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崎老师说这番话的态度并不客观。毋宁可以感受到,那是超越作品这个领域,对作者菊池宽本人的哀悼,以及喜爱。菊池宽就是足以令文风截然不同的作家田崎信如此认为的人。
天城小姐举起右手,稍微调整一下眼镜后要求:“这孩子说,她的毕业论文要写芥川。老师有没有什么关于芥川龙之介的逸话可以提供?”
“怎么,你这说法,简直像是来店里买东西。”
“您别这么说嘛。”
“嗯。位于田端坡上的芥川家,我倒是去过一次。芥川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小,其实那时应该才三十几岁吧。而我,也还是青春美少年。”
“我了解。”
“你的反应太冷淡了吧。”
我斗胆试问:“当天会聊到他的作品吗?”
“这点我本来也很感兴趣,不过严格来说,谈的好像都是外国小说和绘画。不管跟他聊什么;也不管是谁跟他聊,芥川都会回以数倍的答复。”
他的博学多闻,甚至有人以百人一首【注:集合自古以来最具代表性的一百位歌人,各选一首作品而成的和歌集。】的名句“如龙田川之织锦”【注:原句为“岚吹三室山红叶,如龙田川之织锦”作者是俗名橘永恺的能因法师。意思是三室山上被强风吹落龙田川的红叶,漂在河面上宛如连绵织锦。】取其谐音戏谑地改为打油诗“如芥川之知识”来形容。——老师继续说道。
“关于芥川先生自己的作品,只是顺势在话题中略微提及。”
“谈到的是什么作品?”
老师倚着椅背,仰望天花板。
“……《六之宫公主》。”
仿佛空中映出彼时情景,老师依旧仰着脸呢喃“那也是个奇妙的故事。”然后说:“……当时大家从西洋的骑士故事聊起,不知是谁提到芥川先生的《六之宫公主》。芥川先生当时穿着铭仙【注:丝织品,主要产自琦玉县的秩父及群马县的伊势崎,近年来由于民众改穿西服以及人造纤维的出现,已销声匿迹。】的小袖单衣。嘴上叼着烟,手里还不停摇着火柴盒。然后,他取出火柴棒点燃吸了一口烟,开口说道:“那是撞球。……不,应该说是传接球(catch ball)。’”
我瞠目结舌。《六之宫公主》正如其名,是描写古代宫廷的故事,应该不适合使用这种字眼才对吧。
“那是什么意思?”
老师宛如大梦初醒般蓦地看着我的脸。
“不知道。他只是冷不防丢出这句话。当然,在场的人也曾追问他言下之意,但他却笑着不肯解释。他撩起头发,立刻转移话题,于是大家也就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我想了一下,
“就像《罗生门》和《鼻》,《六之宫公主》也是以《今昔物语》【注:平安后期的故事集,共三十一卷,编者不详。】为题材对吧?像这样,不就等于是根据原有的东西创新吗?有点像撞击母球,让另一颗球滚动的状况吧。”
天城小姐摇头。
“这点应该大家都知道,所以他特地这样说才显得奇怪。况且,又是用那种迂回的说法。所以,他应该是另有所指。”
我的假设轻易遭到击破。原来如此,说的也是。
“你对这种事会很在意吗?”
“是。”
“那么,我好像不该提这个。这么久以前的事,又只有一句话,本来就不可能弄清楚。”
“哪里——”我答到一半不禁讷讷难言。
有位落语家春樱亭圆紫先生。基于某种缘分,我们得以相识。那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面对古怪至极的谜团,他总是能像拉鞋带似地轻松解开。看多了他的表现,我几乎以为自己碰上的所有谜团也都能迎刃而解。
04
七点过后开始下雨。我带着伞所以不愁。回程的电车上难得和姊姊一道。
姊姊穿着窄腰的小圆点衬衫配上同样布料的七分裤。耀眼的银饰钮扣,大耳环也一样是
银色的,一身打扮格外醒目,看起来时髦洗炼。附带一提,我穿的是T恤和牛仔裤。
电车中人很多,所以我们的脸靠得很近。姊姊的双眼皮大眼睛看起来更大。
“打工怎么样?”
