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
遥辇国…
我惊得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道:“难道王氏意图串通遥辇国谋逆?倘若果真如此,那京城岂不是危在旦夕?”
“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并不是很大。毕竟国师乃是一国之丈,若为求财,他犯不着冒此等祸及九族的天险。临走之前,我安排心腹暗中监视外戚党,近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及时向我汇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动。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外戚党完全无辜,总之,小心为上,以观后效。”
我点头道:“我明白,过两日我们动身前往姑苏,我会派人留在临安城。明里是监督水利工程修筑进度,暗中则可留调查遥辇人之事。”
至此,赈灾金被劫案愈发扑朔迷离,不妨从头梳理,首先是我们的行程路线莫名泄露,安排沿途保护我们的暗卫被人用遥辇国特产七星海棠迷晕。接着,沈洛与劫走赈灾金的黑衣人交手,从其身上摸下王氏家传玉玦。再者,本不该出现在临安城内的遥辇人忽然出现于此。此案牵涉的范围愈来愈广,要想揪出幕后黑手,恐怕并非易事。
照此看来,自裴少卿登基以来便一直平静无澜的朝廷,或许终于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裴少卿站起身,抖了抖衣袍,道:“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你看起来很疲惫,早些睡吧,我可不想看你像姜誉那样积劳成疾。”稍顿,轻哼道:“你这人是没什么良心,但对朝政之事尚且勤勉。你若有个好歹,以后没人帮我分担奏折了,我一人岂不要累死?”说话,斜斜睨我一眼,转身欲离开。
虽然他嘴是欠了些,但我却也知道他真心关心我,心头不由骤然一暖。我唤住他,想了想,道:“少卿,上次我跟你提的赋税改革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挑眉道:“姜誉催你?”
我连连摇头,“没有,师父没有催我。只是马上就要离开临安去姑苏了,若你同意,走之前便将此事交代给李斐,让他着手去办。”
他默了默,道:“容我再想想。”
李斐办事一丝不苟,在他的亲自督办下,兴修水利之事渐渐步入正轨,着实减轻了我不少负担。第二日上午,我很快便处理完公事,回到别院,恰巧遇见师父正要出门。他身着一袭浅竹色锦袍,温静地站在别院门口与书蓉说话,袖口的紫竹是我熟悉的样式。只他一人,便是一景。
我纠结一瞬,还是迅速跳下马车,唤他道:“师父,你要外出吗?”见我出现,书蓉很有眼色地默默退了下去。
师父点头微笑道:“昨日文大夫修改了太医开具的药方,恰巧有几味药材别院中没有,为师正要外出购置。”
“这种事吩咐下人去做便好了,师父身体尚未康复,理应多加休息才是。”
“无妨,文大夫说外出多多走动于身体大有裨益,为师闲来无事,正想出去走走。嫣儿,你要不要一起去?”
心弦不期然被他撩动,抬眸望见那柔若春风的笑容,分明与从前没有任何分别。师父并没有变,变的只有我自己,只有我的心境变得不同了。唯一不变是,我已依然无法抗拒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今日天气晴好,春阳煦暖,清风送爽。沿街碧树交错,琼花团团簇簇,盛开似雪。可我的心情却不似这般明媚,连日来发生的事像一团棉絮般塞在大脑里,混乱不堪,剪不断亦理不清。
师父轻拍我的肩头,关切道:“有心事?”
我恍然回神,无奈地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昨夜皇上来找徒儿,说暗卫所中的迷药为遥辇国特产七星海棠,徒儿联想到昨日在茶楼遇见的遥辇人,不知这两者有何关联。”
师父神色淡淡,并未对此表示惊讶,只是问道:“皇上怎么说?”
我如实道:“皇上说,假如幕后黑手真是王氏之人,镇国将军镇守北境,时常接触遥辇人,他们要取得七星海棠并非难事,但他以为外戚党与遥辇国联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皇上说的很有道理。”
“但徒儿以为,皇上离京前曾因王国师言辞不当而责令他闭门思过,会不会是外戚党因此而感到威胁,担心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不保,于是先发制人,联手遥辇国打算谋朝篡位呢?”
