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的树冠撑开了一片阴凉,明之的身上凝聚着点点的日光。他低头看着啜泣的女孩,面露难色,"若兰小姐…"
"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果农!"若兰跺脚,猛地把掩面的手拉下来,无畏地仰望着明之。几年过去,她已经蜕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有所有少年憧憬的姣好和婀娜。那美丽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于荒漠戈壁之中,亦是一道风景。
"明之只潜心饮食造诣,并不存儿女私情…"
"我爹让我嫁人了,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
明之正色道,"如今西北正值多事之秋,王爷为百姓天下劳心,明之只得孝犬马之劳,无暇旁顾。"
"木头,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啊!"若兰扑上去抱住明之,明之挣脱不开,有些急了,"若兰小姐,你还请自重!若兰!"他语重心长地唤一声,按住若兰的肩膀,强行把她与自己分开。他的兔眼闪亮,几年风霜,少年也已长大,"霍党未灭,何以家为?请珍重。"
明之大步地离开,剩若兰一个愣愣地站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墨墨要走出去,我按着他,"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你先回王府等着。"
墨墨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又朝若兰那里瞟了一眼,这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我走到少女的身边,少女的意识似乎正在神游,并没有注意到我,直到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了一声,她才猛地跳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水。"王…王妃?"
"我不喜欢繁文缛节。你小时候怎么叫我,如今还是怎么叫。"我径自在石凳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空的位置。若兰扭捏了一下才过来,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妆容都有些花掉了。
我开门见山,"你喜欢明之?"
她一惊,似乎下意识地要否认,可马上摇了摇头,口气里有几分自嘲,"姐姐刚刚定是都看见了。他拒绝了我,我也不再妄想了。"
"明之啊,我是知道的。"我仰头,缓缓地说,"小时候他收养过一个小妹妹。后来因为家里不好,那个妹妹送给别人了。他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孩子,他在给不起的时候,不会轻易许诺的。但也许,他骗了你?"
若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姐姐这话怎么说?"
"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很有担当,总是觉得他们扛起一切就是为女人好。"我叹了口气,"因为我曾经经历过你现在经历的事情,所以,我用过来人的经验教训告诉你,错过了就没有了。你觉得他喜欢你么?"
"也许…也许…"若兰羞红了脸,"是喜欢的吧。"
"那我们就不要放弃。"我揽着若兰的肩膀,笑着说,"现在是战时,王爷对他委以重任,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不该拖累他们。等到战事结束了,你再亲自问问。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毕竟给你们俩牵红线的是我呢。"
若兰捂着脸,说不出话来,像早春里枝头的红花。我笑着,准备起身。
"哦,对了姐姐。"若兰拉住我,"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怎么了?"
"战前,村里收到了中原的一笔大单子,爹就派人把葡萄送去了。本来早就该回来了,可是运葡萄去的大牛哥给我爹来了一封很奇怪的信,我看到的时候,我爹已经把信烧得差不多了,我只看到金陵,福王等几个字。"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你爹说什么没有?"
"没有。他让我保密。还说万一大牛哥回不来,绝不能告诉牛婶。"若兰锁着秀眉,"可是我觉得很奇怪。大牛哥对这一带的地形那么熟悉,葡萄又已经送完了,没有什么累赘。按理来说两手空空的,回来并不难啊。"
"若兰,谢谢你,我必须马上去告诉王爷这件事。"我疾步向城楼的方向走去,在城楼下面,看见小东正从石阶上走下来。他看到我有些吃惊,"王妃,您怎么来这里?"
"王爷在上面吗?"
"在…在的。"小东迟疑地往上看了一眼,"不过王妃最好不要去…王爷说谁都不见的。"
"你说我有紧急军情。贻误军机,后果自负。"
小东连身应是,上去了一回儿,另一个人下来。我仔细一看,是李旦,"王妃,王爷说,有什么紧急军情,告诉小的就可以了。这里危险,请您速速回府。"
"混蛋!"我一把推开李旦,提起裙摆就往城楼上走。李旦连忙拉住我,"王妃,您不能上去!"
