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气恨地瞪了一眼李安然,拂袖而去。李安然轻轻揉着脸,不说话。云逸道,“二哥,四哥这倒是怎么了?”
李安然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燕儿,燕儿走了,他来找我别扭。”
燕儿走了?消息不灵通的云逸还没反应过来,李安然复又走入餐厅,众人都忧心地看着他,他神色如常道,“别管他,吃饭。”

楚狂闯进“有情痴”的时候,楚雨燕刚刚起床,披着件轻薄的绣花纱衣,坐在镜子前正在梳头。楚狂倚在门口,楚雨燕在镜子里看见,遂起身叫了声“四哥”。
楚狂倚着门框半笑不笑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楚雨燕垂头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子,没有说话。
楚狂质问道,“二哥赶你走了吗?我不知道你们两怎么回事,但二哥那个人我很清楚,他就干不出这种事来!”
楚雨燕笑了,扬眉道,“他干不出,我能干得出。”
楚狂道,“你在说什么,和他赌气都赌到这里来了,你跟我回去!”
楚雨燕道,“回去干什么,我是他什么人,我在菲虹山庄里,算什么?”
楚狂突然讲不出话来,怔了半晌,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最后只会伤害到你自己?以为你这样做我二哥会伤心吗?他会后悔吗?我告诉你,没有你他还可以娶一大堆,可是你走出这一步,这辈子算毁了,你便是生气,可也不要拿自己的幸福来生气,你赔进了这一辈子,对别人有什么伤害!”
楚雨燕倔强地半昂着头,浅笑道,“被秦楼楚馆视为知音知己的楚狂,也是这样看不起烟花女子吗?”
楚狂被噎了半晌,闷声道,“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我不是看不起烟花女子,我是看不起一生气就跑来当烟花女子的你!”
楚雨燕不经意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幽幽叹气道,“谢谢四哥你垂怜,跑来这里劝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主意已定,我不是和李安然赌气,我现在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楚狂哼笑了一声,说道,“我看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着一把抓过楚雨燕就往外拖,嘴上道,“跟我回去!你敢不听话我就打晕你扛回去!”
楚雨燕内心突然一热,热泪横流下来,她去挣楚狂的手,挣脱不开,于是大声叫道,“四哥!你听我说!”
楚狂停住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就只能说一句,说完再不走,我就打晕你!”
楚雨燕迟疑道,“我,我是白家最小的女儿,我不能回去!”
楚狂惊呆,打量了她半晌,道,“我二哥知道吗?他一早知道了是不是?你们就为这闹,为了这冷战是不是?”
楚雨燕落泪道,“我,我不能回去。我和他不可能有交集,我留在他身边本来就是来杀他的,我怎么会爱上他,怎么会,再回去?”
楚狂松开了手。楚雨燕揉着自己的腕子,说道,“他放了我一马,他没杀我。我改了菲虹山庄的机关,他没杀我,可又怎么会再留我?他不赶我走,我自己还能不走吗?”
楚狂打量着她,说道,“我猜就是你改了菲虹山庄的机关,二哥查也不查,直接给改了回去。这件事这么大,可是我告诉你,我二哥他没怪你,我告诉你,他还在喜欢你!”
楚雨燕流着泪笑,像是听了个很好笑的笑话。她说道,“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吗?四哥你真好笑,是不是他喜欢我我就必须幸福地做他的小女人,他李安然喜欢哪个女孩子,是不是那个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权力!他是君王吗,即便是君王,也休想!他喜欢我有什么用,我的家人呢,我们白家六十多个冤魂在等着他接受报应!”
楚雨燕说得虽然不咬牙切齿,但听得楚狂敛眉敛笑,神情一下子肃穆起来。他最后摆摆手作罢道,“算我今天有病,来管你们的闲事。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楚狂说完迈步便走,楚雨燕怔怔地望着他,他突然回头,说道,“在这里以后不许弹琴!”
楚雨燕懵了,问为什么。
楚狂小笑道,“就你那破琴技,说是我教的,我丢不起那人!”
说完头也不回下楼去,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阳光,让楚雨燕感到明显地一暗。

楚狂拎着两坛酒回菲虹山庄,拍着李安然的肩不由分说就要和他喝酒,见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李安然道,“楚狂你这是搞什么,打我后悔了?”