师父耐心地解释道:“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非常小。嫣儿你想,王太后与王国师乃是外戚党的核心人物,当年王太后几乎血洗后宫,以铁腕手段断了一切皇室血脉,才得以扶皇上登基,现在她再要费尽心机将自己的儿子拉下帝位,岂不是自寻麻烦?再者说,耶律修虽然狡诈,却也是识时务之人。遥辇国与许国签有友好盟约,其目标乃是西北的夏国,无端插手许国是一笔赔本买卖,划不来的。”
我思量一瞬,心道师父不愧是师父,一眼便看透其中厉害关系,遂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药材铺离别院并不是很远,步行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师父将药方交予掌柜,便在一旁喝茶等候。视线无意间扫过对面茶楼,再次撞进一双深沉似海的蓝眸中,心下骤然一凛,正是昨夜遇见的那两名遥辇人!他们坐在茶楼二楼的靠窗雅间中,依旧是一身黑衣,却并未佩戴斗笠。瞧神情,似乎也正在留意我们的动向。
我作若无其事状移开视线,凑近几分对师父耳语道:“师父,对面茶楼二楼,昨夜的遥辇人。”
师父很快便明白的意思,端起茶杯小呷一口,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茶楼。原本温润如珠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深莫测,唇畔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半晌,对我道:“这两人是遥辇国贵族。”
我好奇道:“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你可曾留意他们颈间的苍狼刺青?那是遥辇国八部之中耶律部的印记。”
遥辇国八部我确有耳闻,遥辇人原是草原游猎民族,起源于漠北的木叶山,由八个部落组成,其中最为强盛的是耶律部和萧部,分别为皇族与后族。
我忍住惊讶道:“耶律部?如此说来,这二人竟是遥辇国皇室?”
师父点头,“不错。”
那二人相对饮茶,其中一人忽然遥遥举了举杯,仿佛在向我们致意,我不禁愈发疑惑。然,待我们取了药离开药铺时,却发现那间茶楼已然人去楼空,再也寻不见两个遥辇人的踪影。
32陌上花开缓缓归(2)
回别院的途中,经过一间小食坊,我立刻被其中飘散出来的清甜香味所吸引,不觉食指大动,“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呀。”
食坊的老板娘笑答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来到临安一定要尝尝西湖藕粉。我们家的藕粉是用家传秘方熬制而成,口味清香醇厚,甜而不腻,临安城中绝对找不出更好吃的藕粉了!”
我向师父请示,他欣然点头。食坊虽小,生意却很是不错,进去坐定后,我对老板娘说:“老板娘,给我两碗藕粉。”
“我们家有桂花藕粉、荷叶藕粉、龙井藕粉,不知二位要哪种口味?”
我素来喜欢桂花的味道,小时候时常央着师父给我买桂花糖冲水喝,师父的口味与我相近,是以伙房每次熬甜粥也总要在里面加一些桂花糖调味。我小声对师父说:“我要桂花藕粉,师父你呢?”
“与你一样。”
那么我就对老板娘说:“我们要桂花藕粉。”
不一会儿的功夫,老板娘便奉上两盅热腾腾的藕粉。荷叶形的瓷盅精致小巧,色泽翠绿,晶莹透明的藕粉盛放其中煞是好看。我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果真细滑可口,一时间,桂花的甜香与藕粉的清香盈满口鼻,回味无穷。
我一口气吃了三碗,仍觉意犹未尽,若非腹中已然胀得慌,只怕再多我也吃得下。我摸了摸肚子,颇有些遗憾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帝都竟然没有,往后再想吃也吃不到了。”
师父微笑道:“无妨,你若想吃,我们可以再来临安,或者请藕粉师傅来相府做给你吃。”
我连连摇头:“徒儿只是随口一说,哪能为一碗藕粉如此大费周章?再者说,食多无滋味,无论多么好吃的东西,吃多了都会觉得腻味。就此留个念想,也不错。”
他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虽没再说什么,唇畔的笑意却依稀深了几分。
回到别院,已是晌午时分。
远远便望见裴少卿与小喜子站在门前,裴少卿面色不善,左顾右盼,仿佛正在等人。下人前来两匹高头骏马,交到小喜子手中。须臾,只见书蓉搀扶着伤重未愈沈洛走出来,沈洛跪倒在裴少卿面前,神情懊悔,不知在说什么。
我与师父如有灵犀般对望一眼,心下疑窦顿生,遂快步走过去问道:“少卿,发生什么事了?”
