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蓉无奈地摇头笑,张口动了动唇,待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管家急切的声音:“小姐,小姐!您睡了吗!”
我示意书蓉过去开门,她对管家道:“管家,天色已晚,你找小姐有什么事?”
管家跟随师父多年,见惯大风大浪,行事素来沉稳持重。此刻他却眉头紧锁、满面焦急,一脸天将要塌的神情。我心中一刺,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直接绕过书蓉,拱手对我道:“小姐,老爷的情况…仿佛不大好,您快去看看吧!”
掌心蓦地一刺,剧烈的痛楚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只听“啪”的一声,手中的梳篦倏然断做两截,跌落在地。
子夜时分,夜风骤然转急。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蔽了清月,人间亦随之黯然失色。
我的房间在相府南面的醉霞苑,而师父则住在北面的栖云轩,相府依江南园林设计,其中亭台楼阁迂回曲折,一南一北相距甚远,此去足要一盏茶的功夫。
我加快脚步紧随管家身后,心急如焚道:“管家,师父他到底怎么样?”夜风裹挟着凉意拂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方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取外袍大氅,只穿了一件中衣便匆忙跑出来。此刻夜深寒重,我冻得浑身上下浮起一阵鸡皮疙瘩。但心中挂念师父,焦急万分,倒也无暇顾及这些。
管家答说:“方才小人伺候老爷沐浴更衣时,已然发觉老爷的面色不太对劲,咳得很是厉害。小人问他需不需要请太医来瞧瞧,他说不用,只让小人将他往常服用的药煎一副送来,他服下歇息便好。可是,待小人煎好药送进老爷房里,竟看见老爷他、他不停地咳血,怎么也止不住,连汤药都不奏效了。奴才不敢迟疑,立即向小姐禀告。”
咳血…
果然,还是因为生我的气吗?
我默然无言,心中酸涩难当。焦急、愧疚、恐惧、担忧…一时间,无数种情绪一齐涌入心间,仿若潮水奔腾而来,猛烈地拍打着我的心房。
自我有记忆以来,师父的身体便一直不大好。
自打出任丞相之后,他便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一肩挑起江山社稷、天下苍生。那时裴少卿刚登基不久,帝位尚未坐稳,政务纷繁杂乱,师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时常与诸臣议事议至深更半夜,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很多时候,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他一次——他回府时,我业已入睡;他早起上朝时,我却还未醒来。
三年前,他因过度劳累而重病了一场。具体是什么病我也不甚清楚,太医也不曾给出明确的诊断,只知道那病极为凶险。师父镇日里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醒来便是猛咳,咳得床上地上全都是斑驳殷红的血迹。
很长一段时间内,相府之中聚集了各路医者,每天都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上至太医院院长,下至民间游医,前来诊脉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不让我见师父,也不知是怕我担心还是嫌我碍事。我只得守在栖云轩外,每见一个医者便问一次师父的情况,得到地回答不是摇头叹息便是摊手不知,最好的也只是答应勉力一试。
整整三天,我不吃不喝不睡,也不曾去国子监上学。
裴少卿来探过我几次,起先是好言安慰,后来便委婉地提醒我,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或许我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节哀顺变。我气他诅咒师父,便凶神恶煞地将他骂走,他倒也没见怪。
就这般痴守了三天,最终体力不支而晕倒,被人抬回了房间。
那时我便想,只要能让他转危为安,我甘愿折寿十年。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苟活于世。
没有师父的相府,不再是我的家。没有师父的人间,也不再值得我留恋。
上天庇佑,好在师父终是撑了过来,在太医的调理下渐渐好转,此后却不能再受累受气。若是此番他因我而旧疾复发,我百死也难辞其咎。
14直到相思了无益(4)
走近栖云轩,远远便望见师父房中烛火暖亮,依稀有几道身影来回晃动,一声声的急咳透窗而出,在寂静幽深的夜里显得分外扎耳。
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师父倚在床头不停地猛咳,瘦削单薄的身形随之颤抖摇晃。浅色的锦被和雪白的中衣上皆沾染了斑驳的血迹,伺候丫鬟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拭,他的手微微抬了抬,仿佛是想示意丫鬟退下,却终是无力地垂下。
“师父!”我急唤他,疾步走到床畔坐下。本欲伸手扶他,熟料他却越咳越剧烈,咳得撕心裂肺,隐隐可见青筋暴起。忽然间,他的面上一片铁青,瞳孔收缩成了细针状,下一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得满地猩红,触目惊心!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满手的鲜血,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
气力用尽,他似是再难支撑,身子摇摇欲坠便要倒下。情急之下,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扶住他的肩好让他依靠在我身上,压着颤抖的声音问道:“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师父虚弱地摇了摇头,看着我勉强扯出一丝笑,仿佛是在宽慰我莫要担心。他的面色迅速变得煞白,薄唇因高烧而干裂出了几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沾染其上,连笑意都变得清苦酸涩。
我的心里愈加愧疚自责,若有千虫万蚁在啃噬,痛不欲生。我抹了抹眼泪,转头对管家道:“还愣着做什么?还快不去请太医!”
