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快醒醒 作者:碧晴
只怪圣僧太妖孽,伴随着“施主快醒醒!”的催促声,我睁开了双眼。可是,这一定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眼前这古意盎然的禅房里,怎么会站着一个眉眼俊朗、长发飘飘的少年郎?什么?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希音圣僧?!虽然失忆我也知道,传说中的得道高僧,至少该有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孔和一个闪闪发亮的光头啊!
圣僧,你不能什么都说是浮云啊,佛祖他老人家正在浮云之上看着你呢!
明月别枝惊鹊
“梅儿,今日你可觉得好些了吗?”流水溅玉般的声音略带几分心疼,虽是极轻柔的,却堪堪将我从梦中惊醒。
近来,我总是睡得十分不好,有时甚至整夜辗转反侧、难以阖眼。即便是勉强入睡了,但凡稍有风吹草动,我也会倏然惊醒。
安安红着眼睛说:“娘娘,你伤得这么重,如何能睡得踏实安稳。太子殿下明明知道,娘娘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恶毒之事,为什么不帮娘娘说话?”
这一百下板子于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从小到大,我所受的皮肉之苦还少吗?不过是心死了,三魂不见了六魄,这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格外容易惊颤。
我平静道:“也许,太子殿下有他的…不得已吧…”
裴览在我身旁坐下,一手缓缓抚上我的额头,极尽温柔地来回摩挲。我艰难地睁开眼,迷蒙地将他望了望,勉强扯出笑唤了声:“太子殿下…”
那手蓦然滞住,灿若星辰的眼眸中有一丝伤痛极速掠过,兴许还有几分内疚与歉意。良久,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么,不要这样叫我。”
我静默不语,其实我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心里不是没有怨恨,可转念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怨恨呢?
我不过是个低贱的烟花女子,能得太子殿下错爱,替我赎身,又力排众议纳为侧妃,应当是我祖上烧了高香、积了鸿福。委实不该再有一星半点的奢望,更不该不知死活,妄图以巫蛊谋害太子妃以及她腹中尚不足月的胎儿。
旁人一定都是这般认为的,至少从前的我也是。
妾本青萝,愿托乔木。
我自幼父母双亡,所幸为好心的农人收养这才没有冻死街头。孰料八岁那年,养父母双双暴毙,我依稀记得很有很多人在追我,他们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带着三个馒头一壶水逃了出来,辗转流离,之后又被人买入歌舞坊。
歌舞坊虽说也是烟花之地,却比一般的勾栏院有所不同。老板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的姑娘们皆是卖艺不卖身,除非自己愿意,否则无人可以强逼。
花姑初初见到我时,眼前骤然一亮,啧啧道:“当真是个美人坯子,这个价钱值了。以后我要好生调教你,来日成了歌舞坊的头牌,我还愁不客似云来财源滚滚吗?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小梅。”彼时的我饿得头晕目眩,一手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啃完,抬头问她:“姑姑,还有吗?”
“不错不错。”花姑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脑袋,满意道:“从此以后,你的花名便叫小梅。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在话下。”
花姑平日里待我很好,她亲自教我琴棋书画、抚筝唱曲。而我终也是不曾辜负她的期望,二八年华时凭一曲《花弄影》名动京城。自此,千金难买小梅调。我成为京城公子哥们热烈追捧的神秘佳人。我每日只弹一首曲子,若是没赶上时候,纵使出再高的价也休想见我一面。
我不解地问花姑:“为什么要这样?我若多唱几曲,岂不是可以给歌舞坊赚更多的银子吗?”
