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像某种东西,我一时讲不出所以然,于是姑且道:“虽然没看过,可是感觉很像大麻。”
姐姐嗤之以鼻。
“又没看过,亏你也敢说。”
“人是有想像力的嘛。但这么一提,我便不自主地思索起,大麻或许能溶在水中夹带过关。”
话题愈扯愈危险。
“总之,你的成品非常细密?”
“嗯。”
“那么,难道是我的混有杂质吗?”
“唔,滤过的水也是白色的。”
“味道呢?”
“当然是盐味。”
“我的很苦。”
“啊,如此说来,排出的就是‘卤水’。”
放下话筒后,我翻阅《广辞苑》。没错,字典上的解释是“熬煮海水制盐后剩下的母液”。换言之,就是生出盐这个孩子的母亲,据说也称为“苦盐,苦卤”。嗯,当妈妈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时,我忽然想到质地细致的盐巴像什么。
不是大麻,是龙角散,我不由得露出微笑。这药粉与我有段回忆。小时候,听父亲边服药边喊“好苦”,我立即拿小汤匙舀一口,说声“我敢吃”便放进嘴巴,只为得到夸奖。小孩子这种生物,真猜不准会有什么意外举动。最后,我有何下场就请各位自行想像。如今,那已成为带着微微苦涩的往事。
话说,结婚之后孕育的可不仅盐巴。去年秋年,姐姐夫妻迎来爱情结晶,我也升格为“阿姨”。
呱呱坠地的是个小女娃,和姐姐一样有双大眼,非常可爱。在医院头一次见面时,护士小姐抱着宝宝从新生儿室到姐姐床边。据说,婴儿最好打第一天起就偎在母亲怀里吸奶。
“她在瞪人耶。”姐姐轻轻挑眉,开心地说。
眼睛还看不见的稚嫩幼儿,居然便给人这种印象。我内心浮现强烈的预感,诞生了一个极富个性的生命。
我家后继有人,当然是喜事,但孩子的妈是我从小熟悉的姐姐,光想就十分不可思议。
见宝宝仰身哭泣,我试着接过来抱,手绕到她彷佛会软绵绵弯曲的背部,哄着“没事、没事”。她怯生生地颤动双唇,哭声不久便停止,真是听话的乖孩子。
姐姐夫妻回娘家时,我再度见到宝宝。小外甥女宛如喝下神奇国度的药水,愈长愈大。
姐姐和我差五岁,“顺利”的话,五年后我也会抱着自己的小宝宝吧。但是,我很忙,光往返于住家和出版社,转眼便过去一天,连碰上麻烦的机会都付之厥如。身为姨字辈人物,多多少少,仍有那么一丁点焦虑。
好了,言归正传。
“呃……所以,‘些许’到底是怎么回事?”
07
“啊,差点忘记。源氏把三公主迎回大宅,新婚嘛,头三个晚上去新妻子那里过夜是义务。可是,源氏已兴趣缺缺。他后悔做了无聊的傻事,于是向紫夫人辩解:只有今晚,请谅解云云,其实我真正喜欢的是你。之后,便冒出那句话。”
我听得兴味盎然。故事继续。
“书上写着,源氏心烦意乱颇为痛苦,至于替新郎倌打点种种细节的紫夫人则应道‘我可不晓得怎么办’。就在这前面,作者描述她‘些许,露出微笑’。”
这会儿,我不由得停下刀叉。比起食物,我加倍努力咀嚼文字,而后忍不住感叹:“真猛。”
不过,相较于“微笑”,“些许”似乎更有表情。那是望见虚无的“些许”,是带着看透一切已然结束的“客观”,纵使嫣然一笑,也能自天上冷眼旁观的“些许”。
“我认为,源氏心里毕竟仍是喜欢紫夫人的,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我萌生疑问:“天城小姐当初读的是古文吗?”
“基本上是的,趁着高中放暑假的空挡。”
我不禁叹息:“就是有你们这种人。”
她居然是法文系毕业的,害我这本科生无地自容。当时,我可是好不容易勉强念完现代语改写版。虽然想过至少《若菜》【注:《源氏物语》第三十四、三十五卷的卷名,分为上下。描写源氏三十九至四十七岁间,三公主下嫁源氏、明石女官生下皇子,及柏木与三公主私通等情节。】上下该看原文,终究没实行。
“高中的国文老师讲课很有意思,我才会想瞧瞧原文。其实我根本没注意细节,只是囫囵吞枣。”
“你那种阅读能力,我真想效法。”
“这点小意思算什么。”
“对了,不是有两大‘些许’?另一个呢?”
