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
“密道通到了北衙。”元惟扬轻声一笑:“正是修河的那一卷记档丢失的档房。”
“…然后呢?”
“定远侯府吹毛求疵地找这档房里头的毛病,自然发现了有一卷文书调换过。这两边儿撕扯起来,曹郎中也是不想活了,便索性将他偷换文书的事情揭了出来,只不过,他说那文书是太子让他去偷的…”
“他竟然没有顺手咬你一口?譬如说你搜到了文书却隐瞒了下来…”
“他自然是要提到这事儿的,不过有什么用呢,我可是当晚就把文书送进宫了,陛下知道。”元惟扬轻轻一笑:“如今他这么一张扬,满朝大臣都知晓太子非但动用了修河的经费去收买人心,还为了免罪逼迫臣工偷窃北衙记档…陛下便是想从长计议,又怎么能再接着装作不知道呢。”
“…太子已经被废了么?”
“尚不曾,不过我听说,已然在拟旨了。”元惟扬道:“万幸如今镇远侯府不必跟着太子了,否则难说…难说是不是又要横遭一劫。”
“上一世,就是这样的么?”赵霜意轻声道。
“哦?那倒不是。”元惟扬道:“那时候和如今不同,那时候太子并没有出这么多事儿,宫中却突然下了废太子的旨意,太子不信,我哥哥直接调动了我爹名下的军士…不过你也知晓的,我爹那个疏懒性子,便是他军职下记着的兵士,又有几个操练过的?比不得季家的军士精锐,闹了一场宫变,最后也还是败亡。据说陛下听说太子叛逆,生生气死了…不过,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赵霜意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叙述,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她想起赵双宜的话来了,那个不要进宫的九月十四…
“那是哪一天?”她突然问。
“九月…十四。”
赵霜意悚然,看着元惟扬。元惟扬和赵双宜的经历里,发生这惨事的一天,都是九月十四!
今日…四月初八。还有五个月。皇帝废太子的诏书自然不会拖小半年才发,那么这次便没有了发生变乱的先决条件——太子抗旨。
而且,这一回也不会有元家的军士去为太子送死了,难道那些人记忆中波澜壮阔的宫变,最后只是一场不惊不扰的废太子立储君的变迁么?
“大概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吧。”她想了想,低声道:“你这两天,是不是也在忙这些事儿?你告诉我,镇远侯府…这回不危险了吧?”
“原本也难说的,不过,我姐姐都不做太子妃了,还能有什么危险?牵连也牵连不到镇远侯府了。”元惟扬提到这事儿,眉心微舒:“我原本是怕定远侯府非得和我过不去,说我知晓曹郎中居心叵测而不报,那还有的麻烦。然而如今看来他们也没这个心思,倒也省了一番波折。想来今后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了,咱们就一边儿看着陛下立冀王当储君便是。”
赵霜意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她听着元惟扬的意思,突然对元绪失去太子妃之位的情形多了一种猜想。
元家会不会是早就想和太子那边儿决断了,才罔顾元绪一而再再而三对冀王那边的人家表示出友好的呢?太子若时忍气吞声,元家也能当做什么亏心事儿都没干,若是太子因此暴怒甚至苛待元绪,又甚如如今一般废了元绪的太子妃之位,将她赶回娘家,对元家也没什么损失,反倒是彻底摘干净了和太子的关系…
这只是她的揣测,她是绝对不敢问元惟扬这个的,可单单是猜想,便让她忍不住想叹一声气。
背负家族利益而成的联姻,也很可能会因为家族利益而毁灭。谁会想这段婚姻里头两个人的心思,谁会考虑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事儿里若真有镇远侯府的深思熟虑,那么元绪做什么都没有用啊。别说是和元惟然抱怨她跟元惟扬关系不好委屈了三弟了,就是撺掇元惟扬动手打她,镇远侯府也依然要“公认”元惟扬和赵双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啊。
第103章 相争
三少爷和三少夫人情投意合,这是合了大多数人愿望的。元惟扬同赵霜意和从前一般在房中用过了饭,便带她去了朱氏那里,打出来的幌子是去陪娘说几句话,其实这一路肩挨着肩的,当真就是秀恩爱去的。
赵霜意原本是故意落后元惟扬半步的,免得叫人看着他们两个太亲近,显得失了分寸。元惟扬在路上也不曾说什么,到了朱氏的院子里,下人已然进去禀报了,他却突然转过身,抬手在赵霜意下巴上轻轻抚擦过去,柔声道:“脸上还沾着东西呢。”
赵霜意一怔,用手背去他刚刚抹过的地方擦了一下,那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她有些纳闷儿,一时也没想到自己身边有那么多丫鬟,她们怎么会允许少夫人嘴边沾着东西出门呢。而元惟扬抹完这一把,便转过身,对着朱氏房中开着的窗户灿然一笑。赵霜意抬眼,正看着窗口边元绪翻了个白眼。
她这才明白过来,元惟扬这恩爱就是秀给元绪看的。
这针对性还真强,或许,元惟扬不用她说,也能猜出她嘴里“下人胡说八道”的流言其实来自他这个姐姐吧?