裴少卿不满地瞪着我,道:“扶嫣,我找了你一上午,你跑哪里去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他的怒火从何而来,“我陪师父去抓药了。”
他斜斜瞟了瞟师父,一脸“哼哼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我原以为他又要说些奇怪的话,熟料他竟破天荒的没有讥嘲我,却是直截了当道:“今早有人来报,京城那边出了点事,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江南这里便交给你了,赈灾金被劫之事你不用担心,回京之后我自有交代,你只管放开手去做便是了。王氏的玉玦我先带回京了,若他们尚有后招,放在你身边恐将招致危险,我放心不下。”
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帝都的意思。脑子一转,想起昨夜的猜测,我惊得几乎滞住了呼吸,急忙问道:“难不成,竟是王氏果真有什么动作?”
“不要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多问。”裴少卿略带鄙视的看我一眼,将手中的包裹向前递了递,道:“这里面是你要的东西,你看准时机交代李斐。”话说,复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师父,作一本正经状道:“我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而答应试行改革,而是因为此事的确有利于社稷、有利于百姓。具体应该怎么做,不需要我交代了吧,你师父比我更清楚。”
我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小小的包裹握在手中却是沉甸甸的感觉。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半晌,才低头道:“皇上圣明。”
“我该走了。”他接过小喜子递来的缰绳,利索地翻身上马,对师父道:“姜誉,好好照顾她。”
师父颔首,淡淡道:“草民知道。”
看样子除了小喜子外,他好像并未打算带锦衣卫或暗卫随行。帝都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竟能让他如此火急火燎地要赶回去?我想问个究竟,但他似乎不打算明说,便只得作罢。
我想了想,觉得不甚放心,遂道:“皇…少卿,你这样上路真的没问题吗?没人保护你,若是像来时那样遇上刺客,可如何是好?”虽然他自幼修习剑术,身手不凡,但假如有人存心要加害他,只怕他那点功夫未必抵挡得住。
他微微勾了勾唇,凤眸之中忽然流光溢彩,道:“难得你肯为我着想一回,真是教我受宠若惊啊!你放心吧,护驾有小喜子一人便足够了。况且,接应我的人已到江南,他们会沿途保护我。”
有小喜子就够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小喜子,后者正左一个包裹右一个包裹,还不忘回我一脸波斯大丽菊般灿烂的笑容。
裴少卿道:“多的不必再说,我走了,你且多加保重,我们帝都再见。”
我点头,抱紧手中的包裹,叮嘱道:“皇上,一路小心!”
裴少卿深深地笑望我一眼,扬起长鞭,策马飞奔而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我的心里蓦然间有些空落落。他走了,没人嘲笑我讽刺我,我非但乐得清闲,还有更多时间与师父独处,理应高兴才是,为何竟会有种类似于怅然若失的感觉?
转念一想,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我才跟来江南,虽然不曾言明,但一路上多次护我,我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他要走了,我有些难过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厢我仍在怔忡,却听耳畔师父闻言向我解释道:“东厂暗卫肩负着保卫皇室的责任,历代帝王的贴身宦官必须经东厂挑选训练,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为师入朝八年,还不曾见过小喜子出手,想来他的功夫应当深不可测。有小喜子一人在皇上身边便足矣,其他的护卫不过是摆设。”
我的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回想小喜子一贯的狗腿行径,眼前浮出他那张经常被我搓圆捏扁的脸,再脑补他身手不凡、舞刀弄剑、以一挑十甚挑百的画面,一时间颇为纠结。
苍天啊,大地啊,我原以为小喜子是个只会听听八卦、拍拍马屁的小太监,怎么都不敢相信,原来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暗卫高手!这与他平日里的行径未免也差的太远了吧,完完全全的颠覆形象!