管家不敢迟疑,答道:“小人这便去请沈太医。”
“光请沈太医有什么用,把太医院院长也请来!”
管家道了声是,急匆匆地转身退下。
我伸手探了探师父的额头,竟感觉比方才在御花园愈加烫热了几分。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打落在师父的中衣上,氤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仿若一朵朵嫣然盛开的红梅。
他的咳嗽终于缓和了几分,双目半睁半阖,气若游丝地依偎在我胸前。
心下痛楚难当,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只得紧紧将他抱住,哭得泣不成声:“师父,对不起…都是徒儿不好,徒儿不该惹您生气。求您…求您千万不能有事,徒儿以后都会乖乖听您的话…”
师父勉力睁开眼望我一眼,薄唇微微地动了动,好像有话想与我说。我忙俯身去听,泪水滚落,恰有一滴打在他的眉眼上,他的睫毛轻颤,眸光因此而显得愈发迷离。
“师父…”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缓缓地抬起来,分明是极为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原以为,师父要我为他取什么东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他手指的方向。谁知,他的唇边却勾起一抹浅淡如水的笑意,伸手替我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指尖冰凉如玉,轻轻地颤抖着,动作却轻缓柔和,一如往昔。
我心中大恸,泪水愈发汹涌而落,死死咬住唇,却怎么也止不住,仿若洪水决堤。我想去握他的手,不待我作出动作,那手便已无力地垂下。
师父慢慢阖上眼,一滴晶莹若流星般划过惨白如纸的脸。是我的泪,还是师父的泪,却早已分不清了。
“师父,师父!”
我胸口一荡,顿时如坠冰窟,手脚冰凉。一下子便慌了神,第一反应是俯身贴上他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
直至听到那平缓有力的跳动声,这才猛然松一口气,整个人像卸了力一般瘫软在床边,唯独抱着师父的双臂还是没有半点放松。下一刻,却又觉得不甚放心,亟亟扣住他的手腕,待搭脉确认过后,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哪怕只有一时半刻的光景,我也绝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失去师父,我该怎么办。
书蓉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将一件大氅披在我身上,柔声道:“小姐,夜深寒重,小心着凉。您放心,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话罢,麻利地净了块帕子递给我。
“对,你说的没错,师父一定不会有事。”我将冰凉的帕子盖在师父的额头上,看着他清俊而苍白的侧颜。犹记得小时候每次生病,师父也总是像这样将我抱在怀里,无论多么难受,只要闻到他怀里的气息,我便再也不会哭闹。
在我印象中,师父一直都是强大而无所不能的。不管是容貌、才能,还是治国之术、爱民之心,世上皆无人能出其右。他总是庇佑我、包容我,给我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如今我长大了,师父却日益病弱,是时候换我来照顾他、守护他。从前是我太过依赖他,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心里,他永远比我自己更重要。
没多久的功夫,太医院院长张恺之和沈湄便赶到相府。恍若落水之人捉住了救命稻草,我忙将师父安置好,替他盖上被子,急切地对张大人道:“有劳张大人,一定要救救我师父。”
张恺之拱手作揖道:“扶相放心,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他简单了解过情况后,便取出小枕为师父诊脉。
我退到一旁,给张恺之留下足够的空间。沈湄走过来,看着我低声道:“扶相,今日早上姜大人还好好,为何病情会忽然急转直下?”