此时,朱氏房中的丫鬟也笑盈盈出来了:“三少爷,少夫人,快请吧。”
元惟扬答应一句,竟是携了赵霜意的手,才迈开了第一步。赵霜意脸色通红,瞥见方才那个传话丫鬟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不由更是窘了几分。
不过,想击破元绪在府中散布的“三少爷夫妻不睦”的流言,这么做也并不过分。
朱氏正在房里头坐着,元绪也在一边儿,这一对母女见得他们夫妻进门,神色却是全然不一样。朱氏笑逐颜开,元绪却是清清冷冷瞥过来一眼。
“扬儿今日却是有空了。”朱氏笑道:“世上哪儿有北衙这样的差事,新婚三天,便把新郎官拽出去奔忙,多慢待新娘子呢。”
“天恩皇命,儿子更不敢怠慢啊。”元惟扬道:“不过,宜儿想来不会因此恼了我。”
“是么?”朱氏含笑望着赵霜意。
赵霜意知道他们想看什么,脸上带着方才还没散去的晕红,微微一笑,道:“那自然。三爷也是为了阖府上下才这样辛劳…怎么会怨怼他呢。”
“当真这么想,便是再好不过了。”朱氏笑道,看了一边儿站着的元绪,道:“你也有日子没见你三弟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倒像是姐弟两个生分了一样。”
元绪皮笑肉不笑道:“三弟如今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如何还能和小时候一样赖着姐姐抱?再者,便是有日子不见,我也知晓三弟过的定是不坏呢。”
“托姐姐的吉言,当真不坏。”元惟扬微笑道:“只是很担心姐姐…不过,如今姐姐既然已经回来了,做弟弟的什么都不必担忧了。”
元绪脸色发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姐姐岂会不知?”元惟扬道:“不做太子妃又有什么不好?姐姐,那样的夫婿,跟着当真是没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大抵回了镇远侯府之后并没有谁会这样同她说话,元绪急怒了:“若不是因为你这没出息的,我怎么至于…”
“绪儿!”却是镇远侯夫人厉声喝止:“你在胡说些什么?”
“娘!”元绪的眼睛已经红了:“你和爹心中可还有我?你们可还当我是你们的亲骨肉?只是因为殿下受了这么多委屈,怕是要废位了,你们便…若不是你们这般,殿下何至于这样待我?便是他做不了君王,也能做一个亲王,难道这就毁了咱们家的前途么?为什么非要…非要做出这样叫人寒心的事儿…”
“姐姐的话,说得可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啊。”元惟扬轻哼了一声,唇边却浮上了一丝冷笑:“你还不是在用一家子的命运,博你自己的前程?被废了的太子和旁的亲王,是一样的人么?真到了别人即位的那一天,你以为…太子可以做个闲王吗?”
“可如今他还是太子呢,陛下并不想…”
“陛下只是从前不想。”元惟扬冷笑了一声,道:“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姐姐若还不死心,再过几天便见了分晓。另外,我倒是想提醒姐姐一句,你是元家的姑娘,现在不是,今后也再不会是太子妃了。说话总该知道,你应该向着谁…”
“你!”
