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索性将主动权交予他。他似是领路人,带我探索一片未知的禁地。我稍一张开唇,他的舌尖便小心翼翼地进入,笨拙而温柔,不是攻城掠地,只是浅尝辄止。
也许只是弹指须臾的功夫,我却觉得有一生一世那般长久。他离开我的一瞬间,我顿觉茫然若失,心中有万般不舍。
他的目光如月华般清澈,眼波流转,脉脉凝视我半晌,复抱紧我,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耳垂,轻声呢喃道:“嫣儿,我爱你。”
我平复着呼吸,心中带了几分甜,探手环住腰,满足道:“师父,我也爱你。”
“嫣儿,军营里四处都是皇上的耳目,你在这里的消息肯定瞒不住他,我打算上一封奏折,将你在峡口大败燕军的事告诉他,请求他封你为军师。”
我想了想,蹙眉道:“皇上会答应吗?”以我对裴少卿的了解,只怕他才不会管我立没立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我捉回去再说。
“不答应也得试一试。”静默一瞬,师父坚定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哪怕是半步也不行。”
我不禁扬了扬唇,可想起文涛方才说的话,心中又是一沉。
“师父,皇上为何会派你出征?”
师父以大皇子还朝,这对于裴少卿而言是一个莫大的威胁,更何况他还逼死了王太后。虽说有先帝遗诏在手,可要说裴少卿不恨他,这绝不可能。既是如此,为何裴少卿还愿意让师父领兵伐燕,难道就不怕他有不臣之心吗?
他微笑着解释道:“是我主动请缨,请求皇上让我挂帅的。拓跋安暴毙宫中,是耶律沙一手安排,为的是挑起许燕之间的争端。你走之后,皇上派使臣送出国书,解释拓跋安乃是饮酒过度而死,并答应赠金千两作为补偿。谁知一向糊涂的燕国王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怎么也不肯相信,非但当场撕毁国书,还将使臣囚禁起来严刑拷打。这场仗不得不打,只是朝中武将凋零,能独当一面的更是屈指可数。皇上不得不答应,不过他对我心存忌惮,所以才会任命李坤为监军,名为监督,实为监视。”
我忽然想起王氏倒台时,裴少卿曾对我说,他早就在王始安身边安排了眼线,若是王始安怀有二心,则立刻取其性命。果然,这次他故技重施,打了同样的算盘。
思前想后,我不由愈发困惑,“你为何要主动请缨?元妃娘娘是燕国的大公主,你…”
“嫣儿,你可知道,耶律沙有一个习惯,他攻城之后必要屠城。这一个月来,他连克六城,贺兰山以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朝的将军虽然没有他这么残忍嗜杀,但纵兵抢掠、虐待战俘之事也时有发生。这场仗若是由我来打,至少我会保证善待燕国百姓。母妃曾经对我说,燕国国祚将尽,亡国只是迟早的事,问题只在亡于何人之手。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想办法将伤害降到最低。”
我了然点头,沉默一瞬,问道:“师父,此战之后,你有何打算?”抬起头,不期然迎上他温柔含笑的视线,一时间心弦颤动。
他像是看透我的心思,抿唇微微一笑,道:“你想问什么?”
我绞着衣角,颇有些忐忑道:“若我说…我不愿你兼济天下,你会抛开一切,随我远走江湖吗?”
“以为我想要皇位?”
我一怔,萦绕心头多时的问题,竟被他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来,不由讷讷点头。师父是先帝一手培养的皇位接班人,当年若是没有那场大火,只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便不是裴少卿而是他了。
“嫣儿,我从来没想过要跟皇上争夺皇位,这些年我苦心经营,唯一的目的便是为母妃报仇雪恨,其余别无所求。我知道你不喜欢当女丞相,我答应你,待战事一了,我便带你离开帝都。天高地广,总有一方净土能让我们驻足。那时,我们隐姓埋名,世上再无睿王扶相。你说好不好?”
还有什么比多年夙愿一朝实现更幸福的事吗?