"放肆。你敢拦我?"我一眼瞪过去,李旦面无表情地说,"小的得罪了。可这是王爷的命令!"
他拖着我往下走,我欲朝城楼上大喊,忽然看到黑压压的流矢,铺天盖地而来,好像隐天蔽日的蝗虫。李旦护住我,迅速地躲在墙角,城楼上角声大作,满是士兵奔走的震动声。
我很清楚,我方虽然也聚集了十五万的大军,但守护炎凉城的,只是王盈手下的那两万精兵。因为龟兹和突厥并不熟悉汉人的打法,加上守城也不是他们所长,是以他们都在城外扎营。
李悠本来佯装成炎凉城内兵强马壮的假象,所以对方以为我们补给充足,为了减小损失,一直没有发动连续的强攻。此刻看这漫天的流矢,显然是他们为了探察我们的底细而发起的一次强攻。
霍羽脱险,以他多年浴血沙场的经验,战争的主动权不知将握在哪一方的手中。
小东一面挥剑挡着箭雨,一面急急地从城楼上退下来。我连忙叫他,"小东,王爷怎么样?"
"闪避及时,没有事。"小东沉着脸说,"王妃,只怕不好,刚刚李丁截了其中的一支箭察看,其做工精良,选料考究,怕是金陵所出。"
我的心往下沉,"你…什么意思?"
"福王,或许倒戈了,形势于我们大大地不利。小的还有要事,先行告退!"小东说完,急冲冲地走了。
在金陵我见福王的那一次,对我这个叔叔并没有很好的印象。他在朝中的风评一直也不是太好。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先是诱我们换了霍羽,放虎归山,后又供给大量精良的武器给敌军,欲置我们于死地。这一切,玉蝉知道吗?
李旦护送我回府,我们刚入府门,李丁就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他手里举着一封信,也顾不上礼节,一把拉住李旦说,"老兄弟,是了!我们的猜测对了!刚刚才收到小齐从中原发来的密信,说福王叛变,联合霍党的人四处抓他。他受辛家的帮助,暂时躲了起来!"
李旦的脸本来就阴沉,现在已是满团的乌云。
我问,"送信来的是谁?"
李丁想了想说,"是一个包得很严实的人。听声音应该是个姑娘,放下信又匆匆忙忙走了,连姓名都没留下。不过要我代她向她姑姑和姑丈问好。"
我和李旦马上就明白了来者何人。
"胡闹!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敢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来!"李旦说,"何况还是个姑娘家,她不要命了!"
我却明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小齐定是着急向炎凉报信,却苦于无法脱身,向晚便自告奋勇。当年的小丫头们,如今各个都是女中豪杰。现下整个金陵乃至江南,也都变成了霍勇的爪牙之地,我们远在千里之外,实在替辛镇的他们担心。而远在赤京的李纯,王明珠他们,又究竟如何呢?
69.意外
我终于在夜里的晚些时候,见到了李悠。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但无论什么时候,姿仪都是从容不迫的。他一见我就劈头盖脸地数落,"李画堂,你知道不知道城楼是什么地方?像今天这种危险的情况随时有可能发生!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捂着耳朵,像个小孩子一样躲着他的声暴,他用突厥话咒骂了一声,疲惫地坐在榻上,闭起眼睛。
我偷偷瞧他,下巴上青青的一块,想必是胡子有好些天没刮。
"王爷…"
不理我。
我挪到他身边,伸手捏着他的肩。他起先绷着身体,无声地抗拒我,而后慢慢地软了下来。我欲张口说话,他的头却靠在我的小肚子上,打起了极细微的鼾声。他太累了,西北的重担,国家的兴亡,全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有好几次都跟我说,自己不是神。
我抱着他的头,听到他似乎在梦中轻喃,"皇上…臣定信守承诺…保李氏江山…"
其实,随着经年累月的相处,我越发觉得他是一本我看不懂的书。他有一个我怎样都无法涉足的世界,或者说有太多我不知道的经历和秘密。我叹息着摸了摸他的脸,把他轻轻地放在榻上,就要转身去给他拿毯子,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暖暖。"
"嗯?"我顺着他,在塌边坐下来。他没有起身,依然躺着端详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扭捏地说,"你不要这样看我。谢明岚的事情,我是情难自禁。你知道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你心里怪我,我也不好受。你们两个对我都很重要,非要我去分个轻重,我…"
他忽然伸手捂住我的嘴,掌心留有风沙的气味。
我看着他,他却笑了起来,"是不是无论过去多少年,你都还是个小女孩?"