她的目光中满是焦急担忧,依稀带有几分质问的意味,像是在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师父。我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师父因我动怒,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该用什么来回答她呢?思及此,不由黯然别过脸,用力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她似是暗自咬牙,转身走到榻边,问张恺之道:“张大人,姜大人眼下情况如何?可是…旧疾复发?”
张恺之沉吟良久,蹙眉道:“舌绛红而苔黄腻,脉数细滑,由此观之,姜大人乃是郁结于心引致温邪伤肝、热犯肺络,外邪入体,正邪相争可致高烧。加上方才所说的高烧、咳血、昏迷等症状,的确像极了旧症复发…但,仅从脉象来看,好像又与从前那次发病不尽相同。”他疑惑地捋了略胡须,稍顿,转向我问道:“敢问扶相,姜大人近来可有烦心事?”
我一愣,艰难道:“或许是有的。就在方才,我、我惹得师父大动肝火…”
不待张恺之发话,沈湄便俏脸涨红,怒指我道:“扶相,下官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千万不可让姜大人生气动怒,您、您这是将下官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您明知道他身体抱恙,需要安心静养,却还惹他不高兴。他是教您养您的师父啊,您怎么能这样对他,您可还知道‘孝’字怎么写吗!如今他旧疾复发,想必您定是安心的!”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将我骂清醒了几分,我呆立原地,心里分明极难过,却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泪。
张恺之呵斥道:“沈湄,不得对扶相无礼!”
沈湄冷哼,恨恨地瞪我一眼,不再搭理我,一撩衣摆坐于床畔,专心查看师父的病情。
缄默良久,我哑声道:“沈太医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孝。不过,沈太医请放心,假如师父当真有什么不测,黄泉路上,也会有我陪着他。”
沈湄的身子微微颤了颤,转过头,神色复杂地将我望着。张恺之则是大惊失色,忙道:“扶相可千万别说这种话,姜大人的情况并不是无可挽回,扶相无需如此绝望。只是下官心中仍有疑惑,您方才说今夜您惹姜大人动怒,是吗?”
我点头道是。
他又道:“可依下官之见,姜大人心中之郁,却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结成。或许您惹他动怒只是个引子,即便没有这件事,他这旧疾迟早也会复发。”
若在从前,师父为江山社稷而鞠躬尽瘁,忧心国事,心中有郁自是不奇怪。可打他辞官以来,每日读书赏花,今夜之前并不曾有过其他不悦之事,郁结已久却又是为何?
眼下的情形由不得我多想,我说:“那该如何是好?”