楚狂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中笑得很是清透,他一边喝酒,一边道,“二哥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啊,要不要让你打回来?”
李安然满满喝了一杯酒,楚狂忙给他倒上,李安然笑了一下,说道,“你想灌醉我。”
楚狂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是啊,是得把你灌醉,我二哥好不容易失恋了,我不灌醉你还算什么兄弟?”
李安然不理他,喝了杯中酒,楚狂复又倒上,说道,“二哥其实你不厚道,我们俩是因为喝酒认识的吧,你那天陪着我喝了整整一夜,我醉了可是你没醉。可是和你结拜了兄弟,你就管着我不让我喝酒,每天逼我喝茶,今天你再不跟我醉一场,我就卷铺盖走人,再没你这个兄弟了!”
李安然道,“好,跟你喝,我怎么搪得起你,你楚狂要我醉,我敢不醉吗?”
楚狂纵声大笑,拎起一坛酒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一人一坛,不够了再叫人拿!”
两个人举着坛子喝酒,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的,但都不敢上前去劝,李若萱忙着把云逸找来,云逸倒好,拎着两坛酒凑过去笑道,“你们两个真不够兄弟,在一起喝酒,为什么不叫我!”
两个人喝变成了三个人喝。晓莲叫厨房烧菜送来,谁知那三个男人你一口他一口,开怀畅饮,不说话,也很少吃菜。
云逸醉了,楚狂醉了。晓莲忧切地望着颇有几分醉意的李安然,李安然望着她笑,说道,“为什么别人都醉了,我就是不能醉呢?”
晓莲心痛道,“少爷,你,你也醉了。”
李安然嘘了一口气,仰面在椅子上,叹气道,“这可怕的清醒啊!”他突然笑起来,对晓莲说道,“晓莲你怎么不听话,我说认了你做妹妹,你怎么不叫哥哥,还是少爷长少爷短,你唤他们做四哥五哥,到我这里,就成少爷了吗?”
晓莲道,“少爷你喝醉了。”
李安然道,“醉没醉我心里清楚。我问你晓莲,我待你,可好吗?”
晓莲道,“少爷你说醉话,我叫人扶你休息吧。”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晓莲的心突然怦怦地狂乱地跳。李安然对她说,“晓莲我问你,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肯叫他们四哥五哥,就不肯叫我。你像若萱一样叫我声哥哥,有多难吗?整天少爷少爷,对我敬而远之,我想让你做我们菲虹山庄的小姐,你就偏偏不肯听我的话吗?”
晓莲轻轻垂下眼帘,温柔地拿下李安然的手浅笑道,“少爷你喝醉了,我还有事,先过去一下,我马上,叫人过来扶你们休息。”
她说完抽身而去,在拐过花丛的小径上止步,偷偷望了李安然一眼。
他仰面靠在椅子上,一种旷放问天的姿势。
晓莲轻轻落下泪来。少爷,我就不相信,你不懂我的心事。我不想做你妹妹,我不想让你风光地嫁出去,我只求做一个婢女,在你身边,一辈子,照顾你。
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求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卑微地守着你。
你不爱我没关系,相爱的人往往相互伤害,但是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有情痴”新来了一位姑娘,她曾经是李安然的女人。
这消息突然传得满世界皆知,就仿佛当年菲虹山庄多了一个少主人,弄得满世皆知一样。
“有情痴”的生意突然火爆起来,大家纷纷来看,楚雨燕长什么模样。
楚雨燕穿着宽松飘逸的原色桑蚕,散着发,带着茉莉花,光着脚,半倚在长榻上,浅笑。于是众人纷纷感慨,果然是绝色啊!
他们纷纷感慨,有胆子来看,但是没人敢动她,连一句轻薄的话,也没人敢说。
楚雨燕淡淡地笑,男人啊!
