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常见的模式。”
“嗯,奶妈受男人之托居中牵线撮合,这是常有的事。幸好我家没有奶妈。”
“如果有的话,搞不好你也会被卖掉,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在拍卖场上待价而沽了。”
“撇开我不说。这位贵族千金,就算沦落至此也不足为奇。若真变成那样,那就只是个残酷的故事罢了。但是包养她的是个好男人,而且真心爱她。如此一来,这个故事又变成另一种常见的贵公子拯救灰姑娘的模式。”
“白马王子出现了。”
“对对对。可惜,故事并没有到此圆满结束。这时男人的父亲当上陆奥【注:旧地名,相当于现在的青森县。】太守必须前往当地赴任,男人也得一同前往。他留下一句‘你要相信我,等我回来’就启程了。可是,经过种种波折后,男人在那边也娶了妻子,转眼过了七八年。等他回到京都前往女子家中一看,只见断垣残壁。贵族千金早已不知去向。男人大受打击,在京都四处搜寻。”
“嗯……”
“到了黄昏,开始下起雨。他想在朱雀门旁的建筑物先躲一下雨,进去一看只见里面有两名衣衫褴褛的女子,其中之一是个老尼姑。在芥川的版本中此人是忠心耿耿的奶妈,设定她一直跟随小姐。但在原典中,其实只是不相干的尼姑凑巧在场。小姐孑然一身,我觉得原典的设定比较好。”
“的确。”
“另一名年轻女子,裹着罩在牛身上那种破布躺卧在地。虽然是个女乞丐,却有种迷人的气韵。男人一走近便觉身上窜过一阵电流。‘啊,这个女人是——’这时,女子用可爱的声音喃喃发话了:“昔日手枕隙风犹畏寒,如今怎堪世路冷暖已惯。’这首诗《拾遗和歌集》【注:平安中期的敕撰和歌集,共二十卷,撰者不详。】也有收录。我刚才念的就是收录在那当中的版本。我还为了那首诗,特地买下这次岩波出版的《拾遗和歌集》呢,花了我三千六百大洋。你说这可怎么得了!”
“关我什么事?”
“这首诗该怎么解释呢?把‘手枕’视为与男人同床共枕,应该还是最妥贴的吧。如此一来,就可解释为‘与你同卧的爱榻’。”
小正猛然抖动肩膀:“拜托别用那么恶心的声音说话。”
“有什么关系。总之,如果对照这个故事的场景,意思应该是‘昔日在床上,枕着你的手臂入睡时,我有良人可依靠。就连从你结实的手臂间透过的细微气流,都会令娇弱无力的我冷得发抖。可是现在,让我依靠的手臂已经消失了。而严酷的寒冷,如同冰网,将我紧紧捆绑。虽然早有隐约的预感,但我连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落得如此的侮辱与痛苦。然而可悲的是,我竟连这样的生活也已习惯了。甚至有时,连这样的习惯有多可悲都已遗忘。啊,人沦落到这种地步,还是得活下去……’。”
“虽然感情过剩,但也让我充分体认到你果然不愧是文学院的学生。”
小正边说边超过一辆黄色车牌的轻型小汽车。
“于是男人心想‘这果然是我苦寻不着的伊人。’当下紧紧抱住小姐。虽然对方的外表改变了,但是听到声音时,还是可以直觉地认出这是某某人。比方说睽违三四年后重逢,那人已换了发型,或是戴上眼镜。”
“啊,的确有那种情形。”
“所以,这个男人想必也是听到那虽已变得孱弱,却一如往昔的声音,才猛然想起过去的吧。男人的突然出现,把小姐吓晕了。不知是羞,是喜,抑或是含怨不甘,总之对她那脆弱的心灵而书,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效果太强烈了。结果小姐就这么死了;男人也看破红尘出家为僧。原作到此结束。”
“这种人太随便了吧。那他在乡下娶的老婆怎么办?”
“这倒也是。”
“那么,芥川版的《六之宫公主》有哪里不同?”
