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向身旁的黑衣男子,介绍道:“这是我的副将萧达。”
萧达微微一笑,与耶律沙互递眼色,旋即执遥辇国礼节向我见礼。他看起来极年轻,生得清俊秀美,怎么也不像是在刀尖上打滚、在血海中沉浮的副将。虽是神情淡淡,举手投足间却难以高贵之姿,仿佛比耶律沙还要倨傲几分。
一时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我百思不得其解。可眼前的情景却容不得我多想,我只得暂且压下思虑,对他报以微笑道:“小女正是扶嫣,久闻耶律将军大名。”
“素闻许国的女相乃是一个貌若无盐的丑女,今日有幸一睹扶相芳容,方知谣言不可轻信。”
我笑道:“耶律将军可是真心夸赞本相?”
“我耶律沙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打诳语。”
话音刚落,身旁的裴少卿忽的不冷不热地轻哼一声,我不明白他这是要表达什么意思,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孰料,他却略带几分不屑地扭过头,一脸不满的神情。
眼锋扫过裴少卿,耶律沙饶有兴致道:“这位是?”
我干干一笑,道:“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姓黄名…桑。”
裴少卿的嘴角一阵狂抽,一连朝我飞了好几个眼刀,恨不能用眼神将我杀于无形。沈洛强忍笑意,看向他的目光中分明含了一丝同情。
耶律沙看看裴少卿,复看看我,意味深长道:“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曲水流觞宴原定于午时开始,由于拓跋安迟迟未到,故而延迟到午时二刻。此次出息宴会的除了我与两国使臣,尚有礼部和兵部一干官员,众人饮酒作乐,只谈风月,不问国事。午时三刻,拓跋安与他的随侍终于姗姗来迟,他神情慵懒,衣衫微有些凌乱,一撩衣袍半卧在席位上,以手支头,打了个哈欠,道:“不好意思,小王今日起晚了,教各位大人久等,真是抱歉。”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甚是尴尬。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转而吩咐道:“开宴。”
宴会开始,侍女分别斟了三杯桑落酒、般若酒、杜康酒放在上游的托盘中,任之顺游而下。伶人击节而歌,每当歌罢一句,托盘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喝酒,并说一句与酒有关的诗词,下一人要以上一人所说诗句的最后一个字开头,以此类推。
第一次,托盘停在耶律沙跟前,他端起酒觞一饮而尽,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南国名酒桑落,入口清冽,后劲绵长,果真名不虚传。”
我说:“原以为,耶律将军只懂行军布阵、运筹帷幄,不想将军竟也是个风雅之人。”
不待耶律沙说话,拓跋安便皮笑肉不笑道:“风雅自是风雅,只可惜…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在座之人纷纷变了面色,耶律沙瞟他一眼,但笑不语。
第二次,托盘停在萧达面前,他选了杜康酒,饮罢笑道:“‘情意一石杜康酒,醉与愁心皆散尽’,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此乃是酒中知己,自然要与知己同饮才痛快,希望能有机会与皇帝陛下共饮杜康。”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不动声色看一眼裴少卿,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凤眸之中忽然浮起几许玩味。我笑道:“萧将军的美意,本相定会转达。”
第三次,托盘在我的面前停下,我自然而然地选了竹叶青。其实我一点儿不喜欢喝酒,酒量很差酒品更差,好在竹叶青酒性温和,少喝一些应当无妨。“金盆盛酒竹叶香,五杯十杯不足品。”
拓跋安坐在我斜对面,随后托盘停在他跟前。他同样选了竹叶青,酒觞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道:“小王不喜欢附庸风雅,诗词歌赋之类迂腐酸臭的东西更是从来不碰。方才扶相以‘品’字结尾,小王倒是恰好知道一个成语,不知算不算数?”
“世子但说无妨。”
“这个成语叫做——牝,鸡,司,晨!”