因为李安然强,在菲虹山庄的地盘上,没人不买他的账。他的女人大家都好奇,但毕竟是他的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何况,据说是她自己跑出来的,说不定李安然还等她回心转意,这个时候去动他的女人,一定是不想活了。
但是李安然不够狠,大家也似乎在揣摩李安然的脾气,反正看看无伤大雅,李安然也不会太怪罪。若是他李安然放出话来,谁敢看他曾经的女人,就挖了眼要他命,那估计“有情痴”立马就会关门大吉,甚至看岳老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把她迷昏了送回去的心都有。
烫手山芋。楚雨燕想想就笑。
让我爱上李安然,那我就偏偏不爱他。我就在李安然的眼皮子底下,风华绝代地做了妓女。
我既不杀他,也不爱他,我也不死。我青春年少,能风流尽去风流,我独立高楼带着笑睥睨天下,睥睨天下的男人,也睥睨天下的女人。
师父说,女人的风华来源于一种疏离。
女人要对世界怀抱着爱的认知,然后在骨子里透彻地懂得,这世间,爱是最不能要的东西。
这种若即若离,就没有男人能够抗拒。
所有的美,所有的心仪,都在于那不远不近的疏离。肉体亲近不要紧,心却要疏离。
疏离是一种技巧,更是智慧。
她在李安然身边做了那么久温柔听话的小女人,李安然都不动声色,可是在自己决意离开他的时候,他却从未有过的紧张,心痛,乃至抓狂。
师父说得没错,女人,一定要做到这样,对事物的本质,要有一种空的领悟,对事物的色相,要有新鲜的认知。
知道这一点,就知道怎么做女人,无论生活是何种境况,都可以活出生活的情趣。
楚雨燕轻轻瞟着天边飞翔的雁。还不到秋天。
我这样彻头彻尾地忤逆你,我这样明目张胆地背叛你,我的主人,我就不相信,你不来。
夜色降临,“有情痴”点起繁华的灯光,男人女人,笑语喧哗。
楚雨燕不事梳妆,只随意将长发用粉红的宽带子一绑。静静地呼吸。

 

 

第六十一章 幽魅与杀伐

楚雨燕真的有些寂寞。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日子也在一天天地过,男人一拨拨地来,对她还是发乎情止于礼。
早晚有一点薄薄的寒。她在屋里熏上了昂贵的龙涎香。其实她不喜欢这种香,贵得吓人,让人觉得每次呼吸都很珍贵奢侈,但是不自由。
她潦草地绾了头发。在这淡淡寂寥的秋夜,在这并不寂寥的地方,她轻轻弹唱着散漫的闲愁。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觉得今晚有点诡异。
诡异的不仅仅是心情,还是造成这种心情的气氛。
这正是“有情痴”最繁华的时候,可是今天好像,很静。静得,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竟然清晰地听到水流杯里的声音。
有情痴怎么了?
楚雨燕静静地停下琴,慵懒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露着一双嫩白的天足。
她竖耳倾听。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男人上楼的脚步声,在静寂的夜里,一声,还是一声。
楚雨燕懒洋洋地对挑帘而入的男人笑道,“大师兄别来无恙?”
来人穿了一身黑衣,稍暗的肤色,冷硬犀利的眼神,冷硬犀利的剑。
他望着楚雨燕,眼里突然堆满了笑,“小师妹你还笑得出。”
楚雨燕往后一仰,望着房顶的水晶琉璃细碎的闪光,眸子亮亮的,淡淡笑道,“做出的事就不能后悔,我现在想哭也哭不出来。反正迟早要死,又何必死得那么难看。”
来人摇摇头道,“还真是,变了很多。”
楚雨燕笑道,“怎么能不变呢,我们一起和师父学艺的时候,我才十二三岁。”
来人盯着她无声地笑,“不知道你我较量的结果,会不会变?”
