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姝失神片刻,旋即释然一笑,“我以何自处?我又何必自处?既不喜我,或休或杀,我自受得。”
死过一次,每一日都是偷来的,若不尽如人意,便去争,实在争不得,那又何惧一死。她不想再做那昏聩苟安的人。
温氏哑然,浑然不知女儿何时变得这样刚硬,叹了一口气,只当她年少气盛,“罢了,同你说你也不懂,待得来日后悔,你再回忆起娘说的话,便知晓了。”
谨姝抿了抿唇,“不会有那一日的。”
温氏摇头,一句话也不想再同她说了,起身出了院子。
而谨姝送走母亲后,也未再有旁的动作,只是微微出神。
月前繁阳来了信,说自从知道叶家所为,郑夫人一直吃不下睡不着,身子本就不大爽利,终于病倒了,再没有人比她更希望李偃一往无前战无不胜了。任何有可能阻挠她问鼎中原的事都叫她忧心。
连日病着,身子瞧着越来越不好了。
谨姝作为已从郑夫人那里接手了一部分事宜的未来当家主母,很利落地去了封快信,说嫂夫人身子要紧,家里大夫要医术不济,便另寻名医,并吩咐下去,家里不差这些银两,吩咐请三两个大夫常居府里,尽心为嫂夫人调理身体。
旬前收到回信,称嫂夫人身体已爽利许多了。
也是这个时候,郑鸣凰更加急切地想见李偃了,彼时谨姝叉着腰拦在他面前,一派娇纵无理的样子,“阿狸不许夫君去!”
李偃便陪着她演戏,矜持地颔了首,手摸上谨姝微微抬起的下巴,揽过她的腰扣在怀里,“夫人说什么,自然孤都依你。”
谨姝笑得止不住,“那阿狸若让夫君杀了她呢?”
“杀便杀,又如何?”李偃随口漫不经心答着,目光仿似只专注在她脸上身上,旁的任何事都勾不起他半分兴趣。
谨姝被他目光挠得浑身痒痒,推开他,吐着舌头笑了笑,“那日后旁人说起,夫君又是暴虐无道,阿狸便是那个祸乱的妖姬。”
他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梢,“似也不错。”
“夫君就会逗我,”谨姝躲开身子,“罢了,何必借夫君手?不值得。”
他该是做大事的人,那些蝇营狗苟,何必过他眼。
第27章 第27章
在那之后, 谨姝一直没有理会郑鸣凰,留郑鸣凰一个人待在林州的一处庭院里,庭院曾是傅弋的别院, 不大, 清净, 装饰得繁冗复杂, 很容易藏人。
谨姝以为郑鸣凰会忍不住试着联系某些人, 但显然她低估了她。
她比她想象的沉得住气。
不过也是,前世里布了那么大一个局的女人,她的确有着沉稳到离谱的内心。
谨姝后来召见了抱月, 随口问了几句无关的话, 那侍女却惶惶不安的样子。前世里这位陪着她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程的侍女, 她虽则上一世就知道她怀着并不单纯的目的, 但在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怎样憎恨她。
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并无多可恨之处。
她曾经问过她,“你家里可还有人?”
