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出来见过太子殿下,太子也跟着给苏皎皎行礼,唤“姑姑”。

谁知行完了礼,便有些气虚,赶紧又坐在了软桥上。

苏皎皎见识了太子殿下这名副其实的“弱不胜衣”,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甄家能够做大,高家早早投诚了。

目前皇帝陛下就三个儿子,太子多病,二皇子早夭,只三皇子是个健健康康的!你想不让别人多想,都很难。

苏皎皎此时反而有点纳闷皇帝想干什么了!保太子?这要是万一有个万一,谁能保得起啊?

乃至于她悄悄地对苏岸都很担心,得罪三皇子保个病秧子,是不是有点太冒险?

没看出皇帝是个这么任性的人,也没看出哥哥是个这么盲从的人啊!

怎么什么都听皇帝的啊?

是不是哥哥一直在饶县卖酒,不晓得太子这么个身体状况啊?

但貌似哥哥比自己聪明睿智千百倍,不应该不知道吧?

任凭苏皎皎心有千千结,但是太子殿下这个客人是必须得接着了!而且也不知道哥哥在书房里都教导了太子些什么,也不知道太子是自己起意还是别人教唆,竟是以一副相见恨晚崇拜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架势,要赖在锦衣王府不走了!

放着东宫不住,住锦衣王府!苏皎皎便觉得,果然皇家的人,血统里果然都有那么一点不知所以的任性。

而且事情诡异的是,太子殿下回了宫,跟自己的皇帝老爹请命,想要朝夕亲近锦衣王得他教导,那个皇帝老爹竟然真的就准了!

令苏皎皎跌破眼镜的是,苏岸竟然也就若无其事地接了!

太子东宫,何等地位!就是什么师父也是得往学生处授课,没有让太子这个学生寄宿在外的道理啊!

遭遇朝臣全面抗议抵制,皇帝陛下倒好,非常淡定地反问:“天下学子,哪个不是名师就学,为何独独朕的儿子就不能行?诸位爱卿不要说了!”

但是太子的身体!朝臣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的巴拉巴拉,皇帝陛下宋璟不急不怒,静静地听完,然后站起来挥了挥手:“朕意已定,退朝吧!”

可是皇帝倒是愿意了,苏皎皎却是和那帮子朝臣一样,不愿意啊!

传授功课倒也罢了,关键是太子殿下那个站也站不稳,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秧子,这要是出个什么意外,算谁的责任啊!

再说许大哥给太子殿下开蒙讲学,也从来没听说太子殿下住许大哥家啊!

苏皎皎急急忙忙去找苏岸。

苏岸正在逗弄书房里养得那几条鱼。

自从从饶县回来,苏岸的审美就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如今他书房里养的鱼不是什么名贵的观赏品种,而是从野外河里捉来的黑不拉几的几条小鲫鱼,水里放上几粒石头几颗水草而已。

此时他正拿着根麦秸秆轻轻拨弄小鱼的鱼鳍,也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那些小鱼一个个呆愣愣的不机灵,任他拨弄了,才“蹭”一下躲起来。

苏皎皎唤了声“哥”,苏岸“嗯”了一声,人也没动,说道:“皎皎背一遍《小石潭记》。”

苏皎皎怔楞,今儿什么日子,哥哥考问功课?

不过背就背吧。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苏岸一直逗弄着鱼听着,待背到此时,他转身对苏皎皎微微笑了笑。

“你来,看看。”

这里没有小石潭,有个鱼缸。

此时上午的阳光也从打开的窗子里斜射过来,影布石上,呆愣愣的小鱼佁然不动,待苏岸用麦秸秆一碰触,便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苏皎皎觉得哥哥好无聊,那么大人,竟然逗鱼!再说别人养鱼都图个赏心悦目是鱼哄人啊,自家哥哥这分明是闲着没事哄着鱼玩呢!

苏岸得了妹妹一记白眼,也丝毫不以为意。他乐此不疲地继续用麦秸秆逗鱼,漫不经心地道:“找我干什么?”

苏皎皎看了看四下无人,方凑到苏岸身边小声道:“哥,你为何让太子殿下住咱们家?”

女孩子细细密密的发丝揉着清清淡淡的体香,缠绕上他的颈项鼻息间,如此这般亲密无间窃窃私语,苏岸不由便用手搭在她的肩上,抚上她的头。

何况用的是如此实在让人心悦的语言,咱们,家。

苏岸揉了揉她的头,丢了麦秸秆对她道:“跟我来!”