我暗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书蓉将沈洛扶起来,我见他面色苍白如纸,气息时急时缓,显然是伤势未有好转的模样,遂问道:“沈洛,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也不曾答我。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没好,还是不碍事?
我又问:“那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事回京吗?”
又是摇头。
我无奈地扶额,以前好歹还会说几个字,怎的受了个伤连话都说不出了…→_→
师父笑道:“嫣儿,你不要再为难沈洛了,他并不是不愿答你,而且答不了你。他昨日吃饭不慎咬了舌头,恐怕现在不便说话呢。”
沈洛面带尴尬地点了点头。
裴少卿走后,我们便也准备出发前往姑苏。听李斐说,姑苏、兰陵一带自前天开始便普降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是以旱情终于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与师父商议之后,决定先到当地考察灾情之后,再行确定赈灾方案。
临行前一夜,我将李斐召来别院,将裴少卿留下的圣旨颁发给他,道:“离京前,皇上曾秘密召见本相,命本相携来圣旨。”
李斐忙不迭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下官伏听圣意。”
“皇上有旨,自今春起,在江南范围内试行赋税制度改革。着江南巡抚李斐派人丈量辖区农田,如实上报,并依朝廷所颁布之肥瘠标准划分农田等次,一等农田每亩每年交粮五石,二等农田四石,三等农田三石,四等农田二石,五等农田一石,此乃其一。其二,官府适当存粮存银,遇市场粮价较高时则低价出售,粮价较低则高价出售。另,正月或五月,由各地官府出面将存银贷与百姓,待收成后再行还贷,每户收利不得超过二成。”
我将圣旨交到他手中,顿了顿,道:“皇上选中江南作为赋税改革试行点,足见皇上对你的信任。做得好,皇上自然重重有赏,若是做得不好,后果怎样本相也料不准。李斐,希望你不要让皇上和本相失望,明白了吗?”
李斐浑身抖了抖,迅速擦去额间的冷汗,接过圣旨道:“下官明白,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使改革成效令皇上和扶相满意!”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摸着下巴想,吓唬人什么的,我也是挺在行的嘛!
明月高悬,漫天繁星璀璨。夜风转凉,吹动树影婆娑。
李斐走后,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慢夺回厢房。蓦的抬头,不期然望见师父房中仍然亮着灯,便想顺道过去看看他,同他说会儿话。孰料,应门的却是随行而来的相府小厮。
我朝里面张望了一番,奇道:“咦,师父不在吗?”
小厮回道:“回小姐,老爷晚饭过后便出门了,还不曾回来。老爷吩咐小人收拾行李,小姐找老爷可是有什么事吗?”
我摆了摆手,道:“没事,只是想看看他。师父没说去哪儿,何时回来吗?”
小厮摇头:“老爷没说。”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晚饭到现在少说也有两个时辰的光景了,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心下既疑惑又担心,这么晚了,师父他一个人会去哪里呢?
33陌上花开缓缓归(3)
这厢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身后有人唤我道:“嫣儿。”回头,只见师父玉冠束发,着装正式,清峭出尘的身影几乎溶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他的面色愈显苍白,仿佛甚是疲惫,薄唇几乎没有半分血色。
他缓步走来,道:“这么晚还不睡?”
我说:“师父,你去上哪儿去了?”
他轻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发,容笑淡淡道:“为师去见一位同窗故友,彼此相谈甚欢,一时忘了时间。事先没告诉你一声,教你担心了,是为师的疏忽。嫣儿,你来找为师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见他神色坦然,遂放下心来,摇头道:“没事,徒儿方才向李斐传达了圣意,如无意外,试行赋税改革将从五月开始,由青苗法入手。至于丈量土地,划分肥瘠等级则要待此次旱情缓解后方才能进行,徒儿特来告知师父一声。”
“你做得很好。”师父满意地颔首,话锋一转,道:“只是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青苗法中所提及的‘在青黄不接之季,由官府出面将积银贷与百姓’,在试行过程中,必须防止出现强行贷款的现象。对于家境充裕的农户,能不贷则无需贷。这一点,务必叮嘱李斐多加注意。”
“徒儿明白。”我用心记下师父的话,又问道:“师父,明早便要启程前往姑苏了,长途奔波,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住?不若您便留在临安,有文大夫照顾你,徒儿也能放心。横竖姑苏、兰陵等地降了大雨,旱情已渐渐缓解,徒儿一人过去应付得来。至于那文涛,徒儿去将他请过来为师父医病,你看可好?”