张恺之从药箱中取出笔墨纸砚和一包银针,一面书写一面对我道:“下官先开一贴药方,这些药材并不难找,若是相府没有,可派人前往太医院取。请扶相将这药煎来,再配以施针治疗,相信能保姜大人平安无虞。”
我接过药房,满心感激道:“多谢张大人,我这便派人去抓药。”
张恺之道:“现在下官为张大人施针,请扶相暂时回避。”
我忙不迭点头,道:“那便有劳张大人了。”话罢,便领着一干人等退出房间。
夜风呼啸而过,袭来透骨的凉意。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药方交予管家,道:“管家,旁的人我放心不下,这药还是由你去抓。”管家接过药方,迅速离开。
栖云轩中灯火如豆,在茜纱窗上氤氲出一片柔黄的光芒。虽说张恺之保证能保师父平安,我却仍放心不下,索性坐在栖云轩外的凉亭中静候消息。
书蓉规劝道:“小姐,您这般坐在这里,只怕会着凉的。眼下丑时已过,您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明日还有早朝,奴婢在这里守着便是。若有什么事,奴婢会第一时间禀告小姐的。”
我垂眸看自己的手,满手鲜血业已干涸,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阵阵血腥味。
我默然攥拳,心若刀绞,摇头道:“师父尚未脱离危险,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心里难受得慌,你便由我去吧。”
见我坚持,书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侍立一旁。
15直到相思了无益(5)
约莫半个时辰后,管家将药方上的药材收集齐全。我不放心假手他人,遂亲自去厨房煎药。未曾上任丞相之前,我也时常为师父煎熬汤药,此事做来自是驾轻就熟。
煎好后,我将汤药小心翼翼地倒入瓷盅里,在外面裹了一层棉絮棉布保暖,复装入食盒中,再在食盒外包上棉布。待一切准备停当,我一路小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栖云轩。见栖云轩仍大门紧闭,我看了看书蓉,她向我摇头。我只得坐回凉亭中,忍住心下的千般焦急、万般痛楚,耐心等候。
不知不觉东方渐白,第一缕曙光射破层层阴云,人间大地一片光亮。天边朝霞若彩墨泼就,灿若蜀锦。
一夜未眠,因心中有事,倒也不觉得困顿。不久后,张恺之终于推门而出,我急忙抱起食盒迎上去问询:“张大人,师父他怎么样了?”
张恺之面有疲色,掏出帕子抹去额间汗珠,笑道:“扶相放心,姜大人已无大碍。”
我不由喜极而泣,在欣喜之余,竟产生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那…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张恺之点头,看一眼我手中的食盒,道:“扶相可将汤药送进去给姜大人服下。”
房中,沈湄正在收拾东西,见我进来,她神情微变,提起药箱迅速退了出去。
师父安静地躺在榻上,双颊的潮红退去了几分,面色也比昨夜好了许多。大约是听到动静,他转头望向我,容笑淡淡唤了声“嫣儿”。
“师父。”我快步走过去,一撩衣摆坐于床畔,复取出盛汤药的瓷盅,极尽小心地喂他喝下。原本趋于平静的心,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再度隐隐作痛起来。
我强忍着泪,道:“师父,徒儿…”
他似乎预料到我要说什么,微微摇了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好,多余话自然不必再提。我抿唇抹泪,哽咽着将送到唇边话咽了下去,对他报以安心的笑容。
喝罢汤药,我替他擦拭唇角,复掖了掖被子,道:“师父,您再睡一会儿吧,徒儿在这里陪您。”
他缓缓摇头,道:“嫣儿,为师没事,你快去上朝罢,切莫误了时辰。”
我只得点头道是,临走时仍觉放心不下,“师父,我请张院长和沈太医暂时留在府内,您若有什么不舒服,让下人请他二位过来。您好好休息,徒儿去上朝了。”
前脚将将迈出栖云轩的大门,便听得身后有人唤我:“扶相请留步。”
我回头一看,原是沈湄。她手提药箱款步走来,面上略带几分歉意,道:“扶相,昨夜是我一时心急失言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
她也是为师父担忧,平日里又尽心尽力地照料,我身为徒弟尚且做得没她好,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她。我心下酸涩难当,面上却仍笑着对她道:“沈太医快别这么说,你为师父着想,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冒犯?更何况,惹怒师父本就是我的不对,你骂我骂得句句在理。我不在的时候,还请你和张院长多多照料师父。”
“那是自然。”沈湄垂眸静默片刻,对我说:“扶相,下官有一不情之请。下官放心不下姜大人,想在相府中多多叨扰几日,不知扶相可否应允?”
这、这是要登堂入室的意思吗?
