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现代版安若香,甚至比安若香更熊闺女——她还干过用开水泼小三的事儿呢,安若香好歹只让玉姨娘去淋了俩时辰的春雨…
“好了,就这样。”安若墨道:“一直笑,笑到爹爹来接你回县城。千万不要哭,你哭了,那个人只会更得意。”
玉姨娘狠狠点了头——她的笑容其实一点儿也不美,腮上皮肉抽动,竟更像是面瘫。可安若墨看着却觉得欣慰。
她原本帮助玉姨娘,不过是因为玉姨娘与裘姨娘已有矛盾,今后有的是摩擦可以叫她们两个争起来。
可谁曾想,事情的发展竟然比她的预想要快得多。那裘姨娘一剂汤药,已然将玉姨娘逼到了和她不死不休的份儿上了。
若不是那瑞祥号弄乱了安胜居的生意,导致玉姨娘被送回老宅,安若墨简直能预料到县城里安家大宅会被闹到如何一个鸡犬不宁的地步。
但眼下那一百多里路隔开了这一对仇人,便是有操起菜刀砍了对方的冲动,也终究不能实现。而随便县城里头如何波诡云谲,安家老宅都沉静得像是一只午睡的青蛙…
直到安胜居自己骑马跑了一百多里路,冲进了老宅的那一天,这种仿佛要无限继续下去的安宁才被轰然打破。
安若墨是第一个看到进门的安胜居的,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之余,她还是颤颤悠悠喊了一声“爹”。
虽然这一声“爹”的意味,更接近“大家快跑鬼子进村啦”,但安胜居没听出来。
他看着嫡女,还是有些动容,嘴唇颤了颤,却是问:“你祖母呢?”
“祖母去地里了。”安若墨道。
安家是地主,地主的日子就是要靠田地维持的。这时值盛夏,做地主的也该去地里逛逛,看看佃农们的庄稼长势如何,可安家老爷子刚刚能下地,想跑路,显然力不从心。于是这一年,看庄稼的事儿便交给了杜氏和周老太太。
“大晌午的,还不回来?”安胜居道。
“怕是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安若墨上前接了他的马缰:“爹先进去坐着,可用饭了没有呢?厨下的饭菜过阵子便好了。”
“先给我上茶…罢了,水也就可以了。”安胜居便丢下指令边进了堂屋。
他既没有炸毛也没有打滚,但安若墨还是感觉到了这家伙身上什么气场有异…那种被丈夫欺负得回娘家的小媳妇劲儿是哪儿来的啊?
难不成是生意蹉跎得他想逃避人生了?那也没有跑回乡下老宅的说法啊,要知道,想逃避人生感受一下曾有过的辉煌,去院子里才是最合适的。那些个老鸨姑娘会叫随便哪个男人体会到当大爷的感觉——可回乡下老宅,安胜居能享受到的,只有他娘的一通臭骂。
难不成安胜居是个抖M,被瑞祥号欺负惨了,回来挨娘亲一顿骂,就有勇气接着去面对惨淡的人生和更惨淡的账本了?
安若墨站在原地乱想许久,终于被安胜居的马一个响鼻吓醒,忙牵了马去后头系着。这才空下手,去灶房里端了温水送到堂屋去给安胜居——他说水就行,她也就懒得泡茶了。要知道安二老爷喝过的好茶不少,以现下安家备着的粗茶,只怕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安胜居对这水却也不曾挑拣,端起来便一饮而尽。安若墨退出了堂屋,想了想,便向着陈氏的房间过去了,路上还不忘去灶房抓了个长工媳妇,叫她去田间把老太太和杜氏喊回来。
方才她进得堂屋,分明觉得安胜居的脸色比进门时更差。想来他这一趟回来所为之事,情形定然很是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不可以不嫁人
听闻儿子赶回来了,周老太太跑得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地赶了回来,而安若墨则被陈氏扣下,以“你爹和你祖父祖母说话关你个姐儿什么事儿”的理由捉去做针线活了。
其实,安若墨挺不服气的。她爹和她祖父祖母说话怎么就不关她事儿了?须知这安家绸缎铺子的经营状况直接关系她在嫁人前的娘家生活——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是苦逼兮兮一头狗血?
