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面上越发显出英挺的轮廓。
欧阳箬泣道:“家父一生清廉,为官也甚是爱民,病故前一晚听得府中老管家说道,他还在披阅地方的政事。”
张子明叹了口气,定定出神道:“华国中要是多几个先生这般人物,也不至于…”
他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下欧阳箬:“学生曾见过小姐一面,当时…”话未说完又红了脸,只得尴尬了别过了头,好在他脸上尘垢满面,看不出异样。

第四十七章 惊途变(七)

他那时候年少顽劣,在欧阳家求学,虽然在欧阳清隐面前老老实实,但是一挨到放学,便跟几个少年一起打鸟,斗蟋蟀,玩得不亦乐乎。
欧阳箬当时只是不到十岁的女童,却已经长得十分美丽,张子明听人说她美貌,便约了几个少年偷偷到了后院墙头上趴着偷看。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岂是能轻易看到的。
可是有次竟给他们偷看到了。犹记得那时三月的春天,草长莺飞,百花丛中盈盈立着一个小女孩。面色如春,未长足的身量依然隐隐有绝代风华。一众少年截惊为天人,纷纷说娶妻当娶如欧阳箬这般美人。张子明却不以为意道:“大丈夫当心怀宏图大业,怎么的没出息只惦念谁家女子美貌。”话虽如此,但是欧阳箬的清冷绝美却早已深深地印在他脑中。
寒门少年的心中当时已有了强烈的自卑感,他已经知道他与她这种官家千金隔的不仅仅是一道高高的围墙,而是万千山水的距离。所以就更坚定了长大后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的决心。
两年后,欧阳清隐到浩夷为官,欧阳箬也随着到了京都。张子明学了两年的学,知道自己性子不适做学问,毅然辞了老师与慈母到处闯荡。
欧阳箬见他怔怔出神,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看看天色,心中越发焦急:“这位壮士,您…能否放妾身走…”她声音婉约,带着一抹企求,甚是楚楚可怜。
张子明回头,见她双目泪垂,虽然形容狼狈,但是依然是当初那个如三月杨柳一般美好的女子。
往事交迭着涌入他的脑中,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
欧阳箬大喜,深深福了一福,转身便走。
张子明看着她微微踉跄着地往前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行!”他喝道,说着人若箭一般射了出去,捉住欧阳箬的胳膊。
欧阳箬被他拽得几乎跌到地上,回过头来,往日清冷的双眸射出浓烈的怒火,盯着他:“壮士难道想出尔反尔吗?且不说家父生前有恩与你,再不济你也不能欺负我等弱质女流。堂堂一个男子汉,不上阵杀敌却来抓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传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吗?!”
张子明被她骂得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箬眼中怒火更甚,摔开他的手,傲然立在他面前,怒道:“若是想杀妾身便杀吧。何必拿妾身来当挡箭牌,在阵前拿女子做威胁本来就不是光明磊落之人。我爹爹收了你做学生,真的是一世英明尽毁你手。”
张子明被她一阵痛骂,才清醒了过来。“我…我是不想你去楚军,你…你是老师的女儿,你如今落到了他们手中,我只不过不想让你…”
他结结巴巴地道,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无端短了几截。
欧阳箬冷冷一笑,她的姿容绝美,但是笑意却冷若冰霜,看得张子明一阵心虚发寒:“谢谢壮士的好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想要劫华帝,以华帝之名大招义军,你当妾身无知女流,不懂你们的如意算盘么?妾身就告诉你吧,你以为华国会亡就是天意么,若不是华帝昏庸无能,亲信小人,任人唯亲,华国怎么会如此快亡国?!壮士没见过华帝跪着向楚定侯献玉玺降表吧。若壮士见了,一定比我更想把他杀了祭奠我们华国死去的万千英魂。”
欧阳箬的言语铮铮,落地有声。张子明憋红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箬冷冷地看着他,扭头就走。
张子明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越行越远,急忙上前,却不敢再拉她。
“欧阳小姐,欧阳小姐…你怎么会在楚贼军之中,你…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张子明擦了头上的冷汗,跟在她旁边。
欧阳箬辨认下方位,紧抿着嘴向官道方向走去。
“难道…难道…你是那白脸将军的夫人…”张子明忽然领悟道。正欲往下说,忍无可忍的欧阳箬回过头,啪地一声狠狠地甩上他的脸。

