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嘴唇嚅动。张勇面露不耐之色:“你想想看,邵康还在京城等你!你只要拿了银子,就可以还了邵康欠下的赌债,一起去过好日子了。”
朱氏原本觉得要从柴氏那里拿到金库钥匙太难,因为邵康欠的银子太多,她不敢跟萧铎开口。萧铎虽与她亲近,也不会纵容邵康。眼下的确是个好时机。她拿了钱逃走,可以还儿子欠下的赌债。反正那人要她做的事,她也基本都做完了。她要带邵康躲到相对安稳的南方去,开始新生活。不用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而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虽然对不住萧铎,可邵康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不能见死不救。
***
韦姌被仆妇推进屋中,“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趔趄几步,险些摔倒。站稳以后,回头拍了拍门,门被人从外面拉住,仆妇喝道:“大少夫人好好休息,切莫生事。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韦姌退后一步,没想到这些人胆子竟这么大。王雪芝跟朱氏竟然是一伙的?
已过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的后背全部汗湿,连脸上都出了细密的汗。她坐于方桌边,闭目凝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整件事应当是这样,邵康欠了巨额的赌债,朱氏急需一大笔钱来帮她还债。可卖了庄子还不够,便把手伸向了萧府。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对付自己呢?单单是因为不喜?不合理。
朱氏若需要钱,可以向萧铎开口,凭她对萧铎多年的养育之恩,萧铎未必不会帮她。
那便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逼迫她行事了?能威胁她的,应该也只有她儿子的性命了。
朱氏的行为并非没有漏洞,原本韦姌有机会向柴氏一一说明,共商对策。可柴氏的头风忽然发作,现下也不知如何了。真是闻听她避子而受了刺激吗?
韦姌头疼欲裂,心脏仿佛被人生绞,浑身无力,几乎要坐不住。
她自己的医术不精,前几日尚且被假象迷惑,以为是暑热。今早她找府中的医士来看,医士也只当是暑热开了几服药,没想到这个举动却将秀致给试了出来。
这毒原本无色无味,症状与中暑相似,也不易察觉。想必秀致将这毒投入每日饮食之中,或将毒置于她近旁以便吸入。联想到萧铎“丢失”在她屋中,朱氏所赠的香囊,她便明白了。
刚才那道姑或者朱氏一定又动了什么手脚,诱发了她身上的毒性,好将她困于这方寸之地。她们原本还应当有后招,却同她一样,被柴氏发病杀了个措手不及。往好的方面想,她们也许并不想加害柴氏。
至于秀致,她图什么呢?若只是图萧铎,韦姌在马车上已给了机会。秀致若那个时候说出来,看在这些日子的主仆情分上,韦姌或者还会放她一马。可她错过了最后一个机会。
其实韦姌在离开酒楼的时候,已经隐隐有所察觉,托罗云英传了个口信给顾慎之,请他晚些时候过府来为自己看病。就算那些人丧心病狂到要害柴氏,顾慎之收到那个口信,也一定会来的。只要柴氏能撑到那个时候。
韦姌没有想到朱氏会这么快动手,更让她意外的是萧成璋,高墉和薛氏竟会同时离府,就像诸葛亮大唱空城计一样。按照柴氏以往的谨慎,哪怕出了天大的事,也至少会留高墉在府中策应。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突发状况,府中却被朱氏等人掌控,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窗外忽然传来两声奇怪的“嗤嗤“声,不是太大,不凝神听,根本听不见。韦姌连忙站起来,只觉得双腿如被铅注,废力挪动到窗边,透过细缝,果然看见薛锦宜蹲在那儿,冲自己挥了挥手。
往常这个时候薛锦宜都会过来看兔子,这丫头机灵,必是已经发现了异样。
韦姌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仔细看了看门那边的动静。然后去找了纸笔,迅速地写好,折成薄片,从窗户缝里塞了出去。
她对薛锦宜摆了摆手,示意她快离开。薛锦宜会意,猫着身子沿着墙壁溜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些评论,虽然我不是小年轻了,但还是感慨两句。
讲真写这篇文的压力前所未有地大,我之前从未试过一日两更,为了大家的支持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地写。
我一直都说自己不是个有天赋的作者,文笔不好,也写不出特别惊艳的情节,我一直在做的就是努力将心中的故事呈现出来,可能呈现得不好。所以说我像a也好,有b的影子也罢,不值得看什么的,都随意。反正故事在我心中,我愿意为了真心看的人而写。我知道由于天赋所限,可能自己不会有啥大出息,但求问心无愧。
第63章瓮中捉鳖
王雪芝和朱氏略一碰头,发现彼此都不知道柴氏的金库钥匙藏在哪里。按照柴氏的谨慎,这样重要的东西不会放在别处,一定在自己屋中妥当收着。
两人走进堂屋,朱氏状似着急地高声喊道:“哎哟,秋芸丫头,你快出来!”