“婢, 无依无靠。”她说这话时候有轻微的犹豫。
谨姝没有拆穿她,扯了扯唇角, 扯出几分苍白的笑意, “我家里尚还有不少女眷, 但是死是活,已不知了。我已许久没有她们的消息了, 姑且也算是…无依无靠了。”
“殿下还有皇上。”抱月说。
谨姝轻嗤了一声, “你又何故嘲讽我。”
“婢不敢。”抱月惶惑地说。而后似是讨好于她, 主动提了一句,“婢并非讽刺殿下,实是有感而发,婢自小身不由己,后来被人摆弄,说什么做什么从未能按着自己心意来,对婢来说,能抓住任何一丝机会,都是无比宝贵的。无论那机会是什么。”
谨姝没有理会她,她苦笑了一下,又解释了句,“其实婢骗了殿下,婢尚有爹爹和阿娘,只是他们都是哑巴,在这乱世之中,健全之人尚难有一席之地,何况他们,我很小便入了奴籍,在青楼后院里洗布料,殿下大约想象不到,那味道…是何等的污浊不堪。”抱月笑了笑,“后来家里来了贵人,把我要走了,留在身边做侍女。但我但愿从没遇见过她,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吃了饵,必然也要咬到钩。”
哑巴…
谨姝时隔一世,后知后觉地默默咀嚼这两个字。
李偃派了几个侍卫看管郑鸣凰,郑鸣凰一直很安静,闲则诵经祈福,偶尔伺弄院子里养着的几株花木。
但她的平静并没有保持多久。
后来她几次询问,是否可以见李偃一面,她并不觉得这是多过分的要求,但李偃并没有理会她。
有一天她在得知看管她的侍卫虽则听命于李偃,但其实这边情况都向谨姝汇报的时候,她终于缄默不言了。
她的自尊让她觉得无比难堪,甚至那难堪最终转化为对叶女的无边恨意。
而这,正是谨姝想要的。
鱼不会轻易去咬饵,尤其是谨慎的鱼,除非那鱼正饿着,或者饵足够诱人。
谨姝得知的时候,只笑了笑,目光幽远地看着窗外,仿佛透着时间的秘密,忘穿到前一世的那则时空里,那里藏着一个混沌迷茫的女子,窝居在深宫里头,皇帝时不时会去瞧她一眼,皇帝并不喜欢她,总是免不了冷嘲热讽。
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曾很多次问自己,那些难挨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头。
她在临死的时候,看着刘郅得到报应,看着熊熊的火焰吞噬掉王城的时候,她内心除了几分对自己终是一死的怅然外,本是快意的。
而之后的事,究竟如何,她是不得而知的。
她想或许阿兄叶昶很快就会死去,然后禅位给李偃,李偃在经历许多以后,终于君临天下,郑鸣凰作为他的妻,会随他一起母仪天下,荣华尽享。
会吗?
谨姝忽然有些好奇起来。
传说里母凭子贵的郑小娘子,究竟是如何俘获一个几乎未正眼瞧过她的男人的心的…
虽则很多事变得模糊起来,但她同时想通了一些事,比如为什么刘郅那样厌恶她,却会一直留她在身边,比如那个打造处的哑巴匠人在呈上那枚兵符的时候,刘郅为何愣了一愣,然后怀着复杂的心情拿过来在手中把完,他那样情绪莫测喜怒不定的人,却不吝赞美地赏赐了那个匠人。
一向谨慎的刘郅,却失态到将那枚鱼符放在怀里,给了谨姝以可乘之机。谨姝一直以为是他疏忽,但他那样的人,会轻易疏忽吗?
刘郅和郑鸣凰之间,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关系,谨姝突然十分地好奇。
在那场皇位争夺之战中,郑鸣凰究竟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她亦万分好奇起来。
那些前世里至死都没弄懂的东西,大约是她重生这一世的使命,她怎能辜负呢?
她吩咐人把那个哑巴关押了,扔在玉沧的死牢里。那枚双鱼玉佩她派人还给了郑鸣凰。
派去的人回来说:“郑小娘子问清事情后很惊讶,说那枚玉佩她丢失已久,未料竟是被人偷去了。怪她自己疏忽,想着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故而也未声张,没找到竟闹大了。”
谨姝托人代了口述:“知道是郑小娘子的便好,人已代处置了,莫再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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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鸣凰这些年里,一直被一个梦魇缠绕,她总是会在半梦半醒交替之间,梦见自己已故的母亲,那个女人有着极美的面容,朱唇缓启,灿灿夺目,一颦一笑间,仿佛浮生过半载,有着凝固时间的美丽。
母亲涂着丹蔻的尖利指甲,总是会在梦魇里嵌入她的脖颈,然后五指渐渐收拢,一点一点挤压掉她胸腔里的空气。
那面目是模糊的,她总看不清是喜是悲,是恐还是惊。
每每她醒来都是浑身的大汗,圆瞪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呼吸着空气,仿佛被翻上岸的鱼被重新丢入水中,翻着白肚,努力挣扎着复生。
然后许久才能缓过神来。
这次也是一样。
她在天光熹微的时候陡然折起身来,眼睛滚圆地瞪着前方,汗倏忽从周身冒出来,她倒噎了一口气,两手攥着胸襟,猛地大口喘息起来。
恍惚间好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哦,也不能说是梦。
它曾是真的。
而事实上,她的母亲在即将要掐死她的那一瞬间,她伸手把一根银簪插进了母亲的咽喉,没有人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恐惧和恨意才把那根并不十分尖锐的簪子刺进母亲坚韧的肌肤的。
她凝视着母亲喘动不已的狰狞面目,一点一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劫后余生里感受死而复生的虚脱之感,亦在长久的宁静里,品尝目睹死亡的…快意。
她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缓慢拖着虚脱的身子,脚步虚浮地蹲在院子里的鱼池边儿上清洗双手,衣襟和袖子上全是血,越洗越多,她却仿佛忽然变得极有耐心,一点一点搓洗着,直到日暮西山,夜色泼洒到院子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朔月正缓缓升起,母亲还在屋子里,狗吠深巷,打更的声音从极远处飘过来。
在这史无前有的宁静夜里,那个卑怯的女孩儿死在母亲尖利的指甲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恶鬼,躲藏在万丈红尘下,披着如她母亲一样美丽外衣的…恶鬼。
靠吞噬恶念和报复而活着。
“抱月。”她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出几分阴森和寒意。
抱月应声进了屋子,掀开重重的帷幔,跪伏在床边,轻声而缓慢地问了句,“小娘子叫婢?”
