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当下肯定地回答。
“虽非飞雁传书那么神秘,但世上的人都有秘密,公开或隐藏因人而异。人们都有不能说的秘密。峰小姐、葛西先生、庄司小姐及吉村先生,乃至你我皆然。就某种角度而言,想必是秘密的多寡,塑造出人不可改变的特质。”
背后的团体客哇地掀起一阵欢呼声,好像是某人说了什么有趣的提议。各种音频混杂,融为一体,化成统一的声音。
圆紫大师的柔和嗓音与之重叠。
“只是,问题解决了以后再回过头来看,等于是利用了你。对庄司小姐来说,想必耿耿于怀。她偷偷向你道歉,就是这个原因。”
比起那句话乍现的一瞬间,江美在那之前的沉默蕴含了多么深的愧疚,我现在总算能体会了。
而今天,江美要结婚的消息,头一个通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22
“吉村先生毕业后据说要被派到九州岛的分公司就职。如此一来,两人才痛切地确认彼此都需要对方。只是,就算结了婚,江美还是会继续读大学,所以得再过两年才能住在一起。照江美的说法,正因如此她才不想订婚,只想正式入籍。”
下课后,江美在教室淡淡告诉我的话又重现心头。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或许会觉得此人操之过急。可是,从江美口中说出来就不会。我好像看到了扎根踏实的花朵。”
江美绝对不会有问题,就算遇到难关也会带着微笑克服。
我看着圆紫大师,圆紫大师也看着我。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我小心翼翼地把签名板收起来:“百忙之中还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圆紫大师说着瞥向窗外,轻轻地咦了一声,“雨,停了呢。”
夜蝉
01
“为什么老是这么无理取闹!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孩童的奔跑声响起,尖锐的叫骂声自后面追来。
那孩子好像是隔壁邻居的小碎步。当然,这不是本名。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婴儿,曾几何时已经在家门口摇摇摆摆地蹒跚学步,我便擅自替他取了这个绰号。
那个小碎步,现在又长大了一圏,已经会奔跑了。
我刚洗过澡,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一边提防蚊子一边在黑暗的浣子里乘凉。
叱责声之严厉,果然让那阵脚步声在家门前停下来,接着被嚎啕大哭取代。
“啊,不好意思。”
我一走近大门,隔壁小町家的媳妇;也就是小碎步的妈妈,向我低头致歉:不是因为夜色太黑,她看起来真的很疲惫。
“病人的情况还好吗?”
我家当然有冷气,问题是只有一个房间有,如果随意开启,离开冷气房到厨房会特别闷热,反而更痛苦。所以,我只有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开冷气。
然而天气一热的确让人浑身无力。于是,我今天也在楼下(二楼实在热得受不了),以一身难以见人的邋遢打扮,歪躺着看书睡午觉。
直到傍晚才知道,小町家的奶奶下午好像住院了。
小町阿姨回答:“有啊,谢谢你的关心。”
然后,她用力抓住小碎步的肩。我探头出去时,小碎步已经停止哭闹,却依然垂着脸、抖动着肩膀。
路灯映现母子俩的影子,在干燥的柏油路面延伸得又细又长。
“医生说,幸好不太严重。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做详细检查:”
“很辛苦吧。”
“医生说应该不用开刀,只要吃药就会好,所以我们也暂时安心了:”
我家大门现在是对开的不锈钢门,以前是很牢固的木门,在我念高中的时候,门脚腐朽所以换掉了。选门的条件纯粹以便宜好安装为基准。
门的高度到我的肩膀,我清楚看到小碎步的模样,他浑身充斥着不满。
我可以想象原因。
就算这样站着,不时也能听到鼓声乘着凉风徐徐传来。今天,我们这一带有庙会活动,刚才还看到穿着浴衣【和式夏季单衣,款式简单、穿脱方便】的女孩朝大马路走去。
我稍微探出身子,对他说:“妈妈说的话,一定要听喔。”
小碎步的嘴像章鱼嘴般嘟起,看也不看我一眼地回嘴:“可是,谁教妈妈骗人。”
“闭嘴!”小町阿姨用那宛如奥莉薇的细臂摇晃着儿子。
“你明明说‘等一下’就去。”小碎步尖声对着马路叫道。
“我也没办法呀。”
做妈的声音也拔尖了起来。我问——或者是肯定地说:“是为了庙会吧?”