秋芸正在柴氏的身边照顾,闻言从里屋走出来,问道:“朱嬷嬷,怎么了?”
朱氏上前执了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刚才我去厨房,一个丫头手笨,将好几包药都混在了一起。你快跟我去看看!”
“谁这么笨手笨脚的?”秋芸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里屋,“我们正在给夫人擦身子换衣服,走不开…”
王雪芝过来道:“你跟着朱嬷嬷去吧,母亲喝的药马虎不得。这里有我帮忙,不会有事。怎么,你信不过我?”
“奴婢不敢。”秋芸无奈,便随着朱嬷嬷往外走了。
王雪芝随即走进里屋坐下来,柴氏的两个侍女在屏风后面忙碌,并未注意外面。王雪芝给自己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点头,先走过去在书桌上随手翻了翻。她一边翻,一边眼神还注意屏风那边的动静。
侍女检查了书桌,对王雪芝摇了摇头。王雪芝又朝八宝架那边看了看,侍女过去将书抽出来,用手摸里头是否有隔板和暗格。她的动作很轻盈小心,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毕竟是宫里专门训练过的,做起这些事来,驾轻就熟。
王雪芝的心一直在狂跳,怎么说也是世家大门养出来的小姐,虽然不耻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但是柴氏和萧成璋将她逼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收不了手了。
此时,屏风那头的一个侍女小声说道:“你轻点,别把夫人挂着的这个玉钥给弄松了。”
玉钥?王雪芝警觉地站起来,绕过屏风,看到一名侍女坐在柴氏的背后,正在松柴氏的衣服。两名侍女看到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王雪芝摆了摆手:“你们照顾母亲,不用多礼。”
侍女便继续忙了。
王雪芝看到柴氏的脖子上有一根很细的红绳,红绳上好像坠着一个白色钥匙状的玉石。
她的呼吸一窒,眼中放光,犹如在大雾弥漫的树林中转了许久,终于找到出口一样。她连忙走近了些,想要看清楚那玉石,但侍女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帕子:“还是我来吧。”
那名侍女连忙拦道:“二少夫人,这可使不得!”
王雪芝瞪了她一眼:“有什么使不得的?儿媳伺候婆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说着便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为柴氏仔细地擦拭起身子来。
她的手擦到柴氏的锁骨,故意碰到那枚玉钥,仔细观察,不由地说道:“这东西真是特别,像钥匙一样,连我都是第一次看见雕刻得这么精美的玉石。”
坐在柴氏身后的那名侍女小声道:“那是自然。奴婢听秋芸姐姐说过,别看这东西小,可花了邺都城中最好的玉匠足足一个月的功夫才刻好呢,它能打开…”
“多嘴!”另一个侍女忙斥了她一声。
说话的侍女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
王雪芝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给柴氏擦身子:“她也没说错什么。难道我不是萧家人,不配知道这些?何必防我跟防贼一样。”
“奴婢不敢。”
等给柴氏擦好身子,换了身新衣服,王雪芝擦了下头上的汗,起身吩咐道:“你们将水和换下的衣服都拿出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她这辈子还没伺候过人,但为了拿到东西,竟然如此伺候柴氏。也算离开前,尽尽孝道吧。
那两名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听话地将东西拿出去了。王雪芝命自己的侍女在门口望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柴氏,心跳又加快起来。柴氏的面容很安详,丝毫不像垂死之人。而王雪芝想起,祖母离世之前恰恰便是如这般安详。
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她心中还是有些怕,大白天,后背却凉嗖嗖的,像有股阴风在吹。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何况钥匙就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
她咽下一口口水,滋润了干燥的嗓子眼,然后深吸了口气,走到妆台上拿起剪子。她安慰自己,她并不是要柴氏的性命,只想要银子,好跟张勇远走高飞。是萧成璋对不起她在先,这一切怨不得她。
…
萧府中的账房在紧贴垂花门附近的两进小院里,王雪芝和朱氏带了两个仆妇和两个侍女过去,留两个侍女在门外看着,只带了仆妇进去。
一位账房先生正在屋中埋头算账,看到王雪芝和朱氏进来,连忙起身相迎:“二少夫人,朱嬷嬷,你们这是…?”