屋里寂静无声,只有郑鸣凰喘息粗重的呼吸。
气氛压抑而紧张。
郑鸣凰忽然掐向抱月的脖子,充血的双目凝视着她,“我苦心孤诣想去匡扶他,为他扫平障碍,替他筹谋,他竟瞧都不瞧我一眼,你说这是为何?”
抱月惊恐地看着这位年纪并不很大的小娘子,她的双目因愤怒而变得通红,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淡漠的,仿佛那张面皮是假的,贴上去的一样。
她对郑鸣凰的恐惧,已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她亦剧烈地喘息着。
郑鸣凰嗤笑了一声,“你的样子,同那个女人一样。”
一样没趣、可悲、愚蠢!
抱月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被恐惧攥着脖子,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知道吗?她是个无能的女人,做过的最英勇的事,是要杀她的亲生女儿。”郑鸣凰喃喃着,嗤笑不停,“可惜她还是无能。”
这样的郑鸣凰,让抱月几欲想逃。
但她不能,她不能。
郑鸣凰没发多久的疯,她只是压抑太久了,她内心的恶鬼在张牙舞爪地折磨她,快要不耐在皮相下躲藏了。
她终于松开了抱月,漠声吩咐道,“想救你父亲,就把他没完成的事完成。我自然会想办法保他。”
抱月抿了抿唇,垂目:“诺。”
“你倒是听话。”郑鸣凰嗤笑一声,翻身又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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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那日,嬷嬷力劝谨姝,满目担忧,“小夫人还是等主公回来再做打算吧!何故如此着急。”李偃临走时候曾特意吩咐,叫她不必着急回繁阳,那边无甚要事,叫她留在玉沧也自在些。
李偃说待他凯旋,亲自来迎她。
那时谨姝还笑,“那阿狸好大的脸面。”
李偃勾了勾她下巴,“孤喜你。”

“嫂夫人身子不大好,夫君又在外打仗,我留在这里,总归不像话。”谨姝回神淡淡回道。
嬷嬷见她意已决,遂不再劝,只是隐隐还是担忧。她总觉得…小夫人在谋划些什么。
谨姝一行人沿着上次走过的路回的繁阳,路过逊县的时候,依旧宿在那里。
翌日要启程的时候,谨姝那边来了人吩咐,“小夫人身子不大好,暂留几日。”
郑鸣凰垂了垂目,眼里闪过一抹漠然的厉色。
转头对抱月低声说:“今晚!”