苏岸的书房很大,里面有一个隔间,放着一些比较珍贵的藏书,平时门都是关着的,有时苏岸会和人议事用。

苏岸关了门坐下,对苏皎皎道:“坐啊!”

这气氛有点不同寻常,苏皎皎提起了心,规规矩矩地坐了。

苏岸对她道:“这事,还必须得应。你觉得太子殿下这般病弱,不奇怪吗?”

苏皎皎猛地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各种阴谋论充斥脑海可怕叫嚣。苏岸见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副震惊的样子,不由笑了:“你这什么样子?”

苏皎皎觉得一股冷气从脊背缓缓地爬了上来。

她凑近苏岸,脸便伏在了桌子上,低声道:“你是说?”

苏岸见那个少女花枝一般地凑了过来,不由便很手痒地刮了她的鼻梁,拧了下她的鼻尖。苏皎皎不情愿地嘟着嘴揉揉鼻子,但是被他拧鼻子拧惯了,也没觉得有啥不能忍的。

苏岸道:“太子锦衣玉食,便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子,吃不起穿不起的,也没养成这副样子。”

“他从小多病,风吹不得雨淋不得日头晒不得,跑不得走不得摔不得跳不得,陛下觉得太娇气了,简直就废了,可稍有动作就病得厉害,就这么一年年拖着,轮到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

苏皎皎道:“他是皇帝,又是太子的爹,还不是他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傻丫头!”苏岸笑笑,“太子没有生母,身份又尊贵,一堆子的嬷嬷宫女内侍太医,便是皇帝也不敢一意孤行出点闪失。”

“他不敢你也不敢啊!”

苏岸便扭过头,微微叹息。

“我敢。”苏岸笑盈盈地对苏皎皎道。

苏皎皎真担心他闪了舌头。

皇帝不敢,你敢?

苏岸道:“我凶名久了,恶名昭著,镇得住那群嬷嬷宫女内侍太医。我文成武就,担得起太子的教导之职。我学过针灸医术,可以给太子施药就医。”

苏皎皎不以为然,合着他什么都成,别人都不成!

苏岸道:“关键是我不敢也得敢。我一出山,皇帝就把我跟太子绑一起了,动了甄家,便是三皇子死敌,我不扶持太子,哪有我葬身之地。”

这话,苏皎皎低下头认了。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啊!不敢也得敢啊。太子这副鬼样子不能继续下去啊!

不过苏皎皎还是有不解,她对苏岸道:“可是,陛下为啥要动甄家啊?三皇子也是他儿子。”

苏皎皎这话还是说得委婉,真实意思就是,皇帝为啥舍弃健康的儿子选个眼看活不久的病秧子啊?

苏岸看了苏皎皎一眼,沉吟了半晌。

“当年陛下,”苏岸顿了一下,“与先皇后颇有些情分。故皇后生完太子身子不太好,不到半年就去了。陛下没再立后,宫中便是太后甄贵妃独大,太子眼看是坏了,说陛下不宠爱唯一的健康儿子也是假的,坏只坏在,他们太心急了。”

苏皎皎蹙紧了眉。

苏岸叹道:“皇帝春秋鼎盛,他们这般勾结,早早为三皇子置办铁桶江山,皇帝怎么高兴呢?”

苏皎皎点点头。

“而且,”苏岸接着道,“这些年皇帝的子嗣也有点问题,除了三位公主,便再也没生儿子。皇帝并不沉溺后宫哪一人,也算雨露均沾,他对甄家不满也开始思索这个问题,然后发现,他在饮食保养上被人动了手脚。”

苏皎皎听得有点怕起来。

苏岸嗤笑了一声:“算计皇帝子嗣,还不是找死!”

至此苏皎皎算是把这来龙去脉弄明白了,但她还是为苏岸发愁:“可是,若是太子治不好怎么办?”

苏岸看她那副为自己忧恐的样子心里有点暖,伸手揉了揉笑头道:“太子医不好,那就再让皇帝生一个儿子呗!”

呃,这个貌似容易点。

苏皎皎道:“那,若是太子医好了,能当大任吗?”

苏岸道:“他们只能在太子身上做手脚,学问教导是插不上手的,我与太子聊过,学问心性,还成。”

苏皎皎从书房出来,走在路上,冷风迎面袭来。

仔仔细细琢磨才知道一切都是皇帝和苏岸计划好了的,除掉甄家,收拾高家,苏岸赋闲在家,招揽宾客有点子授艺名声,然后太子粉墨登场顺势栽到苏岸的手里了!

