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觉得四郎君这回一反常态,是不是对那个骊珠郡主动了真心?所以才劝夫人先别纳妾。”宝芝问道。
王慧兰吹了吹茶汤,淡淡地说道:“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哪个有真感情?夫妻都是凑合着过日子。我之所以阻止大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生出什么事端。本来李家与云南王府结亲,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大人那边怪罪下来,我也不好交代。”
宝芝点了点头:“那娘子觉得,骊珠郡主与郭娘子比,哪个更厉害?相公要四郎君回家住,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可是郡主呢,品级比您还高,不是郭敏之流可以比的。”
这个问题,王慧兰倒没有想过。郭敏虽出身显赫,但是到底没有封号在身,平日在她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想当初她出嫁的时候,父亲便是考虑到这一点,特意告知姑母,让她进宫向韦贵妃求了个封号,用来压住郭敏的。好在郭敏对主持中馈也没什么兴趣,但两个人既为妯娌,免不得会将对方拿来比较,明争暗斗。
如今又要塞一个进来,身份贵为郡主,王慧兰是有些压力的。
“你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骊珠郡主的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王慧兰说道。
*
成亲之前,嘉柔不能跟李晔见面,而且崔氏为了磋磨她的性子,将她拘在府中绣嫁衣,看管得极严。嘉柔长这么大,崔氏都十分放任她,这次一反常态,大概也是被柳氏母女的事情刺激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武宁节度使会突然上门,还看中了顺娘,而顺娘也愿意跟他走。武宁节度使,就是上辈子虞北玄最后求助的那个人,据那个宦官所说,虞北玄还要娶她的女儿。
嘉柔不知这是否为一个巧合。但那日崔氏和她送顺娘离开的时候,顺娘痛哭着跟她们告别,眼里的却不是伤心,而是冰冷。经历那番变故,她失去了母亲和弟弟,也失去了整个云南王府,想必心境也与原来大不相同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些路是自己选的,哪怕刀山火海,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无法回头。现在的顺娘和当年的她,其实很像。
而且嘉柔还注意到一件事,来了都城这么几次,没有听到旁人提玉衡的名字。可是这个人,却对整个天下局势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广陵王逆袭登基,到力主削藩,再到对淮西用兵,他都在幕.后推波助澜。可以说是成就元和帝的大功臣,所以元和帝登基以后,曾许以宰辅之位,他却坚决推辞不受,还一度隐退。
一个人辅佐帝王登基,不是为了权势地位,那是为了什么呢?
嘉柔不止一次地听虞北玄说过,他一生最忌惮的敌人,就是玉衡。
后来淮西的战事起,元和帝请玉衡出山。他的确很有本事,虽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却能号令千军万马。此人就算上战场,也从不露面,但他极善兵法,在与虞北玄几次的交手之中,都占了上风。虞北玄可是一路从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大将,鲜有对手,却屡屡载在玉衡的手中。徐州之战,也是玉衡力挽狂澜,扭转了整个局面。
她甚至怀疑上辈子突然出现在蔡州的那支奇兵,就是玉衡指使的,才让她落入元和帝的手中。
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虞北玄根本没有为了她而落网。一个企图颠覆帝国的野心家,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大业。这些男人还是不够懂男人。
这辈子,若有幸见到玉衡,她也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有没有长着三头六臂。那人拥有着帝王的绝对信任,掌握着天下至高的权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愿身处庙堂。
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尽管他可能是上辈子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不过他也好,元和帝也罢,她虽被处以极刑,但本就立场不同,嘉柔并不怪他们。这辈子,只要知道广陵王是最后的赢家,她老老实实地拥护他,想必不会再像上辈子那么惨了。
第32章
木诚节从南诏赶到都城, 还带了不少人同行。木城孝父子是自家人,不想连田德成都一起来了。
嘉柔在院子里见到田德成, 十分意外。她本想直接走开, 田德成忽然拦在她面前:“我就跟你说几句话行吗?”