她却高深莫测地笑道:“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是想一探究竟,而价钱便也抬得越发高,男人都是这样的贱|货。”
这般众星捧月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之久,直到我遇见裴览。
不过是一身白衣素袍,却依然如明珠般教人挪不开眼。他手执折扇,缓缓步入雅堂,恍若高山远岫的一轮满月,眉宇间的光华不可阻挡。
“小梅姑娘,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他微微一笑,浅浅的梨涡在唇畔绽开。
好歹是在风月场上混饭吃,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可此时此刻,我的心跳却被眼前这少年偷去一拍,一时间,竟将花姑教我的礼数忘了个一干二净,出神地望着他,讷讷道:“好…公子请坐。”
彼时的我,自然不晓得他的身份,若我晓得他便是太子殿下,我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日日只为他弹曲。
花姑说,这世上有两种男人碰不得,其一是有妻室的男人,其二,便是高门望族,尤其是皇族的男人。而裴览,偏偏两者兼有。
他不仅是皇族的男人,更是当朝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他的正妃是当朝丞相与长公主的嫡女,出生显赫高贵,堪堪是我这般低贱的歌妓仰断了脖子都望不到的高度。
我是他的劫数,亦或者他是我的劫数,却早就说不清了。
世人皆道太子殿下乃文曲星转世,五岁赋诗,七岁属文,十岁便在九龙宝殿之上舌战群臣。皇上对他隆恩圣宠,百官对他心悦诚服,百姓对他交口称赞…如若没有认识我,他的人生将是何其辉煌、何其顺畅。
那日,我亲手冲泡了一壶好茶,是他最爱的西湖雨前龙井。复将琴弦一一调试,我想让他听到世上最悦耳清越的曲调。可这次却他将我拉到客座,轻握我的手,笑道:“梅儿,今日让我为你弹奏一曲。”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一曲《凤求凰》,天下无双。
曲罢,裴览张开双臂将我搂在怀里,微微扎人的下巴在我额间摩挲:“梅儿,嫁给我,好不好?”
为了这句话,裴览在九龙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皇上雷霆震怒,气得当场昏迷。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群起反对,甚至有人以太子耽于女色为由,上书皇上要求废立太子。民间更是流言四起,道是太子殿下中了妖女的蛊惑,欲至江山社稷于不顾。一传十十传百,我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妖魔化。
裴览究竟做了什么我终究是不得而知,横竖最后他八抬大轿将我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那一日,花姑亲自为我穿上凤冠霞帔,哭得像个泪人:“小梅,若是过得不舒坦就回歌舞坊来,姑姑这里永远为你留一间房。”
我生性淡泊,从不爱与人争名夺利。我总以为,只要我本分低调的做人,总有一天我定能在东宫站稳脚跟。
可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那日,太子妃凄切尖锐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般在我耳畔炸开,她说:“览哥哥,你为什么要娶那个贱|人,说什么真心相爱,你骗得过旁人却骗不了我,你不就是为了那本名册么?她就是梅贤的孙女,对不对?你…”
裴览急急打断她:“你如何知道名册的事?”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是我出门的方式不对,否则我怎么会听到这种荒谬的对话?好在我天生善于粉饰太平,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红烛摇曳,洞房花烛。
交杯酒尚未来得及咽下肚,忽然有人破门而出,一路跌撞滚爬至裴览跟前,哭诉道:“太子殿下,太子妃不知何故动了胎气,好、好像…小产了!”
手中的酒杯骤然落地,滴溜溜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裴览只字未提,甚至不曾来得及转头看我一眼,便急匆匆地随那人离去。我兀自坐在塌边,愣愣地望着他清峭出尘的背影淹没在无边夜色之中,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想,他一定也很爱他的太子妃。红烛泣泪,我却只能将眼泪往肚里吞。
破晓时分,我仍然没有等来裴览,却等来了一纸诏书——贱妇玉氏妄图以巫蛊术谋害太子妃,心如蛇蝎,阴狠歹毒,其罪本当凌迟。然,太子妃亲自为其说情,复念其初犯,姑且饶其性命。宜当庭重杖一百,以儆效尤。倘若再犯,绝不姑息。