“休要提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元惟扬的脸上带着讥嘲的微笑:“他若也这样的心思,一定不至于下狠手伤你…命都快丢了,你居然还想着你们曾是夫妻,还为了这个责备我?姐姐,你的心窍都叫油给蒙了去么?”
“扬儿!”朱氏沉下了脸,道:“你也少说几句…你姐姐是个姑娘,重情重义也是有的。你何必同自己的手足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叫人心寒么?”
“却原来是我先说了不该说的话?”元惟扬冷笑道:“娘,你看看我姐姐说的是什么东西——真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别的我不说,从前谁想让我罔顾法纪毁灭太子留下的那些证据?她可想过若是事情败露咱们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什么?”朱氏一怔,看着元绪:“你…你和你弟弟说了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可是咱们家的姑娘啊,再顾念夫妻之情,也不能叫自己家…”
“所以,娘,她也不曾在意过镇远侯府死活,那镇远侯府何必关怀她这太子妃到底做得怎么样?”元惟扬冷笑道:“嫁给皇子的大家千金多了去了,可这帮着丈夫坑害自己娘家的,我却是第一回见到,还偏生是我自己的姐姐…”
他们姐弟两个吵得天翻地覆,朱氏青白着一张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三爷。”赵霜意看在眼里,却是卖了个乖,轻声道:“别说了,这话不该当着娘说的…吃点儿亏也无妨的…”
元惟扬恨恨瞥了元绪一眼,向前一步,向朱氏跪下了,道:“儿子不孝,不该当着娘的面说这些话,叫娘难过了…”
“行了,起来吧。”朱氏却也难免心塞,说着话嗓音都哽咽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原本想着儿女都回来了,哪怕是你姐姐的婚事不大顺利,总归在自己家里也好过吃人家的气…可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好争吵的?难道不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亲姐弟么?”
赵霜意看了一边仍旧咬牙切齿的元绪一眼,也跟着元惟扬跪下了,轻声道:“娘,这话原本不该我一个新妇说的…可是,无论是三爷的心,还是姐姐的心,都是最向着咱们自家的。只不过三爷想事儿到底周全些。谁还能是故意为难自己手足的呢?”
“谁要你假好心!”元绪怒道:“若不是你这狐媚子,我三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如何会背叛太子殿下,叫我里外不是人…”
赵霜意一低头,什么也不说,朱氏却忍无可忍了,道:“原本便是你的错,如何指责了你三弟,又羞辱起弟妹来?可见真真是我造了孽,生养了你这样一个孽障!我就这么同你说吧,不管今后谁做了太子,谁能继承大统,咱们家都不去搅这浑水了!你如今也不是太子妃了,若是消停在家里头待着,我们两个老的走了,你哥哥弟弟也不少你一口饭吃,若是再这么折腾,不出事则罢,若是折腾出了事儿来,今后你也休在府里露面了,寻个庙庵修行还落得个清净!”
“娘…”元绪身子都在打颤。
“姐姐不如现下就走。”元惟扬跪在地上,道:“左右姐姐今日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多说多错,又是何必呢?若能就此醒悟,安安生生当元家的姑娘,如娘所说,没谁会容不下你。”
“你在威胁我?”元绪道:“难道我在镇远侯府过不过的下去要听你的?你是什么东西!便是爹爹百年之后,也是哥哥做镇远侯,有你什么事儿?你倒是敢说这样的话…”
“我算不上什么东西,不过姐姐你更算不上。”元惟扬的笑容里头满是讥嘲:“嫁出去的姑娘居然因为动手殴打了夫婿而被休弃回来,回来了还要摆出一副和那人情投意合的模样,姐姐,若不当着娘,我真是要笑话你了。”
“绪儿,你出去吧。”朱氏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别吵了,娘不想听你们吵…”
“娘…”元绪恨恨盯了元惟扬一眼,拂袖而出,临出门路过赵霜意旁边,还似是不经意地重重朝赵霜意踩了一脚。赵霜意跪着原本便低着头,此刻吃痛,皱眉也没人看得出来,若依着元绪的想法,这一道闷亏是吃定了。
可赵霜意哪儿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出门的道儿那么宽,元绪却捡着她身边走,她早就将心提了起来,余光瞥着元绪动作有异,脚微动,元绪踩了个空,用力过猛却险些跌自己一跤。
“走路这么用劲儿做什么?”元惟扬瞥见,轻声道:“若是叫人看了,还当姐姐怀恨在心,非得伤了宜儿才快活呢。”
元绪这狠狠一脚踩空,脚踝原本便震得疼,听弟弟出言挤兑,更是一时羞怒交加,眼泪扑簌落下,跑了出去。
“孽障,孽障!”朱氏蹙眉,道:“若是换了你哥哥,怕是就要听她的,毁了证据了!若叫人抓出来,咱们一家上下可就真…扬儿,你起来,你去你哥哥那里,告诉他,若是再信了你姐姐的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就是要逼死他娘了!”
