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着满嘴的饭,班长接了一个电话,一听到她一连串“哦…啊…好的…好的好的…哦…这样的啊…哦,好的好的…”一类的语气词,我与老涂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这个电话,十之八九,是上司打来的。
放下电话,班长一脸沉痛地宣布,“同志们,为了支援什么什么山区的什么什么扶贫的什么什么建设,公司要求大家捐款。”
“什么什么山区的什么什么?”老涂学着她的语气,嗤道,“我说班长,你不会是接到上级的电话,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吧?”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声,我们这个班长的确是这么可爱的,接上司的电话从来都是这般诚惶诚恐。
“哎呀,你管它这么多干什么?”班长有些恼怒,“反正是要捐钱就得了,这才是重点。”
“哎?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要我们拿钱出来,可是我们连拿钱出来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老涂跟班长较上真儿了。
“老涂,说那些干什么呢?”我撇了撇嘴,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人的扶贫救灾向来都是硬性分配,自愿这个词儿是从来都在字典里找不到的,领导需要的是必须。必须是什么懂不懂?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交钱就行了。”
哼扶贫!救灾!我敢打赌,在我还不知道我扶的是什么贫救的是什么灾的时候,工资却已经被扣出来了。
老实说我这人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且不说自己的冷漠与麻木。光说这类打着扶贫救灾的幌子莫名其妙的捐款,若非硬性扣除,打死我也不会捐钱的。即便是在街上看到各式各样的乞丐,我都同样视若无睹。扶贫?呵中国人有六亿以上的人处在赤贫线以下,别说医疗、保险、养老等福利了,连温饱都大有问题,很不幸,我自己都还是这六亿人中的一分子。摸着良心说,要不是放弃尊严寄人篱下节省了我生活中大部分开支,没准我早就暴尸街头了。扶贫?哼!社会本来就是这样残酷,你适应不了,就只好沦为乞丐,我能适应,所以只能忍受扣钱。
老涂怔了怔︰“说得也是,好像我们公司每次都是硬扣的,班长,这次扣多少?”
“这个月每人的工资扣二十块。”班长尽管拥护着领导的政策,可是想必也是有些心痛的,脸皱得像条拉长了的苦瓜。
“什么?”老涂惨叫起来,“一扣就是二十块?这心肠也忒黑忒毒了吧?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二十块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吃豆花饭可以吃十几次了!这些当权派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每次都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
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我“噗嗤”一声,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老涂,每次的话都这样经典!我其实对我们公司领导这种做法也是深恶痛绝的。踩着我们这些小零工的血汗邀功,就像得了顽固型便秘一样过瘾。可是我就断然想不出“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这样绝妙的话来。
班长没有理老涂,苦着一张脸,想是仍在哀悼自己那不幸早夭的二十块。我撇了撇嘴,淡淡地道︰“算了老涂,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指的,当然是我们就快被裁员的事。老涂怔了一怔,有些气馁了,转而又愤愤地怒道︰“就是最后一次,才更气,临走都还要压榨我们一回。”
我微笑,眼神落到街外。气些什么呢?你若不能改变现状,就只好坦然受之,否则,惟有气死自己了。中国人的忍耐力向来都是惊人的绵纫,有什么样的问题是承受不下来的?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是多么的不划算。
在这样的对公司充满抱怨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裁员的那一天。
真是幸运啊,我榜上有名。事实上,除了寻呼事业部的经理和我前面提到的老总的妹妹,我们那位女监考官以外,这个部门的人其实是全都遣散了,寻呼台拆掉了,营业厅更是用不着,自会有其它部门来接手,所以连班长都未能幸免于难。
在这个公司工作了四年,最初做了两年的寻呼小姐,然后调到营业厅,眼见着寻呼业从繁华走向衰亡,到如今离开时,心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能有什么感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零工的身份,每月拿着区区不到600元的工资。工作这么久,没跟公司签订过半张佣工合同,即使有着事实佣工的身份,却仍然没有给我们办理过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与失业保险等社会福利,甚至,竟连辞退赔偿金和工资都拒绝支付。
接连若干天都奔波于各相关部门︰劳动局、社保局、人才交流中心、区政府,当然还有我们任职那家该死的国内第二大综合电信公司,只为那区区数千元的各种赔偿,你又得放弃尊严去看尽各种各样闪烁其词的嘴脸,相互推诿的丑态,满嘴放屁的官腔…简直可笑!