他生得虎背熊腰, 穿着一身窄袖圆领长袍, 一副很凶悍的模样, 偏偏说话的声音又是温柔细致的。他对嘉柔说:“这次南诏出事, 就剩田家和木家了。我们俩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要嫁人,我作为兄长,总要来看看的。”
嘉柔没想到他说这个,想起小时候他总跟在自己身后,笑嘻嘻的模样, 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是不喜欢田德成, 嫌他长得不好看, 也不够聪明, 更没有能力。可论讨厌, 也谈不上。毕竟田德成除了跟阿弟结过梁子,对她一直都挺好的。
她这个人的缺点就是有些以貌取人, 喜欢这世间一切好看的东西。大概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少年, 一下子将她对男人的审美提到一个高度, 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娶你为妻。你定了婚期, 我还想过带你走。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但你跟着我在一起,大概不会开心吧…”田德成讪讪的,又问,“你见过那个李晔吗?你喜欢他?”
就长相来说,嘉柔挺喜欢李晔的。她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这个人其实缺点挺多的,不太适合你。你会遇到一个好姑娘的。”这种时候,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
田德成却很坦然:“嘉柔,你不用不自在,喜欢你是我的事。阿耶给我在金吾卫中谋了个中候的小官,以后我留在长安,你有事可以来找我的。若是信不过其它人,也可以让我帮你给南诏传信。”
嘉柔谢过他的好意,只不过他要留在长安?田夫人竟然能舍得这个独子。
田德成似看出她还有顾虑,知道很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南诏已有分崩离析之势,这次内乱不过是个开始。家中为他安排好后路,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嘉柔马上要出嫁了,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说这些事。
他私心里,愿她一直是那个笑如银铃的小女孩。
离婚期越近,嘉柔心里越紧张,只是她面上装着很平静,看着周围的人在替她忙忙碌碌。前世她没有过六礼就跟了虞北玄,跟他圆房也是在回到蔡州不久以后。那时朝廷已经下旨要虞北玄迎娶长平,所有人都在为那场大婚而忙碌。而她想漏夜偷偷离开,却被虞北玄逮个正着。
那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她被他压在床帐之上,跟他纠缠到凌晨,最后直接晕了过去。他大概是怕她还有力气逃走,在长平嫁来之前,她都是躺在床上渡过的。今生她既然嫁给李晔,自然要尽到做妻子的义务。只是每每想到那段回忆,还有撕裂身体的巨痛,她就有些畏惧。
就连后来虞北玄与她亲热,她都十分抗拒。几乎都是被他强迫着有了那些事。她从来都不会主动,更不觉得享受,有时候眼睛闭一闭就过去了。
亲迎的前一日晚上,崔氏带着卢氏来给她梳发。卢氏坐在嘉柔身后,拿着她一把乌黑发亮的长发,边梳边说:“郡主这头发真是像极了王妃,又漂亮摸着又舒服,以后想必郎君会很疼爱你的。”
都是关起门来的闺房中话,卢氏也没有避讳。嫁了人这些事都是难免的。
嘉柔含羞低着头,崔氏在旁笑道:“她就是脸皮薄,听不得这些。我这两日叫阿常教她,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往后在都城里,就靠着阿嫂帮我多照拂她了。”
“都是自家人,王妃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卢氏应道。
嘉柔看着铜镜里的卢氏,嘴角带着笑意:“舅母让阿娘不要见外,却一口一个王妃和郡主地喊着,这哪是自家人的叫法?舅母以后叫我昭昭可好?昭昭在都城里,也就跟舅母一家最亲了。”
崔氏也说道:“是啊阿嫂,你就别记得她是郡主,只当是自家的外甥女。”
卢氏愣了一下,她是个很循规蹈矩的妇人,说话做事都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逾越。被嘉柔和崔氏这么一说,她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一些,油然生出几分爱护的心思。