如果绸缎铺子经营不下去了,安胜居和裘姨娘那一对人自然不会知趣到宁可在县城讨饭也不回乡下宅子啃老的。他们回来,安若香也会回来,安若香回来,这宅子里的日子可就不平和了。
且不说裘姨娘也是个能给玉姨娘下断子绝孙汤的狠角色,就说安若香那个脑壳不清楚的中二病公主癌,万一哪一天火气上来把陈氏养下的小哥儿或者小姐儿给掐死了怎么办?
就算什么也不发生,大大小小吵架摩擦也定是少不了的啊。想想看,商人家的嫡女二姑娘和庶女三姑娘斗,听着还有点格调,到底还能有些丫头婆子搅合进来凑成一出戏;可贫苦地主家的二丫头和三丫头斗——试问怎么斗?安家老宅里连个用来撒气立威的下人都没有,难道她们俩真人快打么?
听着就那么没素质…
简单来说吧,如果安家的铺子还能经营下去,那么等着安若墨的,就是“想休假就回老宅,想做出一番事业就去县城搅混水”收放自如的幸福日子;若是安胜居面对着破产前景打算回来接着当小地主了…
等着她的就是斗也得斗不斗也得斗要么咬死安若香要么被安若香恶心死的未来。
在这个时候,安若墨深切感受到了:她作为安家女儿,对父亲的绸缎事业其实还是抱着全心全意支持的态度的…上天请保佑她爹吧,虽然这货又自大又奶瓶还是个渣,但至少他能自力更生的时候不会回家恶心她们母女啊。
安若墨就这么心惊胆战的留在陈氏身边等着,等着心都颤了,没等到周氏,却等来了双眼红红的安若砚。
陈氏见得侄女儿一副大哭过的样子,忙站起身迎了上去:“讨儿这是怎的了?平白无事哭什么?”
安若砚看看陈氏,突然双膝跪下:“二婶娘!求您,求您劝劝二叔吧,不要克扣我的嫁妆…待我嫁了人,慢慢攒起私钱还你们也成!”
安若墨与陈氏皆是吃了一惊,陈氏更道:“谁说你二叔要扣你嫁妆了?”
安若砚这方才抽抽搭搭跪着将事儿说了一遍——却原来安胜居手头流转资金不够,竟把主意打到了马上要出嫁的侄女身上。
安若砚许的那户人家,和安家原本算是门当户对,送来的聘礼自然不吝惜。于是安家许诺的嫁妆,也很是见得了人的。安若砚自己的爹没见过面就没了,这一份嫁妆,自然是该安胜居掏——就算不是从安胜居的口袋里拿出来,也得从安家二老的地产里变出来。二老百年之后,这地产可不都是安胜居的么?所以安胜居看着侄女儿嫁妆多得不像话,难免肉疼。
但肉疼归肉疼,能作出这种专程从县里头跑回来只为毁约少付嫁妆的事儿,安胜居也满拼的…
“讨儿莫哭,”陈氏递了条细白麻布帕子给她:“你二叔说了也不算的——祖母怎么说?”
“祖母说,若二叔手上果然紧张,也只好…先委屈我了。”安若砚眼泪又扑簌落下,这是个老实姑娘,若不是逼急了,怎么会来找陈氏告状?
要知道,这婚事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儿啊。说好了的嫁妆临时打折,男方能愿意么?便是面子上不说什么,仍旧按着约定将安若砚迎娶过去,今后又会如何对待安若砚?
安若砚是不值得娘家为她付嫁妆,更不会有娘家人保护的女儿啊。那可不就是个软柿子,随便捏随便踩,悉皆无妨的吗?
安若砚再老实,也想得出其中关窍,更是连嫁人后攒私房钱还回来的法子都想到了。可这法子有用么?陈氏在那边安慰着,安若墨却在心里默叹着——且不说这资金是有时间价值的,就算是没有,安胜居能干出这种事,也断然不全是为了钱的。
他那院子,那些仆役,裘姨娘同安若香头上插的身上穿的——随便处理一样,三个安若砚也风风光光嫁出去了。能打出这种丢人主意,没的说,又是裘姨娘撺掇的。
安若墨咬咬牙,丢下背后在哭着的安若砚和哄她的陈氏,径自向仍在讨论此事的堂屋过去。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或许,这个时候就该顾不上规矩。
她推开门的一刹,分明看到周老太太面色抑郁,安老爷子一脸沮丧,大伯娘杜氏已经哭得发不出声,独有她爹安胜居,那神色仿佛是卸下了百斤重担一般。
呸,人渣。
一众人见得安若墨进门,俱是一惊,周氏尚未开口问她,安若墨便向前几步,跪下了。
“祖父,祖母,爹,大伯娘。”她一个个人叫过去:“大姐姐要嫁人了,你们真要减少她的嫁妆么?”