我要说话,他却把我的嘴捂得更紧,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的眼睛,有碧澄湖一样的静谧,有时又有南湖的风流意气。他笑起来,像个锦绣年华的少年郎,有些全无顾忌,"暖暖,我快到而立之年了,争与不争,我心中都有数。你若是执意要跟着他,我就算闹得翻天覆地,在你面前自刎,你还是跟着他,至少心是他的。公 子 肉 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不自私。你分得清道理和道义,所以我放心。"
我被他说得有些害羞,垂下眼皮。
他靠过来,伸手把我抱进怀里。他脖颈上都是细密的汗水,有一种清奇的味道,并不惹人讨厌。他换了慈父的口气,"孩子们都好吗?我每天都想他们。第一次跟他们分开这么久,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老了,越发懂得儿孙福。"
"都好。只是他们每天都想你,要听着你的故事,才肯入睡。云姝变得很安静,谁抱她都只是咯咯地笑,她只有在你怀里的时候才是个兴奋的小婴儿。"我用额头磨着他下巴上的胡渣,双手环住他的背,"你为什么都不问我想不想你?真不把我当你家的了?"
他笑起来,情意在眼波中浮动,"那你呢?我的大孩子。"
我没有回答,只是凑过去吻住了他。
在战火里的激情,总是有几分新鲜的。王府是作战的指挥地,外面彻夜都有人跑动。窗纸上像走马灯一样,滑过一个又一个黑影。我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企图不让呻吟声惊动外面的人,可是那销魂蚀骨的快意让我浑身软绵绵的,时不时还是会从指缝里泄露几声。李悠把我抱起来,我们相对而坐,他托着我,进入得更深。我低头咬住了他的肩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浑身的战栗。交颈缠绵之中,我们共同攀上了巅峰。他却并没有就此停下来。
分开的这些天,我们内心的渴望,像是夏季里一场忽至的大暴雨。
当天边呈现出曙光,拥着我的人动了动,起身穿上衣服。
穿好了之后,他低下头来吻我,"再多睡一会儿。"
我这才想起若兰的事情,拉住他的衣襟,"若兰说葡萄园之前接了一笔大单子,送葡萄去的人迟迟没有回来,还给村长写了一封奇怪的信。上面提到金陵和福王什么的。要紧么?"
他沉吟了一下,"应该不要紧。"
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终于安心,缩进被窝里面继续美梦了。
经过大夫们夜以继日的连续治疗,终于让谢明岚好转起来。我不太敢去见他,只是旁敲侧击地问明之他的情况。因为他的饮食都是由明之料理的。
"谢大人能坐起来说一会儿话。东西也吃得多了,王妃就请放心吧。"
听他这样说,我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外面忽然起了些骚动,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明之跑出去看,一会儿跑回来说,"王爷要开城门!"
"什么?为什么突然开城门?"我不解,敌军分明就在城下不远的地方啊?
"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弓箭手都去城墙上待命了。好像听说,是有个人突破封锁线,硬闯了过来!"
王府里虽然还是秩序井然,但大家显然都在热烈地讨论这件事情。我和明之往府门口赶,正好遇上了从房里出来的谢明岚。一个内务房的下人正扶着他,我走得太急,差点撞到他身上。zz
"对…"我低着头,脸上不觉火辣辣的。
"没关系。"他的声音有点哑,口气比往常更加地清淡。
我们俩就在原地杵着,互相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这次以前,我们已经有许久不曾见面。这次以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一大截。我只看到他露出的手臂,比扶着他的人的手背还要苍白许多。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抽痛。
忽然,一个人朝我们跑过来。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把我碰开了些许,等我站定,她已经一把抱住了愣怔的谢明岚。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谢明岚僵垂着双手,目光似是本能地看向我,我瞅了那女子一眼,低下头转身。
"你怎么样?要紧不要紧?"身后女子的声音,温婉如同江南。
"玉蝉?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穿越烽火线的人,不会就是你?"