卢氏用银篦梳完发,阿常送她出去,崔氏坐在嘉柔的身边,又叮嘱道:“昭昭,你听阿娘说。嫁过去以后,你就不是郡主,而是李晔的妻子。不要再耍性子,凡事三思而行,敏于行而少于言。勤侍夫君,奉翁婆至孝,敬长爱幼。若能得李家上下和睦,阿耶和阿娘便放心了。”
“阿娘,您放心,我虽然不一定能做好,但会尽力去做的。”嘉柔靠在崔氏的怀里,“阿娘,再让女儿撒撒娇吧。”
崔氏摸着她的头发,面带微笑:“都要嫁做人妇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上辈子,她没有父母的祝福,没在他们身边尽孝。这辈子她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嫁给李晔,今后却还是要远离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嘉柔心中不舍,又跟崔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送她离去。
漫漫长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为何,眼皮跳得厉害,大概是太紧张了。
婚礼在天黑以后进行,但崔氏一早就开始忙碌了。嘉柔睡到中午,才被崔雨容和玉壶等人从被窝里拉出来。
她昨夜没有睡好,坐在铜镜前,由八个婢女上妆,梳头和穿衣。成亲是要上大妆的,光□□就涂了好几层,还要描眉,点唇,上胭脂,再加花钿。崔雨容看着嘉柔,忍不住笑出声:“难怪你平日不喜欢上妆,这样真是看不出什么美丑来了。”
嘉柔叹了口气,镜中那个哪里是新嫁娘,分明就是个面白如纸的女鬼。
“表姐放心,等你以后嫁人,我也肯定会去看你笑话的。”嘉柔对崔雨容做了个鬼脸。
两个婢女过来给她盘发,用了层层的假髻,头发梳得又高又亮,插上华钗宝簪,活脱脱就像个大花篮子,毫无美感可言。不过婚礼贵在隆重,娘家是巴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戴在她身上,以示对她的重视,好让夫家不敢轻看。
她身上已经穿着一件素纱的高腰襦裙,胸前绣着牡丹花的纹样,寓意花开富贵。婢女拿来深青色的绣鸾凤纹大袖衫,那上面的凤尾还是嘉柔自己绣的,取鸾凤和鸣之意。配上一条镶嵌宝珠和石榴花纹的腰带和深色的蔽膝,穿上深青色的云头鞋,绣金色祥云纹的薄纱帔帛,整套婚服雍容华贵。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崔雨容奉崔氏之命,拿了一把团扇要嘉柔遮住脸,扶着她去了堂屋。
堂屋里摆着马鞍,马鞍前放置一个行障,嘉柔便坐在马鞍上静静等着李晔来迎。
夜幕降临时,前院忽然热闹起来,应该是新郎家的人来了。很多堂屋里的夫人娘子,也都跑去看热闹。新娘家的人在门前拦阻,不肯新郎轻易入门,抱得美人归。所以李晔要走到嘉柔面前,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外面喧闹了一阵,去打探的阿常跑回来:“李郎君和崔郎君两个人在门前对诗,不愧是新科进士,你一阙我一首的,谁都不肯落下风,真是妙句连出,我看好多人都恨不得拿笔记下呢。广陵王居然还派了好几个秘书省的校书郎来给新郎做傧相,那些都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子,我们这边哪里是对手。这会儿人快到了!”
嘉柔一下紧张起来,少顷,一大群人走进堂屋。隔着行障,嘉柔只能看见一个红色修长的影子站在外头,若芝兰玉树。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两下,脑海中空茫茫的一片,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大概是《催妆诗》。然后那行障被撤了,李晔在她面前端然坐下。
他身上还是那股淡如莲花的味道,跟她身上隆重的脂粉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虽看不到他,但周围的人不停地在夸新郎俊俏,新娘有福气,她的脸颊没来由地发烫。他的确生得好看,配上鲜艳的红,应该会更衬得玉质出众。
两个人静静对坐着,等旁人进行完仪式。嘉柔手里明明举着团扇,遮住整张脸,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可还是听到他轻笑一声:“妆太重了。”他原是想看到一个貌美动人的新娘,却不想婚礼要上大妆,嘉柔直接面目全非了。
不过这样旁人就不会看见她的美貌,以后只给他一个人看就好。
不知为何,嘉柔听出他有很浓重的鼻音,似乎是感染了风寒。长安的冬日已经很冷了,虽然今年迟迟不下雪,可他的身子骨似乎不好?也不知病得是否严重。
“去向岳父岳母拜别吧。”李晔伸手将嘉柔扶起来,手也是冰凉的。
木诚节和崔氏坐在堂上,分别对嘉柔叮嘱了几句。崔氏眼眶发红,舍不得嘉柔。木诚节抓着她的手,宽慰了她几句,挥手命人送他们出门了。