第四十九章 倦途归(一)

苏颜青手未动一毫,剑尖抵着他的脖子,一丝血线慢慢地顺着他的胸膛流下。
“苏将军,放了他吧。”欧阳箬低低地说道。
苏颜青眼未动,手未抖,俊颜上却是微微吃惊。
“夫人,您当真要放了他?”苏颜青慢慢地问道。剑尖却不离张子明要害半分。
“是,他曾是家父的学生。”欧阳箬还正待说话,张子明一声轻喝,忽然挺身而上,苏颜青大吃一惊,手中长剑一抖,张子明忽然像一条游鱼侧了侧,苏颜青锋利的长剑立刻划破他的脖子肩膀,一道长长的血口拉开,鲜血横流。
欧阳箬一声尖叫,再睁眼看时,张子明已经在了两丈开外。
他若一头发怒的豹子,睁着一双明亮如兽一般的眼睛,眼中的狠厉与桀骜,直刺得欧阳箬心中一阵阵发寒。
“我张子明不需要你向楚贼乞饶!天神共鉴之!我张子明总有一天会把楚贼从华国的土地上赶走!欧阳小姐,你就看着吧。”
他说完,手中的断剑狠狠地往地上一抛,铿地一声落在苏颜青的坐骑前,直没入土。,可见这剑上劲力多大。
欧阳箬别过脸去,眼中的伤痛与无奈再也掩不住,化成清泪蜿蜒流淌在面上。
苏颜青知道自己身边多带了一人便再也捉他不到,冷然地收回手中长剑,执了马鞭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生当扬鞭沙场,死当马革裹尸,关女子何事?苏某不屑你此等小人行经,今日且放你一条生路,他日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说罢狠狠一拍马,带着欧阳箬向前急驰而去。
此时已近日暮,乌金将要坠地。金色的霞光映得山间一片金黄灿烂。迎面的山风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山边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灿烂极致。
如画般的春光,欧阳箬此刻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张子明临去的那一眼,像一根长长的刺埋入了她心底,一动便是揪心地疼。
她独自出神,不由地抓紧了苏颜青的衣襟。
“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末将慢点骑就是了。”苏颜青以为她不适放马狂奔,忙慢了下来。
欧阳箬此刻回神,才发现他为了不过分贴近自己,竟坐得十分僵硬,好在马跑得平稳,若是换了别的马,估计他就得滚落马鞍。
他受了伤的胳膊依然横在她的腰间,却不再是紧密贴合,而是松松地护着。看得欧阳箬心中竟微微有些莫名失落,在片刻前,这条坚定如铁的胳膊还在誓死保护她,如今,却要功成身退,离她而去。
欧阳箬见他的伤处只是潦草包扎,许是伤药没来得及上,鲜血依然流出,早已渗透了整条袖子,几乎粘连起来。
“苏将军,你…你伤得如何?”欧阳箬惊呼道。
苏颜青淡淡一笑,只是面上却是依然苍白:“回夫人,已经不碍事了。等会就到了,您且忍耐下。”
欧阳箬心中感动,一双如水明眸已然有了热意:“苏将军,谢谢你来救妾身,若不是你相救,妾身与凌湘便死在这场乱军下了。”
苏颜青心中微微悸动,她散乱的鬓发随风飘散,似极了她的手,在轻轻抚摩他的面庞。怎么躲都躲不开。风送来她身上幽幽似兰的体香,直钻入他的心底。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应该好好疼惜,而不是随着他们跋涉在这穷山恶水,行走在刀光剑影中。

第五十章 倦途归(二)