“我奉母亲之命,来开金库取些银子。”王雪芝将玉钥拿出来,放在桌上。
账房先生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确定是柴氏的玉钥,但他却谨慎地说道:“这个玉钥是金库的钥匙没错,但金库向来都是夫人亲自来开,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母亲病倒了。二公子派人回来说,城外的军营急需用银子,非常时期,你就不能便宜行事?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王雪芝摆出架势,账房先生犹豫道:“这…至少得高总管来跟小的说…”
王雪芝蹙眉,看了看身后的两名仆妇。仆妇上前,直接将账房先生架了起来。
朱氏吓唬道:“识相的快点告诉我们怎么打开金库,否则…我们便不客气了!”
账房先生惊愕,道:“你们…这根本不是夫人的命令!你们想干什么!来人啊!唔…”
朱氏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就是个账房的先生,用得着对萧家这么忠心?我们要银子,不想要你的命。快点把金库打开,否则今日就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账房先生还是摇头,朱氏面露狰狞之色,给两名仆妇使了眼风。
“不用为难他,还是我来告诉你们怎么打开金库吧。”
门外响起一个女声,屋中的人匆忙回过头去,看见薛锦宜扶着穿戴整齐的柴氏站在那里!
朱氏踉跄几步,手慌乱地抓住桌沿,才没有摔倒。她瞪圆双眼看着柴氏,好像见到了什么怪物般恐慌。王雪芝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双腿像被钉在地上,一时无法动弹。她下意识地想到,完了!
柴氏扶着薛锦宜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随后十几个健壮的仆妇和小厮也冲到屋里来,把王雪芝和朱氏围在中间。小小的一间屋子,立刻塞得满满当当。
王雪芝带来的那两个仆妇早就吓得跪在地上连声求饶了。
柴氏气定神闲地坐到屋中的椅子上,淡淡地望向朱氏,然后又扫了眼王雪芝,口气如常:“说吧,你二人这么急着要银子做什么?”
“夫人,您…”朱氏抖了抖下巴,再也克制不住笼罩住全身的恐惧,一下子跪趴在地上,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虽然之前心中一直有疑问,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好像有人在故意引导一样,可她鬼迷了心窍,根本没有去细想。眼下看来,柴氏根本是张开了口袋,等着她们往里面钻呢!
王雪芝努力按住颤抖的手,指着地上的朱氏,突然喊道:“母亲,是她!这一切都是她指使我的!”
柴氏忍不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忽然厉声喝道:“不要叫我母亲!你是堂堂的萧家二少夫人,王家教养的千金,居然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何况区区一个乳母如何能使唤得动你?王雪芝,事到如今,你还不给我说真话!”
王雪芝被柴氏的声势吓到,双腿脱力,也跪在地上,吓得哭了起来。
…
韦姌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她被人摇醒,屋内的光线已经变得很暗,落日熔金。她下意识地叫道:“母亲!”
阳月坐在她身旁,轻声道:“小姐,没事了。”
“月娘,母亲她…”韦姌转过头,按着阳月的肩膀。这才发现顾慎之也站在那里。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白皙清俊的侧脸上,轮廓温柔而又有些模糊。
顾慎之蹲在韦姌面前,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一边诊脉一边说:“夫人没事。我前两日便已悄悄入府给她看过,她说朱氏形迹可疑,恐怕另有所图。我们便商量了一计,今日终于让那两人狗急跳墙,露出了尾巴。”
“是计?”韦姌放下心的同时,又明白了今日府中的种种异样,皆是柴氏有意为之。她庆幸之余,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散尽了,问阳月:“那个香囊找到了吗?”