“很顺利。”
“做什么事都需要经验。”
姊姊在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打工经验很丰富。即便是做妹妹的我,都觉得她是无可挑剔的大美人,所以我想她只要往卖场一站,大概就能提升业绩吧。不过,男同事们打来的电话实在令人招架不住。当时才念国中的我,会经多次一边偷瞄在旁摇手的姊姊,一边被迫替她斩桃花,宣称“她不在”或“她已经睡了”。
今天姊妹俩同行,所以我们索性从车站直接搭计程车回家。
到家后姊姊先去洗澡。
我正准备上二楼,坐在厨房椅子上看报的母亲大人,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啊,百合开花喽。”
隔着邻居家潮湿的砖墙,现在正是令人想张开双手抱满怀的绣球花簌簌摇曳的花房展现嫣红风姿之时。相较之下,我家院子的明星植物,是门旁的铁炮百合。处在那种位置就算不想看也看得到。伸出的纯白花嘴相当紧实,也不知打算几时才开花,简直像在吊人胃口。
现在居然开花了。因为天色已暗,而且又撑着伞进门,所以刚才我竟然没发现。
电话旁的置物柜放着手电筒。我一走过去,旁边的电话正好响起。我间不容发地拿起话筒说“喂?”。也许是我接得太快,一瞬间,对方的声音好像卡住了,然后,才报上姓名:“敝姓鹤见……”
是个听起来很正经的男声。我也跟着道出我家的姓。
“……对不起,不好意思。”
“没事。”
对方既然道歉,我想一定是打错了,于是当下挂断。我一边悠哉地小声哼歌,一边寻找置物柜中的空饼干盒。拿出手电筒打开。正觉得灯光有点暗,电话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声音。
我把我家的电话号码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说完“请你确认之后再打。”就想再次挂电话。对方慌忙说“请等一下。”然后就像一把年纪竟还迷路的青年,用语带尴尬的声音报出我姊的名字向我确认。
“找我姊吗?”
“啊,原来你是她妹妹啊!”
对话变得很无厘头。
“请等一下。”
我瞄了一眼还没摘下的手表。已过了十点。
我把浴室门拉开一条细缝,只见姊姊把洗好的头发用毛巾包着,正在泡热水澡。她把薰得红红的脸转向我,
“找我的?”
雪白的肩头在热水中若隐若现。
“嗯。是一个姓鹤见的人。他一开口就道歉。”我没说出因此我才会挂电话的事。“怎么办?要跟他说你已经睡了吗?”
姊姊伸出左手放在颊上,看起来就像在热水中托腮沉思,接着她说:“你跟他说再过三十分钟左右,我会打给他。”
然后,她保持那个姿势抬眼微笑。想必是想起今天那个鹤见之所以道歉的事吧。在蒸气彼端氤氲、沉缅在回忆中的笑靥——我这个做妹妹的这样说或许奇怪——真的很可爱。
我撑着伞,打开光线微暗的手电筒走到院子里。雨脚远去,只有雨滴不时滴滴答答地打在伞上。百合正好到我胸口的高度,结了七个花苞。
还剩六个花苞,只有一朵抢先绽放。
修长伸展的花苞,只因为紧闭,看起来仿佛欲书又止。靠近花蒂的地方,白色渐渐染上绿色。表面点缀着水滴。
唯一绽放的那朵,开得可漂亮了。梅雨季已近,衬着夏季雨夜的黑幕,冉冉绽放华丽的花瓣。被光一照,今天首次接触世间空气的花筒中,是犹如蜡制品般出尘脱俗的雪白。只见花上的雄蕊尖端,如蛋黄碎裂的花粉已早早洒落点点痕迹。
我不知道百合的花语。但是,花与比喻无关,在雨中如此俨然绽放。
05
翌日早晨,我下楼进厨房,随手先拿起桌上的报纸,结果发现一篇有趣的报导。
三多利美术馆收藏的六片式成对“只园祭礼图屏风”原来是一整幅长条屏风图。右边的部分,与远在欧洲由德国科隆东洋美术馆典藏的“只园祭礼图屏风”二片式成对屏风,如果放在一起,无论是连接的部分或画风都完全一致。若光只是这样,还没什么稀奇。重点在于左边和科隆相隔遥远、位于大西洋彼岸的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收藏的二片式成对“鸟居图屏风”的左半边一致。再加上,它的右半边,好像和俄亥俄州克里夫兰美术馆的“贺茂竞马图”相连。
这已经只能称之为浪漫了。这是治疗低血压的良药,我立刻脑清目明。