“以芥川的作风,当然是添加了机巧的描写,字字珠玑。不过,他真正想写的是接下来的部分。得知小姐已回天乏术,芥川版的忠心奶妈连忙跑去找附近的乞丐法师求助。请他替濒死的小姐诵经。可是法师却对小姐这么说:‘归天不能借助他人。你必须自己毫不懈怠地诵念阿弥陀佛之名。’”
车子越过了鬼怒川。石块垒垒的河滩,蜿蜒直到远方。
“然后呢?”
小正急着听下文。这部分我反复看过多次,早已牢记在脑海中。
“结果小姐听了,果真用孱弱的声音勉强开始念诵佛名。可是,她没能持续太久。‘咦,那边有起火的车子。’她说道。虽然在法师的叱责下,她总算说出:‘我看到金色莲花。’但那也只是短暂瞬间,旋即又说:‘莲花已经不见。在一片漆黑中,只有风吹个不停。’就这样,即便法师督促她‘必须一心念佛’,但她只是不断发出呓语:‘我什么都、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唯有风,唯有冷风吹个不停。’最后就这么香消玉殒。”
“彻底地没救耶。这正是现代文学的风格。”
“嗯。然后,作者就撇下她不提了。故事结尾是几天后,某武士趁着月色走在大路上,忽然听见有女子在幽幽地叹气。他不假思索地握住佩刀,这时那位法师说:‘那是不知天堂也不知地狱、懦弱女子的幽魂。请替她念佛。’”
“嗯……这么一说明,倒是个浅显易懂的故事。”
“嗯。不管怎么想,显然都像是在说自己。”
03
“文章最后的结局是,武士一看法师,‘这不是内记上人吗?’说着连忙跪倒在地。‘出家前的俗名为庆滋保胤【注:?~一〇〇二,平安中期的文人,官至大内记,后来出家,法名寂心。内记是负责记录宫中事件的职称,上人乃高僧之称。】,世称内记上人,乃因其在空也上人【注:九〇三~九七二,平安中期的僧人,天台宗空也派的始祖。】的弟子当中,是首屈一指的高僧。’故事就这样结束。”
“用配角的身分说明来做结尾。听起来,好像有点牵强。”
“起先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以为作者是故意如此安排。这个部分,可能是芥川说完故事后,带有阴翳的无表情手法。”
“这个说法好。应该是认为,已经没必要再多说什么,所以才没有表情的吧。”
“嗯。芥川不是很喜欢梅里美【注:Prosper Merimee,(一八〇三~一八七〇),法国小说家,擅长以简洁文体描写充满激情与异国风情的世界。】吗?梅里美的小说结尾,就有这种干涩的美感。”
“这个我倒没概念。”
“总之我本来是这么猜想啦。可惜,我错了。光看芥川的《六之宫公主》可能不会明白,其实‘庆滋保胤’,在这里出现是有其必然性的。”
“哇,臭家伙!”
她既不是骂保胤,也不是骂我。小正轻踩煞车,然后加速。
“怎么回事?”
“是前面那辆车啦!要拐进停车场也不打方向灯,突然就减速转弯。真是该死的混蛋!要是后面紧贴着车子,看他怎么办!”
小正怒气冲天。她这股气虽然生得有理,但我还是继续说我的。
“我家现有的芥川作品,首先是春阳堂出版的《芥川龙之介全集》。这个版本从小说评论到日记书信,全部收录成两册,很方便。用纸是字典用的那种薄纸,一本书厚达一千数百多页。”
小正用依旧充满怒气的声音说:“那可以列入金氏世界纪录了!”