这又是一个梦魇。四面楚歌,举世皆敌。
生活就是这样,不经历这样的痛苦,就必须得经历那样的,人总是在劫后余生中一点一点地变得强悍,也一点一点地走向麻木。
强悍并麻木着,这就是生活。
三月在这样的奔波中度过,事情却无半分起色。万般无奈之下,一纸诉状,将公司送上法庭。
只是没想到,竟然连这样,也遇得到我不想遇到的人。
我们在寒风的雨天初遇,却在阳光灿烂的晴天重逢。
十六名女工因为劳动赔偿纠纷状告国内第二大电信综合企业重庆某区分公司,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竟然惊动了电视台。
男人穿着简单随意的T恤,皮肤上泌出密密的细汗,在阳光下晶莹地反光,若不是见到我时脸色暗了一暗,我甚至不敢肯定。
“为什么骗我?”他质问,“我去广场那家大厦问过了,你根本不住在那里。”
不答腔。我倚在墙上,沉默地看他。
这男人真的有一张不错的脸,端正的五官,温暖的微笑,沧桑而忧郁的眼神,轻易就能煽动一个女人的情绪,令逐光的飞蛾奋不顾身。
“怎么不说话?”他默默地凝视我,久久,声音反过来柔软,“对不起,我不是在责问你。”
笑笑,微微扯动唇角,我打开皮包,拿出一支烟。
“啪!”火苗儿在他的手里跳跃,他把手递过来。
“谢谢。”吐出一口雪白的烟雾,我淡淡地笑。
“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他收回打火机,声音很温和。
“你一向这么爱管闲事?”我嘲笑,还是一个男人捕获女人的手段?可是,气质为什么那么干净?微笑为什么那么纯粹?
他也笑,眼神里那种忧郁的色彩,不能不让人怦然心动。
呵…原来还是可以心动的,为了驱除寒冷与寂寞,也仍然甘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你的事,我可以帮上什么忙?”他微笑着低沉了声音望着我。
你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微笑,这个爱管闲事的男人。自己的事从来都是自己了,我还不起太多人情,会让我觉得累。
“我不喜欢欠人家的人情。”而且,通过金钱,或者法律都好,能解决的麻烦,通常又算得上什么麻烦?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非常不讨人喜欢的女人。”男人的眼神,好像有两团火焰在燃烧,“冷漠、骄傲、顽固、跋扈、不通人情…”
是吗?我微笑。看他熊熊燃烧的眼楮,有种淡淡的,温柔的,旖旎的,不可捉摸的气氛突然就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酝酿,溢满整个空间,再悄悄地渗入皮肤,渗入血肉,渗入纤维,渗入骨髓,溢满我同样空荡荡的心房。
直到他手机的铃声,尖锐地掐断这种暧昧的气氛。
“琪琪?”他看向显示屏上的来电,接起手机,声音蓦然柔软,“是吗?得了一百分?你这么棒啊?好好好,你想要什么奖品?…肯德基?好吧好吧…乖,等爸爸下班回来再带你去好不好…”
我微笑,将烟蒂在墙上按熄。老天,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节。
东方人相较西方人,幽默感似乎是相差甚远的。连愚弄别人这般可恶的行径,居然也可以弄出一个节来。我不知道别人被愚弄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想,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是挺虚伪的表现。我若是被人愚弄了,心底肯定是十分恼火的,当然,我也肯定是不会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对某些不能得罪的人没准还会笑着说“没事没事,今天是愚人节嘛”。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可见,我也是很虚伪的人。
唇角勾起冷嘲的弧度,却看似挂着淡淡的笑容。转身,在他微微有些复杂的眼神中飘然离开。
这世上的好男人,果然已经全部死光了。
为了避免再次踫到安然,我不再跟着同事们四处奔忙,关于这件案子的一切大小琐事都拜托同事帮我打理。即使是听审,也未曾出席。所幸,我在公司的人缘一向不错。不过也许亦是因为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案子。不管有没有我,她们一样会跟进。