出嫁本来该高兴,也不是见不到家人了。可看到阿娘哭,嘉柔自己也没有忍住。玉壶扶着她,小声提醒道:“郡主可千万别哭,仔细脸上的妆花了,到时会很难看的。”嘉柔的眼泪已经盈满眼眶,闻言也只能硬生生地缩了回去。想起脸上的大妆,若真的落下泪来,结果是惨不忍睹的。
她坐上婚车,离开家门,跟着迎亲的队伍前往李家。夜里,长安宵禁,但婚丧嫁娶,不在此列,也少了看热闹的人。
拜堂是在青庐之内,选院中西南角的吉地,搭建帐篷,婚前王府已经派人来撒过帐了。行礼之后,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各吃三口同牢饭,又饮了合卺酒。一瓢分成两半,用红绳各绑一端。李晔瓢中之酒已经被云松偷偷替换过了,只是白水。他看到嘉柔喝了一口酒,便道声“可以了”,让下人把瓜瓢拿走。
帐中的外人这才退出去,由婢女来伺候着两人更衣,卸妆。
嘉柔一直拿扇子遮着脸,不愿让旁人看见她的样子。所以刚才观礼的人哄闹,她也只是露出半张脸,很快又遮了回去。她坐在妆台前,头发被绑了好几层,需三个人帮忙才能拆卸下来。玉壶端了铜盆来给她净面,她把整张脸浸入面盆里,仔细搓揉了一番,才抬起头来。那大妆在脸上一日,她的表情都有点僵硬了。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李晔就坐在后面看着。直到她洗干净脸,才恢复了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烛火晕染着她的倩影,美人如花。李晔面露微笑,刚想起身,却侧头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嘉柔忙回头看他:“你可是病了?”
第33章
李晔摇了摇头, 想说没事,可是咳嗽却越发停不下来。他撑了一日, 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病来如山倒。
嘉柔走到他面前, 看他双颊诡异的绯红,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吓了一跳。竟然是滚烫的!她皱眉:“烧得如此厉害, 怎么也不早说?”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李晔轻声道。他的身体本就弱于常人,考完试之后,宴会一个接一个,事情一件接一件,他整日在外奔波,这才感染了风寒。有几日了,为了不耽误婚礼的事, 他今日是强撑着去迎亲。现下却有些撑不住了。
“玉壶, 赶紧命人去请大夫来给郎君看病。”嘉柔回头吩咐道。
玉壶正要去, 李晔阻止她:“天色已晚, 府中没有大夫, 等明日吧。不用兴师动众的,我睡一觉就好。”
嘉柔出嫁之前, 就知道他虽是李家的嫡子, 在家中却不得宠, 没想到竟连生个病都不敢劳烦家里。今日他们入青庐行礼的时候, 观礼的人是有不少, 但却没见到李晔的两个兄长和嫂子,连亲姐广陵王妃都没有来。再对比自己家那边的热闹,这边只能用“凄凉”两个字来形容。
这个人在人前总是彬彬有礼,笑容清朗温和,真是一点察觉不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嘉柔有点心疼,蹲在他面前说道:“那我让人熬些姜汤送过来。如果实在难受,一定要告诉我。”
“嗯。今夜我睡塌,免得将病气过给你。”李晔说着要去拿被子,却被嘉柔一把按住肩膀:“不行!你就睡床上。”两人四目相对片刻,还是嘉柔先败下阵来,别过头:“榻上凉,睡这儿方便我照顾你。”
那张俊脸呈现病态的潮红之后,竟然像红莲般又纯净又妖艳,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嘉柔的心砰砰狂跳,不敢多看他一眼。
李晔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没有再推辞,而是合衣躺了下去,闭上眼睛。这么多年,他独居在骊山的别业,无论什么事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哪怕生病,身边也只有云松照顾,从来不曾告诉家里。可今夜,他知有人在意他,便不想再故作坚强了。
这世间有什么人喜欢孤独,只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嘉柔见他乖乖听话,松了口气。本想让玉壶去吩咐李家人熬汤,又怕玉壶分量不够,亲自开门出去。门外守着两个仆妇,两个婢女,都是她带来的。而廊下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正走来走去,好像是李晔的随从。
“你过来一下。”嘉柔叫道。