关于自己,有没有被利用的嫌疑,这个苏皎皎懒得想,也不受伤。

得了县主,总得有所报偿。何况自己是哥哥的妹妹,需要被利用,她也是责无旁贷哒。

只是富贵场,如临深渊的地方。苏皎皎便想起哥哥让他背的《小石潭记》,“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这红尘富贵场,看着雕梁画栋烈焰烹油,但也仍然是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她突然懂哥哥为什么摆弄着小鱼让她背小石潭了。

她甚至懂十年前哥哥为何建下不世之功却悄然远去了,富贵修罗场,也是不可久居当记之而去的。

第十二章 太子(二)

太子入住锦衣王府,苏岸将仆从全都打发了,只留下了一个行止有度的内侍,名叫叶辉,小叶子。

然后行走坐卧都把太子带在身边,同饮同食。

秋冬交替,人本来就容易病,何况太子?故而来了锦衣王府第三天,一场秋雨一过,太子就高烧卧床了。

苏岸便衣不解带地照顾,却若无其事连太医也没去请。

苏皎皎担心了。

她去苏岸的住处看太子。

一进门,那个叫小叶子的內侍正急得团团转,看见苏皎皎就给她跪下了,哀求道:“县主,您快劝劝王爷吧,殿下烧得抽搐了,不能硬扛着啊!”

苏皎皎诧异:“我哥没给殿下用药吗?”

小叶子点点头:“王爷只肯针灸推拿,我进去劝了一句,被王爷给呵斥出来了!”

苏皎皎便进了内室。

屋里比较温暖。太子被解了中衣,触手如碳,烧得迷迷糊糊,苏岸用冷水挤了毛巾敷在他脸上身上为他降温。

说实话苏皎皎也吓了一跳,这,这也太烧了!

“哥!为什么不用药啊?”

苏岸道:“体内有邪,先发出来些再说。”

苏皎皎的心一抽,有邪!风湿寒热都叫邪,但哥哥这架势,怕是有什么毒邪吧!

只他的声音镇定,该是心中有分寸。而且苏岸人虽疲惫,却面容平静,声息眼神看着从容淡淡,却有种让人无从抗拒质疑的力量,苏皎皎想,这该是所谓王者之气,不怒自威?

苏岸把了把宋祁钰的脉,用金针刺穴,挤出乌黑的积血。应该是有点疼,宋祁钰烧得迷糊无力,挣扎不得,身体轻微地颤抖。

苏皎皎便有点同情这个少年,出身金尊玉贵,可也不过是个没娘的孩子罢了,这样长于别人之手,弄成了这么副破败的样子。

女孩子心软起来,便母性泛滥。看着在苏岸手下颤抖无助的宋祁钰,她忙蹲下握住他的手,抚着他额头的湿巾,柔声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不疼了。”

宋祁钰说是十二岁,身形看起来也不过是□□岁的孩子,此时高烧蜷缩着,又瘦,看着就更小。苏皎皎倾身过去柔声抚慰,宋祁钰无力地睁开一个眼缝,只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线条柔和的影子。

被挤出淤血之后,苏岸复又为他推拿,用冷毛巾敷身。苏皎皎摸着温度似乎降了一点,苏岸吩咐道:“你为他更换湿毛巾,我去写一个方子。”

苏皎皎应了。然后看着在明亮烛光下,苏岸提笔凝思,久久没有写一个字。

看来还是棘手的。苏皎皎的心有些沉重,摸着宋祁钰身上的毛巾已经温热了,连忙换水为他重敷。

弄好之后苏岸已经写好方子让小叶子唤人抓药,小叶子一溜烟地跑去了。

湿毛巾越换越快,苏皎皎有些急了:“哥!又猛烧起来了!”

苏岸过去摸了摸脉,对吩咐道:“皎皎,拿个痰盂来。”

苏皎皎依言,却见苏岸拿了金针对准了宋祁钰的左手少商穴,说道:“过来接着!”

他言语淡定,却是面容冷肃,苏皎皎麻溜用痰盂接在下面,苏岸已一针刺下,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一股子暗黑的淤血便冲流喷出,骇得苏皎皎“呀”一声将痰盂扔在地上,然后血柱染上了苏岸的袍角衣袖!

苏岸拧眉看向苏皎皎,苏皎皎倒也乖觉,连忙抓起痰盂继续接着。苏岸继续金针刺穴,苏皎皎看着可怕,却也不敢发问。

她只是在心里嘀咕,这小子瘦得跟猴子似的,一共也没有几两血,哥哥这么放,他的血还不空了?