话音落下,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丝竹之声骤然停下,唯有溪水仍在淅沥而留。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雌代雄鸣则家尽,妇夺夫政则国亡。拓跋安这句“牝鸡司晨”,分明是说我朝女相当国,国运将衰。
整个会场气氛变得颇为微妙,依稀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在场的许国官员无一不是面色铁青,一双双眼睛生生地盯着我看。
拓跋安毫无顾忌地扬眉望着我,目光里若带三分挑衅的意味。裴少卿面色不善,凤眸之中怒意森然,像是下一刻便要发作。而耶律沙与萧达则作壁上观,容色淡淡,不辨喜怒。
我冷眼回看拓跋安,比起生气,更多的是疑惑不解——燕国国内形势严峻,他却在此四处挑起事端,先是暗嘲耶律沙,紧接着又明着侮辱我是母鸡,讽刺我许国国祚气数已尽,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
不待我张口说话,不知何处飞来一枚石子落在我面前,飞溅而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衣衫。我的心里顿时明白大半,不紧不慢地笑道:“所接之词须与酒有关,世子这句不算,再给世子一次机会,重说。”话罢,起身道:“本相先去更衣,回来再听世子的答案。”
待我更衣完毕踏出内间,前方的幽篁中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人长发蓝瞳,不是耶律沙又是谁?
我略略走近两步,向他拱了拱拳,微笑道:“耶律将军,多谢你方才为本相解围。”
耶律沙手扶翠竹,盯着我看了许久,蓝眸愈发深沉。良久,笑道:“姜誉的徒弟果然聪明。”
“将军认识先师?”
“有幸见过数面。”
我见他神色泰然,索性开宗明义道:“耶律将军,你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难道你忘了吗?”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我:“何时?何地?”
“四月,江南临安。”
耶律沙微微侧过身,敛去笑意,显出淡淡的倨傲,“扶相认错人了。”
50金枝委地无人拾(1)
耶律沙似是愣了愣,渐渐敛去笑意,显出淡淡的倨傲,“扶相认错人了。”
“是吗?”他时而坦诚时而又有所隐瞒,其中必有蹊跷,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我遂转移话题道:“耶律将军有意约我私聊,不知所为何事?”
“方才燕国世子拓跋安出言不逊,扶相竟不动气?”
闻弦歌而知雅意,耶律沙费尽心机试探我,果然是为了联手歼灭燕国之事,裴少卿猜得一点不错。
我摇了摇头,落落拂袖道:“人道防人之口,甚于防川。这世上对本相出言不逊的人何其之多,若是这么轻易便动气,本相岂不是早就气死了。将军应是豁达之人,有话不妨直说。”
耶律沙沉默一瞬,眼底有一刹那的波澜起伏,旋即便归于平静。几许笑意透入蓝瞳之中,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不紧不慢道:“扶相开宗明义,如此甚好。在下奉圣上之命前来向皇帝陛下祝寿,除了上呈的礼卷上所述的国礼之外,还带来了与贵国结盟的诚意。”
迎上他的视线,我微笑道:“将军怎么知道我国需要盟友?”
他微微侧过身,逆光而立,容貌被一片阴影所笼罩,看不清表情。“请恕在下直言,贵国偏安南方,虽是富庶强盛,但若要逐鹿中原,尚缺一个好的盟友。”
“将军又怎么知道,我国就一定有逐鹿中原的野心?”
“不知扶相可曾听那个传说,燕国的草原上埋藏着燕太祖开国时留下的暴涨,谁能寻得宝藏,谁便能逐鹿中原。昔日贵国先帝在位时,曾几次三番亲征燕国,为的正是夺去燕太祖的宝藏,一统天下。当今皇帝登基后,又派兵攻打燕国,一举夺下西北四郡。这些,难道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好一个狂妄的人!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言之有理。
当年先帝雄心壮志,一心想要将许国并入版图,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裴少卿登基后,朝中群臣一致要求痛击燕国为先帝报仇,当时他尚年幼,战事便由兵部总理。
这些年,燕国可谓是江河日下,一朝不如一朝,裴少卿素来对燕国不闻不问,冷眼旁观,但我知道,先帝之死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记得从前在国子监,裴少卿曾指点江山舆形图上燕国的疆土,傲然对我说:“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这些地方全都并入许国的版图,我要燕国血债血偿。”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那将军所谓的‘诚意’是指什么?”