我欣喜地连连点头,埋首在他的颈间,与他紧紧相拥。我知道,这方清新的怀抱会替我挡去所有风雨,一如既往的温暖我。
68醉卧沙场君莫笑(4)
距离斛律涛所定的攻城之日越来越近,师父便也越发繁忙起来。依照事前制定的策略,燕国的都城兴庆府应由师父率领的中路生力军攻克,而西平府是兴庆府的天然屏障,能否顺利攻下兴庆府将取决于能否守住西平城。
圆月高悬天边,流光皎洁,静静地淌泻在苍凉的荒漠上。暑意消散,凉风习习。
今日恰是八月十五,只是眼□处战场,加之燕国又没有过中秋节的传统,自然不可能吃到月饼了。晌午过后,我与文涛一同进西平城采购了一些食材,命伙房做成类似于月饼的馅饼分给士兵们吃,以慰大家思乡之情。
主帐内灯火通明,师父正负手立在案前,专心致志地看着江山舆形图。我将食盒放在案上,轻声道:“师父,该喝药。”
他转过身,眼中迅速浮起几许温柔的笑意,“我没事了,明天起不用给我送药来了。”
我望着他颇为憔悴的脸庞,不由得心疼地叹道:“怎么不用?你的伤势还未完全复原,五日之内又熬了三次通宵,就算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这样折腾。”
他微微一笑,捉住我的手,说:“不碍事,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营中药材储备不算充裕,不少药材出现了短缺。万一两军交锋,倘若药材不够,无法医治伤员,必定影响士气。所以,还是用在刀口上的好。”
我抗议道:“师父,我知道你顾全大局,以大事为重,可见你如此劳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对,你是许国的睿王殿下,是三军统帅,可你也是我的…那个谁。除了你,我一无所有,不紧张你我还能紧张谁?”
师父微微一愣,似有淡淡的歉意在眼底缓缓流淌。他轻抚我的脸颊,温柔的声音若带几分心疼,道:“对不起,嫣儿,教你担心了。”
我鼻子一酸,默不作声地扑进他的怀中。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击破我的防线,让我彻底没辙。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知道这份幸福来之不易,所以格外害怕失去。
他一手将我揽住,拍了拍我的脑袋,笑道:“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听说你今天亲手做了馅饼,我从下午一直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不给我尝尝吗?”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打开食盒,将一碟馅饼放在他面前,道:“这里面的绿豆泥是用桂花糖熬出来的,桂花糖不好取,所以我只做了这一碟,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的,只要是你做的,怎么样我都喜欢。”师父夹起一块尝了尝,赞道:“真好吃。”
我抿唇,略带羞涩地笑了笑。意念一动,斟酌着问道:“师父,我听说沈湄疯了,是吗?”
我总以为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师父的人,却总是忽略了沈湄。放眼帝都,喜欢师父的姑娘有很多,却没有一个像她这般用情至深,她对师父的爱绝不比我少。
师父的手稍稍一顿,道:“不是的,她没疯,她出家了。当时,未免引人怀疑,沈洛的尸身没有运回帝都,而是直接安葬在姑苏。沈湄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辞了太医,入了空门。”
我听得难过,虽说我不喜欢看她老是纠缠师父,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姑娘。如今她唯一的哥哥为救师父而死,而师父却不能接受她的爱意,这要教她情何以堪?
我叹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去姑苏看看她。”
“她离开之前曾说,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我们任何人,只愿青灯苦禅,聊度一生,为她哥哥祈福。往事如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师父放下筷子,轻轻叹息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洛为我伐脉换血,沈湄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对她,我心有愧疚,可我不能因为愧疚便接受她的爱,这对她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或许,遁入空门对她来说是另一种解脱。她都看开了,你也不必再执着。”
我默然点头,心中不胜欷歔。沉默半晌,问道:“师父,你说我爹是集贤院秘阁校理陆策,当年是他把你从火场中揪出来的。文涛告诉我,你为了保护陆家的人,谎称没有任何人救你,全凭自己逃出生天。那么,陆家的人现在在哪里?”
“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也不是,只是有些好奇。”我与他们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我与师父相依为命,在我心里,只有他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今春在江南时,耶律沙其实是为见我而来。一方面是商讨联手灭燕之事,另一方面,我请他将陆家的人带回遥辇国安顿,他答应我要好好照料他们。毕竟在许国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闻言,我不由暗吃一惊,忽然想起离开临安前一夜,我有事要找师父商量,却发现他迟迟未归,后来他推说是与老友叙旧,原来是去见耶律沙了。他早已打算与遥辇国结盟,此事果然与王氏无关,一开始我便想错了方向。
我奇道:“耶律沙为什么会答应你?”