“娘不要这么说,哥哥也不是傻的,总不能一直做错事儿。昨日我同他说了姐姐回家的实情,他虽然暴怒,却也忍住了…”元惟扬道:“娘若是不放心,儿子明日和哥哥好好说便是。”
“你现在就去!”朱氏道:“我怕夜长梦多。”
元惟扬亦是无奈,只好起身出去。而他刚一出门,朱氏便对着赵霜意道:“你起来吧,今日…你是看了笑话了。”
赵霜意心朝下一沉,道:“娘说哪里话,这怎么是看笑话呢…”
“我镇远侯府的姑娘,不顶事儿啊。”朱氏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朝她一瞥:“不过,你也不是外人,这话,你也不会出去说,对不对?”
赵霜意抿唇,点头,道:“娘说的是,既然进了一家的门,便是一家人了,哪有这种事儿拿出去说的呢?”
朱氏这才露出了一点儿笑容,道:“我也盼着你不要把绪儿的话往心里去…她是遇到这种事儿,迷了心思,才说这样的话的。她人不坏…”
这却完全是说瞎话了,赵霜意心道。元绪是因为被休弃才傻了,这话谁信呢?元绪从头都是傻的,至于坏…一个傻子,有坏的机会么?
第104章 夜火
“姐姐自然是不坏的,”赵霜意道:“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心里头难受,一时混了心智也是有的。”
“你肯谅解,那便再好不过了。”朱氏面色稍稍松动:“我就怕你心下记着她言语冒犯,这便伤了一家子和气了。做爹娘的,总盼着子女们和气一团才好。”
“姐姐与三爷是亲骨肉的姐弟,那还有什么更亲近的不成?依我看,三爷也只是嘴头上厉害些,姐姐真遇到事儿了,三爷断不会置之不理的。”
“是,正是这个理儿。”朱氏道:“对了,你在府上过得可还好?按说你进了门,我这做娘的该多关心些,可碰着绪儿这事儿啊,实在也分不出心思来…你和扬儿,可还处得妥当吧?”
赵霜意低头微笑,道:“娘多挂心了,自然是妥当的。”
“那就好,那就好。”朱氏轻轻松了一口气:“前日你们往尚书府去回门了,尚书与夫人可还都好吧?咱们两家里头也该多走动走动,到底儿女亲家,不该生分了。”
赵霜意知晓她的意思,也乐得说那些和软的话,婆媳两个说了一阵子话,元惟扬方折返回来,进门便道:“我同哥哥说过了,他那边儿也只道姐姐是气晕了,今后遇的事儿一定多当心,断不会叫姐姐激一句便冲动行事,娘也放心。”
“他便是这么说了,我也不放心。”朱氏苦笑道:“你哥哥若是有你一半儿冷静,想来也不至于叫我这般担忧。”
赵霜意一边儿听着,心头却是一股酸涩。
元惟扬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冷静沉着的人,他是被上一世家破人亡的惨剧给生生逼成了这样。若这一生他不冷静,不沉着,不一点点改变着这镇远侯府,或许这一世镇远侯府仍然难逃毁灭的下场。
哪怕没有季雪川,只要还是冀王登基,元家上下都不会有好下场。
元惟扬大概也是笃定了太子绝对不可能登基,这才决然放弃了原本他该有的立场。转变自然是有痛苦的,连他的姐姐都恨他…可他不能放弃,也不可能退缩。
但愿一切平安。
自朱氏那里出来,天幕上已然亮起了星星。这一夜月色匀淡,清风徐徐,倒将人吹得挺舒服。元惟扬走了一段,突然转头笑着对身后跟着她的赵霜意道:“咱们去园子里头坐坐吧,难得这样好的夜,若是回去安置,太辜负了星光。”
赵霜意一怔,点点头,道:“好。”
元惟扬引着她进了花园,带她停在了一处高阁跟前,道:“我带你上去看看,如何?这阁子最适合晚上上去看风光了。”
“晚上能看什么风光?”赵霜意奇道。