“这是末将应该的…”苏颜青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马蹄声声,山风送来前方的血腥味,已要到了大队人马之地了。欧阳箬坐在他的前面,稍微碰触便能感觉到背后男人强壮的身躯。
当她孤立无缘的时候,只有他一次次如天神一般立在她的面前。让她有微微恍惚的错觉,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命中真正解救她与水火的人。
“夫人,末将牵马走吧。夫人扶好。”苏颜青忽然说道,翻身下马。
欧阳箬惊讶地看着他。
苏颜青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再言语。只默默拉着马向前走去。
依稀地,前面已经有楚军在些些两两的忙碌清扫战场。
欧阳箬心中顿时了然。
“苏将军,可否求你一件事情?”欧阳箬寻思良久才犹豫开口道。
“什么事情?若是末将能办到的,定会答应夫人。”苏颜青抬头,清澈的眼中一片真诚。
“方才那个人的事情,请苏将军不要告诉侯爷…妾身也不知道他…”欧阳箬吞吞吐吐地说道。
苏颜青淡淡的眼神透着一股正气凛然,他的顶天立地,让她为自己曾经的卑小心思而羞愧不已。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口,不安地摸着马背上长长的棕毛,“夫人放心。”正当她以为他要拒绝之时,苏颜青忽然开口道。欧阳箬惊诧地望着他,却见他面色恢复到冷肃,看着远处。欧阳箬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远处,楚霍天的车架,端然立在最显眼之处,金光耀耀,在夕阳之下更显华丽无比。
楚霍天正立在车辕之上,一身紫袍玉冠,镶金缀玉,犹如神人。眼见得欧阳箬正在苏颜青的马上。眼中露出一丝惊异。
欧阳箬由苏颜青领着马向前。待到车前,欧阳箬刚想翻下,苏颜青下意识想去扶。楚霍天忽然步下马车,一把把她搂下来。
欧阳箬似倦了晚归的鸟,缩在他的怀中。眼角扫过,只见苏颜青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落寞一闪而过。
“子玄,快去包扎下。此次可多亏了你。”楚霍天对苏颜青说道,眼中满是关切,子玄是苏颜青的表字。苏颜清忙道一声不敢,悄悄看了眼欧阳箬,便转身退下。
“怎么样,可有伤到?”楚霍天擦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把她放到车上。欧阳箬在他手中轻盈若羽。
“谢谢侯爷关心,妾身已无大碍了。”欧阳箬低了头说道,忽然又抬起头来,冲他挤出一丝笑颜。
楚霍天见她鬓发散乱,头上珠钗一支也无。苍白的小脸似哭却还挤出笑颜,忽然心就猛地掠过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爱怜。
他怜惜地抚摸着她凌乱的发道:“想哭就哭出来,都是本侯不好,让你一人坐在后边的马车里。以后你就跟着本侯身边吧。”
欧阳箬心神一松,顺势趴在他的怀中低低抽泣:“侯爷,妾身怕再也见不到侯爷您了。…”
他的怀中有着龙涎香的味道,带着贵气直逼她的脑中,有种微微令人心安的眩晕。
楚霍天等她稍稍安静下,才唤人进来替她更衣梳洗。欧阳箬一双眼睛已经干涩难当,心中却想起一件事情,忙扯了楚霍天的袖子,低低道:“侯爷,妾身想去看看凌湘。…不知可否…”
楚霍天细思了下,道:“叫人抱来给你看看,你这样子还能走得动路么。”
说着又唤人去抱来。过了一盏茶功夫,凌湘就被人抱来。她一见欧阳箬便扑过去要她抱。欧阳箬见她无事,惊喜难当,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心中多少恐慌都消失无踪,只想着抱着她再也不离一步。

第五十一章 倦途归(三)

楚霍天是第一次见到凌湘,只觉得她玉雪可爱,天真烂漫,不由得对她露出笑颜来。
凌湘见到他,初时躲在欧阳箬怀中,只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楚霍天解下腰间的蟠龙镶金边玉佩逗着她。
凌湘一把抓过来,咯咯地笑着。欧阳箬见那玉佩上背面用古篆刻着一个“天”字,慌忙道:“侯爷,这事物紧要得很,可不能让她玩。”
楚霍天无谓地笑道:“一个物件而已。怕什么,再说,她能怎么弄坏?”正说着,却见凌湘竟把那玉佩放到嘴里啃咬起来,晶莹的口水流出来,拉出老长一条细线。
楚霍天一愣,不由得哈哈大笑。欧阳箬哪里见过他如此开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凌湘见他笑,也跟着咯咯地笑,还爬到他身上,伊伊呀呀。欧阳箬又惊又喜,往日,她与宛蕙都小心地把凌湘藏着,连小孩子的事物也不敢让他看见。就怕他一时着了恼,又反悔把她送走。如今看来,竟是不必再担心了。
楚霍天逗着凌湘,抱着她,姿势竟是十分熟练。
欧阳箬不由试探问道:“侯爷对小孩十分有经验呢。”
“本侯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他云淡风清地道。
欧阳箬心中一怔,随即低了眉。
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么?