而这夜里,谨姝亦一直等着,并未睡着,同上次一样,在做一副针线活,她对着灯光比了比,瞧那针脚。
窗户外有异动,谨姝装作未听见。
转眼灯也灭了。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谨姝却好似早有预料,冷笑一声,“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也更拙劣一些。”
一转身一个臂膀已困住了她,那身影探身瞧她手里的一件外袍,低声道,“给孤做的?”抬手的瞬间,灯又亮了。
谨姝身子一僵,回头,声音涩涩的,“夫君…”
李偃哼笑一声,“你说,你怎就如此不安分。叫孤时时担忧。”
第28章 第28章
谨姝其实绷得很紧, 方才也不过是装腔作势,脑海里一瞬间刀光剑影都闪过一遍,却没想到,抬眼却看见李偃。
眼神还满是厉色, 却撞进他含笑的双眸。
心一软, 下意识便回抱住了他。
谨姝好一会儿心脏还在剧烈地跳着,埋怨地捶了下他胸口。
李偃闷声笑了声,“好了, 是孤不对,你打我就是,允你。”
“夫君你…怎么…”谨姝倚在李偃怀里, 不知怎的, 眼眶有些热。半晌才完整地说了一句,“怎么在这里啊!”她抬头, 蹭了蹭他下巴,浑身冰冷的寒意顷刻收了起来,撒娇道,“阿狸好想夫君。很想很想。”
从目睹他的的军队走出她视野的时候就开始想了。
那晚一个人睡在她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的时候,她竟然觉得一个人是有些孤独的, 闭上眼的时候几次疑心身边还有他的呼吸,和他灼热的总是叫她忍不住躲的身躯。
他强势地霸占了她每一寸的身体和每一分的精神,以至于他突然的离开, 叫她觉得无比的怅然。
谨姝不是在哄他, 是真的…很想很想他, 这会儿看见他,恨不得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再也不叫他离开。
不过他不是去往鹿阴了吗?
怎会在这里…
李偃从窗户跳进来本想吓一吓她,瞧见她这会儿真的被吓到了,小脸都苍白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哄说,“这就吓到了?就这点儿胆子,还使计去挑拨郑鸣凰和她那侍女。”
谨姝咬了咬唇,“夫君都知道啦?”
“有什么是孤不知道的。”李偃恬淡的语气,莫名叫谨姝觉得安心,脱口说了句,“夫君好厉害。”
他漫不经心地揽着她,目光依旧放在那件外袍上,抿唇笑着:“阿狸,你疼夫君,夫君自然也是疼你的。你想做的事,孤替你做。”说完吻了吻她唇角,低声调笑她,“孤亦甚想你,夜不成寐。”
不想同她说那些算计,只想同她说说话,摸一摸她,看她宜嗔宜喜的细微表情,逗得她面红耳赤,或娇羞或嗔怒地叫他夫君。
李偃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其实都知道。
因为知道,更觉得心疼。
她其实很聪慧,只是太聪慧了反而活得很累。
前世里,谨姝从来不曾奢想过会有人去替她谋划什么,那些被命运捉弄的日子,她像一座孤岛,横在那里,无依无靠,四顾茫然。
而现在这一刻,她像个不曾被宠爱过的孩子,猛地得到了一块儿饴糖,甜得眼泪几欲流出来,“夫君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抱他更紧了些,是那种类似于撒娇的情绪,恨不得将自己融到他身子里。
她记得他曾说过想把她揉碎了塞进他身体,她一边觉得那场面不忍直视,一边煞风景地说叫他快一些。
现在想想,突然觉得好笑。
但她也终于能体味他说的话了。
喜爱一个人,喜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想自己能变成他,或者和他融为一体,永不再分离。
李偃抬手敲敲她的脑袋,“你竟还敢说。”他在旁边坐了下来,亦揽过她的腰,叫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谨姝蜷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颈,将身子挂在他身上,那柔软的身子几乎全贴着他,李偃笑了笑,“休想以色迷惑孤,孤这次还是要好好教训你的。你可知,你犯了三个大错。”
谨姝洗耳恭听,“夫君你说,阿狸听着。”她拿脸贴他的胸膛,满头青丝铺散在他胸口,几缕扫在他手背,叫李偃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眸色深深地低头瞧着她,恨不得将她当场按在身下。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美色误人罢。
他捏着她一缕头发在指间绕着,揽抱着在她耳边说,“首先不该瞒着孤,其次不该以身做饵,最后…你错估了形势,这不是你和郑鸣凰之间的战争。是孤和刘郅之间的。”他拍拍她的脑袋,“所以你安心就是,一切交给孤。”
谨姝忙直了直身,挣扎了片刻道,“那汝南王刘郅,十几岁的时候曾失手打死过人,那人是汉中从四品的武将,已故汝南王刘雍是个窝囊脾气,不敢声张,想替儿子瞒天过海,就把刘郅送到温县乡下去了。刘雍的别院里养着一个女人,刘雍妻子是被封为翁主的汉中贵族,刘雍惧内,被妻子闹过,不敢带回家,后来更是放在那里不闻不问,几年没碰过她,那女人房中寂寞,就同一个马奴苟合了,生了一个女儿,刘郅去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死了,据说是病死的,但有人说是她怕刘雍知道她的丑事,本想杀自己女儿,结果被女儿刺死的。阿狸怀疑…那个女孩儿就是郑鸣凰。”
并且刘郅曾和那个女孩儿一起度过一年的时光,二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那女孩儿负责侍奉刘郅,刘郅对他老子的情人的姘头的女儿并不在意,他什么都不在意,年轻的刘郅一腔热血,胸有沟壑,目光望得更加长远。