楚雨燕温柔笑道,“这个,那好像要看较量的结果才知道。”
她这样说着,人飞跃起,宽大的裙裾在空中翻转飘散如袅袅动荡的烟。
精致的衣袖,雪白的腕,锋芒如雪的灵动的刀。
他的剑挥出。楚雨燕游刃有余地转身,任凭剑刃滑过她胸前的衣服,削断她飞飘的发。然后在剑刃上挑后转接近她咽喉的时候,她游鱼一样仰身踢腿,整个身子在空中划成接近半圆的曲线。
她手里的刀已接近大师兄的后心。
大师兄手里的剑从前面反插过来,楚雨燕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影,一反手,人向后弹跃,被剑割破了右手的衣袖。
她双足在墙上轻轻一点,人蜷缩起,顺地一滚,眨眼已到了大师兄的面前,而她的大师兄刚刚反手调整好剑的走向。
她突然起身,刀出手,像是暗室中乍然开窗闪进来的月光。
几近空濛的,清冷而晃人的眼。
她的大师兄,剑亦出手,刀剑相撞,楚雨燕的刀飞出,在空中凌厉地穿过,“噗”一声刺入屏风,刀柄犹自颤悠悠地抖。
她的人扑到在地,猛回头,散乱的长发,清冽的眼。
她的刀飞出,从她的右手指尖 ,带着她淡淡的体香,飞出。
她大师兄的剑尖已抵达她的咽喉,几乎挨住了咽喉的肌肤,怔住。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里的剑一点点颤动,终于落下。
他的人跪地扑到。吃力道,“你的刀,练就这么快,这么狠。”
楚雨燕道,“是啊,如果不快,不狠,不早就死了吗?”
他苦笑了一下,嘴里流出血来。说道,“一直是我胜你。你人变了,较量的结果也变了。”
楚雨燕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他一直是跪着的,楚雨燕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死也是跪着的。跪着生也就罢了,既然都死了,还要跪着死?
她静静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她那天左手上戴着一只雕花的银镯,松散地几乎可以滑到手肘上去,垂下胳臂的时候,好像随时可以从她嫩葱般细腻的手上滑落。
可她就是喜欢大大的手镯,她讨厌被约束。即便为了女性的风情,要装饰,那也是画龙点睛的装饰,连约束也是若有若无,她想摆脱就摆脱,想抛弃就抛弃。
她独自靠坐在宽大的座椅上,灯光昏昧,半屋幽暗。
她华美的锦裳甚或闪着淡淡的光。
她仰靠在椅背上,闭目。鼻子,唇和颈成优美的散落的曲线,肌肤若冰雪。
她轻轻,幽幽地叹了口气。
像是一朵暗夜里怒放的花,她可以收敛自己的颜色,成为幽独的灰暗,但无法掩饰生命的香。
她往后靠,往后靠。
椅子突然被利刃削倒,她头朝下,身子一挺,带着优雅的笑,出刀。
夜风从窗子里进来,凌乱地吹过。
她的衣发飞飘,她在风华夺目地笑。
似乎超过了幽昧的烛影,她的笑脸散发出珍珠般光华。
刀,成为冷冷的黑暗,刺入人的肌肤。
她拔刀,静静地看着刀锋上的血,攒成珠,打转,然后缓缓落下去。
一个黑衣人在她面前缓缓地倒下。扑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楚雨燕静静地站着,嫣然地笑。
她笑得说不上明艳,但是幽魅,眼神空绝人寰。
她也会让人望而怯步吗?
不是杀我吗,过来呀!
三个人一起扑过来。从上中下三个方位袭击她。
她散发出惬意的气息,刀正凌厉。
人家说,兵器越长,杀伤力越强。可是她只喜欢短刀,还是那种弧形的弯刀。
兵器长而不好控制,而她喜欢掌控自如的感觉。
即便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总能掌控自己手中的刀。
刀随意到。彻底灵活,如此短小。
她爱极了这种夹缝中淋漓尽致掌控自己的感觉。在那一刹那她的灵魂飞了起来,随着她的刀。
三个人的袭击,上中下从四面八方的包操。挑战她身体和武器的局限。那么短的刀,只有足够近,才能得手。
幸亏他们不给她远距离的机会。除了逼近,还是逼近。
贴着肌肤,躲过剑尖,在剑刃上轻轻地游走。
发在凌乱地掉,衣在狼狈地破,人在神采奕奕的笑。
她突然可以舒适地转身,她甩着乌黑的长发,连同碎烂的外衣一同抛弃,人像蝙蝠一样随手抓起衣架上的锦袍,在空中伸袖穿上。
白色的锦袍裹在身上,她正在悠游地系着腰间的丝带。
三个黑衣人的咽喉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他们静静地站着。楚雨燕为自己倒了杯茶,回头望他们,他们正在缓缓地向下倒。
人倒地的声音,微冷的茶。
楚雨燕理理头发,拿出一只干净的杯子,静静地倒茶。她的手有一点微微的抖,但她背对着他,她不想让他看出她在害怕。
为什么还会害怕?身体的反应是一件奇怪的事,心有时候不能操控。
这么久了,为什么他来了,她还会恐惧。
她在恐惧,可她的人在淡淡地笑。优雅迷人。
她问道,“主人来了,可有兴趣,喝杯茶?”
