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流行师徒虐恋。”老板意味深长道:“我懂的…”
希音哈哈而笑,笑声落落疏朗,如有清辉落得满怀,一时将我心弦撩动。突如其来的心悸教我气血翻涌、面红耳赤,忙不迭垂眸轻咳以掩饰异样之态。
似有一道含笑的目光久久在我身上流连,我不敢抬头望,疑心那不过是幻觉罢了。
从成衣店出来,我扼腕叹息道:“圣僧啊圣僧,其实你不用那么铺张浪费,我穿什么都一样。”
“不一样。”他道:“既是你喜欢的,纵然价值连城我都要买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我便奇了。
“自打你进店,视线便没有从这件衣服上挪开。”少顿,希音笑意盈盈地将我上下一望,点头赞道:“老板说的没错,果真是个花容月貌、如花似玉的美佳人。我见犹怜。”
将将放缓的心跳再次加速,我佯装嗔怒地搡了搡他,别过脸不语。仿佛是一股畅快清冽的甘泉流过心底,只觉满心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清甜滋味。竟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若他不是得道高僧,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别有一般深意?
今日的情形同上次一样,小月神神秘秘地进了那间“有凤来仪”好几个时辰都不曾出来。
纨绔既然敢趾高气昂地上门提亲,还妄自提出三日后迎娶桑沐云过门,显然是有握有十二分的把握。他连蜀王都不放在眼里,遑论林铮那小小的翰林院学士。
此事已迫在眉睫,再也拖延不得。
希音将先前为我准备的银质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叮嘱道:“小梅,待会儿不论能否将此事查探清楚,你都不要轻举妄动,仔细跟着我便是。”
我点头道好。他将我的手轻柔地握在掌中,温暖的热度自他掌心传来。这一刻,我忽觉心神俱定。只要有他在,我便无可忧虑无可惧怕。他自会为我遮风挡雨,护我一世安好。
前脚尚未踏入有凤来仪的店门,便迎面撞上正欲出来的两名男子。
希音的身子猛地震颤,似有细瓷在眸中破碎。他的面色陡然变作煞白一片,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前一步,将我牢牢护在身后。细微的痛感自手骨传来,他加重掌上力道紧紧牵住我,仿佛只要一松劲儿,我便会立即消失不见。
我不明所以地望了望面前的男子,依稀有些印象。
面前那人,身着一袭玄色锦袍,眉目清朗温润,气质翩然出尘。
玉冠般的脸上似有震惊、似有狂喜、似有不敢置信。此时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望我,清亮的眼中逐渐泛出暗淡不明的水色。
半晌,所有情绪尽数化作颤抖的一句话:“…是你吗,梅儿?”
第十四章
他的视线自我的脸上滑落,在我与希音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漆黑的眸底霎时掀起狂风暴雨。
“原来是叔父…”他饶有深意地点头,眼中浮起几许微不可见的怒意,旋即朝我伸出手来:“梅儿,来,跟我回家。”
“贤侄还没有离开锦城吗?真是巧。”希音淡淡地挥开他的手,道:“不过,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是不是恐怕由不得叔父来说。”
话音落下,似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意味在周遭的空气中弥漫。
他微微笑,固执地再次伸出手,期许道:“梅儿,我带你回去。”
“你是谁?你怎的认识我?”我被眼前的阵仗弄得一头雾水。
“嫂…你怎么会在这里?”一直静立在他身旁的纨绔陈忽然发话,他惊愕地指了指身旁人,道:“你…不认识他?”纨绔陈口中的“他”自然指这位玄衣锦袍美男。
我向希音投去探询的目光,他意味不明地深望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过头。我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他的身影,却是徒劳无功,只得迷茫地摇头。
锦袍美男蓦然愣住,仿佛对我的无知始料未及,竟是不敢置信道:“梅儿,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也愣住了,“我应该认得你吗?”