好不容易苏岸住手了,他又开始按摩,从手指尖开始,他按一只手,让苏皎皎按另一只手。

苏岸在饶县,主业卖酒,还是一个散方郎中,偶尔也登山采药,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舍不得请大夫就去请他,他一出手,倒也常常手到病除,所以对于这退热的按摩手法,苏皎皎也是不陌生的。

就这样按上了小半个时辰,煎好的药就端上来了。

苏岸将宋祁钰扶起放在臂弯里,宋祁钰有气无力地歪在他身上,药端到嘴边,竟是不会吃了。

小叶子当场就吓傻了。

苏岸冷飕飕地便扫了小叶子一眼,吓得小叶子把即将喷薄而出的哭腔咽回嘴里。

这,虽然天塌下来,沈王爷是个高的,是有王爷顶着,可他还是很害怕啊!

沈王爷虽然是个高的,可天塌了他就可能把天捅个窟窿,自己却还是会被压死的啊!

“出去!”

苏岸一声呵斥,小叶子吓得赶紧躬身作礼,战战兢兢地出去了。苏岸让苏皎皎抱住宋祁钰,端碗喂药,而他则是一手捏起宋祁钰的下巴,一手顺着脖子抚住胸,就这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药喂下去。

待药效发作,宋祁钰的高烧退了下去,苏岸才让苏皎皎回去休息。

苏皎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哥哥不肯请太医,就是不打算公布太子生病的消息,这样捂着病情不报,确实是非常非常容易引火烧身。小叶子吓成那样,倒也是情有可原。

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了。在锦衣王府,哥哥一声令下,绝没人能坏他的事儿!

睡得到底不踏实,太刚一亮就爬起来去苏岸的院子,却发现哥哥早就已经起身在照顾宋祁钰了。

宋祁钰又一次烧了起来。

苏岸面色如常有条不紊地重复昨天的步骤。看着那个窝在床上苍白着小脸几乎轻若浮絮的小人儿,苏皎皎轻声对苏岸道:“哥,他没事吧?”

苏岸道:“说不好。”

苏皎皎眉心跳了跳,说不好?

“陛下将人交我手里的时候,我已经说过,生死勿论。”

虽然他的声音寻常无波,但是听得苏皎皎是心惊胆跳。生死勿论!就算是陛下生死勿论,那群言官朝臣也不会饶了这生死勿论啊!

太子病了不给请医生,不说你谋杀储君才怪!

不过,好像在十多年前,哥哥就被言官朝臣们扼杀弹劾习惯了,他根本不屑一顾。

可再不屑一顾,太子的命也不可轻忽啊!哥哥他的医术,到底如何啊?

别看苏皎皎跟了他十多年,这个事实真相她还真是摸不准的。哥哥的医术从没崭露头角,但那不代表不高深啊!

那种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管保治好的,十有八九都是骗子的!真正诚实的好医生,一般都是来一句“说不好。”说不好就说不好吧,毕竟那些杏林国手,在宫里治了十多年也没把太子治好不是?

苏岸道:“这些日子你别回去了,就睡外间小榻上,和我替换着照顾。”

苏皎皎“呃”了一声,看来哥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把她拉下水,合谋“害死”太子殿下。

苏岸也不是没有强劲的手下,但毕竟回归未久,难免受人瞩目。这件事却必须是无声无息的,不能让人从人手上看出端倪,苏岸想来想去,就只有苏皎皎用得顺手、放心,而且特别舒服。

如此折腾得四日三夜之后,太子宋祁钰终于闯过一关,不再烧了。

他依旧面色苍白,精神很差,被苏岸用汤汤水水地调养着。但总算神志清醒,有力气睁开眼睛看人了。

他见苏岸熬得憔悴,眼睛里血丝,满脸都是青黑的胡子茬,不由语生愧疚但难掩希望:“王叔,我,还能医得好吗?”

他的声音颤抖,很是虚弱。苏岸微微一笑,揉着他的脑袋道:“殿下别担心,能医得好。”

只这一句话,太子宋祁钰一下子泪满眼眶,他激动得想起来拜,被苏岸按下抚慰道:“殿下先好好休息。”

宋祁钰倒是很卖乖体贴:“王叔也休息。”

苏岸熬得狠了,吩咐苏皎皎:“你先照看着。”便去外间补眠,小叶子殷勤地上前服侍,他现在差不多成苏岸贴身侍候的了。

而宋祁钰一时倒也没睡,他雪人似的躺在靠枕上,一双眼倒显得幽黑光亮,苏岸走了,他在苏皎皎面前就了几分孩子气,还有点怯生生娇滴滴的。他说:“皎皎姑姑,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像别人一样随便下地走了?还能跑了?”