“招儿!这事儿实在也不是咱们愿意的。爹手上的金钱转不开了,那嫁妆丰厚,现下担不起啊——再者,回头你也要定人家了,你三妹也要定人家,荣哥儿还要准备束脩拜师,”安胜居先开言解释:“等爹爹周转开了,再补上无妨。”
补上?等你周转开还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儿呢,再说了,就算补得上,那和第一回陪过去的能一样么?还把自己嫁人安若香嫁人荣哥儿念书的钱都列入计划——可见那最后一句简直就是说着玩的。等你把荣哥儿念书的钱都交出去了,安若砚的孩子只怕都会打酱油了。
“可大姐姐眼看要出嫁了,事儿有轻重缓急啊。”安若墨道:“若是人家知道咱们连说好的嫁妆都要抵赖,谁还敢和爹爹做买卖?这买卖,最要紧的可不就是个信字么。”
安胜居一皱眉:“你是怎么说话的?你爹爹这些年在县城里头做买卖,赖过谁家的帐?那讨儿的婆家是自己人,晚上个几年,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不给了,不过是晚些给!”
这还真是赖账的标准解释啊。晚些给,晚些给你付利息么?安若墨对她爹的无耻简直叹为观止,还“自己人”,连自己人都坑,这名声传出去只会更糟!
这一份无耻,到底是裘姨娘的教唆,还是安胜居的本色,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那么,爹,我不嫁人了。”安若墨抬头,望着安胜居:“我那一份嫁妆爹爹不用留了,给大姐姐吧。”
安胜居一怔:“你…”
“我只比大姐姐小一岁,比三妹妹也只大一岁,却比荣哥儿长了十三岁。”安若墨道:“若是我们三姐妹都嫁出去了,谁留下伺候祖父祖母和爹娘呢?我若不嫁,既省了一份嫁妆,好教大姐姐的婚事不致毁约,不伤安家体面,更可以陪伴祖父祖母身边,承意尽孝。这没什么不好的。”
“你疯了!”安胜居道:“你现下不找个好人家,等荣哥儿长大你不用留着的时候,那怎么也是十年之后了!二十四岁的姑娘,哪儿还有人娶!”
他到底是不想拖累自家的女儿一辈子的,对于侄女,却实在没那么好心。
但安若墨并不承情。不嫁人,她自己原本也有这一份想法的,与其嫁了人去别人家里做谁都能欺负的媳妇,不如弄个孝女的名头,在娘家做谁也不能动一指头的姑姑。如今这一个想法简直一箭三雕且顺天理应人心,拿出去都能换个感动中国的名头了。
“爹爹,”安若墨对他磕了个头:“女儿的终身事小,爹爹的名声事大。更况女儿是真心想陪侍祖父祖母的。还请爹爹成全了吧。”
安胜居揪着胡子不说话,表情极为丰富。安若墨见他没法决定,复又向周氏磕了个头:“祖母,求您劝爹爹一句!孙女愿意留下…”
周氏在三个孙女里头也算是最喜欢会来事儿的安若墨的,可正是因为这二孙女会投巧叫她有些疼爱,便也说不出叫安若墨留下的话:“你这疯东西!你一辈子不嫁人么?没见过你这么作践自己的!”
“孙女不是作践自己。”安若墨道:“若是留在家里头,祖父祖母疼爱着,今后弟弟长大了也会尊敬着。若是嫁了人,婆家好也便罢了,若是不好,日子可苦着呢。所以,孙女愿意不嫁人,这算不得作践…”
“多大的个人!你不懂事儿!”周氏断然道:“不行,不嫁人断然不行!”