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用冷水兜头浇下,锦袍美男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唇畔,顿在半空中的手终究是无力地垂下,眸内一片薄凉。
我一拍脑门,道:“啊,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了什么?”锦袍美男由伤心转为惊喜,眼睁睁地等下我的下文。希音却是一脸惊痛,面色越发惨白,掌上的力道再重三分,掌心滚烫而湿腻。我动弹不得,他根本不给我半分逃离的机会。
我说:“我在青城山见过你,那日领众人气势汹汹进寺的人,是不是你?”
“就这样…而已?”方才的惊喜缓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绝望哀恸的死寂。他剑眉紧蹙,问希音,“看来我并没有猜错,那时小梅果真身在大雷音寺,只不过是被人好生藏起来了,所以不论我怎么找都是徒劳无功的。叔父,是吗?”
希音但笑不语。
纨绔也忍不住了,问出了我的心声,“怎么会这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锦袍美男这架势,好像只要我不跟他走,他便要悲痛欲绝自我了断一般。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欠了他债,要么他欠了我债。要么钱债,要么情债。
再瞧这他黯然神伤的神色,恐怕也不是几个钱的问题。难不成,我当真与他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爱恨纠葛?他率人上山入寺,当真是为了寻我?又或者,我只不过与他所找之人貌有相似,他急火攻心,一时将我错认作她了?
无数疑问在我脑中盘旋不息,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口!】
思前想后,我坦白道:“我已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无半句虚言。”
锦袍美男张了张唇,还想说些什么。话未到唇边便被希音生生截住,“问也问过了,贤侄是个聪明人,应当能明白。我们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语毕,希音正要拉我离开,锦袍美男箭步冲上将我拦住,失态地握紧我的肩膀,道:“梅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没能护你周全,让你独自一人远赴青城山求符水?你定然是生我的气,这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对吗?一定是这样的!对不起,梅儿,从前是我不好,你跟我回去,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他剑眉紧蹙,惊慌失措,甚至语无伦次。像是弄丢了价值连城的无上珍宝,全然没有了初见时那分雍容儒雅的气度。
我对他没有半分的印象,没有丝毫熟悉之感,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遑论生气与原谅。当然也有可能是失忆的缘故,然,不管原因何在,我绝不可能在一时半会的功夫内将他想起。
“公子,我真的不记得你是谁…”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裴览,你够了!”希音恼怒地将他推开。眼前登时一花,下一刻,我的身子已然被他稳稳当当地拥在怀里。
“我早就奉劝过你,没本事便不要逆天而行!现在出了事,你跑来这里跟我胡搅蛮缠,你不觉得丢脸吗?”
锦袍美男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当初我还被蒙在鼓里,如今总算知道了。那歌舞坊的老板胡元生乃是你的好友,你早就对梅儿存了心思。她嫁给我,你心有不甘。如今正好趁火打劫,横刀夺爱。”
希音挑眉冷笑,“你最好先搞清楚,横刀夺爱的是谁。”
我清了清嗓子以提高自己的存在感,插话道:“这位公子,你所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不过,希音圣僧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有他,只怕我早已横尸荒山,一命归西。所以,我想是你误会了。”
“救命恩人…”他似是一愣,如梦初醒般地望着我,我向他沉重点头,肯定道:“没错,他是救命恩人,当时我伤得非常重,多亏他救了我。”
“梅儿,是我不对,你…”他的眉宇间浮起几许愧疚之色,再度试图捉住我的手,奈何只握住了衣袖一角,丝滑的薄纱自他指间流过,转瞬即逝。
“裴览,锦城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希音携着我远离他几步,复投给我温柔安抚的眼神,道:“小梅,我们走。”
临别回顾,两道哀恸仓皇的目光一路相随,如被风吹皱的湖面,碎影斑驳。
只是,裴览…这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
两个时辰,希音就这般定定坐在一间酒楼整整两个时辰。桌上的四喜汤圆由热气腾腾变作死气沉沉,他始终面无表情地凝望楼下的车水马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平静淡然下隐约带有几分阴沉与不悦,我仿佛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却也不敢开口问询。每次见到那个锦袍美男,视一切如浮云的圣僧便会一反常态,今日尤甚。
我无奈地低头望了眼被他握得发麻的右手——同样两个时辰,他一刻都不曾放开我。
踯躅良久,我试探唤他:“圣僧啊…”
他终于转头看我:“?”