师父容笑淡淡,眸中深意乍起,“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易。”
“什么交易?”
“传说燕国的草原上埋藏着燕□□开国时留下的宝藏,谁能寻得宝藏,谁便能问鼎中原。耶律沙想要寻得宝藏献给国主耶律修,我可以帮他找到宝藏,但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替我照料陆家的人。”
我大吃一惊,道:“你知道宝藏在哪儿?”
他将一枚温凉的物什塞到我手上,微笑道:“这个就是燕国的宝藏。”
我低头一看,竟是那支白玉珠钗,不由惊讶道:“真的吗?”
师父点头,解释道:“其实燕国根本没有□□宝藏,一切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罢了。若真要说有什么宝藏,那便应该是母妃了吧。母妃口衔明珠而生,有预知国之兴衰的能力。她很早便知道燕国将亡,所以老国王才会将她嫁给父皇,希望以此巩固邦交,求得许国庇佑,使燕国的国祚能有所延长。这枚珍珠便是母妃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我恍然大悟,不禁啧啧称奇,问道:“原来如此,那你拿什么给耶律沙呢?”
“燕国的荒漠中有一种黑色的油,遇火能燃,可用来制造兵器。我骗耶律沙,那便是燕国的宝藏。”
“他信了吗?”
“当然,耶律修生性好战,得之欣喜若狂。”
我点了点头,待要说话,忽听帐外有人道:“启禀将军,东路军送来急报。”
我忙收起珠钗,起身站到一旁,随手拿起一句书册摆出正在阅读的样子。
师父含笑瞥了我一眼,正色道:“进来。”
一名士兵走进来,奉上一本折子,转身退了下去。师父打开折子,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我忙凑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始安之子王跃率领东路军从太原府进攻燕国,三天前在夏州遭到燕军阻击,死伤惨重,派人传信请求支援。”
我沉吟道:“可是斛律涛就要来攻城了,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分散兵力去支援东路军?”
他走到我身旁,轻轻啄了啄我的额头,柔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打算。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战场,然后就带你回家。”
回家?我下意识地想到了相府,遂不假思索道:“不是决定要离开帝都了吗?”
“不回帝都,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他忽然收紧臂膀,将我牢牢禁锢在胸前。我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拥抱我,可我却无法抗拒他的怀抱,便放任自己渐渐沉沦。
湿热的呼吸肆意喷洒,他的声线格外格外低沉,哑声说:“嫣儿,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矮油,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糖水里面,幸福得直要冒泡了…
我满足地笑道:“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69醉卧沙场君莫笑(5)
九月初,斛律涛率三万大军攻城。
第一日,燕军趁夜袭击,架了木梯想要爬上城墙。师父亲自登城守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人从百尺城墙上推下滚石檑木,燕军大部死伤无数。
第二日,燕军在西平城外摆出弓弩阵,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破空而来,守城将士死伤过半。我建议师父效仿孔明草船借箭,在城楼上摆上一派稻草人,伪装成士兵的模样。就这样,我军平白获得了上万支羽箭。
第三日,燕军试图从城外挖掘地道,偷袭守城士兵,不料被师父及时发现。他命人从城内向外反挖地道,并埋上大缸,只要伏在大缸上听声便可得知燕军的大概方位,再设下埋伏,一旦有燕军挖过来,便即刻取其首级。
第四日…
总而言之,燕军的攻城之法可谓千变万化,每天变着法子折腾,却都被师父一一破解。我不得不佩服斛律涛,他的思路之奇葩,方法之怪诞,简直闻所未闻。收集起来,大概可以编成一部媲美《孙子兵法》的《斛律氏攻城大全》了。
半个月之后,三万燕军折损过半,西平府却依然坚若磐石,守而不失。
这日清早,我刚起床洗漱完毕,准备去主帐找师父。
文涛摇着扇子走进来,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你快去城楼上看,斛律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找了一堆舞剑士在城外表演舞剑!哈哈哈哈,还搞出各种花样,哎嘛,笑死我了,这是打仗还是杂耍啊,哈哈哈哈…”
我听得满头黑线,跑上城楼一看,果不其然,数千名舞剑士正舞剑舞得不亦乐乎,非但有剑术表演,还有花样舞剑。舞剑士们齐刷刷地将手中的剑抛上天空,再以各种姿势接住,场面之壮观,堪堪令人叹为观止。
师父、李坤与另一名副将并肩站在城墙上,皆是忍俊不禁的神色。我无奈地扶额道:“斛律涛今天又是玩得哪一出?”