我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也很想对她说不,可我知道,这样对师父身体康复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换做平时,我定会断然拒绝,可眼下,我却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她的请求。
我迎上她的目光,那双秋水剪瞳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隐隐还有几许哀求。我心下一刺,别过脸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多谢扶相,劳驾扶相见到兄长同他说一声,免得他担心。”她喜笑颜开,道:“下官进去看看姜大人。”
我呆立原地,静静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雕花木门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待我回到房间换上官袍,已是卯时一刻。尽管我乘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向皇城狂奔而过,途中惊扰路人无数,最终还是难逃迟到的下场。
我在满朝文武不下百人的密切注视下走进九龙殿,不觉头皮微微发麻。触及龙椅上那人好整以暇的视线,我心下一动,这厮果然恢复了以往那般面目可憎的模样。再想起昨晚他的恶作剧,并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包括师父重病在内的恶果,顿觉有一把邪火在心头熊熊燃起,恨不能将他从龙椅上拖下来狂打一顿以泄我心头之恨!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端着笏板走到殿中央,垂眸敛目朗声道:“微臣迟到,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这话刚说完,刑部便有官员出列道:“启禀皇上,官员上朝迟到乃是蔑视皇上、蔑视国法,视许国律例于无物,视满朝同僚的感受于无物。扶相身为一国之相,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依照律例应当贬官三品,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我不过迟到了一盏茶的功夫,蔑视裴少卿这事我常干,认了便认了,但我怎么就伤害到许国律例和满朝同僚的感情了。我瞥了瞥那人,好像是外戚党的狗腿,时常与我师徒过不去。便又瞟一眼王国师,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样啊…”裴少卿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道:“不过,朕以为如此便判未免有些轻率,不如请扶爱卿解释一下迟到的原因,再行定断也不迟。”
国师党巴不得我快点倒霉,但既然裴少卿发了话,那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下。
然而,他虽有心偏袒,我却未必要领情。我略抬起眼看了看裴少卿,复低头不急不慢道:“由于一些无聊的人开了一些无聊的玩笑,导致家师昨夜怒火攻心,突发急病,咳血昏迷。微臣心急如焚,彻夜在旁照料守候,直至今日清晨,家师方才转危为安。由此耽误了上朝的时辰,伤害了满朝同僚脆弱者的心,微臣深感愧疚,惴惴不安,愿意依律接受处罚!”
话音刚落,满朝哗然。有人赞叹我孝心可嘉,有人询问师父病情,但更多的人却不约而同地责怪那个开无聊玩笑的无聊之人。
小喜子阴测测道:“肃静!”众人立马安静下来。
裴少卿的眼角很明显地抽了抽,半晌,才道:“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既然是事出有因,朕念你孝心可悯,恕你无罪。”
分明罪魁祸首就是你,现在却来□脸扮好人。我在心里默默地向他比了个中指,面上却却是恭敬道:“微臣谢皇上恩典。”话罢,速速入列站好。
裴少卿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肃颜道:“关于昨日工部尚书所提的江南春旱,朕经过再三考虑,决定采纳扶爱卿的意见,拨款十万两黄金与江南府,并派人前去主持兴修水利之事。毕竟民以食为天,解决春旱问题方为燃眉之急。倘若春种不及,则必将影响秋收,而江南素来有天下粮仓之称,届时恐怕将会在全国范围内引起饥荒,后果不堪设想。”
我还当裴少卿真是个不问政事只知寻欢作乐捉弄人的昏君,不曾想关键时刻他倒也拎得清。不过上次我同师父谈及此事时,他便预料裴少卿多半会站在我这边,果真不出他所料。
那么我就客套地夸他两句:“皇上爱民如子,以民为先,此乃百姓之福。”
话罢,我不动声色地看了老狐狸一眼,后者面色颇为不善,外戚党众人互递眼色,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至于派何人前往江南赈灾…”裴少卿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扶爱卿,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捏了捏笏板,飞速在脑中盘算何时人选。倘若派工部尚书或者工部侍郎前去赈灾,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况,工部事物繁杂,无人主持大局毕竟不妥。然而,却能在很大程度上激励民心,让百姓觉得朝廷对国计民生重视有加。倘若派工部其他官员又担心他们难以支撑局面,毕竟十万两纹银不是小数目,稍有差池谁也担待不起。
思前想后仍是毫无头绪,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去请教师父。可这个念头刚生出来,我便不禁哑然失笑。说到底,我还是太过依赖他,朝中之事,事无巨细皆要请他拿主意。他虽然辞官,操的心却一点儿也不比在位时少,也难怪心中积郁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