明之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边,我们走出了老远,他才敢说话,"这个康平郡主也是个胆大的女子。战火硝烟之中,敢单枪匹马闯到炎凉城来。这份情谊,叫人感动。"
我笑了一下,并不接话。我早就说过,中原的女子个性刚烈,敢爱敢恨的,也不在少数。否则,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要由谁来演绎。我注定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不过老天偏爱我罢了。也许,是该回呼图城城去了。因为忽然很想念几个孩子。
晚上,李悠回来的时候,对于李玉蝉的举动也是赞不绝口,"一个女子,敢于如此,确实胆识过人。据说,她一把火烧了福王的仓库,还把几本重要的账簿销毁了。因为不齿父亲的背盟而离开金陵。暖暖,你说…暖暖?"
他靠过来,我继续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些担心哥哥和明珠。"我放下书抬头看着他,"还有李氏的江山。"
他的眼中有一团浓重的迷雾。半晌才扯了一下嘴角,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我身边,支着下巴问,"那不妨请公主说说看,接下来的谋略?"
我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乐,拍了他一下,"你不是心里都有数了?非要折磨我这颗笨脑袋干什么。西北的战局并不是唯一的部署吧?福王的叛变你算到了吗?赤京中的局势能否被我们掌控?战争何时结束?"我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他连连摇头,伸手挂了一下我的鼻子,"好奇宝宝,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
我握着他的手,无比认真地说,"你只要告诉我,谁会做皇帝。"
他愣了一下,月光贴在他的脸上,"暖暖,你希望谁做?"
我咬了咬嘴唇,不敢看他明亮的眼睛,"江山不改,细水长流。"
我听得他极细微的一声轻叹,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发,就转身去睡了。我本来想追问,可是他入睡得极快。我不忍心打扰他。
半夜,下人来通报说突厥和龟兹的联军来人了。我和李悠匆匆披上衣服出去看,阿勒泰风风火火地进了大堂,刚站稳,就把他的战戟咚地一声竖在地上。大地仿佛震了三下。
"阿勒泰,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干什么?阿尔斯兰,你说我干什么!"他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问李悠。李悠揉了揉前额,淡淡地说,"霍羽派人攻击你们了?"
"岂止是攻击!粮仓在哪儿,哪里守备弱,他全都知道!"
我心下一惊,"难道我们这里出了内奸?"
阿勒泰要说话,李悠摆了摆手,一个眼风扫过去,"不是事先跟你打过招呼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吧。你们的粮草被烧了多少,我赔多少。"
"阿尔斯兰!妇人之仁不是你的作风!"阿勒泰看了我一眼,活生生地把后半句吞回去,"你要再这样,这战没法打了!龟兹国内的两个王子正斗得死去活来,诺力在突厥半死不活,我们拖不起呀!早早下决断!只要把这帮孙子弄回中土去,你们汉人的事情,便自己解决吧!"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虽然知道李悠一直不让龟兹和突厥参战,但他具体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阿勒泰走了以后,我们两个坐在大堂上,夜露凝重,我等他主动开口说。
"暖暖,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了。"
70.反攻
我的心思还悬在内奸一事之上,李悠却拉着我去了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我很少来,这几乎等同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他自书架上的暗格里取下一个盒子,放在书桌上,慢慢地打开。我凑过去看,居然又是一道圣旨!他把那道圣旨取出来,摊开在桌面上,只见上面只盖有我父皇世宗皇帝的玉玺,空无一字。
我不解地看着李悠,李悠沉吟了一下说,"暖暖,你看过三国的戏,对吗?"