夜色渐渐笼罩,楚军在清点人数,死伤并不是太多,大约死五十多人。伤一百多人。流民捉到的却没几个,逃的逃,死的死,重伤被捉的也有几个人咬舌自尽了。
楚军中死的兵士就在官道不远处就地掩埋,伤者亦是有随军军医在看护。整个队伍每个人都有序地忙碌着。
车上,欧阳箬小心翼翼地哄着怀里的凌湘,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吵闹起来,吵了楚霍天。
楚霍天却依然慵懒地靠着软垫,飞快地看着手中的公文,偶尔要批阅几字,便叫欧阳箬伺候笔墨。车内空间虽大,但是却有限,最里面是一张软床,隔了一层半透明的纱帘,在外间放着一张小巧的书案。
“启禀侯爷,已清点我军伤亡兵士,请侯爷过目…”
“启禀侯爷,我军死伤兵士已就地掩埋,查到那些伪装流民的去向,是否要继续追击,请侯爷示下!…”
“启禀侯爷,队伍之后的华宫眷无人逃散,那些伪装流民并没有得逞。…”
“启禀侯爷…”
人来人往中,楚霍天的面色依然不变,俊目幽深,眸光深沉如海,不见一丝波澜。欧阳箬在旁边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心中暗暗佩服。
面上却不敢多听多看,只抱了凌湘逗着玩。凌湘也甚是乖巧,几个小事物就让她玩得不亦热乎。
欧阳箬浑身酸痛难当,却不得歇息。楚霍天许是见她显出疲惫之色,温和道:“叫下面的人来伺候晚膳吧,你吃些再睡。”
说着叫李靖才传膳。欧阳箬松了口气,忙称谢,又收拾好凌湘,叫下人寻来宛蕙与鸣莺带到后边歇息。
宛蕙与鸣莺见欧阳箬在车架中又惊又喜,当着楚霍天的面不敢表露,只得抱了凌湘下去。
待一切停当,欧阳箬才宽衣上塌。一沾枕头,便陷入深沉的睡梦中。在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摩她的脸,那手指修长冰冷,带着微微粗糙的触感。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坠了个千斤重石,再也睁不开。

第五十二章 倦途归(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欧阳箬只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的迷雾中,身边杀声阵阵,但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有人在拼命地呼叫,那些声音似熟悉又似十分陌生,欧阳箬只觉得身上又冷又饿,看不到前行的方向,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身边忽然一匹战马跑过,有个人猛地拦腰抱住她,哈哈大笑。欧阳箬惊叫一声,回头看时,却见是苏颜青抱着她,欧阳箬正想对他说什么,忽然他的脖子上出现一个伤口,鲜血淋漓,十分吓人。
啊!!!
欧阳箬猛地惊跳起来。不知何时,车内已撑起了几盏昏黄的烛火,楚霍天正坐在书案边回了头看她。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起身坐在她身边,探出手去,拿了一块锦帕,抹了抹她额头上的冷汗。
“今个可吓坏你了。等等本侯去叫李靖才去弄碗安神汤来。”他道。醇厚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令人心安感觉,摇拽的灯火下,他深邃的五官映出忽明忽灭的轮廓。
“侯爷…”欧阳箬两眼无神,只揪了他的袖口不放。声音沙哑。
“再睡一会吧。你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楚霍天放低了嗓音安慰她,说罢吩咐车外的李靖才端水送汤。
欧阳箬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因噩梦而狂乱跳动的心慢慢平静。她抿了抿干枯的嘴唇低声道:“侯爷对妾身这么好…”
楚霍天高大的身躯正站在车门边,闻言怔了一会,才微微叹息似地道:“过了江…想对你好…”他顿了顿:“都不太有机会了…”
欧阳箬闻言地抬起头来,只见他轮廓深邃的五官有那么一瞬间又恢复到原来冷峻的神色。她的心猛地一缩,又低下头。
楚霍天轻叹了口气,坐在她身旁,拉起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轻轻揉着:“过了江,不用说你,就是本侯自己也有不少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你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有些事情,是连本侯也顾及不到的。”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想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你恨我。虽然是我破了你们的国,你们的家。但是我依然希望你能明白我。这一切都是不可逆转的。”他说到最后用了我字,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沉,暗如深海。
欧阳箬细嫩的柔夷在他的搓揉下,慢慢温暖恢复血色。
她缓缓抬头笑着一字一句地道:“妾身明白!”
她的笑容在灯下若莲花初绽,散乱的鬓发垂在脑后,只着一身单衣,单薄的身躯笼罩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下,更显人弱不胜衣,绝世无双。
楚霍天心中一紧,轻轻叹息一声,搂紧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带妾身走。”她在他的怀中缓缓问道,声音轻飘,但这一问似乎把她心中所有的力气都问尽了。明灭的烛光把两人的身影照得朦胧起来。
“为什么?本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嘲地低头浅笑,凝望着她的面容,长长的剑眉轻轻挑起,光洁宽阔的前额映着灯光,更显得人丰神如玉。
为什么?也许知道,却不想知道。
命运的车轮带着人一刻不停地向前,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如何能再问为什么?