“待贵国与我国联手攻下燕国之后,以贺兰山为界将燕国的疆土一划为二,以东的五府归我国,以西的十二府归贵国所有。贵国所得的土地几乎三倍于我国,不知扶相以为这算不算得上是‘诚意’?”
我心中微哂,贺兰山以东商户聚集,人口稠密,是燕国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且有广袤而肥沃的草场,适合放牧。而贺兰山以西虽有千里疆土,却是黄沙千里、荒无人烟,要之也无用。遥辇国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简直把人当傻子。
若是打赢了还好说,若是打败了或是遭人暗算,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前想后,我以为这场仗委实是一笔赔本买卖,万不能轻率答应,但一口回绝却也于礼不合。
默了默,我说:“此事事关重大,本相无权自作主张。容本相禀过皇上之后再给将军答复,如何?”
“也好。”耶律沙似是看出我的顾虑,抱着臂好整以暇道:“不过,在下听闻扶相与许国皇帝陛下私交甚笃,陛下对扶相言听计从,甚是宠爱,只要扶相提议此事,想必陛下不会拒绝。”他刻意加重了“私交甚笃”四个字,蓝眸中的笑意依稀带了几许促狭的意味。
我无奈地扶额,原来我与裴少卿之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绯闻早已超越国界传到遥辇国去了。俗话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觉得我这辈子整个都泡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我正色肃颜道:“耶律将军说话可要小心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暗讽我朝圣上昏庸无能,放任权臣把持朝政呢!”
耶律沙放声而笑,笑声落落疏朗,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他稍稍走近几步,似真似假道:“看来传闻是真的。”
我待要说话,身后有人唤我:“扶相。”回头一看,那厢沈洛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假山旁,眸子一片幽黑,深不见底。
我奇道:“沈洛,你怎么来了?”方才的话,他听到多少?
他并未回答,快步走过来,颇有些戒备地望了望耶律沙,侧过身子挡在我跟前,道:“宴会散了。”
我探出脑袋问:“为什么?燕国世子呢?”
“走了,”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我们也走吧。”语毕,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要走,不料被耶律沙抢先挡住。他深深地看一眼沈洛,道:“这位是?”
我被沈洛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却也只能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朝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沈洛沈大人。”
沈洛沉默不语。
“幸会。”耶律沙略一拱手,转而向我道:“扶相,方才的提议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在下静候佳音。”
沈洛看我一眼,道:“走吧。”
直至走出碧霞行宫,我甩开他的手,他的力道有些大,抓得我的手腕微微发痛。我望着他,莫名道:“沈洛,你刚才干什么呢?”
沈洛言简意赅道:“危险,远离他。”
我满心疑惑地上下打量他,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他不自在地别过脸,掩口轻轻咳了咳,目光微有些闪躲,“皇上在等你。”
我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踏上马车。
裴少卿略带几分嫌弃地瞥我一眼,道:“怎么这么慢?”
“皇上,此事说来话长,容微臣稍后禀告。”我在他身旁坐定,反问道:“宴会怎么这么快就散了?”
他递来一杯茶水,道:“你走之后,拓跋安不知发什么疯,指责我朝怠慢国宾,摔了杯子就走人,搞得大家不欢而散。”
我接过茶盅小嘬一口,撇撇嘴道:“这个拓跋安到底搞什么,燕国已是内外交困,他还这般四处树敌,是嫌燕国国祚太长了吗?燕国王怎会派他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裴少卿轻轻勾了勾唇,凤眸中浮起几许不屑的笑,道:“那燕国王杀父弑弟、霸占嫡母,本就是个荒唐透顶的人。自他登基后,整日沉溺酒色、寻欢作乐,放任外戚把持朝政。你还能指望他派来什么规矩有礼的使臣?”
我表示赞同,思忖半晌,如实道:“皇上,您猜得一点没错对,耶律沙的确是为燕国而来。方才微臣更衣完毕,在竹林外遇见他,他向微臣提议许遥二国联手灭燕,事成之后,以贺兰山为界限,遥辇国取东五府而我国取西十二府。微臣以为这笔买卖划不来,所以并没有给他明确答复。”
他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抱臂看我道:“为什么会觉得划不来?”