“对——。不过,现在哪有心情去逛。我们刚刚在外面吃过饭,好不容易才回到家,澡也没洗,厨房也没收拾。”
附近的小孩都出门了。况且,以他这个年纪还不能让他自己参加。
“喂……”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勾引男生:小碎步以为又要挨骂了,气呼呼地臭着脸。
“要不要跟大姐姐去?”
恼怒的脸倏地转向我。这样一看,他那略微挑起的双眉英气凛然,长相倒是不赖,是我喜欢的型。
“哎呀,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不可以。”
“哪里,没关系。”
就这么老套地推托数回合之后,小碎步用斗志十足的语气说“我要去”。
最后,在九点之前送他回来的约定下,我就这么当起了短时间的灰姑娘褓姆。
我随手梳抓了一下头发,换上格纹短裤与T恤,牵出脚踏车。八点了,我打算先骑到人潮多的地方,再走一小段路。
“坐好了没?”
我转头问。小碎步不知道在干嘛,一直扭来扭去。
“怎么了?”
“屁股好痛。”
“忍耐一下嘛。你是男生耶。”
“你讲话跟我妈一样。”
“是喔!”
我毫不在乎地说。小碎步还不死心,
“铺个垫子嘛。”
“——软弱!”
“什么?”
“意思是叫你加油。”
我踩上踏板。
“——抓紧喔。”小碎步抓我的部位过高,已靠近腋下,我尖叫一声。
“往下一点,抓这边。”
我用左手指示“适当的部位”。小碎步还是在我的腹侧摸索了一下。
“捏不到肉肉。”
被你捏到还得了。不过,小町阿姨的那里想必“捏得到肉”。她看起来明明很瘦,腰部居然有赘肉,我不禁胡思乱想,开始忧心起自己的将来。
“抓衣服啦,抓我的上衣。”
小碎步好不容易听从指示,脚踏车出发了。夜风吹抚过脸颊、身体,很舒服。
骑了一段路以后右转。那条黑暗的小路有几处凹凸不平,脚踏车每颠簸一次,小碎步就会夸张地大叫“痛死了”。
骑出了大马路,两旁写有本地观光协会名称的红灯笼一路拖曳而去。观光协会这个名词煞有介事,还挺好笑的。
再走一段才会遇上交通管制,不过脚踏车可以通行。我一边留神一边踩踏板。
“谢谢……”
看到灯笼,不知是否已产生了来到庙会的感触,英气凛然的小朋友忽然向我道谢。
“谢什么。”
“因为你肯带我来。”
“没什么,因为大姐姐自己也想来。”
我们跟着亲子档及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孩子们往同一个方向前进,我不禁打从心底这么想。不过,在逛庙会的轻松气氛下,我又坏心眼地补上一句:“你是男生,万一逛庙会时碰到坏人,你可得保护大姐姐喔。”
他不吭气了。
也许正在想这下子麻烦了。太为难他也不好,我用尽各种方法打破沉默。
“喂,你几岁了?”
“五岁。”
“噢。”
“大姐姐呢?”
我脱口而出:“十五岁。”
他居然信了。我不能骗小孩。
“其实,二十了啦。”
小碎步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大姐姐连算数都不会吗?”