云松侧头,看见一个裹着皮裘,穿着长裙的女子站在门前。青庐前的长灯投下的烛光照亮她的脸庞,肌肤胜雪,玉骨姗姗,美若天仙。明明出身高贵,应当如同家里另两位娘子一样带着些傲慢和骄纵。可她偏偏没有,眉眼间自带了股英气,既不柔弱,也不高高在上。
他今日是看着新娘入门的,只不过那时她脸上有大妆,美丑根本瞧不出来。此刻见到郡主的真容,不由感慨,难怪连郎君那样的谪仙人都动了凡心。
嘉柔见他发呆,又叫了一声。云松这才回过神,连忙跑过去:“郡主有何吩咐?可是郎君他…”
云松知道郎君身体不适,今日便听他咳了好几声。郎君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所以他格外注意。
“你叫…?”嘉柔还不知云松的姓名。
“小的名唤云松,是郎君的贴身随从,一直在骊山照顾他。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小的。”
嘉柔想到门外的几人都是阿娘安排的,走远了些,才问道:“他有些发热,我要叫大夫,他却不肯。要紧吗?他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松据实已告:“郎君很小的时候,曾在寒冬落水,险些丧命。之后便落下病根。这几年身体几经调养,本已大好,但到了冬日还是难熬,生病了便不容易好。想来是近日中了进士,应酬太多,郎君频频外出,才感染了风寒。不过郎君不太喜欢请大夫,多半还是顺着他为好。”
郡主身份高贵,原本云松不敢这样说话的。但见她真的关切郎君的病情,又没什么架子,便多说了两句。
嘉柔听完点了点头,原来体弱多病的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他很小的时候落水,是意外还是人为?“你去命厨房煮一碗姜汤来,暂时不要惊动家里。”
云松立刻去办,嘉柔走回青庐前,吩咐左右:“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夜不用值守。”
那几人面面相觑,临行之前王妃吩咐,怕郡主新婚之夜应付不来,要她们看着,不敢轻易离开。嘉柔坚持道:“这里有玉壶就行了,你们回去吧。”她不想让阿娘知道李晔生病的事,免得她牵挂。
那些人也不好违逆郡主的意思,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青庐之内,红烛高照,炭盆将整个帐子熏得暖如春日。李晔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过去了,面容安详。嘉柔从铜盆里拧了帕子来,为他擦了脸上的汗,又把帕子搁置在他的额头。她其实并不会照顾人,前世跟着虞北玄,倒是他照顾她多一些。
玉壶站在嘉柔的身边说:“新婚之夜,郎君却病成这样,委屈郡主了。”
嘉柔并不觉得委屈,相反还松了口气。如果李晔上来就要跟她做那种事,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何反应,大概会很别扭吧。
“你也下去休息,有事情我会叫你的。”嘉柔转头对玉壶说道。
“是,婢子就睡在外面的榻上,若有事,郡主喊婢子一声。”
嘉柔点了点头,玉壶就告退了。等云松端来姜汤,她唤李晔起来喝下之后,就吹了其余的照明,只留下案上的两个红烛,周围的光线一下暗暗了。她站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躺到他身旁去。最后几经挣扎,实在没有勇气,还是自己躺在了床尾。
她想着睁眼等到天亮,万一他起夜,她也能照顾。可怎知躺了会儿,竟有些困了,枕着手臂,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天大亮,她感觉到身上盖着什么东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是一床被子。昨夜她睡着时,身上分明什么都没有盖。李晔…她一下爬起来,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玉壶听到动静,赶紧从外面走进来:“郎君已经醒了,正在外面等着郡主去请安。郡主快些梳洗罢。”
这人不过一夜,便好了吗?嘉柔满腹狐疑地坐下来梳妆,玉壶说道:“郎君瞧着精神尚可,只不过还在咳嗽。郡主别担心。”
初次见公婆,难免要穿得正式些。虽不如昨日的婚服那般隆重,但也是云鬓花钗,配以大裳长裙。她梳妆好,走到外面,看李晔着青色宽袍,两个人倒是跟昨日反了过来。
“你已经没事了吗?”嘉柔走过去问道。
李晔笑着说:“大体无碍了。有劳郡主照顾。”他还有些鼻音,但的确没有昨日那么浓了。或者是他习惯了在人前伪装,眼下看起来,倒真不像一个昨夜还在发热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