“笙歌闺院落,灯火下楼台…带你从上头看看镇远侯府,也是好的,这一带的人家,也属这座阁子最高。”说罢,元惟扬率先推门走了进去,后头随侍的丫鬟们忙进门点灯,服侍两个人上了高阁。
这阁子五层,是侯府能修造的最高的建筑,再高便不合规矩,要冒着窥伺皇宫的罪名了。可这五层高阁,放在京城之中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高建筑——赵霜意被元惟扬带到了高阁的露台上,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有日子没从高处俯瞰过城市的繁华了。
这时候自然没有汽车,没有闪动的霓虹灯,可清凉的夜色也是现代城市中所找不到的。在这样的夜色中,脚下的镇远侯府道径边石灯柱里点着的蜡烛都显得格外分明。那点点橙色温暖的光晕,连缀起来细长蜿蜒的花园小路,稍远处几处院落里头有人点起了灯笼,也是明显的。
这镇远侯府虽说算不得建筑规模最大的侯府,可也占了半条街。周围的人家亦是非富即贵,一眼望去,这一代的灯火点点斑驳,却是目光能及之处最明灿的。
在这种时候,想分辨什么人家有钱,简直太容易了。很远的地方,那些寻常百姓的住所,此时已然漆黑一片。能用得上灯火在院落里照明的人家,那甚至不是“殷实富足”四个字能形容的。
夜风吹过,元惟扬轻轻拥住了她:“冷不冷?”
赵霜意摇摇头,她突然很想告诉他,在他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晚上登上高楼往下眺望,能看到那些街道像是流淌金水的河,高插天穹的楼宇亮着外墙灯,光柱辉映,那样的情形…在这里大概永远都见不到。
“等家里举办宴会的时候,在这里往下看才好看。”元惟扬轻声道:“所有的院子都点满了灯,在这儿都听得到唱歌的,弹琴的,唱戏的声音…不过,镇远侯府有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便是咱们成亲,也没有弄出这么大的场面来。”
“上一回这般大场面是什么时候?”赵霜意顺口一问。
“我祖父过七十大寿的时候,那时我才六岁…”元惟扬道:“如今人人都觉得镇远侯府还过得去,其实谁都知晓…我祖父没了,这侯府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怕便是我爹的寿辰,如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道贺了。”
他话音之中萧瑟之意,赵霜意听得出来,不由也默然了。许久方道:“这一家的运势,总是起起伏伏的,难说镇远侯府好日子还在后头。”
“只盼着,那好日子,咱们能一起过才好…”元惟扬轻声道,只是他后半句突然截断,眉心紧蹙,望着一处所在,扬手指着那里,对赵霜意道:“你看!”
赵霜意一怔,依他所指望过去,但见有一处火光闪动:“有人家走水了?”
“是,是走水…”元惟扬望着:“难得你上来一回,人家特意走水给你看看火光呢。”
“这是什么话!”赵霜意撇了撇嘴:“仿佛我是个灾星似的。”
元惟扬唇边微挑:“你怎么会是灾星呢——京城这么大,有个人家走水也是寻常事儿。那地方看着是官宦人家居住的所在,想来没什么大事儿。”
“怎么官宦人家走水便不是大事?”
“今夜有些风,若是寻常百姓人家起火,没备着水的,难说火势要扩散开,一烧几条街的都有。彼时百姓无家可归,岂不可怜?若是官员府邸,总得有几口大缸备着水,救也好救,便是不幸救不得,好歹是朝廷的人,总不至于饿死冻死去。”元惟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