“嗯……”
十字路口已遥遥在望,再过去汽车禁止通行,还有几名警察站岗:号志灯是黄灯,我加快速度一鼓作气冲过去,本以为会被指责,结果根本无人理会。
人潮明显地增多了,逐渐有银座徒步区的架势。
拐个弯再走一段路,我在打烊的超市旁把脚踏车停妥并锁上。这样既不会挡路,好歹我也是老主顾了,应该可以暂停一下吧,我自行想象着。
回到喧嚣声中,神轿立刻出现了。
我拉着小碎步躲入一旁的民宅屋檐下,看着跃动的队伍,好几年没看过了。呐喊声如咒语般不断地重复着,神轿又摇又摆、忽进忽返。
队伍中半裸男人的古铜色背部晃动着,汗如雨下。流线型的凤凰在金光夺目的轿顶上颤动着双翼。
比起从前,年轻的抬轿手似乎变多了。我立刻想通了原因。在我看得起劲的那个年纪,以为是大叔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其实很年轻。怎么看事物全在于自己,基准在自己心里,是我真的老了。
呐喊声激烈又陶醉地沸腾着。
吉村昭【一九二七~二〇〇六,小说家,尤其注重史实考据】认为,这时候发出的声音应该是“哇咻”,近年来却冒出“嘿咻”和“嘿呀”这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令他深感遗憾,他强调这是关系到庙会祭典本质的大问题。
至于我,打从懂事起,就一直听到这种呐喊声。
不需多想,这种呐喊的节奏明显地加快。这年头,建筑物林立,空地急速消失,耳机使得边走边看风景的休憩时间也没了,如果不加快节奏想必会来不及吧。
我曾经在某处读到一篇报导,就连MIMIMIDO、RERERECI的《命运交响曲》,演奏时间也有越来越短的倾向。这该怎么说呢?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现在,看着神轿思考这种事的人只有我。
彷佛愤怒来袭,神轿在不知第几次的摇摆直接对着我而来。小碎步绕到我身后,猛地抓住我的腰。
神轿队伍中也有女人。
一双修长白皙的腿窜入眼帘,神轿变换方向之后就看不见了。那双腿没穿鞋,走在柏油路上,毕竟还是有小石子之类的东西吧,更别说是碎玻璃什么的,但愿她别踩到。
“大姐姐,你不去抬轿吗?”
小碎步一边走到我面前,一边抛来单纯的疑问。
“我?还早得很,等我力气大一点再说吧。”
我拉着他的手迈步走出。小碎步仰头看我,问:“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
其实我并不讨厌,也讨厌不了,我如此自省。那不是“神轿”的问题,而是生活方式。
我们在人潮中泅泳前进,路面上有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那是罐头的拉环,就像被火烤过般翘起,切口或许会变成相当锋利的刀刃。
我握紧小碎步的手同时弯下腰,捡起那东西并塞进口袋。
02
半路上有两个住在附近、国高中都跟我同校的学妹走过来打招呼。她们是形影不离的死党。
“学姐的小孩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一起爆出笑声。她们现在应该高三了,看起来就像翩然越过时间关卡般轻松自若。
不过,道别以后,她们或许也在背地里说“学姐一点也没变”。
小碎步谨守母亲的严格命令“不准在夜市买任何东西”,只是在人潮中看热闹。
捞金鱼、巧克力香蕉、面具、钓气球、利用有色砂糖作画的仙贝DIY、绳端绑着奖品的抽签台、奶油马铃薯……
不过,为了预防突发状况,他妈妈还是从小钱包里拿了一点钱让他带在身上,那笔钱似乎一毛也没动。我当然也有“买点什么给他”之意,但不小心听到一颗大气球居然要价八百圆,害我当场泄气。
我走进一般商店,打算买酸奶请他。我问他“想喝哪一种”,他回答“原味的”,并没有可爱地说什么“白色的”。
“那,大姐姐要粉红色的。”那是草莓口味。
我们坐在店家前面搭的露台上,一边眺望不时横越眼前的神轿轿顶,一边咬着吸管。蓦地回神,才发现小碎步正专心盯着我的侧脸。
“看我干嘛?”
小碎步说:“大姐姐——,你是美女耶!”
人果真在各种发现中成长。
“看得出来?”
“嗯。”
“谢了,你也很帅。”
这叫做意气相投。
眼看快九点了,我们穿越夜市走到停脚踏车的地方,再次单车双载踏上归途。
骑到警察站岗处,明明刚才无人理会,我却开始胡思乱想:“慢着,单车双载从几岁开始算是违法来着?”