我根本没有任何分辨的机会,当即便被两个太监拖到庭院里行刑。我原以为裴览会出手阻止,最不济也该替我求情。可他却抱着那位我素未谋面的太子妃静立在一旁,生生看我受下这一百廷杖。太子妃居高临下地欣赏我的狼狈,美艳而倨傲的面庞上隐有一丝怨毒的笑意。
或许裴览的眼底曾有隐忍痛苦之色,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我再也无力探究。直至我昏死过去,裴览都不曾说一个字,他只是平静淡然地将我望着。
哀莫大于心死,连心都死了,皮肉之苦又算的了什么。
后来安安告诉我,他们在我的陪嫁之物中翻出了一个写着太子妃生辰八字的娃娃,一根细长的银针不偏不倚地扎在娃娃的小腹上。
我百口莫辩,即便是辩,也不知该向谁辩,谁又能听我信我。
我醒过来后,太子妃曾来探望过我。她裹着华贵的狐皮裘衣,玉手狠狠地拍了拍我的脸颊,笑意盈盈道:“果真是一条贱命。若换做旁的人,只怕五十杖便足以夺其性命,你却能抗下一百杖。早知便向皇上要两百杖了。”
“梅儿,对不起…”裴览俯身抱住我,低哑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歉疚与疼惜,道:“明日蜀地之行,我会暗中派人保护你的。我向你保证,待你回来时,这太子妃的位置定然是你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湿热的气息柔缓地在耳际喷洒,我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原本是极灵气极好看的,如今却像是蒙尘的珠宝一般光芒不在。
“裴郎…”喉头干涩难当,勉强唤出一声便立即咳得心肺具痛。
裴览忙不迭取来一杯水喂我喝,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脑袋,从这个角度,我正好可以望见他眼中泛起的那抹暗淡不明的水色。
我舒了口气,强忍住胸腔之中的咳意,道:“咳咳…我一个人去就好,莫要、莫要让你为难…”
那巫医说,非要让施术之人以三跪九叩之礼上山求得灵符水,太子妃所中的巫蛊之术才能完全化解,否则便是终生再难孕育胎儿。
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将将受杖不过七日,偏偏这山又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地青城山。我想,我大概是有去无回了。
然,我却本也不打算回来。那太子妃根本就没中蛊术,何须我当真去求什么符水。
我不属于这里,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其中一段小小的插曲,渺小卑微得可以忽略不计。我走了以后,他们照样郎有情妾有意,白首同心永不分离。
三月初的春风依旧寒意逼人。我强撑着身子爬上马车,安安不停地哭,她抓着我的手,反反复复说:“娘娘,你不要去,不要去…”
我安抚地笑笑:“没事,我去去就回,不过几天的功夫。你替我照顾好…裴郎…”
裴郎。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他。
裴览没有来为我送行,听说是太子妃又病倒了。我也不怨,我不想带着对他的怨恨离去,至少我跟他在一起时,是真实地快乐着的。
有这回忆,便够了。至少,我可以抱着我们之间的回忆,一个人地老天荒。
第一章(修+补齐)
近来,我甚是苦恼。
其原因倒也简单,因为我失忆了。
四月的青城山,长烟引素,水如蓝染,山色渐青。有清风拂面,我抬头仰望澄净的天空,心下浮起一阵淡淡的明媚忧伤。
失忆这回事,从前只在话本上读过,如今它竟如假包换地发生在我身上,这却教我委实惆怅得紧。这么狗血的病,真真是个情何以堪。
那日,我自混沌之中慢慢转醒,只觉浑身上下如被人千刀万剐一般,半分都动弹不得,便是挪动一下小手指,都能带起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以为,我已然归西了。
可我为什么会归西、何人送我归西,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我眨了眨眼睛,并不曾见到传说中牛头马面、十殿阎罗,却只望见六个光溜溜的脑袋将我团团围住。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醒了。”说话的这个脑袋略有些长,乍眼看去,竟格外像…葫芦?
“师父好生厉害,他说女施主今日一定会醒,果然这就醒了。”
另一个胖乎乎的团子头捂嘴嗤笑道:“女施主长得真漂亮,都摔成这样了,还是水汪汪白嫩嫩的…”
葫芦脑袋亮出胳膊肘捅了捅他,嗔道:“啊呸,色心不改的淫|棍,你看你哪里有出家人的样子。”
团子头一愣,忙低头道:“善了个哉的,罪过罪过。”
我莫名其妙地将他们望了半晌,操着沙哑的嗓子开口:“我是谁?”
六个脑袋皆皆愣了一下。
我又问:“那你们是谁?”