"恩,看过。"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知道父皇留这一道空白的遗诏,意欲如何。
"白帝城托孤,可知道?"他握着我的手,拉我坐下来,用平淡的口气询问。我点了点头,望着他棕色的眼,手心出了汗水。
"刘备把后主托付给孔明,并说,'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
我的手抖了一下,浑身的温度都退去,只得垂下眼睛,掩饰慌乱。
"诸葛孔明后来尽心辅佐刘禅,并无二心。"我颤抖着嘴唇说,"何况我哥哥,素有仁心,并不是阿斗…"
李悠脸上的表情像笑,却又有什么东西藏得极深,我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他的声音像流水一样,"皇上自不是刘禅,我也不敢称孔明。先帝托孤,我愿为你们父女守李氏江山,可你不知皇上是如何对我的。"
他自站起来,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前。那个我无法涉足的世界,似乎露出了一点曙光。
"你的哥哥,并不像你所说,是一个有仁心之人。实际上,他刚愎自用,用人多疑。一开始,我苦心布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意图,直到谢翁致密函,细说秦尧和秦奘二人的失踪,我才开始起疑。霍勇一党虽只手遮天,但残害忠良,天地不容。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本应亲贤臣远小人,但谢翁几次求见欲保秦家父子,皇上皆称病不出,此其一。其二,先皇在世之时,已与我商定民间商事,为日后对抗霍党,做周全的准备。李家虽然财力雄厚,但若没有先皇的默许,不可能接连收购吞并那些商业的巨头。但此情况,在先皇去世,新帝登基之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受到了一股强大势力的压制,甚至这股势力一度顺藤摸瓜,要查出处在幕后的我。这便是我们金陵之行的因缘。此其二。"
我喘了口气,动了动僵硬的十指。
他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我咕咚一口喝下,仍然觉得喉头酸涩。
"当时,谢翁与王悦大人极力主张新政,皇上出于维护皇权的考虑,终于首肯。但新政中有几项抑制霍党,拔除结党营私的措施,不知为何,并没有得到皇上的赞同。事后,皇上自作主张,更改了新政的条例,谢明岚事先得知,想法补救,却被霍党洞察先机,困于谢府。新政失败。"
我知道,这段故事里,雪衣起了一定的作用。
"之后,皇上越发不重王谢二家,此次霍羽欲出兵西北,他也没有反对。甚至围困谢府,彻查谢翁门生,赤京中的布局已经完全被搅乱。谢翁高龄,如今卧病在床,并不是外界所传闻的,被霍党压制。而是因为皇上口谕,要谢翁告老。"
我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落于地上,碎成了细小的白片,反射着灼眼的光。我仰着头看李悠,眼中不觉浮上水雾。
"迷幻散仍禁品,但微量服用却有镇痛安神的作用。龟兹进贡之时,有少量存放于皇宫中的府库,只供皇帝一人使用。而龟兹的两位王子,数年前出使我国时,由当时身为太子的皇上和谢明岚偕同游玩。彼此志趣相投。上次袭击我们的死士的尸体,经外公查看,几人臂上有崭新的疤痕,而那个位置,本该刻有的,应该是大内高手的印记。康平郡主说,福王历来与霍党不合,不可能与之同流合污,之所以叛变是收到了来自赤京的神秘信函。不久前,我修书一封,呈给赤京中的皇上,详细阐述了西北的布局,并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帮助,共同清君侧。结果,今夜你全看到了。"
我伸手抱着他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由心底而生的战栗。他俯□来回抱住我,慢慢地蹲下来,凝着我的眼睛,"暖暖,我一直在给他机会,他若不是一心要逼我于水火不容的境地,我愿意做孔明,甚至在成事之后,我可以连孔明都不做。我和谢翁,秦大人,王悦大人,在每做一件事的时候,都替身为帝王的他考虑。他却怀疑我们,背弃我们,帮着霍党破坏我们的所有努力。在你离开炎凉城的时候,我还在给他机会,我给他写了整整十五页的信,先皇的嘱托,当今的局势,我们的苦心,全都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