时间突然空了下来,我琢磨着一算,从最初的一份工作起,到如今,竟有整整十二个年头了。不禁悚然一惊。骆琳啊骆琳,这十二年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呢?不过是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经过懵懂无知的年少,激情燃烧的青春,到如今的枯井无波,一转眼,已近三十,仍然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青春越飞越远,而我仅仅只能抓住它一点点可怜的尾巴,在高空中摇摇欲坠。
一连在家里晕睡了好几天,昼伏夜出,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寻求一个支点,偏激的心态,只能在这里平衡。上帝是公平的,在现实中失去的,会在网络中找回来。只是,你不能让它们在你的生命中发生冲突。一真一假,一虚一实,世界就是这样存在的。你不能抱怨现实的生活太虚假,亦不能感慨缥缈的网络太真实,这样,世界才会多一分风平浪静,生活才显得相得益彰,尽善尽美。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怎样的奇怪法?
——嗯…梦的背景,好像是抗日战争的时候,梦见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在屋子里杀杀杀杀,鲜血在空中激溅,支离破碎的尸体横洒一地…
——呵,这么血腥?
——也许我潜意识里是很暴力的人,天生对嗜血充满狂热。温瑞安笔下的嗜血女孩儿只是表面的,形而上的,我的嗜血却是隐藏的,形而下的,不着痕迹的蠢蠢欲动,时时小小的喷发。
——很恐怖,呵呵,一旦巨烈的喷发,怕是谁也承受不了吧?
——也许,呵呵,还是接着说梦吧。真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我顾不得他们,躲避着冲到门口,可是门口早也站着一个日本兵,拿着一把长枪对着我。
——然后呢?机智退敌?
——呵那有那么英勇?你当是在拍戏啊?我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突然他就变成了一只老母鸡。我赶紧拿过他掉在地上的枪,对着他“砰”地一枪,正中那只母鸡的肚子…
——“咻”地一下飞出一只蛋?
——没有,呵怎么你的思维比我在梦里还要跳跃?它被弹出门外,结果一打中,又变回日本兵了,可是变成人后我发现我打中的不是他的肚子,而是男人的命根子。嘿嘿。
——嗯…有性了耶…
——你别打岔。尽管被打中了,可是他居然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我吓得赶紧把门关上,然后到处找地方,想把枪藏起来。可是那支枪很长很长,我把它放在门角,找了很多东西,也不记得是什么东西了,想压在那支枪上。可是那支长枪不是露头就是露尾,怎么也盖不住,然后那个日本兵在外面叫,你快开门,我知道你想把枪藏起来,还藏在门角,再不开门我就怎么怎么样…
——笑…好像照弗洛伊德的说法,这长枪代表男性器官耶。
——呵呵,你不会是在暗示我,昨晚我做的是春梦吧?
——呵呵,算不算就不知道啦,然后就急醒了?
——也不是,只是后来画面突然一转,转到一个风景很美的湖边。那湖水真的很漂亮。我想从水中潜逃,然后就突然看到有三个日本兵坐着白色的小艇在水面上四处搜查。可是,湖一下子不见了,又突然变成在课堂上了。就像是在一个很大的企业里面听课,我的同桌变成我的小学同学。然后还考试,我老是做不出题,但是他却很聪明,几下就做完了,羡慕得我啊。他瞧我做不出,偷偷告诉我答案。监考官是个女人,她的脸很模糊,感觉很年轻,可是打扮就像八卦剧情里的那种阴阳怪气的更年期妇女,一把扯过我的卷子要没收,我那同学为我强出头,打了她一顿…嗯,大概的情节,就这么多了。
——匪夷所思。你那同学,该不会是那位面目可憎的竹马吧?^_^
我哈哈大笑。他说的竹马,是跟我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邻居,名字叫做朱富贵。关于这位仁兄的趣闻秩事那就多了,就算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且绝对每一件都足以令人喷出已经吃下去三天的饭。为了各位的身体着想,这里暂且不表。
——去,揍你!竹马才不是我同学。螺呢?可有经常做梦?