我呆了呆,这是什么意思,我才应该“?”吧。
“我的手,麻了。”我讪笑道。
他“哦”了一声,淡定地继续眺望楼下风景——没有任何要给我的手解脱的意思。
我又陪他定了半个时辰。麻痛之感渐渐由手掌蔓延至胳膊,我深以为再这般耗下去,这只手恐怕便要壮烈牺牲了。这厢将将打算再跟他打个商量,他忽然收回视线,将我的收捧在掌心慢慢搓揉起来,温柔的声音带了些许歉意,道:“这样好些了吗?”
抬眼对上他如春水般深情款款的目光,心下蓦然波动不已,手上的不适随着他的动作淡去了几分。我别过脸,咬唇道:“好、好多了。”
希音摩挲着我的手,寸寸肌肤,极尽轻柔。他的指根和虎口处结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粗糙的触感激起阵阵酥|麻之感。
而后,彼此沉默不语。四周仿佛万籁俱寂,酒楼内人来人往统统与我们无关。一丝异样的情愫悄悄酝酿。
过了许久,他忽然出声唤我,“小梅。”
我闻声抬头,希音的俊脸骤然在眼前放大,我尚未来得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双唇便被温热的物什堵住。
“唔…”一切来得那么忽然,我惊得忘记了呼吸,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施咒定住一般,身子如何都动弹不得。
他的双唇薄而柔软,缠绵地厮磨着我的唇瓣,原本握着我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移像腰间。
却只是一瞬的功夫,他便又离我而去,眸光潋滟不息,“小梅…”
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唇,犹自沉静在方才的“惊鸿一吻”中无法自拔。似有一把火自耳根后燎原,直烧得我面红耳赤心猿意马呼吸困难…
方才他是…亲了我?方才他竟是亲了我!可可可…可他分明是得道高僧,他怎能随意与女色亲近!
【希音:阿弥陀佛,女色都是浮云╮(╯_╰)╭】
若是换做寻常话本,小姐被人偷吻后,通常会给那登徒子一巴掌,娇斥道:“登徒子,竟敢轻薄于我!”
可希音…我…他这算是轻薄我吗?仔细算起来,这仿佛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水里他为我渡气时,也曾亲我一口。
难不成,他想还俗?
当时,我在希音亲了我与希音轻薄了我之间逡巡不决,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为何要亲我。之后再想起时,每每不免感叹自己脑子灌了浆糊,委实迟钝得紧。
希音看似身形微动,却不动声色地收紧臂膀,将我紧紧按在胸前。于是我便以一个暧昧的姿势伏在他的胸前,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指指点点。我羞窘不已,想动,奈何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他怀里,动不了挣不开。
“小梅,你从前对我说,你的过往带给我的只有满身的伤痕和午夜的梦靥,你不愿将它记起。你还说,上天既然安排你流落到山寺之中,或许是给予你另一次新生,你愿意安于天命,一辈子不离开。”他附在我耳畔,湿热的气息肆意喷洒,无异于火上浇油,殷切道:“这话,可还算数?”
我讷讷点头:“算数。”
“那…裴览呢?”
“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那日在大雷音寺远远望见的一面,此外再没有多余的感觉。”打量他的神色,我试探道:“从前我与他认识,对吗?”
静默一瞬,希音坚定地告诉我:“不要再追究从前,你只要记得如今你并不认得他,这便够了。”
第十五章
傍晚回到桑府时,神奇的一幕再度上演——只见灯火通明的厅堂之内,锦袍美男端坐其上,手执青花瓷茶盅悠然品茗。桑老爷与其比肩而坐,二人相谈甚欢。
只听桑老爷道:“…若非小女病成如今这般光景,老夫…唉!”