听说刘雍养着的小妾是个极美的女人,否则刘雍也不敢冒着被妻子折腾的风险去把人养起来。那女孩儿长相随了母亲,刘郅年少时亦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二人有没有生出些情愫,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那个女孩儿便是郑鸣凰,那么前世里,很多事情其实都捋得清了。刘郅对郑鸣凰有着别样的情愫,而郑鸣凰借着那几分爱意算计刘郅,而刘郅大约还以为郑鸣凰亦倾心于他,只是迫不得已只能被困在李偃那里,刘郅对李偃的恨意,除了李偃愈来愈大的声势,大约还有郑鸣凰这一则。
至于为什么刘郅竟让郑鸣凰一直待在李偃身边,倒是不好解释。
所以谨姝也不敢断定,刘郅是否真的倾心于郑鸣凰。
况且谨姝跟了刘郅许久,大约也知道,他非多情之人,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就算他再喜欢,也不见得会一直心心念念,以至于甘心被她摆布。
谨姝微微蹙了蹙眉,“阿狸猜的,也不见得准。”
所以她之前也没说过她要对付郑鸣凰,一则不想叫他忧心这些腌臜事项,一则是…不好解释。
然而她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李偃目光一直盯着她,那眼神里含着几分探究和疑惑。
他时常有种直觉,直觉谨姝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另外的人,那个人不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谨姝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极决绝又谨小慎微的矛盾态度。
谨姝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偃情绪的变化,那眼神里的审视叫她觉得心里发凉,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上一次她去云县截刘郅,听说李偃去查了郑氏及郑鸣凰身边的人,查究竟是谁透露给她的消息,后来没查到什么,因为谨姝一直生着病,后来不了了之了。
这次…谨姝实在忍不住要告诉他这些,她不想他被蒙在鼓里。
上一世里,刘郅将他逼得节节败退退守繁阳的场面,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即便后来他举兵越过中州坚若壁垒的城池拿下刘郅的王城成为最后的赢家,亦不能叫她觉得松口气。
那场败局对李偃的打击可谓是巨大的,谨姝越喜欢他,越不想他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
她希望他能如他设想的那样,睥睨群雄,一路所向披靡,而后君临天下。
关于刘郅的消息,谨姝知道很多,但都是前世里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温县这件事也是她偶然听来的,但她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儿去了哪里,究竟姓甚名谁,亦不知刘郅对她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前世里,郑鸣凰在刘郅和李偃那里各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谨姝直觉弄清楚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可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说,如何叫他相信。
谨姝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偃,缓慢地眨了眨眼,在他不怒自威的表情面前,越来越觉得紧张和不安,她甚至吞咽了一口唾沫,她忽然很怕他误会她些什么。
可她又不想骗他。
“夫君,”谨姝手扶在他肩膀上,仰着脸看他,很缓慢地呼吸着、紧张着。
李偃“嗯”了一声,依旧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谨姝咬着下唇,忽然问他,“夫君你相信人生能够重来的?就好像你做了一场大梦,梦里走了一生,那一生详尽的像是真的,在你咽气的那一瞬间,你好像释怀了许多,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然后你闭上眼,以为去了黄泉之下,再睁开眼,却在十几岁,一切都还未发生,那些梦里的遗憾或许会重来,或许会改变,一切都还不好说。夫君…”
话还未说完,李偃忽然俯身吻向她,很凶,不似平时那样对她迁就和体贴,他微微蹙着眉头,好似被什么迷思困扰着,亦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烦心事,那股类似于发泄的情绪,叫谨姝越发觉得不安,她一边承受着他的粗蛮,一边低声咕哝了句,“夫君…罢了,你别生气,当我说梦话吧!”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李偃忽然顿了顿,抱着她的双手在细微地颤抖着,谨姝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愕然看见他通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