反正现在也不可能停车,索性硬着头皮骑过去,大概是我神色太紧张,之前没被纠正的现在被念了。“骑车要开灯喔!”原来是纠正我没开灯。问题是,我想开灯才发现灯不亮,好像坏了。不到紧要关头不会发现,可见得我也很迷糊。
车子骑入暗巷,穿过民宅之间,两侧出现停车场,远处可见通往我家的马路。同一区正在欢庆庙会,这边却像被遗忘般悄然无声。
孤单的路灯投射着圆锥形的惨白光圈。现在,光圈中闯入一名背对庙会、从车站彼端踽踽走来的女子。
清凉的水蓝色小洋装搭配造型大胆的项链相映成趣。若硬要挑毛病,大概就是太过于精致完美吧。
是我姐。我放慢车速,最后索性停下。
“怎么了?”我并未警告小碎步,他却自动压低嗓门。
“没,小事。”我也嗫语。
姐姐的眼睛是长睫毛双眼皮,我是单眼皮,共同点就是我们俩都有一点二的好视力。但姐姐在明亮的舞台上,我在昏暗的观众席中。从这个死角不可能发现我正在注视她。不,不只是我,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
当然,如果她正耽溺于回想而发笑那就算了,否则独处时还满面娇羞,那样反倒奇怪。
但是那一刻,姐姐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她的脸孔晦暗无光,宛如黑夜。
03
据说,小町家的奶奶幸好无大碍,八月中旬就能出院了。
没想到小町家送了迪斯尼的电影票给我,电影正在邻市的百货公司戏院上映中——应该不是为了答谢我带小碎步去逛庙会吧,是因为他奶奶不能去。
反正我还在放暑假,时间很多,我挑了一个看似特别酷热的日子,上午就出门,顺道去附近的市立图书馆避暑,渡过凉快的一天。
我在下午走进百货公司七楼的戏院。上映中的片子有新作有短篇还有《小姐与流氓》。
冷气开得很强,不过我可是抱着消磨一整天的打算,所以在这方面马虎不得,我立刻取出长袖衬衫穿上,这样刚刚好。
戏院里难得地挤满了人,(我永远忘不了,穿着深蓝色高中制服坐在这家戏院,被安东尼欧·葛迪斯【Antonio Gades,西班牙佛朗明哥舞巨星】的《卡门》迷倒时,观众少得令我暗自叫好。)今天虽非假日,不过正值暑假期间,自然坐满了小孩。他们坐腻了就摇晃椅子,即便影片正在放映中,也照样在走道上奔跑追逐。
话说回来,我以前很讨厌《小姐与流氓》。
小时候,我觉得那部片令人倒胃口,片中的其它流浪狗后来怎么样了我并不清楚(恐怕被杀了吧),唯独被套上项圈、一脸得意的流浪狗Tramp,我无法忍受。
此外,演到好人(狗)遭到误解、被指责的情节时,我就会暗想,“唉,这是我最讨厌的模式。”感觉有点心酸,而且那种场面不断地出现,令我忍无可忍。电视连续剧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情节,正是我最讨厌的。不仅让人很想大喊:“不对啦,不是这样啦!”更可恶的是,一旦心生不满就会忍不住看到最后,总觉得非把这个问题解决不可。
在明知的状况下,我对于作品本身的评价毫无改变,不过很意外的是,当我看到Tramp拯救Lady的那一幕,竟感到胸口莫名其妙地发热。
傍晚回到家,我把母亲大人交代的酱油炸米果交给她时,被问起电影观后感。小时候,就是母亲大人带我去看《小姐与流氓》的。
然而,“Lady被救的那一幕啊——”那种感言,就算撕烂我的嘴也讲不出口,我只好这么回答:“片中出现了‘Gorutsuki’(流浪汉)这个字眼,我脑中当下浮现‘破掉的门’这个名词。”
“瞎说什么呀?”
母亲大人把米果倒入盘中,我负责泡茶。
“破损的‘破’、掉落的‘落’,再加上门户的‘户’,组成了《破落户》,这不就是‘Gorutsuki’的汉字吗?”
茶叶放多了,茶变得很浓。我喜欢在大热天来杯热茶。
母亲大人抓起米果说,“我从以前就觉得,你这孩子越来越像龙麿叔叔了。”
“汉语师龙麿。”这个绰号听起来有一种时空错置的感觉,其实人家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是我爸的弟弟。
“你应该喊人家龙麿叔叔。”
“有什么关系,喜欢他才这么喊他。伟人不用敬称才算是敬称。像我们就不会说什么紫式部小姐【?~一〇一六,《源氏物语》的作】或佛雷德里克·弗朗索瓦·肖邦先生【一八一〇~一八四九,波兰音乐家】。”
“汉语师龙麿”是我们这个家族对叔叔的通称,我是在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况且……,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汉语师’听起来不是很像‘魔法师’吗?”