“桑老爷放心,此事我会尽快着人调查清楚。毕竟林铮与桑小姐有婚约在前,怎么也不好让桑老爷授人以言而无信的口实。明轩这孩子自小便被人宠坏了,若当真是他的不是,我定教他来向桑老爷负荆请罪。”锦袍美男放下茶盅,微笑道:“久闻锦城桑府乃是西南园林之首,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想在贵府叨扰几日,若有不便,还望桑老爷多多海涵。”
桑老爷受宠若惊,瞪圆了那双浑浊的眼,拱手作揖道:“太…裴公子言重了!公子自京城远道而来,老夫应尽地主之谊才是。公子不嫌弃寒舍鄙陋,简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哪里会有什么不便?”说着,唤来管家,问道:“管家,厢房可准备妥当了吗?”
管家恭敬回答:“回老爷,一切准备妥当。”语毕,他便很有眼色地带领锦袍美男的随从进厢房放置行李了。
希音顿了顿步子,面上仍是风轻云淡的神情,星眸中却急速掠过一道涟漪。我原本是紧随在他侧后方的,始料未及他会忽然驻足,一时间来不及停下,这便一头撞在了他结实的胳膊上。
“哎哟…”我轻揉撞疼的脑袋,脚下趔趄了几步,身子歪歪斜斜地要向一边倒去。恰在此时,忽觉腰间骤然收紧,身子一顿,紧接着一暖。希音眼疾手快将我扶住,道:“你没事吧?”
我眨眨眼,望了望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复低头瞧一眼他揽在我腰间的手,陡然想起此时此刻我好像已然换回男装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显然,保守的桑老爷对此男男相拥的情景难以接受,那厢愣了好久,面有尴尬地将我与希音上下打量。半晌,憋出一句:“咳,二位师父回来了…”复对身旁人道:“这两位是青城山大雷音寺的师父,专为医治小女的病而来。”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是啊,回来了。”
希音一言不发地看向锦袍美男,神色淡然,不辨喜怒。我朝他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师父,快放开我。”
熟料,他非但充耳不闻,还微微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将我揽得更紧了些。我心急,不动声色地捏了一把他的手,使劲使眼色让将我松开。他却顺势将我的手反握住,留在掌心里轻轻摩挲,唇畔笑意再深三分。
我不禁嘴角抽搐,他这是闹什么小脾气?
其实,在刚进桑府那日便已有谣言流传出来,这些无聊的下人闲来无事最爱捕风捉影,挖掘八卦,道是我与希音“过从甚密”、“如胶似漆”什么什么的。本以为会在人前收敛些,至少装模作样端出得道高僧的气度,谁知他却愈发肆无忌惮,果然视一切如浮云。
难不成,他非要让路人皆知他将袖子断在我怀里才肯罢休吗?
嗳,当然了,大家并不知道我乃是女儿身。
锦袍美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剑眉轻蹙一瞬旋即又舒展开来,眸光深深勉强笑道:“幸会。”
希音意味深长地笑道:“幸会。”语毕,立掌念了声佛,二话不说拖着我一同离开。
“圣僧,圣僧…”
不知叫唤了多少声,他才堪堪停下急促的脚步。停也就停了,他却又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可怜我气喘吁吁地跟他在身后,一时没收住脚步,再一次失控地撞向他——这一次,我不偏不倚地扑进他怀里。
希音甚是自然地扣住我的腰,挑起剑眉,凤眸中渐渐盈起笑意,戏谑道:“你这是,投怀送抱?”
此时夕阳西沉,云霞满天,燃烧了整个天际。暮光将他的侧颜镀上一层淡薄的金辉,眉宇间满是柔和的光华,恍若天神临世。
蓦然间,心跳快如擂鼓,我的手肘撑在他胸膛,慌忙矢口否认道:“我我我我我才不是!你快放开我,桑府人多眼杂,若是教人看见了,不知又要传出什么怪力乱神的谣言了。”
他笑,“不放又如何?”
我一时语塞,脸颊愈发烧烫,“你你你你你…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又如何?”
“你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又如何?”
我作青面獠牙状,狠道:“我,我咬你!”