师父解释道:“先帝在位时,我朝曾派使臣出使燕国,在国宴上,燕国王命人表演这种花样舞剑术。据说,我朝使臣看后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燕国王以为这是害怕的表现,遂龙颜大悦。斛律涛大概是听说了这个典故,所以派人在城下舞剑,想要以此威吓我方将士。”
李坤哈哈大笑,道:“殊不知,我朝使臣并不是因燕国的剑术高明而好怕,只是担心那些舞剑士一个没接稳,剑就飞到自己这儿来了。”
“…”,我只觉头顶上有几只乌鸦列队飞过。
恰在此时,一名士兵急匆匆来报,“将军,东路军送来急报,道是我军被燕军围困在夏州城内,王将军身受重伤,目前危在旦夕,请您出兵支援。”
师父剑眉紧蹙,道:“怎么会这样?十天前不是派人过去支援了吗?没有救得了他们吗?”
那士兵摇头,只道不知。
师父沉吟不语,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教我也跟着莫名的揪心。半晌,他对李坤道:“看来夏州那边的情况不甚乐观,横竖西平府一时半会攻不下来,我亲自带兵过去支援。夏州必须拿下,否则后患无穷。李大人,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李坤点头道好。
“等下!”一阵强烈的不安如潮水般倏然涌上心头,我急切地抓住师父的衣袖,沉声道:“将军,小心有诈!”
“我知道。”师父点了点头,向我投来一个安心的目光,笑容柔若春风,用唇形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快回来。
我静静站在原地,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暗暗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师父走后,我在城楼上站了许久,城下,燕军的舞剑士依然兴致盎然地表演花样剑术,仿佛不知疲乏。我军的守城将士看得津津有味,甚是欢乐,可我却再也无心取笑他们。
时近晌午,我垂头丧气地往营地方向走去,师父不在,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么,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忽闻身后有人唤我,“扶相。”
我扭头一看,那厢李坤手奉一卷圣旨,缓步向我走来,朗声道:“皇上有旨,扶相接旨。”
心下骤然一紧,我忙跪下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丞相扶嫣即刻启程返京,朕有要事相商,不得有误。钦此。”
原来如此…
事到如今,若我再想不明白未免也太蠢笨了。我低头接过圣旨,笑道:“调虎离山之计?夏州根本没有告急,你们故意支开师父,是想借此机会把我带回帝都,对吗?这的确是裴少卿的作风。”
李坤笑道:“扶相是个聪明人。”
“若我不回去呢?”
他摊手,“那就很难说睿王殿下会怎么样了。”
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生疼一片。我咬牙切齿地笑道:“好,我跟你走。”
70尾声:清风聚散空回首(上)
半个月之后,帝都。
初秋的夜晚,带了些许如水的凉意。无风,夜色分外晴朗。又是一轮皎洁的满月,清辉盈盈。御花园中,满园桂花树青葱蓊郁,淡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甜美的桂花香味。
时隔两月,再次站在御书房外,我竟恍然而生隔世之感。
推门而入,只见裴少卿身着一袭白衣,正端坐案前批阅奏章。暖黄的烛光映着他略显憔悴的侧脸,看起来比从前清减了不少。
他微微挑了挑剑眉,眼皮一掀,向我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目光,“本事越发大了,竟敢不辞而别,还一走就是两个月。怎么,终于舍得回来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向他比了个中指,暗自腹诽:我呸,要不是你用师父威胁我,我才不回来呢!遂硬着头皮挪过去,磕了个头,道:“民女扶嫣参见皇上。”
“民女?”他将我扶起来,笑得依然如从前那般欠揍,道:“哦,你那封辞官奏折朕看了,行文欠流畅,感情欠真挚,理由欠充足,所以不予批准!”