“对。毕竟,这个版本的‘托尔斯泰全集’竟把《战争与和平》这本长篇巨作全部收录成一本。在‘芥川’的第二卷中负责解说的吉田精一【注:一九〇八~一九八四,国文学者,替日本近代文学研究树立了崭新的实证主义方法。】写的《芥川龙之介》,更是整本全部附录在后。很猛吧?我之所以能轻松得知《六之宫公主》出自第几卷的第几篇,就是这本《芥川龙之介》告诉我的。我总不可能一篇一篇慢慢查阅《今昔物语》吧。”
“说的也是。”
“吉田精一说,象征地狱使者的‘起火的车子’和象征极乐世界的‘金色莲花’也有典故,出自《今昔物语》第十五卷第四十七篇。这个好像也是正确的。因为那个故事讲的就是临终时,起初只看到火烧车的恶人,最后安然念着佛号魂归西天。如此说来,芥川算是很会利用剪刀与浆糊哩。”
我边说边窃笑,小正当然无法体会。
“是啊。”
“既然把《今昔物语》引用得那么彻底,我倒希望他能再多说一些。问题是,在文学全集读到的‘芥川’,就我个人而言,我看的是文艺春秋的《现代日本文学馆》这个版本。前面有作家的传记,最后还附有解说,是一套很精致的全集。春阳堂版虽然携带方便,可是内容塞得满满的,又没有添上注释。而文春版是普通大小的全集,所以有注释。”
“结果,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注释。我把那套《现代日本文学馆》找出来确认过。关于‘内记上人,庆滋保胤’,书中注释这个典故出自《宇治拾遗物语》【注:镰仓时代初期的故事集,编者不详,约在一二一三~一三二年间完成。内容包罗贵族、佛教、民间故事,佛教色彩浓厚。】,是《池亭记》【注:庆滋保胤于九八二年在自宅记游心情的汉文随笔集。】的作者。可是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会再多补充一点。”
“你可真会卖关子。”
“对,其实注释应该先写一件事。‘庆滋保胤’,在《今昔物语》第十九卷第三篇就已经提到。”
“慢着。《六之宫公主》呢?”
“在第十九卷第五篇。二者属于同一卷,而且中间只隔了一篇。几乎等于并列。”
“噢?”
“如果芥川只是把《六之宫公主》这个故事当成一则‘物哀’【注:这是平安时代宫廷文学的重要美学概念之一,因江户时代的国学家本居宣长提倡而知名,以《源氏物语》为最高代表。相对于江户时代注重的儒家“惩恶扬善”概念,这是一种对所见所闻心有所感、睹物恩情而产生的优美情趣与哀愁意境。】的故事书写,就不会有保胤的出场。那么芥川当初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写这个故事呢?他写的应该是一个人不具备足以一心三思依靠的心灵寄托,不,是无法具备的悲剧,是一个人无法朝着自己信仰的目标勇往直前的悲哀吧。若是如此,就能充分理解他为何在此安排一个保胤出场了。”
“照你这么说,在《今昔物语》同一卷出现的保胤,被描述成什么样的人物,就成为问题所在了。”
“对。在芥川的故事里保胤虽然看似大彻大悟,在《今昔物语》中却非如此,他是一个一心求佛乃致引人失笑的人物,甚至可说是个疯子。书中描述了他种种逸脱常轨的奇行。”
“原来如此。芥川当然早就知道这点。”
“没错。正因如此,芥川才会搬出保胤,让他来扮演这个叱责贵族千金的角色。虽然赋与同样的名字,但自己作品中的女主角和《今昔物语》里的《六之宫公主》可是不同的女人喔,换言之,她算是——一
“‘反保胤’吗?”
“正是如此。不过,被他抓来出场的保胤,如果按照原作中的滑稽性情会破坏故事,所以芥川让他心如止水地登场。并且在故事里以‘贯彻吾道者’的意味加上那句‘首屈一指的高僧’。”
“这样读者哪会看得懂啊。”
“嗯。不过,写法倒是十二万分地清楚明白;也可以说是一厢情愿地认定。就好像如果有人说‘最近,我好像陷入哈姆雷特的困境’,你就会反射性地想到:‘啊,这人正在迟疑不知如何抉择。’的道理是一样的。把《今昔物语》第十九卷视为原作的芥川脑中,有着‘庆滋保胤’就等于‘毫不迟疑地朝自己的道路勇往直前的人’这个明确的印象。”
04
我们在那须高原的休息站停车。离山越近,风景也变了。
一路开来很顺畅,但开进这种地方才被车子数量之多给吓到。如果从上方鸟瞰,想必像是火柴盒小汽车的大型专卖店吧。
现在吃午餐,还嫌有点早。一出车外,毒辣的日光刺痛肌肤。我俩都穿着牛仔裤和棉衫,我穿的是低调的白底水蓝色粗横条。在这种大太阳底下,看起来很傻气。小正穿的则是花到不能再花的印花衬衫,倒是和阳光很搭调。
换言之,很热。
我们踩着墨黑的影子走路。拥挤杂沓的步道中央有个小孩哇哇大哭,妈妈正在怒吼着什么。小正一边走路,一边发现如果车子乱停在不是停车格的地方,就会举起拳头勃然大怒。
看来还是赶紧去阴凉的地方为妙。
“拜托你不要老朝我挥拳好吗?”