熟料,希音竟将脸又凑进了几分,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柔弱模样,“你咬。”
“…”,当时我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既提上不来又咽下不去,简直快窒息了。
圣僧啊圣僧,你别以为不在大雷音寺便可以几次三番、肆无忌惮地调戏良家妇女,佛祖他在天上看你!
将将我要开口嗔他,他却忽然收敛了那份嬉笑之色,眸光灼亮似火将我牢牢锁住,低哑的声音满是认真与决心,“我说过,这次绝不放手。我素来言出必践。”急促而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鼻尖嘴角,若春风拂面,将我吹得面红耳赤。
四下无人,周遭万籁俱寂。
我与希音就这般互相对视,谁也不说话,彼此呼吸相闻。
直至几声轻咳传来,我这才猛然回过神,忙不迭挣扎着将他推开。
林铮面带惊色地呆立在一丈开外的地方,一脸窥破天机的窘迫。视线在我俩之间转了好几圈,表情万分纠结。薄唇半张半阖着,显然是话到唇畔却不知应不应当说出口。
“林公子,有事吗?”希音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微皱的衣袖。
他艰难地点头,道:“没、没打搅二位吧?”
我肯定地说:“没有,绝对没有!”
林铮复将信将疑地将我望了一望,尴尬地脸上写满了“我知道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心虚地搓了搓手,干干一笑道:“林公子,我们什么也没干,你什么也没看见!那是幻觉,幻觉!嗳,你俩有事谈事,我先回房休息了!”语毕,再不敢抬眼看希音,逃也似的溜回了厢房。
入夜。
我和衣在床上摆平,心下思绪万千,如同被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塞住,既憋闷又烦乱。
扪心自问,我当真对我的过去没有半点在乎吗?说没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世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并不否认,我的确贪图如今的安宁惬意生活,贪图希音给予我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庇护。我甚至曾经想,倘若我不去问、不去想从前发生的一切,就这般稀里糊涂、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可我也深知,过往带给我的绝不可能仅仅是满身的伤痕和午夜的梦靥。很多时候,我并非不愿去回忆,只不过是害怕面对那段鲜血淋漓的往事,害怕再次遭受扯肉带血的痛楚。
这种矛盾的情绪在心中酝酿已久,直至今日遇见锦袍美男,便倏然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谁?又为何会被人推下青城山?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我将玉梅簪握在手中细细审视,玉体莹润通透,细腻温润,成色质地都是世间仅有。如此发簪,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拥有,它几次三番出现在我的梦里,即便冻得浑身麻木,奄奄一息时,我也不曾将它松开。可想而知,它对我定然有着某种重大的意义。
还有,梦里将我救起的男人是谁?从声音到气度,以至于身上的气味,都与希音极为相似。然,他果真是希音吗?还是苦苦寻我而来的锦袍美男?他口口声声哀求我原谅他,我与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纠葛?
无数疑问在我心里盘桓不散,迫得我几欲窒息。我烦躁地翻过身,将玉梅簪插回发髻,愣愣地望着案上跳动的灯花出神。
“砰砰——”有人敲门。
我强压下心头思绪,起身开门。出乎意料,来人竟是锦袍美男。此时,他已换上一袭月色长衫,正静静立在门口,姿态翩然若画,微笑道:“梅儿,我可以与你聊聊吗?”
想曹操曹操就到。
既然他已知我是女儿身,正好也不用故作男儿姿态。我点了点头,侧过身子道:“公子请进。”
他与我相对而坐,我替他斟上清茶,道:“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公子…”他眉心一皱,温润的眸光中漾起几许哀伤,似是自嘲道:“如今,你我竟变得如此生分了吗?也罢,一切都是我自作孽,委实怨不得旁人。”
我怔了怔,道:“不好意思,我当真不记得你是谁了。”
他将茶杯握在手中把玩,却始终不曾喝那茶水。良久,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不记得也不打紧,我再告诉你便是。我姓裴名览,今年二十又三。今日下午是我失态,让你受到惊吓,我向你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