我满头黑线道:“那我回去重写…”
“不行,你当相位是什么?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朕听说你在西北智勇破敌,如此人才,朕怎么能放你辞官?”说着,裴少卿摊手,一脸我就是不同意你奈我何的无赖神情。
尽管只是一瞬的功夫,我分明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不易觉察的伤痛。那双曾经流光溢彩的凤眸,好似珠宝蒙上了尘埃,光芒不再。我知道他在强颜欢笑,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月他过得有多么艰难。
我叹了口气,温言道:“皇上,强扭的瓜不甜。”
裴少卿微微一愣,终于收起了先前的伪装,神色迅速黯淡下来。
垂眸缄默许久,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认真道:“扶嫣,你是许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女丞相,你注定要留名青史。你在位期间,政绩斐然,百姓有目共睹,大家都赞你清正廉洁,是民之青天。难道你不想名垂千古,像周旦孔明那般受千秋万世的顶礼膜拜吗?”
我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皇上,我不是圣人,没有那么广阔的心胸去容纳苍生社稷。我不要高官厚禄,也不想名垂千古,只求能与我爱的人归隐世外,携手共度余生。”
“是吗?”他的身子僵了僵,双手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哑声道:“他就那么好?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少卿,这没有可比性,感情本来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不能用好坏来衡量。你很好很好,可你终究不是我想要的。或许他哪里都不好,只要我爱他,在我心里他便是最好的。”
原本以为这番话我会说得很艰涩,因为我不能回应他的感情,到底是对他有所亏欠。可现在,说完之后,我的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好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小时候师父对我说,不好的事情,就要舍得让它结束。我想,我与裴少卿之间的纠缠,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明白了…”他的唇畔迅速浮起一抹黯淡而苦涩的笑意,毫不掩饰悲痛的神色,看得我心下一刺。半晌之后,他拉起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一字一句道:“小嫣,你知道吗?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没有输给他,我只是输给了时间。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能与你朝夕相伴,有足够的时候赢得你的心。呵,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些不过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还记得我给你带葡萄酒喝的那一次吗?你喝醉了,我偷偷亲了你。你虽然在我怀里,却口口声声喊着他的名字,那时我就知道,我是彻彻底底地输了。可我不想就这么放手,我想靠近你一些,再靠近你一些,或许还有机会扳回一城,可惜终究事与愿违。后来你入朝为相,我故意罢朝三日,并不是身体不适,只是想看你记挂我的模样,想让你亲自来找我…”
心下蓦然一颤,我不由哑然失笑。我总习惯以“当日”为开端,殊不知故事在“当日”之前便已经开始。
这么多年来,我只看得到眼前的师父,却忽略了背后的裴少卿。十二岁之前的事我是想不起来了,可是自我有记忆以来,身旁便一直都有他的陪伴。
犹记得从前他教我习字,一笔一划教得极为认真。我偷偷地回头,他笑若桃花,我方知何为君子端方如玉。彼时的他温柔而开朗,足以令任何一个姑娘动心。
后来,他的性子渐渐变得傲娇而古怪,时常以欺负我为乐,我便与他疏远了。直至入朝为相之后,他几次三番为我顶罪,保护我,庇佑我,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可感动到底不是爱情。
他攥起拳,语意略带三分苦涩,“嫣儿,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吗?我恨他逼死了母后,恨他抢走了你,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不知有多少次,我对他起了杀心,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可是一想到你,我便又退却了。我不想让你恨我,纵然你不爱我,我也不愿让你记恨我一辈子。”
“谢谢你,少卿,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扶嫣这辈子没有什么朋友,但是有你这个至交,我已心满意足。纵然我不爱你,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眼前有些模糊了,不由得用力眨了眨。他不动声色地别过脸,佯装没有看到这一切,笑道:“终究只是朋友吗…”
他的笑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刺进我的心窝。我咬了咬唇,本想再说些什么安慰他,话到嘴边却又如何都说不出口,他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多说也无益。
“其实,我早就知道父皇并不爱母后。虽然他给了母后无上的荣宠恩泽,可他们在一起时,父皇的笑容却从来只是停留在唇边,没有透入眼里。现在我知道了,他对母后那么好,只是受到情蛊的驱使,情不由衷罢了。”裴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喑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说的真是不错呢。或许是报应吧,母后拆散了父皇和元妃,所以我注定得不到你。”
