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姑姑,等等你得拿点东西打赏这位小公公,这一路上还是靠他我才回得来,要不天黑路滑,还真不好走。”欧阳箬回过头,善意地朝他又笑了笑。
她的眼光轻浅若水,查三少知道她的目光从来没有真正落到他的身上,要不然以他的面容,她很快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妥。
还好,他现在可是一个小内侍,低着头无人会注意看他的容貌。
他跟着她们二人进了“花延宫”,欧阳箬又细细问了霖湘帝姬几时吃饭几时睡觉,宛蕙都一一答了。
她们二人进了内屋,查三少不敢跟进,只敢在殿门前张望,旁边忽然走来一个清俊阴柔的内侍,看了看他疑惑地问:“这位小公公实在面生,敢问是哪一宫当值的?”
查三少忙低了头,捏着嗓子道:“恩…在‘德坤殿’里当差,我…我先走了。”
他说完便急步往外走去。德轩心中狐疑,忽然眼神一闪,他看到他的鞋子,金边缠绣,——那分明不是内监穿的。
他正待追去出,忽然听得欧阳箬柔声唤道:“德轩…”他只得转了进去。
…
查三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花延宫”,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德坤殿”的侧殿暖阁子里,那被他砍晕的小内侍还躺在塌上昏睡着。
胸腔里面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下一下,十分有力,似有什么从此再也不一样了。往日的慵篮散慢从此随着那一下下的跳动挤出胸膛,灌进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莫名思绪。
远远的钟敲悠悠地敲响,已是戍时二刻了,皇上的宴席也快结束了。他摸了摸左手胳膊上那处似留有馨香的那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样的女子该是多么美好的向往。
他慢慢的脱下那身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内侍衣裳,换上他那件云青色的绣暗纹立领长袍,丰神俊郎的查三少微微勾起嘴角,灿若暗夜的星眸含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狂热。
他,一定会再见到她!
…
已近了年关,宫里热闹了许多,宫人们早早地除了尘,又贴了对联。“花延宫”也不不例外,欧阳箬吩咐了德轩给宫人们各封了大大的红封,当做是这近半年的辛劳的补偿。
底下的宫人都乐得很,香叶嘴甜,笑着领了红封才道:“奴婢看各个宫里就我们娘娘最好。其他几宫姐妹都羡慕得紧呢。”
欧阳箬抿嘴一笑,点了她的额头:“当然好了,活少赏银多。可不乐坏你们了。”
其余宫人都笑着道了恩。
欧阳箬等她们散去了,才慢慢收回笑容,细思了下才对宛蕙道:“姑姑如何看的呢?鸣莺也快十六了。以她这年纪,普通女孩子早就嫁人了。姑姑看是不是…”
宛蕙正在一边记着帐,闻言沉吟下才道:“也是,不过娘娘若少了她,也找不出别的丫头代替她了,是不是再缓一两年?”
欧阳箬颦了秀眉犹豫道:“再缓个一两年,恐怕只能做人家的小妾了,这…”
宛蕙苦笑道:“难道娘娘还想替她寻个能做当家主母的?我们华地来的人在楚地便是矮人一等。”
欧阳箬心中亦是烦恼,想好的一些计较却无法再说出口,只得道:“那再看看吧,只是我心中的人选若真成了,对鸣莺这辈子来说着实不错。”
宛蕙奇道:“难道娘娘心中有了计较?那人是谁?”
欧阳箬点点头,却又犹豫几分:“方才姑姑讲的一番道理却也为难住我了,容我再想想,总归不能委屈了鸣莺,我这辈子做了妾室也就罢了。她跟我从华宫来,救了我一次,我总不能让她也做了别人的妾室。她又与我不一样,你别看她鬼精鬼灵的,其实骨子里比我还刚烈。唉…思前想后,终究是不好办。”
第一百七十五章 费思量(一)
宛蕙也叹了一口气,只将手中的帐册细细记了。欧阳箬也独自撑着手中的册子出神。宛蕙整理好了,递给她看。
欧阳箬默默看了,点点头,拿回给她贴身藏了。
宛蕙低声道:“德轩与外边的吴公公联系,倒是渐渐把那华地带来的能碎卖的东西都给卖了,换成了金子银子。剩下的便是不好脱手的大件的…娘娘看怎么办才好?”