“另一个嘛,是我准备升学考试时读的《竹取物语》。”
“赫映姬【注:《竹取物语》的主角,意为光彩夺目的女子。自竹中出生,被竹取翁抚养成美女,各方贵族前来求婚,她却全数拒绝,最后在满月之夜升天。】吗?”
“那是暑期进修讲义里的一篇。故事中的女主角,不是出难题要求婚者先送上稀世珍宝?其中,她向石上麻吕索取的是‘燕子的子安贝’。”
“噢,就是那个伸手进燕子窝的人。”
他想从高处的鸟窝拿出传说中的贝类,却不惯摔落。
“没错。而且,他摸到的不是‘子安贝’,是燕子的……吃饭时不适合提起的某种东西。紧抓着那玩意坠地的男子,不幸摔断腰骨。得知他在痛苦挣扎后濒临死亡,赫映姬咏了首诗歌。‘承蒙佳人赠歌,实感荣幸,但她毕竟不肯与我成婚吧。’男子遗憾地断气。你知道听说此事后,赫映姬反应如何吗?”
“请说。”
天城小姐奸笑,应道:“‘些许怜悯’。”
我不禁再次感叹:“唔,这也相当猛。”
“这是被迫促成婚事的女人,和不结婚的女人,两种‘些许’。”
“两种都很酷。”
“不过,紫夫人的心大概已不在源氏身上。总之,结婚凭的是冲动,‘些许’这字眼和结婚不搭调吧。”
“倘若对方告白‘我些许爱你,请与我结婚’,心里确实会冒出问号。”
“对呀。”
08
基尔酒的后劲上来,我有些飘飘然。由于想再多聊一会儿,便又加点餐后茶。
“先前是提到谜题小说,才谈起这种事吧?”天城小姐开口。
“对。”
“其实,我手边也有一个没结局的故事。”
“手边也有?”
“嗯,刚刚会面的赤尻小姐给我的。”
“啥?”我愈听愈糊涂。
“那类似模仿极短篇,仅草草写在便笺上,大概压根没想过要发表。所以,她就给我了。”
原来如此,编辑就算会写小说也不足为奇。
“她请你看完后,告诉她感想吧。”
“不是的,她似乎连放在身边都无法忍受。”
“……是失败作吗?”
那么,扔掉不更省事?
“嗯,小说本身是乱七八糟啦,有些部分像借用海明威的狩猎故事。不过,那样也无所谓,她只是想透过书写抒发郁闷。当时,她私生活中面临种种烦恼,于是选择发泄在纸上。”
天城小姐沿着咖啡杯内缘倒入奶精。
“末尾也是二选一吗?”
“对。”
“是怎样的内容?”
天城小姐举杯就口,应道:“听到这里,你很好奇吧?”
“嗯。”
“我也很好奇结局。”
“像《美女还是老虎》一样?”
“没错,只不过她的是‘扣了,或者没扣’。”
到底要扣什么我不懂。可是,虽然无法见到法兰克·史达柯顿,要见赤尻小姐应该不难。
“作者本人怎么说?”
“就算我问,她也光是笑。但……”
“是。”
“她告诉我,结局独一无二,理当猜得出来。”
这下更宛若站在“禁止窥视的房间”前,益发引人好奇。
“讲到这个地步,你会让我拜读一下吧?”
“嗯……我不小心说漏嘴,先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当然,要是赤尻小姐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那倒没问题。她是在工作室成立、安顿下来后,交给我的。她苦恼许久,得出的结论就是那则极短篇。如今她已心无芥蒂,甚至抱着打趣的心态,想知道别人的读后感,所以拿给你看没关系。”
我啜饮红茶,“题目是什么?”