我叹息道:“少卿,这不是你的错。如今太后娘娘驾崩了,也算是给元妃偿了命,前代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裴少卿轻轻点了点头,沉默一瞬,又道:“我这次骗你回来,原本是想做最后的挽留,虽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到底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了。嫣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皇兄,可是,在确定他最爱的是不是你之前,我还不能放手。”
我一怔,疑惑道:“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先住在宫里。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的。”裴少卿的手在空中僵了半晌,似是想要抚摸我的脸颊,最终却落在了肩头。他一言不发地将我望着,凤眸之中渐渐泛起暗淡不明的水色,良久之后,他用力抽了抽鼻子,笑道:“赶了这么多天路,想必你也乏了,早些去歇息吧。”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打算,但我选择相信他。我点了点头,温声道:“你也是。”语毕,转身就要离开。忽觉腕上一紧,眼前天旋地转,紧接着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的臂膀结实有力,下巴温柔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湿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我的耳际。我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挣扎地想要离开他的怀抱,身体早已被他紧紧地箍住,丝毫动弹不得。
一滴、两滴…许多滴温热的液体打在我的脸颊上,慢慢滑入口中,氲开咸涩的滋味。头顶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痛苦而隐忍。他的气息时急时缓,听得出是在极力忍耐着。
一阵钝痛如潮水般袭来,我身子僵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从我认识裴少卿以来,只看他哭过两次,一次是王太后驾崩,还有一次便是现在。
“嫣儿,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曾经那么努力地爱过你…”
语毕,他终于将我放开,猛地背过身,双肩微微抖动着,原本挺拔颀秀的身形此刻看起来竟是那么落寞单薄。
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我压着颤抖的声音,说:“好,我会的。”
离开御书房时,夜色已然深沉。
我被安排住在瑶仙殿,此处僻静清幽,布置清雅,裴少卿的祖母——许国唯一一位女皇裴慕雪尚未登基时便在此起居。
瑶仙殿内,书蓉已等候多时。见到我,她立即红了眼圈,扑上来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两个月奴婢担心得觉都睡不好…”
我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老爷没死,还跟以前长得不一样了?大家都说他就是大皇子,是不是真的?先是沈洛莫名其妙地消失,不久之后沈太医也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握着她的手,认真道:“书蓉,这些宫廷争斗与你无关,你不要好奇,也不要再问任何人,知道的太多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明白吗?”
书蓉乖乖点头,擦掉泪水,道:“旁的奴婢不问了,只求小姐告诉奴婢,沈洛他…究竟在哪里?”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不愿告诉她事情的真相。然,转念一想,美丽的谎言只会让她继续牵肠挂肚,沈洛已去,可她的人生还要继续,让她彻底死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遂如实道:“沈洛已经不在了。那时在江南,他偷偷地给师父换血,瞒过了所有人。我们回帝都后见到的那个沈洛,其实是师父乔装的。”
她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将将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脚下趔趄了几步,险些一头栽过去。
我扶她坐下,轻声劝慰道:“不要难过,也不要念念不忘,沈洛到死都是爱着你的,他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痛苦。”
她抬起朦胧地泪眼望着我,道:“那…他葬在何处?奴婢想去看看他。”
“他就葬在姑苏城外寒山寺旁,那里香火鼎盛,福泽绵延,每日都有无数善男信女为他祈福,有得道高僧为他念经超渡,相信来生他一定会投个好人家的。”我取出一叠银票塞到她手中,道:“书蓉,明天一早我想办法送你出宫,这些银票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你不是喜欢收集首饰吗?你可以开一间首饰铺子,或者做别的买卖也行。再不然,找个真心待你的人,相夫教子也不错。”
书蓉拼命摇头,“不要,奴婢不走,奴婢哪里也不去…”
“不行,这次不能依你,你一定要走。”我摸了摸她脑袋,温言道:“书蓉,你听我说,你才十五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过去的一切就当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梦醒了,便忘了吧。”
她微微愣了一瞬,扑进我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71尾声:清风聚散空回首(下)