“贺兰山以东大都是繁华的商业重镇,且有丰沃的草原,而以西却是荒芜的沙漠和隔壁,人烟稀少,既不能耕种又不能放牧,收了那十二府唯一的好处就是版图更大一些,没什么实质用处。”
裴少卿笑道:“笨小嫣,人家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你却不识货。”
我不解道:“最好的东西?什么意思?”
他耐心地解释道:“甘肃府的敦煌城位于贺兰山以西,虽地处荒漠,却扼住丝绸之路,自古以来便是东西通商的要塞。从前我朝与西域各国通商,总要收到燕国的钳制,近几年许燕邦交不善,敦煌渐渐成为我朝的心腹之患。倘若能将敦煌收入版图,往后不但能不再受制于人,还能设卡收税,充盈国库。遥辇国想要那些商业重镇给他们便是,父皇重商,我朝本就商业发达,单单江南一府的商业收入就能倍于那五府的所有收入。所以,我们不要也罢。”
经他以一点拨,我顿觉茅塞顿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皇上说的是。照您的意思,是打算答应遥辇国的盟约吗?”
他略略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了我一眼,笑道:“小嫣觉得我该答应吗?”
想起方才耶律沙的那句玩笑话,不觉耳根微烫。我讪讪一笑,道:“如此大事,微臣如何能做的了主,一切单凭皇上吩咐。”
裴少卿正色道:“不要着急答应,但也不要一口回绝,且观后效。遥辇国主耶律修为人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他究竟打什么算盘你我都不知道,很能难说他会不会临阵倒打一耙。”
“微臣明白。”
他忽然凑近几分,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颊上,如同一把燎原的春风将我吹得面红耳赤。他说:“小嫣,我不是说过吗,没有旁人的时候,就不要说什么皇上微臣的了,叫朕‘少卿’便是。”
我不由自主地朝后缩了缩,讪讪笑道:“微臣不敢。”
裴少卿神色一黯,眸中若有雨打春花,凄艳艳的,嘟囔道:“早知道你会这样…”语毕,他默默地转过头不再说话。我也是垂眸不语,彼此无言,周遭的空气似是有些凝滞。
半晌之后,他才出言打破沉默,闷声闷气地问:“对了,江南兼并土地之事查得如何了?”
我忙敛了心神,道:“前不久微臣派了几名年轻官员前去督办案件,相信很快便能查清其中原委。不过,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嫌疑最大的便是王氏。”
“王氏横行多年,以前我尚且年幼,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但他们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越发放弃。事到如今,王氏不得不治。但倘若果真要开战,我少不了要倚仗他们。你说,我当如何是好?”
我知道裴少卿一直以来都很头疼王氏之事——不罚,难以收权,养虎为患;罚了,权力断层,朝政动荡。我虽想要为师父报仇,却也不好逼他逼得太紧。思量一瞬,我试探道:“皇上素来任人唯贤,不若借住这次良机,大胆启用年轻将帅,慢慢地收回王氏的兵权,不用急于一时。”
他点头,道叹息:“容朕再想想。”
51金枝委地无人拾(2)
三日后,我与沈洛启程前往江南。
为保我的安全,此行只有裴少卿一人知晓,对外只称我抱病在家休养。其实我本没打算亲自去江南,但前些天,派去督办案件的官员传信回来,说是巡抚衙门内发生了失窃案,竟有三本整理好的地籍和地契不翼而飞。
依照我朝律例,凡买卖土地,皆要经得官府同意,所签地契一式三份,除买卖双方之外,另有一份交予官府备案。而地籍则是我朝土地管理的主要措施之一,记录着土地的权属、面积、质量和利用现状等内容,是十分重要的资料。若是想要指控王氏兼并土地、私窃赋税,整理好的地籍和地契便是不可或缺的证据。
之前,我曾再三叮嘱李斐,一定要派高手十二个时辰看守地籍和地契,怕的就是王氏先下手为强。不曾料想,百密终有一疏,还是让他们的人钻了空子。有本事从巡抚衙门偷走地籍的人,显然不是寻常百姓。若我猜得没错,江南那群地方官员之中必然有人是王氏的人。老狐狸担心东窗事发,所以命人毁尸灭迹,偷走地籍,想要以此脱罪。
我与沈洛骑快马奔赴江南,日夜兼程,两日便到了临安城。
巡抚衙门。
对于我的突然到来,李斐并未表现出惊讶,仍然十分上道地表示要安排我住进上次的别院,并设宴为我接风洗尘。
我端起茶杯小嘬一口,摇头道:“本相为督办私窃土地之案而来,只呆三日便要回京向皇上复命,李大人无须费心。这几日,本相就住在巡抚衙门,也方便办案。听闻近几日,江南七府的官员齐集临安城,请李大人安排他们明日来巡抚衙门一趟,本相要见见他们。”
李斐立即命人为我和沈洛安排厢房,想了想,又道:“扶相,帝都来的那几位大人,需不需要下官将他们一并请来?”