的确,若依照片来看果真构成美丽的风景全景图。金色的云彩下,绵延的京都街景,参加只园祭的山车,步行的人群。
看着报导我忽有所戚。
若真要探知田崎老师提到的那句芥川名书,背后隐藏的意义,应该也不能说完全做不到吧。
即便隔着遥远的时空,分隔两地的断片还是在该发现的地方被发现、安置,这种事,就这样发生了。
这时,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一幅图画。
06
我开始自行调查《六之宫公主》。
我先从家中现有的书找起,不足的再去邻市图书馆借阅。和国会图书馆的规模比起来,邻市图书馆就像大人与小孩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市图可以把书借回家。最棒的是馆内采用开架式,可以直接拿书,就个人利用而言,市图还是方便多了。
看着借回来的书,有一本战前出版品让我很想查阅细节。这种时候无法“等一下”是我的天性。幸好,萌生疑问的翌日,正巧就是我打工该上国会图书馆的日子。
于是第二天,我在工作用的活页簿夹进这次欲查资料的笔记,前往东京。走上地下铁永田町车站的台阶时刚过上午十一点。
办好手续进入图书馆,前往放战前图书卡的那一区,也就是正式名称为“帝国图书馆和汉书书名目录”的地方。听起来真是惯重其事。
在那里,我要找的是正宗白鸟【注:一八七九~一九六二,小说家、剧作家、评论家。自然主义作家。】的书。我拉开标有“Ishinsen”的那一格。起初出现的是《维新战役实录谈(I-shin-sen-eki-jitsu-roku-dan)》。我逐一翻阅卡片。找到了。《泉之畔(Izumi-no-hotori)》这行粗体字映入眼帘。我很高兴。
接着去柜台排队,和几本工作用的书一起办妥申请。
暂时闲着没事,我正想走出天花板高耸的大厅时吓了一跳,因为我和从外面走进来的天城小姐撞个正着。
“啊!”
情急之下冒出来的,果然是感叹词。天城小姐今天穿着黑白圆点的衬衫。她略微举起手,
“你出现得正好。”
我正在纳闷之际,她接着下一句是“要不要吃午餐?”。原来是这回事啊,我当下恍然大悟。可是,其实并不只是如此。说得严重点,关系我一生的大事正在等着。
我们先边走边闲聊。
“今天来查资料吗?”
“对呀。我在处理明治时期的书,结果冒出很多看不懂的地方。都是作家的名字啦。”
大概是与她编辑的单行本有关吧。
“是没没无名的作家吗?”
“应该说,是外国作家。那是明治时代的译法,所以首先日式英文的发音就不标准。”
“啊,原来如此。”
我们上楼去咖啡店。
“比方说‘大记’就有点厉害吧。‘大记氏’。”
我脱口而出:“《八犬传》【注:《南总里见八犬传》的简称,江户时代读本,作者为曲亭马琴。犬扳毛野为故事中的八犬士之一。】中就有个坏蛋叫做马加大记。”
天城小姐听了,脑袋一歪,
“是被犬圾毛野杀死的家伙吗?”
“就是他,就是他。”
“唉,那边的大记先生姑且不论,我这边的‘大记(Dai-ki)先生’,搞了半天,原来是‘大工(Dai-ku)先生’。”
“木匠先生【注:“大工”在日文中为“木匠”之意。】?”
天城小姐噗嗤一笑,
“是名字叫做‘大工(Daiku)’。”
我当下想到的是《欢乐满人间》【注:《保母包萍(Mary Poppins)》原为英国女作家Pamela Lyndon Travers写的儿童文学作品,一九六四年由迪士尼公司改编为香乐电影。】片中的演员狄克凡戴克(Dick Van Dyke)。我对主演的茱莉安德鲁斯(Julie Andrews)倒是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当时幼小心灵唯一的感想,就是狄克凡戴克出现大闹的场面,有种令人无可奈何的悲哀。
“那样还算是好的。还有很多像猜谜一样的记号,如果不是查《当代作者事典》(Contemporary Author),根本猜不出来。”
《当代作者事典》也算是那方面的基础工具书吧,但只要一看横文字,我就只能举手投降。要把横的变成直行,会很麻烦。
我们走进咖啡店。我吃咖哩饭,天城小姐要了一份三明治和冰可可。收银台的大婶打到一半忽然停指,问天城小姐:“你要的是冰咖啡吗?”