他微笑道:“无妨,有张院长的丹药,为师现在已经不反感坐马车了。更何况,求医应诚心,还是为师亲自去拜访文涛比较稳妥。”
见师父坚持,我便也不再说什么。一时间,彼此相顾无言,唯有树叶沙沙声在寂静的别院中回荡不息。
他淡淡地将我望了望,眸光中若有千言万语,不复以往清亮。我以为他有话想对我说,不想,他的手指缓缓下滑,停在脸颊旁流连摩挲良久,却什么话都不曾说。
蓦然间,我像是被梦魇怔住,深深地沉浸在他的目光中无法自拔,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甚至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呼吸。耳边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我与他两个人。
半晌,师父的眸光微微动了动,迅速黯淡下去,像是极为懊恼的样子。他别过脸,迅速收回手,温声叮嘱我早些休息,便转身进房。
我呆立在原地,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脸颊,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温。
温凉透骨,永生难忘。
第二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前往姑苏。
李斐早早便来送行,我将师父的嘱托传达于他,他很上道地表示定当铭记于心,时刻以此鞭策自己,顺便再次表达了他时刻准备着将一干美男打包送到帝都相府的心意,被我断然拒绝。
在文海的精心医治下,先前身中迷药七星海棠的暗卫陆续康复,便由他们替代锦衣卫担起沿途护卫的责任。
而在随行的锦衣卫中,受伤最重的便数沈洛。我本打算让他在临安静养,孰料他却死活不答应,非要与我们一同上路。我委婉地提醒他,带着他这样一个重伤人员行事将会非常不便。奈何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死心眼,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沟通起来又有些障碍,在请示过师父后,只得无奈地同意。
临安距姑苏并不很远,坐马车也不过一日的光景。离开临安后,天色渐渐转阴,晌午时分,天空飘起了细雨。春雨绵密如针,悄无声息地润泽万物。愈近姑苏,雨便下得愈大。雨打窗棂,淅淅沥沥,凉爽的清风携来清淡的草木芳香,闻来教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傍晚时分,我们抵达姑苏城。姑苏知府孟瑾是师父的门生,年轻有为,与我也算相熟。此番他特地出城迎接,见到我与师父同来,自是万分激动。
他知道师父素来喜静,遂安排我们在城郊的寒碧山庄小住。说是山庄,实为园林,只因园中的景致颇有山林之趣而得此美名。山庄内古木参天,移步换景,曲院回廊、亭台楼阁错落其间,疏密相宜,的确不负“江南第一景”的美名。
休息一夜之后,我精神饱满地与孟瑾一同外出视察。因为这场春雨的关系,姑苏、兰陵等地的情况比临安好很多,原本干涸的大地渐渐被润泽,不少因缺水而濒死的作物也重新恢复了生机。经过商讨,决定以派发种子作为主要赈灾手段,只在灾情较重的部分地区小规模兴修水渠。
办完正事回寒碧山庄的路上,我想起今日下午要随师父一起去拜访寒山寺,周瑾在姑苏为官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此人,遂作无意状问他道:“周大人,姑苏城外寒山寺旁,是否住着一位名叫文涛的大夫?”
闻言,周瑾面色陡变,露出些许尴尬之色,道:“这…扶相怎么会有此一问?”
师父的毒中得十分蹊跷,在没有查清是谁下此毒手之前,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周瑾的反应有些奇怪,倒是愈发勾起了我对文涛的兴趣。我干干一笑,道:“听闻他医术高明,尤其擅长解各类奇毒,一时好奇罢了,并无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