而逃,遭遇追赶堵截,师母丧命,留下一女也是奄奄一息,师父花了无数心血才救下爱女,自然宠爱非常,哪能允许她受此委屈。四师姐死时,我师父就发下毒誓,要败光天下的名门望族。”
李安然叹了口气。故事越听越传奇,但总算找到根源,那就是,苏笑和袁辛,都有他们毁天灭地仇恨天下的理由。
只是,他们拥有毁天灭地仇恨天下的理由,他们最终强悍,最终执掌天下,可是这关他李安然什么事。他甚至,连其中的棋子也不是,他只是他们彰显权力的炮灰。
李安然忽而想起,五年前,在花溪苑,林夏风问他是否喜欢看蚂蚁,林夏风屡次用手指拦截住蚂蚁的去路,蚂蚁急得团团转,松手间,蚂蚁如逢大赦,如若不经意地按下去,蚂蚁就是遭逢大祸。
不经意地按下去。好个不经意。不经意的手指。生生死死,就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人生悲弱如蚁,谁也无可逃避,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根不经意的手指。
李安然突然叹了口气。
苏笑道,“我师父,最终雄霸天下。我跟随他学艺三年,有一天他带我出山,在闹市人海,指着你爹,对我说,他要让这个人,在十年之间,名扬天下,冠绝一时。”
李安然愕然,他突然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苏笑道,“你爹当时还不算出名,他娶了你娘,只是帮着你外祖父做生意,喜欢一些奇巧的机关而已。师父对我说,雄霸天下,就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不出面则已,一出面则可以主掌人生祸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李安然道,“菲虹山庄的兴亡,就是你们的一手设计?”
苏笑道,“不错。两年后我师父死,他把毕生的东西传给了我。那时候,你家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我师父对我说,十年间菲虹山庄会逐渐做大,让我不要管。十年后,他让我动手剿杀。他说话时带着笑,很诡秘,他仰天笑,然后叹气说,那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
李安然的手忽而颤动。苏笑道,“我一直不懂,师父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完就死了。现在我怎么想,他说的都是你。就是他,抢掠了你,让你父母以为你已经死了,然后他把你和孟如烟安排在一起,孟如烟二十年如一日地训练你。你所学的,庞杂囊括百家,关涉各个门派的绝学和秘密,不是我师父给的,他孟如烟对各家武学虽然痴迷,可是他自己哪儿来这个能力!”
苏笑冷峭地望着李安然,笑,“他抢掠了你,然后扶植了我。二十年后你的身世公布天下,我正要对菲虹山庄下手。这太巧了,我们之间,就是师父安排好的,玩了二十年的游戏。他让我掌控天下,在二十年后灭掉菲虹山庄,让我们遭遇在一起,拼得你死我活。我早就应该想到,只是我原来一直没明白,不曾当回事,也不愿想。不愿意相信。”
这也太荒诞了,李安然一时说不出话。苏笑叹气道,“我跟了他五年,却始终不曾弄懂他。他有时候嗜血冷酷,十倍的我不及他万一,但他有时候,却很和善,很温柔,甚至很天真。有一次他站在夜来香面前半天不动,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等花开。”苏笑说着就笑了,“那时候,他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可是他说他在等花开,他想看着花蕾怎样碎裂出颜色和馨香来。他当时对我笑,笑得就像一个孩子。”
苏笑喃喃道,“他应该是想要收回去。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最后想要收回去。就像他给了你们菲虹山庄繁华再收回去一样,他这样对别人,也这样对我。”
李安然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知道我们谁最后会胜。他凭什么这么安排,我不想活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
苏笑苍然笑,说道,“你以为我想吗?我不过是想护住云初,我当时只想杀了那个妾,她老是在一旁挑拨!我不想杀项重阳,我是想让项重阳杀了我!可是云初死了,她死了,我才那样恨天恨地恨透了项家,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不恨我自己吗?”