我说:“让他们今晚来一趟。”
他点头道是。
“李大人,地籍失窃案可有眉目了?”
李斐抖了抖,一脸愧疚地垂下恼道,瓮声瓮气道:“下官无能,暂时还没有任何进展…不过,下官已派人加紧查案,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线索。”
李斐此人办事得力,在任的这几年,将江南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他偏爱黄白之物,且升迁又如此之快,我曾怀疑他与王氏私相授受。
我一面饮茶,一面不动声色观察他,见他虽有些惶恐,却不像是心中有鬼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
放下茶杯,我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皇上对此案重视有加,临行前,曾再三叮嘱本相,一定要将失窃的地籍和地契一本不落的寻回来。李大人不用担心,此案由本相亲自来查。劳烦李大人将整理好的地籍拿来,本相要一一查阅。”
“是,下官这就去。”他抹了抹额间的冷汗,转身退了下去。
趁他不在,我小声问沈洛:“你觉得会是他偷了地籍和地契吗?”
沈洛摇头,神色颇为凝重,“难说。”
“神不知鬼不觉地窃走地籍,说明此人能随意出入巡抚衙门,最近江南七府的知府都在临安,他们七人,再加上李斐,这八个人都有嫌疑。”
沈洛道:“我有一计,究竟是谁,一试便知。”
我顿觉眼前一亮,忙道:“快说来听听。”
他附过来,轻声对我耳语道:“明日他们都会来巡抚衙门,你且留他们在此过夜,并封锁巡抚衙门,不得让任何外出。晚上我们放出消息,就说失窃的地籍和地契已经找回,你正在重新核对。那人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有所异动,届时便是瓮中捉鳖,他逃不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惊喜道:“此计甚妙!沈洛,没想到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呆在锦衣卫委实太屈才了,回帝都之后,我定要上奏皇上,封你三品郎将,让你带兵杀敌,建功立业!”
沈洛微微一愣,幽黑的眸中急速掠过一道涟漪,很快便又归于平静。沉默良久,他摇头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
“不感兴趣。”
我撇撇嘴,道:“没出息。”
他看着我,抿唇淡淡一笑,倒是没有反驳。
我被他的笑容小小惊到了,不由啧啧称奇道:“原来你也会笑,我以为你这辈子永远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没表情。沈洛,你最近可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他的脸色稍稍变了变,似有几许尴尬、几许懊悔,当即敛去笑容,别过脸不再说话。
李斐送来地籍,我一面听他陈述,一面仔细地翻查,果然发现了不少蹊跷之处。
我指着其中几页,对李斐道:“从清平二年到清平四年之间,这个名叫‘贾明’的人一共从一六十八人手中买走良田一千五百亩,按照我朝律例,土地买卖超过五十亩以上便要收录买卖双方的官籍,为何此处没有记录贾明此人的官籍?”
李斐答道:“买卖土地是由各地知府经手,这批良田位于姑苏境内,是由周瑾周大人负责办理。他上交这批地籍时,的确没有附带贾明的官籍。下官曾问过周大人,他也说不清楚,只说…也许是整理的时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