欧阳箬细思了下才道:“大件的不好带出宫去,你且妥善收着了。实在不行就拿来做人情,反正这日子还长着呢,指不定要用上的地方。”
宛蕙应了,刚想退出去,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娘娘想把鸣莺指给谁?”
欧阳箬冲她作了个口形,宛蕙心下顿时了悟,面上亦是喜忧参半:“这个人不错,娘娘果然好眼光,只是鸣莺一走,娘娘却是少了个心腹之人。”
欧阳箬点头,慢慢走到妆台前对镜细细地看,姿容绝美,风姿清扬,美目盼兮,这个时候正是她容光最盛之时。
她顿了下才道:“前些日子皇上说到我位份之事,他说想换个干净的宫给我们住,趁过年大家喜庆,再提一提我的位份,便无人能说什么了。”
宛蕙听了并无诧异,只道:“那娘娘怎么想的?”
欧阳箬沉吟了下,纤细如玉色的手捏了那雕百合云雀象牙梳子,一下一下地敲着那檀木镶金边妆台,叹了一声:“姑姑又不是不知道我巴不得远离是非,只是这‘花延宫’实在太偏了,我就应了皇上先换个宫住下,位份之事等过完年后再说罢,再说过完年,选秀便要开始了,若是叫新人见了我住得偏僻,又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这宫呢。在这宫里该争的也得争一争才是。”
宛蕙听了自然无异议,静静退了下去。
欧阳箬从怀里掏出那张看了几次的药方子,又细细看了一遍,才就着烛火烧了。
隆冬时节最宜进补,她是该好好调养下身子了。
…
宛昭仪林氏再过一个月余便要临盆了,皇后赵氏命柳国夫人为她准备生产事宜,柳国夫人倒做得十分完全,单接生的嬷嬷就选了五个,叫一一宛昭仪过了目,还有奶妈,姑姑等一干人等也都挑身强康健,无一丝病色难看之人。
饶是如此,宛昭仪亦是不放心,偷偷叫欧阳箬一起参详。
欧阳箬带了宛蕙一人前去,宛昭仪亲自将她迎了进去,又叫自己的贴身宫女去奉上香茶点心。
欧阳箬见她谨慎,含笑道:“林姐姐怎么这般小心。”
宛昭仪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心总是突突地跳,夜里也睡得不沉稳,总感觉有些不妙。”她低了眉,抚摸着凸起的肚子,里面可是有她最最珍贵的一切。
欧阳箬轻抿了一口茶,粉色的唇上莹润似水,更加鲜艳欲滴。她轻笑道:“林姐姐因是第一胎,所以心中忐忑。我看柳国夫人对姐姐的事十分上心,日前不是叫了接生的嬷嬷在‘昭明阁住下了么,还有一干宫女奶妈等。阖宫上下都盼着林姐姐为皇上生下开朝第一子呢。”
宛昭仪闻言,脸上的忧色更深,手抚过一旁宫女整好的婴孩衣物皱眉道:“我宁可不要这个虚名,我日思夜想,就担心那位心里早就恨上了我,到时候我们娘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欧阳箬闻言也默默,楚霍天子嗣稀薄,如今到了壮年膝下才有一子一女,而自从他登了大位,后宫也才有两位妃嫔有孕,想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们两个人的肚子呢。
也许是楚霍天重视,又或许是她们二人被人关注得太多了,林氏怀了龙种至今却是平安顺遂,玉充华(李贵人)也是平平静静,这让曾在华宫中浸淫三年的欧阳箬倒觉得奇怪。
宛昭仪见她沉默,拉了她的手道:“欧阳妹妹也觉得我的话有道理是不是?我可不是胡思乱想的。唉…”
欧阳箬见她因有孕而略显浮肿的面上忧思重重,拍了拍她的手,对身边的宛蕙一使眼色,宛蕙点点头,便出去了。
宛昭仪见她如此知道她有话要说,忙也叫自己的贴身宫女下去了。
欧阳箬见四下无人才轻叹道:“不是妹妹不帮林姐姐,只是说句实话,我乃华地之人,在楚地一无娘家可依,二无才德可恃,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博一博皇上的垂怜罢了。姐姐找到我出主意那可是找错了人了,再说万一妹妹乱出的主意不好,那可不害了姐姐了。”
宛昭仪见她将话说死,不由急道:“欧阳妹妹可不能这般妄自菲薄,我可是亲眼见过妹妹的厉害手段的,那日先皇后王氏与国丈派了那么多人过来要抓我们进宫,可是妹妹一人周旋,我们才逃出生天的。妹妹难道不信我也不帮我么?”