阳月点了点头,将香囊从袖中拿出来,愤愤地说:“顾先生看过了,这里头含有几味药,是致人不孕的。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奴婢都不知…小姐知道香囊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韦姌摇了摇头,阳月咬牙道:“这东西居然被缝进了枕芯里,每日就被小姐睡在身下!”
韦姌拿过那个香囊,针脚细密,上面的狮子绣得栩栩如生。萧铎说这是朱嬷嬷一针一线缝制,所以格外珍惜,每日都佩戴在身上。若他知道朱嬷嬷用这香囊来害人,还不知会如何难过…
“月娘,去把这个香囊交给母亲,还有秀致…都请她定夺吧”韦姌无力地说道。
阳月点了点头,拿着香囊出去了。
屋子里忽然只剩下韦姌和顾慎之。虽然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但也是一男一女。韦姌并不觉得如何,大大方方地坐着,望着顾慎之:“三叔公,城外的军营如何了?”
“已经查过了,不是疫病。士兵只是误食了坏掉的食物。”
顾慎之避开她的眼睛,只低头认真诊脉。与她认识以来,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绪复杂。在毫不知他们已经布局的情况下,韦姌的表现,已经十分出色了。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好像烈日骄阳般炙热,他两鬓都出了汗。
“三叔公,你很热吗?”韦姌奇怪地问道。
顾慎之有些尴尬,连忙松开手站起来,刻意退开了几步距离,皱眉道:“这香囊里装的虽不是毒,但跟我做给你的药丸相克,几种草药混在一起,慢慢产生了毒性,渗入你的皮肤和血液。要把这些毒素都排出去,光服汤药可能不行。还要…”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韦姌身体往前倾倒。
他下意识地上前,单膝跪地,伸开手接住韦姌。
“小姌?”他低头唤道。
这张小脸几近完美,一缕发丝垂落在脸颊,肤色白到透明,面庞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辨。她柔软的身段贴在他的怀里,犹如一团羽毛般轻盈。顾慎之浑身僵硬犹如石块,下意识地觉得更热了。他以前只知自己是个药商,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这一刻才醒悟,自己也是个男人。
她小时候他是抱过的。那时,她快一岁,被林桃抱坐在腿上,白白胖胖的,像个刚捏出来的糯米团子。他不喜孩子,林桃却把婴孩硬塞给他抱。为这事,韦懋还老大不乐意。
他不得已抱着小女婴。小娃娃很爱笑,咿咿呀呀地学说话,还把口水都糊在他的衣襟上。他嫌弃地用手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她竟“咯咯咯”地笑起来。
一转眼,那糯米团子,长成了如此美好的少女。
而且他活了三十多岁,第一个抱的婴孩是她,第一个抱的女人也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月初地主家有了几口余粮,给上章留言的大天使们都送了一个小红包,礼轻情意重。望笑纳。
我要求不高,只要多给我留言,多说爱我,我就很高兴了。笔芯。
晚上见。
第64章婵娟
时入八月,暑热消退,秋高气爽。
中秋节未到,东京城里的大小酒楼都已经重新装点了门面,用绸缎和花团在自家门前搭建起彩楼棚户,竖起酒旗。一到夜晚汴河两岸的店铺酒楼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明月静静地倒映在河水的银波之中,与两岸的灯火和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铎站在州桥上,看着此景,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是高祖打下的江山,这是几代人努力才建造出的东京城。如果国将不国,这万家灯火,花天锦地,也将付诸东流。
他对汉帝所作所为深感不齿,甚至更坚定了要推翻他的信念。但汉帝毕竟庇护了这一方百姓,让他们不用颠沛流离,有安身立命之所。如此,他才愿抛下妻子家人再度出征。不是为了汉帝,而是为了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太平与繁华。
“茂先,原来你在这儿!叫我一顿好找。”李重进走过来,拉着萧铎,“走,我带你去喝京城最好的桂花酒。”
他拉的时候才发现萧铎十根手指头几乎都缠着纱布,不由好笑:“萧军使,你的手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下厨时将手指全切了?”