天城小姐回答:“《奔来之物》。”
09
对于隐藏的事物,想知道、想探听、想观看,都是人之常情。
每当为生活中的遭遇感到困惑时,听我倾诉、替我解惑的总是圆紫先生。他是名字要冠上“春樱亭”这个头衔的落语家。
圆紫先生的表演全集,第一期已顺利收录完结,之后又追加五卷。虽然也推出CD版,但我一开始买的是录音带,所以还是同样买齐整套。
与天城小姐谈话的翌日是周六,不必上班。假如做的是杂志,由于截稿日的关系,据说休假也会变得很不规律。岬书房并无那种情形,除非负责的书有特殊状况得处理,否则周末向来放假。
我到院子晾衣服。
今天一早就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虽然云量不少,但都集中在天空下半截,宛若大型棉花糖。从邻家屋瓦连成的灰色线条,看得见那云层的顶端。再往上是一整片蔚蓝,彷佛为太阳特地空出舞台,狭小庭院的绿意也显得格外深浓。
夏衣愈换愈单薄,所以篮子里的湿衣服不会突然剧烈减少。有床单、毛巾被、浴室踏脚垫之类的大块布料时,只要拿起一样晾晒,剩下的分量便会骤减。换成质料厚重的毛巾时,也有相同的成就感。
我喜欢这种解决一件事、做完一件事的感觉。
晒衣竿分别位于门口可见之处,以及屋后。内衣类自然是拿到后头,在枫树树枝和檐下绳索之间架上短竹竿。日常中,家人磨合出的生活模式会逐渐定型,又随之变化。自从姐姐缺席,那部分冒出一块空白——晒衣竿上少了她的衣物。
约一年前起,早晨总有只戴红项圈的黑猫穿越院子。通常那是我们吃完早餐要出门的时刻。
黑猫大摇大摆地昂首阔步。我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窗一路目送它。只见黑猫行经树丛前方,跳上后面的砖墙,再跳下地,就此消失。不过,它纯粹是路过,不会胡乱捣蛋。
“不晓得它要去哪上班?”
母亲大人附和我:“每天早上它都很准时呢。”
或许是前往猫咪事务所。姐姐已不在家,看不到“猫咪上班”这一幕。类似的琐事,令我不由得感到“我们家也进入了新时代”。
话说,即使不是猫,人人也都有固定的行为模式。
晾衣服时,我常听录音带。之前去逛量贩店,由于价钱实在太便宜,忍不住买下超轻巧的手提式音响。操作键上标示的不是“PLAY”之类的洋文,而是“播放”和“停止/取出”这种国字。尽管想着这对老人家或许很方便,最后还是自己拿来用。我把音响放在脚踏车后座,调低声量,播放圆紫先生的《天狗审判》。
这是个谈“好奇”的落语段子。
内容描述酣睡的八五郎表情变化万端,引发妻子的好奇,遂问他方才做什么梦。他不肯透露,夫妻俩便吵起架。来当和事佬的阿熊,弄清争执的原因如此无聊,当场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平息纷争,剩两人在场时,阿熊问:“是不能对女人说的梦吗?”他不肯吐实,于是双方大打出手。房东出面劝架,亦为之果然。等与房东独处,“总该可以告诉我吧?”他仍紧闭着嘴,气得房东赶人,叫他收拾包袱滚出去。八五郎觉得这太没道理,告上衙门。官老爷也听得瞠目结舌,训斥房东一顿,就此解决本案。“啊,慢着,八五郎。”官老爷留下八五郎,然后……
故事就这样不断发展下去。第一次听时,我不禁叹服“实在太有趣”。
梦的世界属于个人所有。当事者不讲,谁也无法偷窥。那是绝对之谜。若想窥探,便会产生奇妙的焦虑。
虽然猜得到,但别具匠心的结尾,依旧教人会心一笑。
我用力扯直衬衫的下摆和袖子,将衣架腾出间隔逐件挂上。手提音响的声量刻意放低,所以邻居应该听不见。假如听得见,就会发现一个配合结尾伴奏的节拍挂衣架的怪女孩。
10
天城小姐把约定的极短篇装进出版社信封交给我。
之后,她在茶水间补充说明:“我可没偷偷摸摸,已事先知会过赤尻小姐。”
“这样啊。”
“毕竟还是得征求原作者的同意。我打给她说……”天城小姐转为讲电话的语气,“谈及谜题小说时,顺带聊到你写的那篇故事,就忍不住告诉出版社的女同事。她很有兴趣一读,方便吗?”
“然后呢?”