她说得连泪都滚落下来了。欧阳箬顿了顿又道:“不是我不相信姐姐,只是这件事干系着姐姐肚子里的龙脉,妹妹不敢说。”
宛昭仪擦了泪道:“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了,生子可是女人的鬼门关,若是有人存了心,我怕我生子那日便是我命丧之时了。且不说妹妹在楚地没有娘家可依,就拿我来说,娘家也是清贫,更是无权势之说。”
欧阳箬心里轻叹,捏紧了手中的梅花帕子咬了牙道:“那妹妹我可就说了,天地可鉴,我对姐姐可无一点坏心。”
说着便在宛昭仪的耳边细细讲皇后想将玉充华的孩子过到膝下,玉充华心中却万般不肯等等。宛昭仪越听眼睁得越大。
等欧阳箬细细说完,她才犹豫地问道:“难道妹妹是想…”说完惊诧地捂了嘴,泪又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费思量(二)
欧阳箬拿了手中的梅花帕子轻轻地拭了她的泪,一字一句道:“妹妹就说这个主意姐姐一定不喜欢,若是如今怀孕的是妹妹我,也定是走这条路的,只不过姐姐早我一步而已。那位怀孕艰难,正急得到处找别人的孩子呢,玉充华年轻气盛,性子刚烈,且家中一干兄弟都在军中,想来不是易于之辈,妹妹是可怜姐姐…唉…”
宛昭仪停了泪,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不知是不是母体情绪不稳,连着肚里的孩子也烦躁地踢了她一脚。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泣道:“难道没别的法子了吗?将孩子给她,我实在舍不得…”
欧阳箬转了心思低声道:“姐姐也先别着急下了决定,你可以先去中宫那边给那位含糊暗示下,生了龙子想过到她膝下等等,先熬过生子这一关。至于以后再慢慢筹划才是。”
宛昭仪擦了泪,静了下来才道:“真的将孩子过到她膝下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呢。总归要下个决定才是,欧阳妹妹容我好好想一想。”
欧阳箬见她神色,知道她也是难以抉择,只道:“那好,林姐姐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妹妹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才是。”
宛昭仪知道她是为她好,只握了她的手道:“若那日生产,我想欧阳妹妹能伴在我身边,这样我心也就安了不少了。”
欧阳箬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欧阳箬才悄悄地回去了。
回到了“花延宫”欧阳箬喝了口水,平了平心境,才吁了口气。
宛蕙瞧了她的神色问道:“宛昭仪又有什么事了?奴婢瞧她神色恹恹的。”
欧阳箬拣重要的与她说了,说完叹了口气道:“姑姑,我可真不知道自个是怎么想的,帮了这个害了那个,玉充华被我一点拨肯定去找娘家商量了,宛昭仪可怜见的,也许就不得不将自己孩子给了那位。”
宛蕙也是叹气:“说真的,做娘的谁愿意将自己的孩子给了别人,可是宛昭仪想独善其身,哪里能呢。娘娘也别自责了,这两位有孕的主子还不知道肚子里的是龙还是凤呢。万一宛昭仪生个帝姬就算包了金子送给那位,她也不肯要的。娘娘且放宽心思好了。”
欧阳箬点点头,心想也是,就算玉充华再怎么刚烈不肯,若皇后有心,自然能叫她乖乖送上儿子。
千算万算,那宫里这一位今年可是稳稳地能得了个儿子了,比起在侯府中她逼众夫人无法受孕,想来她终于是开了窍了。
…
到了除夕那日,一早楚霍天便带着皇后等诸妃嫔与大臣去太庙祭祖。祭祖大典隆重而繁琐,楚霍天身穿明黄色绣五爪金龙龙袍,脚登同色明黄滚金边绣团云龙靴,头带珍珠冕冠,身上玉带修身,长身挺拔,真若神人一般。
皇后一件刺红色摆尾凤服,上面绣着九凤呈祥,金冠玉簪,手持一把翡翠玉如意,跟在楚霍天身边,她身后是一队长长的后宫妃嫔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前去太庙。
欧阳箬在队列之后极目远眺,只见明黄黄的旌旗华盖,哪里还有楚霍天的身影。身边扶着她的鸣莺掩口笑道:“娘娘想看皇上么?这可看不到呀。”
欧阳箬挖了她一眼,扶了扶头上的掐金丝蝶戏牡丹金步摇,轻笑道:“就你眼睛贼。”
鸣莺瘪了嘴边走边又轻声道:“娘娘别看了,看了就该生气了。”
虽然行的队伍十分庄严静默,但是欧阳箬也忍不住奇道:“生气什么?”