——有,不过没有你那么稀奇古怪,而且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哦?说来听听。
——总是梦到我一个人,在街上晃悠,缓慢的移动着脚步,似乎很沉重,有点迈不开。路人都很匆忙,从我身边掠过,灰色的,没有眼楮。车站在不远处,我想上车,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要去哪?来到窗口前,摸摸口袋,只有73块2毛。把它们全部堆在售票口里,我微笑,“就这么多了,最远能去哪?”…我上了车,出神地望着远方,可我却一直到不了终点…
——这个梦,发生于你的很痛之前,还是之后?
——呵呵…好尖锐,不予回答。昨晚,又是这个同样的梦,只是钱比以前更少了。
——那我猜,应该是很痛之后了。不过,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什么伤口都会好,什么痛苦都会淡漠。
——笑…是啊。就是疗效慢了些。
——也许吧。其实,即使是现在让你再和对方重来一次,我们会发现已经没有了感觉,可是当初经历的那种痛,也许好多年过去仍然记得。
——笑…怎可重来?此情可待,当时惘然。
好一个“此情可待,当时惘然”。都是这样吧,所有的爱情,都是这样的。遥望爱情是幸福,经历爱情是平淡,回首爱情是悲伤。不同的只是中间的细节,用来区分你的,或我的。
不过是这样罢了。尘爱千篇一律。
晨晨打来电话,说她下午不用上班,约我一同逛街。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刚好看完手里的《十八春》。其实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每次重读,心里仍会产生出一种莫名酸楚的情绪。人的力量何其卑微何其渺小?根本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末了,男女主角的重逢令我的眼楮有点辣辣作烧。原来还是有东西可以感动我的,原来自己并不若自己所想的那么淡漠。真奇怪呵,尘埃落定,再忆起往事却是那么不堪忍受,自艾自怜。当初的罪啊,苦啊,受了便也受了,当时许有愤愤,许有不平,过了便也过了,只余下多年以后再忆起,才觉得委屈,那么委屈。
明杰曾经说过,我是一个习惯生活在回忆中的女人。
明杰…我幽幽地闭上眼楮,这一生惟一懂我的男人。
我仍是不明白你当初何以抛下我,不明不白就远离这个城市,不给我一个哪怕是敷衍我的理由。为何?为何?为何?
将自己置于莲蓬头下,让冰凉的冷水冻结我沸如岩浆的思潮。不能去回想,不要去回想,过去了,便永远过去了,追溯不能改变结局,所以没有任何意义。
调整心绪,换了件黑色的紧身T恤,一条蓝黑斜条纹的及膝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许是因为黑色的缘故,看镜中的自己,似乎也窈窕了几分,不禁有些微的欣喜。
在公路边的书报亭,看到一本上期的《科幻世界》,何夕的《六道众生》十分吸引我,忍不住诱惑就站在公路边看完了。尽管觉得好看,但这样仅仅是娱乐类的杂志或书我通常是不买的,除了眼光比较挑剔,我还要顾着自己的荷包,不能让我的棺材本不知所谓的浪费掉。看完故事,猛然想起晨晨还在“乡村鸡”快餐店等我,一看时间,已经迟到了不是一两分钟能解释的了。
“乡村鸡”的生意似乎没有以前好,踏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临街窗边的晨晨与珏。
自从上次被姑姑赶出去,珏就从晨晨的房子里搬走,住到了他一个朋友那里。我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这是个性格倔强,自尊心极强的男孩儿,受过这样的侮辱,想必是再也不肯搬回来住的,即使是面对晨晨的哭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亦都有每个人的故事。生活就是由这些故事拼凑而成的,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怎么这么久?”晨晨抱怨,“你一定又是走路下来吧?”