“…女施主该不会摔傻了吧?”团子头压低声音问那葫芦脑袋,小而聚光的眼里似有悲悯之意。
“阿弥陀佛,我看她是失忆了。”
“难怪呢,师父说她的脑袋被人用东西狠狠敲过。”
我遂恍然,原来我失忆了。
这间禅寺位于青城山腰,真真是寺院中的奇葩,只因它有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大雷音寺。这便好比瘸子自称铁拐李,猴子自称孙大圣。
全寺上下共有七个和尚,除了我所见到的这六个脑袋,还有他们口中那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师父”——希音圣僧。
据团子头说,那日他随希音下山购物,无意间在杂草丛中拾到了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我。虽不知是人是鬼,但本着我佛慈悲的心,他们二人合力将我抬回山寺救治。由于当时我的形容过于狰狞骇人,硬生生地将团子头吓得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嗳,忘记说了,团子头法号戒色,在六人之中排行老二。行一便是葫芦脑袋,人称戒酒大师。其余四人长得太过路人甲,加之如今我的脑子甚是不好使,这便忽略不计了。
算算日子,我醒来约莫也有七八日的光景,慢慢地下地活动已然不是十分困难了,却始终不曾见到我的救命恩人,那传说中的希音圣僧。
他的医术之了得,堪称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凭一双回春妙手,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将我从鬼门关前拉回人间。我想,便是皇宫大内的太医也未必有这等本事。想来“高手都在民间”这话确是有几分道理的。
我浑身上下大小伤痕数不胜数,最严重的当属背部的棍伤,堪堪是每一寸肌肤都如同在烈火上灼烤那般,摸不得碰不得。寺中所储备的药草悉数被我用尽,希音圣僧遂亲自外出替我采药,须得再过几日方才能回来。
我心中暗道,这希音慈悲为怀,定然是个慈祥和蔼的得道高僧。
戒色如开天眼般一眼看破我的心思,遂摇了摇他的团子头:“女施主想错了,我家师父今年二十有五,玉树临风、丰神俊朗、风姿出尘…才不是老头子。”
原来是圣僧出少年!
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正欲张口说话时,不期然低头望见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布袍,心下微微一怔,吞了口口水,问:“我这身衣服是谁换的?”
有人回道:“是师父换的。”
我不由惊悚地倒抽一口凉气,真真是连话都说不稳妥了:“这这这这出、出家人,不是、不是禁禁禁女色的么…”
虽说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黄花闺女,然,“男女有别”自古以来便是社会基本道德之一。纵然对方是个出家人,可就这般被他看光,我这心里到底还是有点…
呃…
葫芦脑袋一本正经地念了声佛,告诉我:“师父说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女色什么的都是浮云。”
我:…
说也奇怪,这大雷音寺的匾额分明高高悬挂在寺门之外,却从不见这六个脑袋诵经念佛,偶尔有前来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他们才会装模作样地念一声阿弥陀佛。
卧病在床的日子格外无趣且寂寞。伤势稍有好转,我便迫不及待地下地四处活动。虽说如今这一瘸一拐的模样委实有些狼狈,好在脑袋们甚是勤快,洗衣的洗衣、煮饭的煮饭、扫洒的扫洒,一时半会倒也没人留意到我。
且说这日,我在寺院里随机游走。
山寺虽然不大,却布置得清净雅致,竹篁清幽、古木参天,处处透出不可言喻的禅机。然,教人诧异的却是寺门前、竹舍旁那几树妖娆盛开的桃花。团团簇簇,若片片粉色的云霞,清丽绝尘。
我的眼皮抽了抽,佛门之内种桃花,这是什么意思?
途经伙房时,无意间听到戒酒与人说起这么个茬——当人的大脑处于缺氧状态并且超过一定时限时,或许可以唤起那部分丢失的记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或许,这是我找回记忆的绝妙方法。至于究竟如何缺氧,我想来想去,当属跳下水去憋气最为便利。
水澄天净,倒影潺潺。我盘腿坐在寺旁的河边,扶额沉思。
我不习水性,若是待会儿我跳下去后,直接呛水溺毙,或者憋气时一口气噎在胸口未提上来便驾鹤西去,可如何是好呢?