“她回答‘没关系’。没料到,经过十分钟左右,她又打来表示:‘等那女孩看完,我想听她的读后感。’”
“哇。”
“这要求十分合理,虽没得到你的同意,我仍做主替你答应下来。不要紧吧?”
“当然。”
我觉得自己像突然被出了回家作业的学生。
那天在返家的电车上,我打开信封。只留框线的办公用白便笺上,满是黑色钢笔笔迹。我已看惯印刷稿和文字处理机打的原稿,莫名有种新鲜感。纸上几乎没修改的痕迹,观察运笔方式,也应是一鼓作气完成。开头即是题目《奔来之物》,作者并未署名,直接便进入正文。
与其说是黄色,看起来更像暗沉的橘色,狮子陷入沉思般垂着头。
我的颈脖缓缓渗出汗水,并不是因为炎热——那种非洲道地的炎热,而是恐惧笼罩全身。
远处那头巨大的猛兽,具有岩石般的确凿存在感。相较之下,我似乎比袖珍辞典的一角还要轻薄,还要靠不住。
“非洲道地的”这种说法有点拙劣,非洲其实也分很多种情形吧。究竟是如何的炎热,我完全无法领会。
比起气温,赤尻小姐显然更想快点交代“故事的舞台在非洲”。可见她当时写得多么仓促。
亚瑟斜睨着我,端整的唇角浮现嘲讽的笑意,无声低语:你赢得了吗?被试探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何况获胜也不值得骄傲。我该战胜的是自己。
玛丽安喘着大气,定睛注视狮子。忆起三年的婚姻生活,我窝囊地鼻头一酸。不久前,和她在一起便犹如置身空气中般自然。那时我深爱着她,现下爱恋依旧。
这是欧美人的名字。根据到非洲狩猎来想像,主角应该是富有的美国人吧。
热风扫过干燥的大地。狮子面带忧郁,抬起宛若巨石的脸孔。草原一望无垠,勾勒出地平线的群山,空虚而遥远。不知为何,脑海浮现夏风吹过高中校园的景象。彼时,我甚至不晓得世上有玛丽安这个女子。怀抱着茫然的未来,我只是活在当下。
这个“高中”也欠缺说服力,感觉假假的,大概是取自日本高中夏天校园的印象。天城小姐提过,作者原是为发泄郁闷才写出此文,莫怪会脱离现实。
另外,“脑海浮现往昔的风”,令我联想到天城小姐上次提过的字眼,小紫的“括弧之前”。当时,天城小姐或许也忆起这个极短篇。果真如此,这算是“我”与玛丽安貌合神离、渐行渐远的故事吧。而亚瑟则是三角关系中的第三者。
不过,取名亚瑟和玛丽安未免太扫兴,令人忍不住想笑。至于文中的“我”,当然便是赤尻小姐自身。选择改变主角性别,显见超脱现实更容易描绘出其实。
认识玛丽安后,我头一次思考未来。
而后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并未充分交代两人是在哪里、如何认识的。只活在当下,却开始思考将来,又是怎么回事?接下来的数行,罕见地出现多处修改痕迹。删去的地方重复画好几次线,完全看不清原先写的内容。
倘若世上有神,必定是他安排我与玛丽安相遇。对于我的告白,她起先不知所措。就算讲好听点,我也算不上美男子,但我有礼且诚实。
将玛丽安揽进怀中,她便会像猫一样眯起眼说好幸福。她,用爱回应了我的爱,却没以恋情回应我的恋情。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被诚实的男人爱上,不让他得到幸福会很内疚。就像收到一百美金,所以必须拿同等价值的物品交易的商贾。这一点,刺痛我的心。
然而,纵使能够要求爱,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强索恋情。
11
狮子始终待在原地。虽然想退向吉普车,但我明白已难回头。下次狮子移动时,不是悄悄退后,便是朝我怠速奔来。在那之前,我没办法离开此处。我,已无路可逃。
亚瑟的金发随风飘动。玛丽安也许就是恋上他那希腊式的头发,这么一想,无法遏止的嫉妒涌上我胸口。那种煎熬,犹如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中死命挣扎。而这样的自己,令我万分惆怅。
玛丽安开始心生后悔,如此一来,连爱也将结束。