李安然怔怔地望着他,苏笑面容狰狞,有几分骇然。
良久,苏笑颓然叹气,轻声道,“他毁了我,也成全了我。就像他毁了你,也成全了你一样。我不懂他,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他本来就变化难测,就像他有时候很嗜血,但有时候很纯良。”苏笑说到这儿,突然很诡异地望了李安然一眼,扯动嘴角道,“这样说倒真的想起来,把你,把我,糅合在一起,或许就是他了。哈哈,他有时候就跟我一样,嗜血,很冲动,可有时候就是你,很温柔,冷静啊。哈哈,你说他想干什么,他就是想再造出一个他自己来,他,他简直就不是人,哈哈,他不是人!”
苏笑诡异地笑着,突然咬牙切齿,恨恨道,“他是一个妖异,妖异!”
苏笑无力地靠在竹子上,抬眼望幽深浩渺的苍穹。
李安然低下头,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
这就是他的人生吗?或许是别人的一个影子,或许只是别人游戏里的一颗棋子,或许,连棋子也不是。
莫名其妙,什么也不是。就像大人物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吹一口气,放任它飘。
高高在上的人,随意一个决定就可以改变别人的一生了。不是吗?这个决定或许就是因为大人物一个高兴,或是不高兴。
那么他李安然呢?算什么?为了什么?
那个叫袁辛的人,或许真的是一个妖异。君王他都是不屑的,从一个小人物,到一个大人物,他一定爱上了翻云覆雨的感觉。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置身其中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着鲜活的情感,会撕心裂肺,会欢天喜地。
是不是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掌控了至高的权力,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神。可即便是神,也不能这样玩人。
可是权力,就是用来玩人的。
直可以把人玩得冲冠一怒,血战而死,可即便死,一个无权者的冤屈,也不一定能撼动掌权者的权力。
李安然突然笑而无语。
这世上芸芸众生的每个人,不是和他李安然一样吗?即便是袁辛,他真的就不一样吗,他一生为谁而活?不被人承认,失去心爱的女人,失去钟爱的孩子。
每个人头上都有一根不经意的手指。他李安然的头上有,苏笑的头上有,袁辛的头上呢,没有吗?
李安然看向面前的苏笑,他还是一个昂首问天的姿势。
此刻悲怆迷惘的,摘下面具的苏笑,突然让李安然心生悲悯。苏笑,从一个卑微的花匠到天下的霸主,他说,他也不想,活成这样子。
可是他们之间,横着的恩怨,却不可以因为同病相怜而自动化解,不是吗?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生命,让他们之间,不死不休。
同情他,也要杀死他。难道苏笑就从来没有同情过李安然吗?
可是苏笑手握权力,从来不曾手软。
这一刻苍老无力的苏笑,回首往事,他会惭愧吗?一个个人能力低于李安然的人,却折磨了李安然这么多年。
他不会惭愧。站在权力的神坛之上,他没有时间惭愧。他觉得他理所当然,可以为所欲为。而今走下神坛,他想惭愧,也没有机会。
李安然风轻云淡地笑,彬彬有礼对苏笑道,“苏前辈,请。”
苏笑一时懵了。他转头望着李安然,很快懂了。他和李安然,他们,是死敌。
李安然来,不是为了感慨,他要的是一个了断。要的,是他苏笑的命。
苏笑望着李安然,苦笑。即便吃了瞬间能让内力爆发的药丸,他能在李安然的手下,走过几招?刚才,李安然的剑,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李安然杀他,其实不很难。
向来是,他为刀俎,别人为鱼肉。而今天,他苏笑,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不再有为他效命的武林高手,他终将一个人,用残缺的身体,破败的武功,独自面对李安然。
风中残烛般,他的心在发抖。
琳儿从竹林的小径里,走出来,半低着头。
她一身白衣沾染着斑驳的月光,披着发,形容惨淡。
李安然和面具人都望着她。她站定,抬目看了李安然一眼,是一双很美很深很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