虽然我不记得自己年方几何,但审美素质和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我俯身望那水中倒影,却分明是个俏丽秀婉的少女,约莫十七八的模样。再说,我这条命是希音圣僧捡回的,若就这么去了,一来太过委屈,二来岂非白白浪费圣僧一番苦心?
然,转念一想,也罢…
眼下,我全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乡何方,为何失忆,若是叫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后辈子,那还不如早早投胎,重新活过。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我打定主意,遂起身哼哧哼哧做了一番热身运动,便憋足一口气跳下水去。
然则,千算万算,我却独独没有算到一点——我他娘之腿抽筋了!
我顿觉有些伤感,不禁心中悲叹,果然我的人品还是太差吗?
冰凉的河水顿时充斥了我的眼耳口鼻,激得我浑身的伤口疼痛难当。脑中“嗡”的一响,旋即便意识全无,唯感左腿抽疼得厉害,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我的腿死死拖拽。我用尽全力扑腾啊扑腾,无奈身子却一直往下沉,好像要沉向那无边无尽的深渊。
我绝望地想,这回,真的要归西了…
意识迷蒙之际,我仿佛听到“噗通”一声闷响,无数星星点点的水珠子在身周飘散。
只觉腰间骤然一紧,下一刻,双唇被那温凉柔软的物什所覆盖,一口气自那人口中渡来,绵长而柔缓,教人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神智外出遨游了一遭又回到体内,我顿觉灵台清明,不由缓缓睁开双眼。
嗳,天下竟有如此漂亮的眼睛,恍若漫天星斗悉数溶于其中,便是东海夜明珠在他面前也是要失去颜色的。
奇怪,好生奇怪,我为何我觉得这双眼睛如此熟悉?恍若朝夕相对,而后阔别良久,今日再度重逢。
那人忽的加重了臂上的力道,我的身子完完全全与他贴在一起。莫名的酥|麻之感如春风吹拂,瞬间袭遍全身。那双眼眸如有勾魂摄魄的魅力,须臾,我将疼痛与挣扎统统抛诸脑后,只是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跟随他的气息慢慢调整呼吸。
四周万籁俱寂,时光仿佛在此刻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是眨眼的功夫,兴许有半晌那么长久。那人抱紧我猛地浮出水面,复将我妥妥帖帖地放回岸上。我一个激灵倏然回过神,如释重负地大口喘气,连连咳了几声,道:“多、多谢壮士搭救!”
羊脂发束绾起墨玉般的乌发,余下几缕湿淋淋地披在肩头。他着一袭青衣,洒然而立,堪堪比江南紫竹愈加挺拔颀秀。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似挑非挑,绛色薄唇略略勾起。晶莹的水珠自他白玉般的面庞上滚落,竟给人一种类似于“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曼妙感觉。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天下竟有如此这般翩翩佳公子!即便浑身潮湿甚是狼狈,然,举手投足之间,那股清峭出尘的气度却分毫未减。
含笑的视线在我身上打了个圈,面上闪过几分了然之色,“果真是你…”
嗳?
“壮士认得我?”我奇道。
那人自岸边的竹篓中取出一块干净帕子递与我,道:“姑娘,生命诚可贵,下次切莫再做自寻短见的傻事了。”
我讷讷地接过帕子,辩解道:“壮士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自寻短见,我只是在寻找记忆。”
他不慌不忙地拭去额角的水珠,饶有兴致道:“寻找记忆?”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近来,小女子将以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是苦恼。今日听人说起,大脑缺氧时或许可以恢复记忆,这便前来一试。不曾想下水过猛,腿抽筋了,多亏壮士出手…相助。”说完这话,我忽觉面颊微微发烫,又抬眸偷望他一眼,心口跳如擂鼓。
方才那一吻,虽说是为了救我而渡气,可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众:啊呸!圣僧说了都是浮云)。若要说他轻薄于我仿佛也不大妥当,看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我怎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占了便宜…
正当我这心思百转千回之际,却听他玄妙道:“姑娘言重了,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其实,人生在世不过白云苍狗,一切有如梦幻泡影,镜花水月,诸般皆是幻象、皆是浮云。姑娘何必对于过去之事耿耿于怀?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