尽管书蓉有千般不愿,尽管我自己也有千般不舍,最后我还是忍痛将她送了出去。她还小,一切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绝不应该困在这冰冷的皇宫里。外面的世界天高地广,纵然沈洛不在她身边,相信她也一定能重新找到值得她流连的风景。
自那夜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裴少卿,小喜子倒是时常过来看看我,送些稀罕的小玩意儿给我解闷。听他说,最近西南边发生动乱,朝中少了国师和丞相坐镇,群臣束手无策,裴少卿为此头疼不已。
我听着听着,随口说了一些建议,小喜子竟用笔记了下来,说是回头呈给裴少卿看。我哑然失笑,这才想起我已然不是丞相,这些朝政大事与我再无关系。
时近十月,宫中的桂花开得正好,清甜的香味随凉爽的秋风飘来,仿若一个清甜美好的梦境。
距我离开西北已有一个月,也不知师父现在怎么样,伤势有没有痊愈,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没有…为我牵肠挂肚。
这段时日,西北捷报频传。
王跃率领的东路军虽然在夏州受到围攻,好在救援及时,损失并不是很大。斛律涛扬言十日之内要收服西平城,不料久攻不下,士气大为受损。师父乘胜追击,一举歼灭两万燕军。三日之前,他率领中路生力军与东西二路军顺利会师,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燕国首府兴庆府,宣告燕国灭亡。
战后,许遥双方按照先前的约定,以贺兰山为界,以东的五州归遥辇国,以西的十二州则尽数纳入了许国版图。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传出谣言,道是睿王拥兵自重,罔顾兄弟情谊,竟勾结遥辇国意图谋反。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
这日夜晚,我睡梦正酣,忽然之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我惊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赫然发现小喜子正站在床前,他的手里捧着一只碧玉酒觞,神色古怪道:“扶大人,皇上传您去御书房。”
“这么晚什么事…唔!”话说到一半,只听他说了一句“得罪了”,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忽然端起酒觞,捏着我的下巴强行灌我喝下。
我捂着嘴巴咳了许久,正想张口骂他,不料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棉絮塞住,怎么说不出话来。“嗯嗯啊啊”了半晌之后,更是连个音都发不出来了。
我惊恐万分地望了望小喜子,他眨巴眨巴绿豆小眼,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旋即随手抄起一件大氅裹在我身上,道:“扶大人,您不用担心,这哑药只有半个时辰的药效,待药效过去了,您便能说话了。现在奴才带您去御书房,皇上说有东西要给您看。”语毕,不由分说拉起我便朝外走。
寅时已过,朗月高悬中天,遥映人间,漫天星汉灿烂。
一路走去,我心下愈发狐疑,裴少卿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御书房内,裴少卿负手立在案前翻阅书卷,面上平静无澜,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他缓步走过来,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笑道:“我一直都想知道,在裴少桓的心里,你究竟是不是最重要的。我猜你也很想知道。今夜,我们都能得到答案。”
我心下一惊,莫非师父要回来了?
裴少卿略略抬手,小喜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立即将我带到屏风后,轻声对我道:“扶大人,皇上并无恶意,请您稍安勿躁。”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是害怕我逃跑。
尽管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眼下这样的情形却由不得我多想,只得默然点头。
不久之后,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微臣参见皇上。”
是师父!
裴少卿“嗯”了一声,淡淡道:“起来吧。皇兄首次带兵便大获全胜,为许国赢得了燕国大半的版图,可谓居功至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直说。不如就赐你黄金万两、良田千顷、美人百名,如何?”
“多谢皇上美意,这些赏赐微臣不能要。”
“为什么?难道这些都不足以满足你吗?”顿了顿,含笑的声音略带几分嘲讽,“还是说,你想要的更多,比如…皇位?”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小喜子立刻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憋得透不过起来,忙不迭连连点头,示意他我不会再出声。他眨巴眨巴小眼睛,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手。
裴少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信了那些谣言?
外间陷入沉默,我只觉心跳快若擂鼓,简直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良久之后,师父先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这是兵符,微臣将它完璧归赵了。还有先帝遗诏,微臣也将它交给皇上。微臣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请您把嫣儿还给微臣。”
裴少卿默了一瞬,哈哈大笑起来,“是吗?可是,朕也想要小嫣,怎么办?”