“有什么不对么?反正是逛街。”我微笑,把挎包放到身边的椅凳上,转头对珏略一颔首,“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还好。”珏微笑,神情却有些疲惫。
“他的酒吧最近在重新装修,常常忙得连我都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才能拉他来陪陪我呢,姐你又迟到,害我们等了你一个多钟头…”晨晨不满地喋喋。
“不是正好给了你们两个人时间,让你们过二人世界。”我微笑,叫了一份香菇炖鸡米线。
“你又吃米线?”晨晨皱起可爱的鼻子,“拜托,姐,你不要那么小气啦,每次都捡最便宜的东西来点,你存那么多钱来干嘛?又带不进棺材里去。”
“养老啊,我又不像你,以后有珏养着…”我一直有储蓄的习惯。为了不想再经历一次初到深圳时经历过的梦魇,再过一次那种发烧发到三十九度半口袋里却掏不出一分钱来买药的生活。
“谁要他养我啦…”晨晨红了脸,偷偷地瞅了珏一眼。珏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她放在餐桌上的小手,不发一言。
我浅笑,晨晨,终是未脱小女孩儿的娇俏,多么幸运。然更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值得她付出和等待的人。
“这么难得才聚一次,干嘛叫我出来当你们的电灯泡?”垂下眼睫,不打扰他俩眉目传情,喝下最后一口汤,我才抬起头。
“找你当然有事啦。”晨晨的手仍在珏的掌心,“姐,珏的酒吧快装修好了,但是现在有几堵墙需要画上壁画,外面请人画太贵了,一个平方就要三百块呢,那几面墙画下来,得好几千。你能不能帮帮我们的忙?”
“要多少?”我淡淡地开口,努力了几年,几千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唉呀,不是钱啦。”晨晨嘟起了小嘴,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笨,我是让你去帮他画壁画。”
“叭”地一声,手中的汤匙掉到碗里,我的全身微微一僵。
“晨晨…”好半天,僵硬的身体才微微开始轻颤,我长叹一声,把全身的重量依赖于椅背,“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摸过画笔了。”
有多少年了呢?这个曾经是年少时候最令我狂热的梦想,为能完成这个梦想,我用尽我所能想到的方法,拼命拼命拼命地赚钱,甚至背着行囊独自一人去了千里之遥传闻中遍地黄金的南方。可是现在,若非晨晨提起,我居然连自己原来还会画画这件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又如何?”晨晨不以为然地道,“只要你肯画,你就能画得出来。”
“画得出来跟画得好是两回事。”我有些冷淡,这是一块我心中永远不能触摸的伤痕,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痛。除了我。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要你创作出完美无暇的艺术品。随便画点卡通啊图腾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晨晨嗤道,“何况,到酒吧去喝酒的人,有几个是懂得欣赏画儿的?又有谁会真正留意墙上画了些什么东西?”
晨晨的话,无异将我的伤疤狠狠地撕开。骆琳,骆琳,曾几何时,那个全国少年美术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竟沦落到为不知名的小酒吧画低级趣味、无人欣赏的卡通壁画了。
“姐,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一直默不作声的珏想是看我的神情有些郁郁,轻声恳求,“这次装修已经差不多把我的积蓄花光了,一下子又要拿出几千块钱实在是有点困难,能够节省一笔开销,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营利了。而且我不懂画画的事,也没多少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朋友,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帮我。”
珏,以后一定会是个不凡的男人,尽管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尽如人意。但是处事如此沉稳,待人如此诚恳的人,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很难找得到了。晨晨何其有眼光,反观姑姑与姑父的短视,我不禁微笑。
“好。”我颔首,为什么不答应呢?骆琳,你以为你现在画出来的画,还可以拿来叫人欣赏吗?珏说的是实话,能省一省就省一笔,自己那一笔不丰的积蓄不也是这么积攒下来的?而且,难得有机会,可以还个人情给晨晨。为何还要拒绝?搞得大家都这么扫兴,于人于己又有何好处?这年头,谁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