“正顺手嘛。”
走进建筑物,我去服务处要了一份免费的高速公路地图摊开,车子已经跑了大约一百五十公里。真是辛苦她了。我在贩卖部买霜淇淋,小正去找自动贩卖机的罐装牛奶。实不相瞒,她是罐装牛奶的忠实主顾。
顶着电棒烫卷卷头的大哥和短裤美眉的二人组正好起身离开。我们并排坐下。
“我们之前说好要开去哪里来着?”
“福岛西的交流道,大约还有一百公里。”
“哇塞。”
“一个小时再多一点就到了。”
“你说得倒是轻松。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就让你把你调查到的资料全部报告出来吧。”
“啊,真的吗?其实我连笔记都带来了。”
小正噗嗤一笑,把冒水珠的牛奶罐轻轻贴在额上,
“瞧你开心的。”
“你嫌烦?”
小正像要磨擦小罐子似地轻轻摇头,然后仰起脸。她的额头有点湿。
“不会。还挺有意思的。”
我回到车上打开后车厢,取出钴绿色(cobalt green)封面的活页簿。关于《六之宫公主》的笔记和影印资料都在这里面。我本来打算在旅途中如果忽然想到什么可以随手写下才带来的。我拿着那个坐进副驾驶座。
才停这么一会儿工夫,车子已经像放在大瓦斯炉上烘烤,热得不得了。
05
一开进高速公路,小正就主动问起:“对了,你说田崎老师听到的那句话是‘那是撞球,不,应该说是传接球’是吧?”
“嗯。”
“这话确定吗?当然,他既然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啦,但是比方说,catch ball这个外来语当时就已经有了吗?”
“是的,阁下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田崎老师遇见芥川,想必应是在大正末期或昭和初期。相较之下,撞球的历史更早。当然说到规则如何变迁之类的细节我是不清楚。岩野泡鸣【注:一八七三~一九一〇,小说家、评论家、诗人。】的短篇杰作《少爷》就是始自撞球的那一幕,这篇小说写于大正二年(一九一三)。相较之下棒球据说是始自明治六年(一八七三),由美国老师率先教导学生。”
“噢——。日本人可真是热爱新玩意儿。”
“是啊。撇开大正不说,到了明治年间已蔚为风潮。早庆对抗赛【注:早稻田大学与庆应大学的校际对抗赛。】应该就像现在的日本职棒联盟赛一样热闹吧。再说到‘catch ball’这个名词,根据小学馆出版的《日本国语大辞典》,这是个日式英语。在欧美那边好像只叫做catch。另外还有类似的例子,《日本国语大辞典》举出的例子之一是片冈铁兵【注:一八九四~一九四四,从新感觉派转为普罗大众文学,之后又改写通俗小说的《纲上的少女》。】。查阅过作品后,他是这样写的。”我念出笔记资料,“我把手上的汽球朝服务生扔去。‘不好意思。’服务生用恰奇·玻欧鲁的随意手势试图接住。”
“小说里‘ball’这个字没有发长音写成‘玻—鲁’喔。是用片假名拼音写成‘玻、欧、鲁’。很有那个时代的韵味,相当不错吧。这篇小说刊载于大正十五年的《改造》杂志。”
“你查的范围可真广。”
“厉害吧。”
“那么,《六之宫公主》和那个名词又有什么关联?”
“嗯……说到这个就有点困难了,既然说是像‘撞球’我打算搜寻相关作品。提到‘莲花’和‘往生’,首先会想到的就是芥川写的《往生绘卷》。那是叙述一位僧人,一边喊着‘阿弥陀佛啊~喂~喂~’一边不停走路的故事。”
“啊,我记得那个故事。”
“看吧。只要读过一次,一定会对那个故事留下印象。可是芥川文学全集中通常不会收录这个故事。对吧?国中和高中时的我一直百思不解,为何会遗漏这个故事呢?”