这孩子竟是连行走跑跳都不得随心如意的!苏皎皎心下疼她,灿灿地笑着道:“当然能了,将来还能骑马习武呢!你们皇家的人,不是每年都有围猎的吗,到时候殿下下场子,还能夺第一呢!”

宋祁钰笑容苍白淡薄,能参加围猎,别人下场子他不病倒能在一旁看着就很知足了,第一名什么的,他是想都不敢想。

外面的风刮得猛,屋里有一点冷。

苏皎皎为他盖好被子,塞了汤婆子:“殿下困倦不,要不要睡一会儿?”

宋祁钰其实有点想睡,但是他舍不得有人言笑晏晏和他说话的待遇。记得原来也有个叫小若的小宫女,常笑着和他说话,但也没说别的,只说花园子的花怎么美,什么树的树叶绿了,看见了只什么鸟,有什么颜色的蝴蝶在飞。他心下快活,也很羡慕,便央了小若为他捉一只蝴蝶来,小若把蝴蝶给他捉来了,可是蝶翼的粉尘让他咳嗽了几声,然后夜里就莫名发起烧来,待他病好了,找小若,內侍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小若谋害太子,被甄贵妃杖毙了。

从此再没人敢凑在他身边说话了。

如今在锦衣王府里,皎皎姑姑又是县主,应该可以的吧。于是宋祁钰道:“我想跟皎皎姑姑说说话。”

苏皎皎欣然允诺:“好啊!”

宋祁钰的心里有小小的开心雀跃。

可是说什么呢?苏皎皎一时语迟,宋祁钰道:“听说皎皎姑姑从民间回来的,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

苏皎皎便道:“你要听民间事,那好啊!我们家住在一条巷子里,青石板路,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棵杏树,好多好多年了,有这么粗,它每当开花的时候,半个院子都是雪白的,还有香。…”

从一棵杏树引发的故事,杏树上有鸟窝,杏树下有秋千,杏花会落,杏子会黄,她家的杏子是甜杏仁,直接就可砸来吃的。如此巴拉巴拉,有什么邻居,有哪些孩童,做什么营生,什么时节吃什么玩什么,谁家吵架谁家无理,琐琐碎碎信口拈来,宋祁钰竟然就兴致勃勃听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撑不住才沉沉睡去。

他睡了也是紧紧拉着苏皎皎胳膊上的衣服,一脸欢欣满足的。

在宋祁钰刚要来的时候,苏皎皎还觉得麻烦危险很是不同意,如今这般陪伴熟了,反觉得他实在是孤苦可怜。

很快一月有余,天便下雪了。

霰雪霏霏轻打窗棂,地上攒了薄薄的一层。苏岸给宋祁钰讲了一课书,喝茶休息,那宋祁钰从没见过雪,声色怯怯地对苏岸说想看雪。

苏岸便洒然一笑,为他披了披风,戴了帽子手套,将宋祁钰抱了起来,来到院子里。

冷风拂面,但宋祁钰激动心跳得快窒息了!

他有了一种很异样,非常贪恋的感觉。他幸福满足得想要晕眩。

王叔竟然抱他了!

还从来没有成年的男性,以一种主动保护的姿态,用这般孔武有力的臂膀将他抱在怀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内心的快活难以言传!

他轻轻地,试探着,然后用手抱住了苏岸的脖子!

苏岸视若寻常,没有呵斥他。

那就是接纳了!宋祁钰得寸进尺地搂紧苏岸,小脸贴了过去!

苏岸只是笑笑,揉了揉他的头,指着柏枝间的雪给他看。

细雪夹着冰粒,被风密密地斜织着,有很冰凉的东西落在宋祁钰的脸上,水水的,甚至皮肤有点疼。

可是他喜欢,这是风吹的声音,雪落的感觉。

然后小叶子打着水回来,一见之下水也扔了,大惊失色地道:“王爷!您怎么能让殿下…”

苏岸只淡淡地扫一个眼光,小叶子陡然闭嘴了!小叶子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宫里,这是锦衣王府,一切得听王爷的吩咐,而他竟敢跟王爷嚷嚷!

宋祁钰心里觉得痛快极了!有王叔在,那群奴才再也不敢拦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