鸣莺吐了吐粉舌道:“奴婢方才还未来接娘娘之时,就在前面看到了皇上与皇后了,皇上那一身龙袍穿上跟神仙似的,啧啧…可是皇后呢,那一身大红的凤服穿上跟小老太婆似的。”
她声音极低,说完眼骨碌地四处看了看。欧阳箬瞪了她一眼,心中却不由有些怅然若失,她还没见过楚霍天一身朝天龙袍穿上是何等模样呢。
他那般人物,想必一定是有若天人吧。可是走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啊。欧阳箬淡淡地想。
祭祖大典整整花了一个上午,欧阳箬与众妃子因不是正室,只能在太庙外等侯,有几个妃子因早上吃得少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几乎撑不住要昏倒了,却又不敢动。好在两位有身孕的宛昭仪与玉充华没来,不然这折腾一个早上可够呛的。
一天就这样纷纷扰扰地过了,到了夜里还设有宫宴,分外庭与内庭,外庭自然是楚霍天主持,内庭便是宴请一些皇亲内眷。
整个楚宫一片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往来的宫人来去匆匆,都忙得不可开交,到了亥时一刻,已到了半夜,楚霍天又带着文武百官众妃内眷一起到城墙上观烟火。
城墙上寒风凌厉,却吹不散人们的热情,城墙底下是如海潮一般的平民百姓,在这除夕之夜,听得皇上要与民同乐,一起守岁,楚京里的老少都在那方广场上等着一睹圣颜。
见楚霍天出现在高高的城墙塔楼之上,山呼海啸般的三呼万岁声席卷而来。欧阳箬站在城墙的一侧,看着那万人中央的楚霍天。
冕冠珠帘后的他,远远望去容颜恍惚,怎么也看不清楚。
可是他一定是骄傲的吧。如今这楚国天下都是他的。
这锦绣万里江山都是他的,连着华地二十六郡,大好河山…
底下的百姓依然山呼着万岁,顶礼膜拜,一声一声…楚宁和二年就这样到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费思量(三)
火树银花,灿烂美丽,鞭炮声声,震耳欲聋,新的一年到来了。欧阳箬看着这面前的一团喜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见身边的鸣莺正看着烟花看得忘乎所以,不忍心叫她,便独自悄悄地下了城楼。
一路上倒也无人注意,只是下了城楼之时,有人撑过一盏宫灯跟在她身后,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她脚下一尺见方的路上。
欧阳箬思绪烦乱不怎么在意,只当是哪个宫人为她照路。一路循着记忆而走不紧不慢,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与身后那人紧凑有致的跟随。
冰冷的空气吸进鼻尖,冻得连胸都跟着疼起来。欧阳箬忍不住轻咳几声,脚步也跟着一顿。身后的宫人似欲上前又不敢上前。
欧阳箬回过神,住了脚看了看四周,只见重檐高阁,分明不是去“花延宫”路,看来自己还真走错了。
她回过身来,对身后那宫人笑道:“一时分神,竟走错了。”
她的笑还未完全展开便凝结在面上,微微一顿,敛了容色道:“你是何人?”声音含了三分的凛然气势。
那人略略一踌躇却不开口。
欧阳箬就着那微弱的宫灯仔细一看,却也倒吸了一口气,面前此人凤眼剑眉,玉颜俊魅,身上衣着华贵,不知是哪位皇亲子弟。
“你到底是何人?”欧阳箬微微有些着恼,拔高了嗓音问道。此人一路跟随着她,因她心神不属,竟没发现跟在身后的不是宫人。
“在下查国公第三子,查太妃是在下的亲姑姑…在下查博俊。”他说完恨不得扇自己三四个耳光,往日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怎么到了她面前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欧阳箬听他如此说道,知道他果然是皇亲子弟,面上不由得缓和了几分,走到他面前福了一福道:“原来是查公子。不知查公子在朝中任何职?”