这个绰号以及叔叔本人,我都喜欢。怕生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曾经自在地坐在这个叔叔的肩膀上。
当然,“汉语师”可不会坐着飞天扫把,叔叔总是翩然现身玄关,一如绰号所示,像载货过多的卡车哗啦啦地卸下一堆艰涩的汉语再翩然离去。叔叔和我爸一样,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贺年片上劈头写了一句“金鸡三唱”,这是龙麿叔叔近来最为人津津乐道之举。换言之,若用落语的说法,就是“垂乳根叔叔”【垂乳根的原意是母亲,此处是指江户落语的段子之一。故事大意乃为住在大杂院的八五郎忽蒙房东介绍婚事,女方条伴极佳,唯一的缺点就是自幼在汉学家父亲的薰陶下满嘴文诌诌的汉语,连提到母亲都称之为垂乳根,弄得八五郎一头露水,由此衍生出一连串笑话】。
以上,惶恐谨言。
“不过,叔叔真的用词艰深,我讲的应该没那么难懂吧。”
“要说就说句真正艰深的给我听听呀。”母亲大人果然犀利。
不过,被批评“越来越像”叔叔,倒是令我想到平常很少思考的“血缘”关系。
我蓦地想到,以后我的小孩一定会有一些地方像我,还有我那遥不可知的老公,(小女子对这似字眼不怎么排斥,突然连说明都这么温柔地用起敬语,连我自己都觉得有趣。简而言之,用来温暖人心的不就是语言吗?)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
04
下一个星期天。我以为姐姐还在睡,没想到她一起床立刻洗了一个不知是晨浴还是干浴的晏起浴,然后匆匆扒完一顿饭,开始对镜梳妆。
关于女人化妆的时间,常因过久而成为笑柄,不过我认为姐姐花的时间算短,她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效果。
我虽然没有仔细瞧过,不过姐姐的动作毫不迟疑,更不会多花时间,一切都那么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不过,姐姐的打扮也不会千篇一律,她的脑袋里总是能整然地映现出全身的“完成
图”。衣服、鞋子、包包乃至小配件都考虑在内,随之微妙地改变妆容。这种境界可称之为艺术。
若要举个浅近的例子,在千圆或万圆纸钞上印人头,据说是个非常高明的点子。即便只是几分之一毫米的差异,也会立刻被察觉——“咦,这张钞票好像跟平常的不太一样”。如果钞票上印的是狮子,制作伪钞的人想必会轻松许多。
换言之,人类的脸孔只要稍微动点手脚,所产生的印象就会幡然改变。
姐姐今天穿的是珍珠白套装,外套上点缀着黑灰色钮扣,钮扣表面还有雅致的花纹。她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搭配白鞋,同色的包包上还镶着亮眼的金属扣环。
姐姐彷佛要强调这套服装只能这样搭配似地,唇色艳丽、眉毛勾勒有型,整个人威风凛凛地出门了。
留下我这个妹妹,一身打扮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要换个有气质的说法,就是穿着清凉,在暑热中气喘吁吁。
我刷洗浴缸时,索性把衣服脱光,跳进去泡上一阵子流流汗,还没起身就把水放掉。
想当然耳,如此一来就很想这么坐着,把脚底和手心抵在排水孔确认水流。即便水量只有这些,脚底还是被牢牢吸住。我用力拔开脚掌,水流立刻从旁涌入狭小的排水孔。
水从胸口降至腹部,最后在盘坐的双腿前出现可爱的漩涡,这个呼噜呼噜打转的玩意儿,个头虽小却像卡通或《绿野仙踪》常出现的威猛龙卷风。
最后啾地一声,漩涡弟弟消失了,我才扭开水龙头冲洗。从水龙头流出来的水,碰到身体果然很冰凉,不同于泡过的热水。我感觉身体倏然紧绷。
洗过身体之后,我只换上干净的内裤,尽量不擦干身体,想利用蒸发作用让自己凉快些,不过身体上的水珠一转眼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