“不,是冰可可。”
伤脑筋。她打错了。天城小姐嫣然一笑,说“那就冰咖啡吧”。大婶连声说着“哎呀,抱歉,不好意思喔。”把餐券交给我们。
等我们坐下后,收银台那位大婶又立刻追过来,放下开水收走餐券。店内人不算多。
天城小姐正面直视着我,
“我问你喔。”
“是。”
“你已经找好工作了吗?”
我吃了一惊。
“还没,……虽然我也知道已经七月了,不能再悠哉下去。”
有些同学都已被企业内定了。
“你想不想来我们出版社?”
我更、更、更吃惊了。打从以前,我就有模糊的念头想找份跟书本有关的工作。亲眼看到天城小姐的工作表现后,这个念头变得更加明确。但是,出版社很少招募员工,是道窄门。虽然她这句话对我来说是个求之不得的佳音,但是由于太惊讶,我一时之间无法回话。天城小姐说:“明年,我们社里要增聘一个新人。昨天开会时提到你,结论是‘如果,你有这个意愿,不妨请你来试试’。”
“这是我的荣幸。”
天城小姐砰地轻拍桌子,莞尔一笑。是我的说词太好笑了吗?
“看来你很有这个意愿。”
“是。”
“不过,我想你可能也得跟父母商量一下,所以明天或后天再给我一个正式答复就行了。”
“是。”
我紧张得只会说同样的话,猛灌开水。
“如果即将毕业的学生来打工,不管怎么说是一定得谈到这种事的。”
“不管怎么说?”
“不管要不要增聘新人。”
“即便不增聘的时候,也是吗?”
“对。大四生来打工,心里毕竟还是会有点期待吧?”
没错。在我心里,多少也暗怀着一点会不会邀我入社的期盼。这下子好像被人看穿心事,令我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喽,即便当时没有雇用新人的计划,也得跟人家说清楚,否则对方就太可怜了,会耽误到他的求职不是吗?要真是这样就糟了。毕竟,即便像我们这种小公司,正式招募时也会有两百人来竞争那一两个名额呢。”
我再次认识到当前的就业激战,不禁很紧张。
一边吃着送来的咖哩饭,我暗忖,自己明年真的会以岬书房员工的身分,来这里光顾吗?
第三章
01
一放暑假,小正立刻从神奈川开车杀过来。她考取驾照了。琦玉县不是她的目的地。她打算在我家住一晚,然后继续往北走。
大二时我们会搭新干线,从平泉、花卷前往藏王,但这次她说“开那么远太累了。”“不然要去哪里?”我问。“由你决定。”不会开车的我只好把旅游指南翻得烂熟,拟定行程。我们计划走书上推荐最适合开车兜风的磐梯吾妻Sky Line这条路线,在里盘梯湖畔的欧风民宿住一晚。
早上老是赖床睡过头的小正,在这种日子也乖乖起床,八点过后就开上东北道。进入高速公路交流道时,也开得稳稳当当。这大概是运动神经发达与否的问题吧。
“不要开太快好吗?别忘了你是新手上路。”
“这样也算快吗?”
咻——!
“真是的。简直是‘追求高原凉风之旅’了。在这种地方,不用急着追求凉快吧。”
“那是你自己认知错误。”
“啥?”
“这叫做‘同归于尽之旅’好吗?”