“可是,也不能看着大姐姐的嫁妆真短了一块儿啊。”安若墨道:“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外来的流民,代代在这里住着的。祖宗的颜面信誉,难道能为了一时手头紧张就毁了?祖母,您莫要逼孙女了,祖宗在天上看着呢!独孙女一个人的事儿,能换来家里头名声无损,传到县里头人家也知道咱们安家靠得住,爹爹的买卖说不准还能好起来…”
“这…”周氏犹豫了,看向安胜居:“要么,便先把招儿的嫁妆给讨儿垫上些,等到真有人来迎招儿了,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话!再怎么说,咱们还有地有桑,嫁不了富贵的,找一户中等人家也不费难…”
这他妈算毛线啊?!安若墨在地上跪着,听得这一句,极其想咬人——她要的是不用嫁人的孝女名声!这样便是安胜居生意破产滚了回来,安若香也再不能惹她。要知道,孝女的道德是无可挑剔的,敢找孝女的毛病的人,一定是道德败坏没有人性简直堪称人渣活该千夫所指的。安若香要是想嫁出去,那一定不能叫安若墨不痛快。
她是要这么个护身符啊,她不是真善良到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大姐啊!要是折腾许久她还得去嫁人,还要嫁个二等选择,那不是没事儿干把自己的脚往石头上踢么?
这一来,让她怎么去眼睁睁看着安胜居破产?
难道为了不嫁个二等选择,她得期待安胜居的生意蒸蒸日上吗…又或者,亲自做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努力一下看看下午还能不能抢到电脑刷个二更的。
贤妻陈氏的缺德念头
且不论安若墨心底下对“可能要嫁个二类对象”的事儿做什么盘算,话都已然是说出去了。那杜氏自然是感激非常,连着招进来的安若砚也顾不得女孩儿家羞涩,向安胜居父女两个跪下,磕头道:“二叔和二妹妹的恩德,讨儿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安若砚说话之时神色真挚,看得安若墨心里头塞塞的——她总不能提醒安若砚,这安家的财产有你爹的一份儿,他若不死你的嫁妆也断不会比现下薄,所以你应该去县城高呼狂奔“818那个贪了我爹财产还不给我嫁妆的极品二叔”吧…
再说,即便她暗示了,安若砚也未必会这么做。作为一个没有亲爹的可怜姑娘,她能够顺顺利利有些体面地嫁了人,那便是她和她娘最大的盼望了。
说起来,安若砚才是安家正经的嫡长孙女。只可惜没了父亲,她该有的那份身份和地位,全都和浮云一样,完全没人在乎了。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安若墨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再讨厌安胜居这种人,他的存在对她也是极有好处的。到底是“爹”,若是当年早早翘辫子的是安胜居,只怕如今磕头流泪为嫁妆的就是她了。
但如果真让她和安若砚易地而处,她会为了风风光光嫁人下跪磕头哭得满脸花吗?那倒未必了…不嫁人而在娘家啃一辈子的选择,在她看来是幸福的,可在这个时代的女人们眼里,却是极大的犯罪吧?
也难怪出了门,陈氏从杜氏口中知道她方才和她爹说了什么之后,生生惊得面色煞白,将她拖进房中便是顿足:“我的小祖宗!你要生生逼死你娘呀!谁要你不嫁留在我们身边尽孝?娘的身子好得很,够伺候你祖父祖母!你的青春好年华耽搁了可就回不来了!快与你爹爹求情去——左右香姐儿也要你嫁了才嫁,你的嫁妆先用她的垫上,想来你爹爹也会答应的。”
陈氏也会想出如此缺德的主意?安若墨一怔之下,简直要笑出来了。她拖了陈氏的手,道:“娘,不急。大姐姐嫁了才轮到我呢,怎么也还有一年的时间,说不定爹的买卖马上又有起色了,是不是?若是现下去说了,叫裘姨娘和三妹妹知道,该多恨我呢。”
陈氏忧愁地看她一眼:“但愿你爹爹的买卖快些好起来…”
安若墨点点头:“改日咱们去庙里头拜拜,先为娘肚子里头的弟弟祈福,再为爹爹的买卖烧香!”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弟弟?”陈氏面上终于显出一点儿笑意。
“我想是个弟弟。娘该有个哥儿,娘是好人,定当有好报的。”安若墨道:“再说了,有个哥儿,爹心里头高兴了,说不定就有精神做买卖了!不过,娘,若是真是个哥儿,荣哥儿怎么办呀?您把他送回裘姨娘那儿吗?”
陈氏却摇了摇头:“这…我可还没想过。荣哥儿是个好孩子,要把他送回去,我也有些舍不得。不若也养在我身边吧,即便是个庶子,是嫡母养出来的,身份也比姨娘养的好些。”
安若墨轻叹一口气:“娘不怕有了亲儿,一碗水端不平,叫人看了倒闲话?”