第一卷倾城乱(完)
第五十三章 盛荣路

楚乾德三年五月末,楚定侯领三万兵马浩浩当当地进了楚京,楚帝率文武百官,亲出皇城三十里迎接楚定侯的荣归。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欧阳箬正依着车内软塌看着一卷书册。日头正烈烈地挂在天上,离了湿润温暖的华地,楚京的空气显得十分干燥爽利。
“夫人,可要用些干粮?今儿一路不停的,可别饿坏了。”宛蕙在一边温声劝着。欧阳箬接过她手中的馒头,幽深而大的眼中神思之色却渐渐深重。
“大家都用一些吧。把昨日没吃完的些小点先将就着吃。看样子,侯爷是想赶着前边的御驾亲迎呢。”欧阳箬淡淡地说。
话音刚落,鸣莺与宛蕙不由地黯然地放下手中的干粮,沉默不语,压抑的气息充斥着车厢中的每一个角落。这意味着,几千个华国俘虏就真真正正成了了楚人的阶下之囚了。
欧阳箬如水的明眸含着坚毅的冷光扫过两人,却淡淡道:“都宽些心吧。有些事,我们是没办法的。”说完,扭了头抱了凌湘依在马厢边独自出神。
她如何不痛,离了故国,那一路走来的山山水水,像刀一样刻在心里,一碰就鲜血淋漓,永不可磨灭,可是,即使不愿意,也只能一路向前。
不能停,更不能退!
车外的官道平整,远远望去,一马平川,可以看见两旁许多平整的碧绿的麦田在五月的暖风中随风起伏。
过了源江,地势渐渐一路开阔,时常可以看见整片整片的水田,麦田。长势甚是喜人。与华地因战乱的荒芜不同,想来今年楚地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欧阳箬淡淡收回了目光,从踏上楚地的那刻起,她,不再是以前只求自保的欧阳箬了。她要变得更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求得生存,才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第二卷 侯门似海

第五十四章 春意凉(一)

楚霍天大队人马一路缓慢行进,终于按时辰到了楚京三十里外新搭的“荣归亭”。
远远地望去,御驾亲迎的车队一片金黄幡旗,在初夏的烈日下金光闪闪。肃静而整齐的皇家禁卫军身着黑色铠甲,分立与亭子两旁。
金黄耀眼的龙撵后一是一排各种品级的呢子软轿。
五月的天在楚地才微微有些热意,知了开始在树上不停地叫着。亭中一众人都已有些等得焦躁。一个个拉长了脖子望向官道来处。
旁边的沙漏细细地流着。终于,楚霍天的车驾慢慢地出现在官道前。亭中的楚国文武大臣开始激动地议论起来。最上位的楚帝亦是站起了身,由内侍扶着步出了亭子。
亭内文武百官也纷纷起身出亭。
楚霍天的车驾在离亭前三十丈之地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楚霍天慢慢步出车驾。
只见他一身滚金边五蟠龙朝服,头戴紫金翡翠玉冠,腰束着七宝玉带,玉树修身,贵气逼人。
旁边的李靖才躬身扶着他步下车驾。楚帝走得甚快,等楚霍天下车之时,他亦是到了车前两丈余才停住脚步。
他见楚霍天面色苍白,由内侍扶着下车,想着他定是内伤未愈,心不由悲从中来呼道:“皇弟,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