正因意识到玛丽安的恋情,才邀友人亚瑟一同前往非洲。文中继续解释,这是“要扮演快活的丈夫,让自己和玛丽安都以为我俩是谁也无法介入的恩爱夫妻”,我看得有点难受。
话说,“我”果然是百万富翁,然而“站在这片野生大地时,我不过是丑陋的小丑,等于是被赤裸裸地拿来与亚瑟比较”。“我”在狩猎时,犯下无关紧要的小错误。晚上,虽然谁也没多说,他却主动重提旧事,谈起某个男人转身逃离狮子、因此遭到妻子蔑视的故事。这大概是指海明威的杰作《法兰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The Short Happy Life of Francis Maber)吧。
对“我”自嘲的态度,玛丽安面露嫌恶。露骨的嫌恶。
联系她与我的红线,现下即将断裂。我,很害怕。为挽回失误,我反而拚命故做开朗,不断发出可笑的言论。威士忌让我开口不经大脑。
亚瑟不快地皱起眉头:“畜生,你胡扯什么。”
我赫然一惊。这一年来藏在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我顿时一阵恼怒,不停向两人丢出不该说的话。那同时也是污辱我自己的话。我窝囊地热泪盈眶,这就是我的人生吗?我是为了吐出惹人厌的话,为了成为这么无聊的人,才活到此刻吗?尽管这样想,我却无法遏抑地对两人毒舌相向。
亚瑟起先辩解,那是我想太多。但,仿佛受我亢奋的情绪感染,他也渐渐激动起来。玛丽安指责我是逃避狮子的男人,话题因而朝意外的方向发展。亚瑟说:“你做出愚劣的发言,自毁男性尊严。如何?要不要让夫人见识一下你的勇气?明天,我们别带向导,自行前往草原射击狮子吧。你也清楚,面对来袭的狮子,得近距离诱敌才行。”
光想像我便双腿发抖。奔来的狮子,金色的命运。
“就看你能否不扣扳机,这是勇气的问题。很抱歉,我不认为你敢确实接近敌人。你八成会败在恐惧之下,而提早开枪。怎么样,你有‘证明勇气的勇气’吗?放心,没瞄准也不要紧。还有我,不,有我们守在旁边。”
亚瑟的射击本领数一数二,像狮子这般大的目标不可能失误。他嘲讽地笑着,补充道:“不过,我们若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是最好的机会,届时应该会见死不救。如此考量,还是别答应这个赌注比较明智。对,那样比较明智。”
玛丽安哭了,劝我不要做蠢事。胆小的我,正因胆小,所以接受这场赌注。假使亚瑟没开枪,玛丽安亦未开枪,我就此丧命,那也没什么不好,展现自己的勇气更重要。
我在露营车内躺下。我担心的并非他俩会如何反应,而是当猛兽逼近时,自己能否挺起胸膛,勇敢面对。
原来如此,这就是天城小姐提到的“扣了,或者没扣”,也可算是反面版的俄罗斯轮盘赌。
接着,早晨来临。
三人出发,途中遇上宛如巨岩的狮子,于是回到开头的那一幕。
玛丽安的蓝眸,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深邃。那双眼睛瞠目欲裂,她不发一语,摆出像要被什么压垮似的表情。她抱着我的枪不放,仿佛觉得只要这样,一切便可恢复原状。我下车踩上黄土大地时,她全身倏然一震。
我冷漠地拿起枪,暗暗在心中道歉。为我恋上她而道歉。
之后——狮子一动。
我的全身窜过一阵战栗,接受考验的时刻来临。一瞬前的静止仿佛只是场梦,巨大野兽倏然蹬地向前。
它奔跑而来。我的人生奔跑而来。仔细想想,以往我只是一步步走过既定的道路,从未赌上自己。
现下不同,我处在性命交关的激烈时刻中。
我的手指震颤。还不能扣扳机,射程太远。
亢奋的万兽之王,撕裂热带的空气,为撕裂我疾驰而来。它的咆哮犹如地鸣。
差一点,眼前还不行。
自己是不是能够完成应尽任务的人,及玛丽安的心是不是已冷却,这两个答案,下一瞬间,我恍然领悟。
正文至此结束,接着空数行又写道:
好了,天城妹妹,你猜故事将怎么收尾?(剩下最后两句,第一句是以“我〇〇扳机……”开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