查三少一愣,半晌才道:“在下身上并无功名。”说完只觉得脸上若火烧一般。
欧阳箬轻轻哦了一声随口道:“想必查公子定是要应来年的秋试吧。”说着便往慢慢回走,查三少一愣连忙抬脚跟上。
她身上的馨香又一阵一阵飘来,幽幽胜兰,心忽然就这般醉了。他今日是磨破了多少嘴皮子才能与他父亲一同进宫来,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找到她了。
看她步下城墙那一刻,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分开众人,他一路默默跟随。
…
欧阳箬只当他是寻常贵族子弟并不多加理会,只想着早日回“花延宫”与霖湘宛蕙等人一同过这个年。
这楚地第一个新年,想来众人心里都十分想家罢。
她一路慢慢走,走得并不快。查三少亦步亦趋默默地跟着。
“你好象…不快活。”他忽然开口道。
欧阳箬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慢慢转回头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色。沉默像风一般回荡在他们身侧,带着山一样的压力。
欧阳箬轻漫地笑道:“查公子何出此言呢,皇上英明神武,国泰民安,而如今太平盛世,又值新年。本宫怎么会不快活呢?”
她说完,便往前走去,再也不看他一眼,脚步却渐渐开始凌乱。
查三少不甘心,追上前去,宫灯摇曳,地上的灯影杂乱,似他的心一般。
“你就是不快活,不然为何大家都在城墙上看烟火,为何你独自下来。我…我…”他追到她跟前,挡住她,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几乎要出心口,可是若他不说出他的心里话,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能面对她。
“查公子,请自重!”欧阳箬怒道,柳眉高高挑起,身上的气势逼得查三少也退了一步。
“你知道什么?你又自以为是地知道什么?请恕本宫无礼,后宫妃嫔似不能与外臣单独相处,查公子请回吧。”欧阳箬心中怒极,说到最后一把推开他。
是,她就是心里难受,可是为什么他偏偏就要戳破她的伪装?!
远在千里的华地百姓还不知道怎么过这亡国后的第一个新年,而她,却是在楚宫中看着他们喜笑颜开,即使知道天下家国,只有南北一统才是最后唯一的正道;即使在面对张子明的质疑,她依然口口声声说着在她欧阳箬心中只有天下,没有家国。
但是,她还是难受。
她推得极重,几乎将他推得倒在了地上。查三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轻轻一带,欧阳箬便跌入了他的怀里。
“你!…放开我!”欧阳箬只觉得头痛欲裂,血急速地从脑中退去,只余一片空白。查三少脑中轰地一声,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怀里,他浑身颤抖,只想拥着她再也不放手。
欧阳箬挣扎捶打都不能撼动他一分,咬了咬银牙恨道:“你这楚贼,再不放手,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手一探拔下手中的金簪就往自己脖子上戳去。
查三少被她震醒,大惊失色,劈手夺过,连忙放开她,苍白着脸道:“别别这样…我并无意冒犯你…我我…”
欧阳箬喘息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屈辱的泪就涌了上来,可她生生地将泪水逼了回去。罢了,罢了…就当今日碰到个疯人。
欧阳箬整了整衣裳,高昂着头大步从他身侧走过。
“查公子,今日本宫没有见过你,也没有与你说过话,后会无期!”她冷绝的话就这样飘入他的耳中,冻得他心里一片冰冷。
于是他就这样看着她高傲地离去,带着他无尽的奢念,一步一步没入黑暗之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难忘(一)
新年第一日,照旧例便是向皇上皇后请安,虽然前一夜因守岁众嫔妃都比平日晚歇息,但这大年初一的请安拜年却无人敢怠慢。
欧阳箬的“花延宫”较偏远,于是她便早早起了身,让宛蕙与鸣莺等几个丫头一起帮忙收拾齐整了。
她今日挑了一件绛紫色薄棉百摺长裙,面上用浅紫色丝线细细绣了暗纹罗兰花样,绣线中又间杂着银丝,行走晃动间隐约有闪闪的微芒十分耐看,领口为翻领,边上细细缀了一圈雪白的雪狐毛,雅致无双。
一头如墨的长发梳了半翻髻,但却在两鬓各拨了一缕发,用刨花水梳得半贴了面,十分飘逸,头上只简单缀了一只金步摇,又上了各色珍珠花钿,淡雅又不让人觉得过于素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