她回转身,望着他。
那个人,戴着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雪白的布衣,衣袂间是血红的山茶花。
花间的露水还未干去,他轻轻地鼓掌,颇为玩味地望着楚雨燕,轻声道,“林夏风调教出来的女人,果真就是不一样。”
楚雨燕扬眉而笑,半昂着头,师父说这是最显风华的姿势。只是,他不会怜香惜玉。
她半是客气半是恭谨地侧身相让,面具人竟然轻轻地走过去,端起那杯茶。
他端着茶,半侧着头望着她。楚雨燕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心如止水。
她神奇般找到一种最完美的临敌状态。淡淡的紧张,淡淡的兴奋都突然消退,她从身到心,一片空明宁静。
茶不热,可面具人习惯地轻轻地吹,慢慢地饮。
他似乎在笑。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可以感知,他真的在笑。
他几乎用的是一种很疼爱的口气,说道,“你若是肯听话些,还真是一个顶好的孩子。”
楚雨燕半垂下头,浅浅笑了没说话。
他颇为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李安然,真的那么好吗?”
楚雨燕望着他的眼睛,看不清晰,深不见底。她笑道,“怎么是因为李安然呢,这是因为我自己。”
面具人疑惑地“哦”了一声。
楚雨燕道,“很简单的道理,我根本杀不了他。您也和他交过手,也杀不了他,不是吗?”
面具人淡淡地冷笑了一声。
楚雨燕道,“您杀不了他,让我杀,我更是杀不了他。所谓家仇,我不报了,我根本做不到的事,去做,也是自取其辱。”
面具人道,“你现在不是自取其辱吗?”
楚雨燕道,“不是。”
面具人又是“哦”了一声,楚雨燕笑道,“我被您杀了,从来都是一件很注定的事情,这是命,怎么说是自取其辱呢?”
面具人突然轻轻地笑出声来。
楚雨燕扬眉望着他,也在笑。笑似谦卑,但孤傲。
面具人望着她那张在淡淡光影中有点幽暗沉静的脸,叹气道,“你是第一个这样明目张胆忤逆我的人。我就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楚雨燕道,“胆子都是自己长的,别人还能给吗?”
面具人道,“我就是不懂,放着爹娘的血海深仇不去报,却和我做对,你真的在想什么。”
楚雨燕道,“他们家杀我爹娘,可是您,也杀了我的师父和师姐妹。我三岁成孤儿,对爹娘的印象早就没了,可是她们,四年点点滴滴,很鲜活。”
面具人沉默半晌,清冷道,“你杀不了李安然,能杀得了我吗?为何放弃他,选择我。”
楚雨燕笑道,“很简单。因为他肯放过我,你不肯。”
面具人沉默半晌,轻声颔首道,“好极,那我成全你。”
他衣袂间血红的山茶花突然飞了出去。在空中妖艳地划着曲线,散开,四落。
妖红如血,迸溅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数了数我的花,足足二十盆了,我一定是疯了,买的家里都快放不下了。那么多绿植,晚上和人争氧,我老公说我买花上瘾,我也觉得是。从小就喜欢花,只是家里不让养,憋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有了自己房子,就拼命养,真是有点魔怔。而且我总结出来了,我喜欢草和观叶的绿植,喜欢南方开香花结果的林木,喜欢的花是那种绿色中静静的小花,不喜欢开得繁盛色泽鲜艳的大朵花,只爱绿植不爱花,昨天我还寻思,我上辈子是不是就是山里的一颗小草,随便开那种不知名的小花,开就开了,落就落了,秋风一来,死就死了。因为我常常很诡异地想,如果可以选择,下辈子不做人了,做一棵植物,自生自死的那种,因为我看见植物被人戕害,就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说不出的难受啊~下辈子做植物,开花的时候顾影自怜,千万别被谁看中给剪了,插到瓶子里,没几天枯萎了,或者可能在路上就蔫了,被随手抛弃了。
这样想着,倒还真有几分悲凉的诡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或者人生的事,也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