萧铎淡淡地甩开他的手,回道:“与你无关。”
李重进笑容僵了僵,又恢复如常:“不问就是了。走,带你喝酒去!”
汴河边的归云楼,到了晚上,比白日更加热闹。浓妆艳抹的妓子在一楼的大堂往来穿梭,招揽客人,遇到相熟的,还要坐下来陪几杯酒,言笑晏晏。
李重进带着萧铎直接上了二楼,这里比一楼清静许多,雅间里还可眺望汴河夜景,夜风吹拂,十分舒适惬意。
李重进请萧铎坐下,要小二按照惯例上了酒菜,可见是这里的常客。小二见萧铎容貌出众,气度不凡,却面生得很,猜不出是京中哪家的贵人,特意多望了两眼,才小心退下去了。
李重进一边倒酒一边说:“前些天我听到件稀罕事。七月里,黑市上一块据称是取自和氏璧的玉石,被人高价买走了。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得了这块宝贝。和氏璧啊,那失踪的传国玉玺就是由和氏璧雕琢而成,号称玉中之王,天下至宝。我真想见一见。”
“杜光庭不都写了?岁星之精,坠于荆山,化而为玉,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萧铎望着窗外,兴味索然。
李重进将倒好酒的酒盏推过来,扯出笑容:“这不是听舅父说你四处托人要买块好玉,才记起这事与你说的。既然你不爱听,不说便是。…对了茂先,舅父要张永德带兵攻打左翼的永清节度使,你去攻打右翼的泰宁节度使,他自己去对付平卢节度使,但前部督先锋的人选还没定吧?”
萧铎还道李重进好端端地找他来喝什么酒,原来是在打前部督先锋的主意。先锋最易立功升迁。只要敢杀敢拼,不惧死,也很容易得到主帅的赏识。但先锋对一场战局的胜负往往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有勇无谋的不行,贪生怕死的不行,焦躁易怒的也不行。父亲也正为人选而头疼。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萧铎饮了口酒,竟意外地好喝。酒质醇厚,微甜,淡淡的,有股桂花的香味。他的心一下子塌软,只觉得极爱这酒香,放在鼻子底下深嗅。
从前怎么不觉得这桂花酒如此醉人呢?
李重进身体往前倾了些,带着几分激动的口吻说道:“我…我啊!我向舅父毛遂自荐,他非要你点头才行。茂先你看,我在禁军中大小也算个都头,武艺也可以,怎么就不能当前部督先锋了。你说是不是?”
“这次我打契丹,除了魏绪以外的先锋,全都战死了。”萧铎转着酒盏,带着几分凝重说道。
李重进微微张嘴,似被吓到。
萧铎虽不喜欢李重进的势利,但人在低处,若没有过硬的本事,也只能通过这些手段来往上爬。他不能说错,只是道不同而已。现在军中正值用人之际,若李重进可用,他便会用之。老实说,李重进的武艺的确不错,也读过些兵法,但为人自私,又贪生怕死,否则也不会在萧毅的安排下,进入禁军多年,仍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
“恕我直言,表兄不适合。”萧铎毫不客气地说道。
李重进羞恼,一下子站起来,手撑着桌子说道:“你都还没试过,怎知我不行?难道这天雄军真是你萧铎的一言堂,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服!”
萧铎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下巴,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道:“你凭什么不服?我走到今日,全是靠我自己刀头舔血拼出来的,而不是靠父亲!我带的兵,我带的将,没有一个不服我!你连我手下的都虞候,兵马使都打不过,如何能做先锋?我在军中多年,识人用人从没看走过眼。表兄若不服,尽管跟父亲说,请他裁夺!”
李重进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杯盘落地,发出巨响,他大踏步离去。雅间的门被他震得几乎要从门框脱落下来,左右的客人都好奇地跑出来看热闹。
小二缩在门边,总算知道了里头那位大人物是何许人也。大名鼎鼎的萧军使,刚把契丹赶回北方去的大英雄!难怪气势如此迫人!
萧铎不为所动,依旧靠在椅背上,唤小二来收拾。
“茂先?”周嘉敏站在门外,看着雅间里头一片狼藉,露出讶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