开车出游,而且只有二人成行的远游,这还是头一遭。
之前还有另一个死党江美,我们三人经常结伴出游,但她的身分已从出生以来的庄司江美变成吉村江美了。换言之,她在学期中间嫁为人妇。她老公已经毕业,前往北九州市工作,江美则留在这边继续通学。
这位太太一有长假就急忙启程南下。今年春假我和小正也紧追在后,前往北九州旅行,明知麻烦人家,还是硬赖着住了两晚。
当然,观察人家小夫妻的新婚生活,也算是此行主要目的之一。也许是因为他们结婚虽已超过一年但至今多半分居两地,看起来小俩口之间还很青涩。等她老公出门后,我在厨房郑重地问她婚后感想,她一边用掌心摩挲着夫妻对杯,感慨万千地对我说:“很棒喔,你一定要结一次婚试试看。”
颇有江美作风的,是住宿费。“你们千万别买什么礼物来喔,不过交换条件是——”她倒是先发制人。她所谓的条件是什么呢?在她家过夜那两晚的餐点,由我与小正轮流当主厨和助手打理。菜单会以电话通知,材料由江美事先买齐。既然要轮流当主厨,我们两人自然也燃起竞争意识卖力演出,而且过程还挺好玩的。她老公也因为是客人掌厨,早早下班回来,对这种偶一为之的变化好像也挺乐在其中。至于江美这位大小姐,她连饭后洗碗都没插手,就像公主殿下一样悠然自得地听CD。
这是看似温婉、其实很懂得人情世故的江美才开得了口的住宿费。
“现在回想起来,江美当初考取驾照,说不定也是打算当成陪嫁品呢。”
“陪嫁吗?这个说词很老派耶。”
“但是,实际上,不管是要买菜,还是接送小孩去托儿所,开车绝对比较方便吧。”
由于非假日,往北的道路还算空旷。
“九州现在一定很热吧。”
“南方很热喔,呵、呵、呵。”
“你这是嫉妒、眼红、酸葡萄心理。”
在这之后,我还得继续岬书房的工作,况且也得尽快拟定毕业论文大纲。悠哉的日子,恐怕将在这次“旅行”后告终。
02
“馆林!”
“栃木。”
“宇都宫……”
读着逐一逼近旋即被抛到后头的地名,我渐渐神智不清。
“不准睡,妳想死啊!”
小正的左手,啪地狠狠朝我牛仔裤的膝头打下。
“很痛耶。大腿一定红了。”
“这才是真正的打人宫【注:与“宇都宫”谐音。】。”
“原来你想说冷笑话啊?”
“开什么玩笑,总比死掉好吧?你如果在旁边睡着了,连我也会跟着想睡耶。”
“那可就糟糕了。”
“所以,你就随便讲点什么嘛。像一千零一夜那样。如果睡着了,小心我砍你脑袋喔。”
开车兜风,等于是在密室共处好几个小时。最适合冗长的话题。于是我灵机一动,
“那小女子就献丑说个宇都宫——不,《六之宫公主》的故事吧。”
“什么?”
之前虽然已经告诉过小正,我在岬书房打工,以及内定毕业后去那里上班的事。不过,我并没提过田崎老师说的事。因为之前我还没查完所有的资料。
现在,我多少可以说明了。于是,我把“传接球”的谜团告诉她。
“你记得《六之宫公主》吗?”
“噢,我好像看过。好像是讲一个贵族千金如何如何的故事。”
“虽然说对了,但这种答案拿不到分数喔。”
小正故作无辜地说:“人家口拙嘛。”
但愿你耳朵灵就好。
“原典出自《今昔物语》十九卷第五篇。和芥川写的故事,到中间为止几乎完全一样。六之宫,在这里是指地名【注:实际地点不详。】。那里住着被时代淘汰的贵族。他们也不与人来往,应该说是没钱与人交际应酬。换言之,很贫穷,房子也很破旧。在那里就住着一位像我一样很可爱很可爱的千金小姐喔。”
“妈啊,害我都醒了。”
“这位贵族千金是个绝色美女,可是由于家庭背景,所以不为世间所知。变成道地的温室花朵,也没有男人来追求。”
“这点倒是跟你很像。”
我假装没听到。
“这家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忧心独生女前途的父母相继过世了。千金小姐虽然悲痛不已,却也莫可奈何。她的奶妈是个坏女人,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偷偷拿出去卖掉。这是个悲剧。在芥川的版本中,奶妈变成忠仆。可是,既然这是个身世坎坷飘零无助的千金小姐,我觉得奶妈还是扮演反派比较好。于是千金小姐前途茫茫,孤单无援。那个奶妈逼她去伺候某个男人,小姐虽然哭哭啼啼抵死不从,但是事情已背着她安排妥当,让对方定期上门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