师父不紧不慢道:“那便让她自己来决定。”
裴少卿轻哼一声,冷笑道:“你明知她倾心于你,却故意说这样的话,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好,你想带她走也可以,喝了这杯毒酒,朕便成全你。怎么样,裴少桓,你敢不敢?”
直到此刻,我终于明白了裴少卿话中的含义,他说要确定师父最爱的是不是我,并不是想用皇位与我比较,他是想要逼迫师父在我和他自己的性命之间做出抉择!
我不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跑出去制止他,奈何小喜子将我死死地制住,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恰在此时,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那厢裴少卿笑道:“好,好得很!竟然连毒酒都敢喝,裴少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师父平静地重复:“请皇上将嫣儿还给微臣。”
仿佛被人当头棒喝那般,耳边轰然作响,脑子里瞬间变作空白一片。
他喝了毒酒…
上天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为什么要让我再一次失去他…
尖锐的痛苦好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席卷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感官,灵魂被生生撕扯成碎片。小喜子愣愣地将我望着,眼中渐渐浮起一丝惊恐,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竟能将他吓得松开了手。
屏风轰然倒地。
外间,师父正垂眸敛目地跪在裴少卿面前,碧玉酒觞在他脚边裂成碎片,落得满地狼藉。
他二人齐刷刷地向我望来,师父抿唇微笑,笑意柔若春风,裴少卿静静地看我,凤眸之中一片幽深。
“师父…”我动了动唇,却根本说不出半个字。他稍稍一愣,好似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地转头瞪着裴少卿,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裴少卿只是望着我,沉默不语。
视线落到案上那只酒壶,我举步跑过去,一口饮尽壶中酒。我的动作很快,快到谁都来不及阻止我。耳畔,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我咂了咂嘴,这是酒桑落,入口清冽,后劲绵长,醉人心底。
“嫣儿!”师父猛地将我拉进怀里,哑声道:“谁让你喝毒酒了!”
我依偎在他胸前,泪水撞出眼眶,沾湿了他的衣襟。我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他,仰起脑袋,用唇形对他说:“生不能同寝,死同穴。”
师父忽的俯身稳住我,舌尖灵活地在我口中纠缠,绕过牙关滑向更深处。没有攻城略地,亦不似以往般强势缠绵,而是温柔的引导拨弄,缓缓厮磨啃噬,似是想这般来诉说绵厚恼人的相思。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有千年那般漫长的时光,他终于将我放开。眸底涟漪不断,如有一汪春水潺潺流动。
我抹掉泪水,对他报以幸福的微笑。
我不后悔,这就是我要结局。纵然要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裴少卿冷眼看着我们,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泪水飞溅,笑声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回响不息。我与师父如有灵犀般对望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良久之后,他终于渐渐止住了笑,凤眸之中却依然闪着晶莹,仿若雨打春花,凄艳艳的。
他趔趄了几步,勉强扶住书案,微微别过脸,苦涩地笑道:“这就是一壶普通的桑落酒,根本没有毒。我只是想试试,你最爱的究竟是小嫣还是你自己,现在我知道答案了,你们可以走了。”
裴少卿凛然拂袖,怒吼道:“还不快滚!不要让朕后悔,否则你们谁都别想走!滚啊!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
师父默然叹息,跪下叩首道:“多谢皇上成全。”
“滚!!!”
我张了张唇,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遂缓步走到裴少卿跟前。此时此刻,他面色铁青,赤红的凤眸中泪光盈盈,满满的都是痛苦与不舍,却执意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我轻声道:“谢谢你,少卿。我走了,你多保重,再见。”
再见,便是再也不见,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他强忍住哽咽,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扶嫣,放手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走出皇城的那一刻,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射破云层,将金辉洒向人间,朝霞铺满天际,在晨辉之中显得分外灿烂。
天空明净疏朗,又是明媚的一天。
秋风徐来,桂香醉人。
师父执起我的手,温声道:“嫣儿,别难过,皇上还年轻,他一定能找到值得他爱的人,那个人也一样会深爱着他。”
会吗?
可是师父分明说过,身为帝王,心系江山社稷与天下万民,注定不可能有纯粹的爱。所谓帝王之爱,并没有多少能够当真。
裴少卿,真的会再遇见一个他爱的人吗?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眼睛,微笑道:“走吧,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