原本杀人不眨眼的一人,听说不管是哪种恶人,只要皈依阿弥陀佛便可前往西天净土,于是“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熊熊燃烧,突然开始一心向往阿弥陀佛。”他连呼佛号,不断往西前进。当此人抵达海边后,他爬上松树,不断高呼“阿弥陀佛啊~喂~喂~。”最后饿死时,口中“开出雪白的莲花”。
“这次,我又把这篇作品重读了一递,文中插入和故事主题不相干台词的笔法,简直就像黄表纸【注:江户后期的读物之一,以戏谑讽刺为特色的绘本。】。比方说正在钓鱼的男子,对于路过的旅行女子长相冒出一句‘真想瞧上一眼。’给人的感觉很像是写在画面角落的旁白。虽然令人会心一笑,但因态度过于轻松,感觉上有点轻浮。大概就是这点让人看轻了吧。不过,这本来就不是能够通篇严肃到底的故事,所以我认为这样的安排正好。”
“嗯……”
“不过,当我查阅原典出处才发现注释写了这么一段话。我家有的是岩波出版的《日本古典文学大系》,上面写着‘令听众读者如雷贯耳’被许多书‘不断转送流传’。原来是我自己才疏学浅,其实这是个非常有名的故事。看《往生绘卷》时的感动,果然不是针对写法的巧妙。那是针对题材本身,针对呼唤‘阿弥陀佛啊~喂~喂~’的这种姿态。如此说来,读者若是本就知道出处典故,或许就那个意味而言也要打个折扣看待。”
“原典同样出自《今昔物语》?”
“嗯。同样出自《今昔物语》,同样是第十九卷,其中的第十四篇。而且,这才有意思。写的是‘有深川亦不从浅处过河,有高峰亦不绕道而行,颠簸难行仍勇往直前,目不斜视,绝不回头’。到了海边他高喊‘阿弥陀佛啊~喂~喂~汝在何处’。接下来才厉害呢。‘大叫之后,忽闻海中隐约有声日,在此处。’”
“哇塞。让人浑身发麻耶。”
“对吧,对吧。”
“那么莲花呢?”
“和芥川的版本一样。死在树上的此人口中,开出鲜丽的莲花。关于这个莲花,还有个好玩的故事。来源同样是吉田精一的《芥川龙之介》,关于《往生绘卷》,吉田引用了正宗白鸟的一段话:‘从尸骸口中开出白莲,应是为了让小说结尾更有趣才临时起意的神来一笔。在真实的人生中,笃信阿弥陀佛的僧人的尸骸,恐怕早已发出恶臭成为乌鸦的饵食了吧。’”
“言之有理耶。”
“嗯。白鸟还不罢休,甚至又进一步写道:芥川并不是真的相信,才写出这个莲花,‘可能只是基于艺术层面上的游戏心态才添上一笔的’。看到这句话应该会有点难以释怀吧,会很想知道白鸟是基于什么理由说出这种话。原文出自《论芥川龙之介的艺术》。我心想非查一下这个资料不可,凑巧在吉祥寺的旧书店,找到昭和十七年创元社出版的正宗白鸟写的《作家论(二)》。虽然很破旧,相对来说价钱也格外便宜。”
“算你运气好。”
“这是有缘。话说,其中有《芥川龙之介》这篇文章。标题虽然不同,但内容说不定一样。我抱着这个念头一查之下,果然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
“引文之外的部分更戏剧化。白鸟是这么写的。我念给你听喔。‘和“孤独地狱”对照之下,撇开艺术方面的巧拙不谈,我认为作者的心境很有意思。想到在孤独地狱饱受折磨的人,全身血液沸腾地追随阿弥陀佛,眼前就会出现我最感亲近的人。’‘我在这篇小品问世的当时,就把读后感写在投稿某杂志的杂文中。’于是,这里就出现了前面那种‘芥川应该不相信口中开出莲花吧、那应该是随兴的游戏之笔’的看法。结果,‘芥川氏看到我这番评论后,写了一封信给我,陈述他自己的感想。’”
车子越过白河【注:福岛县南部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