“怎么会一碗水端不平?两个都是我从小看大的。”陈氏道:“我不妒忌裘姨娘,自然就不会做下那叫外人嗤笑的行当来。你且放心你娘吧。”
话至此,安若墨也不好劝了。她又同陈氏说了几句,便找个茬子告辞出来了——她要去见见安胜居,将她的想法同他聊聊。做女孩子的,插手家里的生意固然不当,然而决定是安胜居做的,无论如何不算她安若墨多管闲事。
安胜居这可还没走,待得安若墨出门,正与他碰了一面:“你娘在里头?”
安若墨点头:“爹爹要去看望娘?”
安胜居面上有些羞赧,道:“我一直忙着生意,倒是也没回来看望她——你娘身子可安好?胎象还稳吧?”
既然他来了,安若墨便跟着又进去了,边走边道:“胎象稳得很,想来是老天爷眷顾呢。娘身子也好——娘!爹来了!”
紧跟着便见陈氏迎了出来,见得安胜居,她的面皮都微微发红,眼睛里头汪着泪水:“爷瘦了!”
安胜居也有些唏嘘。他虽然总觉得陈氏很有些面善心恶的妒妇倾向,但她对他的好,他却也不便否认。再看看陈氏花白的头发和高挺的大肚子,他也未免有些动了心意,忙向前搀扶着陈氏道:“娘子慢坐,莫动了胎气——招儿说你身子还好,当真如此?”
陈氏含着泪笑道:“奴身子能有什么不好的?白劳爷挂心。倒是爷见瘦了…怕是买卖太忙?”
安胜居的面色便微微沉了沉,叹道:“也不怕说给你听,咱们结发夫妻,原本是同甘共苦的。我心里头那点子难受,也便只有你最是清楚——县城的买卖如今是难做了,那瑞祥号,拼着自己也折本,都要将我的铺子击垮。没有办法,我真真是拼不过人家啊。听说目下那瑞祥号只有东家派来的管家,过阵子他们东家一个少爷也要来呢…”
“那岂不是…”陈氏面上有些焦虑:“爷,也罢了,买卖钱财,那都是身外的事儿。您身子康健才最是要紧。荣哥儿还小,我这腹中的一个还没见得爹呢,您可得好生保重。再不然,咱们躬耕田亩,总能叫哥儿们长大成才,叫姐儿们风风光光嫁了人。是不是?您千万莫要着急,说不定,那财神爷想开了,就住在咱们铺子里了呢?”
安胜居拍了拍陈氏的手,叹道:“财神爷怕是不看顾我喽!我原本想着,能攒下三份嫁妆,叫三个姐儿都风风光光嫁了出去,却没想,最后委屈的是自个儿的嫡女…说句不好听的,我能不知道我那买卖今后怎么样吗?还想赚回去,难!”
“爹爹这是说哪里话?”安若墨却在一边插嘴了:“买卖的事儿,不斗到最后一天,谁知道谁胜呢?依爹爹看,那瑞祥号除了绸价比咱们便宜外,还有旁的胜场没有?”
“他们本钱大,经赔。”安胜居叹了一句。
“那…绸货质量呢?他们的绸货可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那不至于!”安胜居面上出现了几丝神往:“爹从前下过江南,见过一户织工,他们家织造的绸缎,那可真是好…再没见过那么好的缎子了!那样的好缎子,瑞祥号也没有,他们在省城的大铺子里都没有!”
安若墨道:“爹爹何不再下一趟江南?看看那般好缎子还有是没有了,多走些地方,说不定能寻到叫人耳目一新的绸料呢。爹可想想,从前您不是从省城里头取来的货物?但凡是省城里有的,那瑞祥号里怕是都有,咱们比价格又比不过他们,可不就…”
“你是说,咱们卖他们没有的货?”安胜居道:“可要是他们也跟着寻访到了少见的好料子该如何…”
“那些个少见的绸缎,必然是有不外传的织法的。爹爹不妨算好了,譬如那些织工一年能织三百匹缎子,咱们便订它三百匹。若是到期交不上货,又或者交了货咱们给不出钱,都去官府里头裁决。这般,我不信瑞祥号还能找到和咱们一样的货品!”
安胜居看了看长女,却是倒吸一口气,笑了:“招儿,谁教你的法子?你倒是聪明得很!”
“爹爹自己认识能织出少见绫锦的人,否则便是有法子,也没有用处啊。”安若墨道:“女儿有的不过是个念头罢了,如何能比爹多年经营还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