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殿,翠微便把几张纸送呈了上来:“娘娘,萧昭仪主持时也是按照这单子发的——这是仁孝太后做皇后时就定下的规矩,全是按品级来的。六司的尚宫们也按着这单子准备了,您看看有需要改动的么?”
兰西不知道仁孝太后是哪位太后,但估计也是早就作古的先人。既然从前有了规矩,她也就没必要再折腾什么,便笑道:“就按老规矩办也好”,手上却接过了单子,想翻翻看看,这样自己心中也有个数儿,好于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这么一看,她就看出了些门道。皇帝那边分发的东西自不必说,数量质量都是顶尖的,太后的抚恩殿配给的东西也满满写了一大张纸。可到了九嫔这个级别,分到的东西与“夫人”的配额就是天差地别了。
刚刚从夫人降为嫔的两位,能受得了这个现实么?
“给萧昭仪那儿额外加些东西。”兰西放下单子时,微笑着对翠微道:“还按夫人的配额给她。”
翠微一下愣住了,半晌才结巴应道:“给…给萧昭仪?”
“是啊。”兰西点点头:“她不值当,可她怀着的那孩儿值当。”
“娘娘!”翠微的声音满怀不解和抗拒。
“然后从本宫的份例里拨出一份儿给文淑媛。”
“…”翠微干脆不说话了,一脸“您疯了吧”的表情格外醒目。
“去吧,难不成还要本宫拿鞭子抽你才动弹?记得跟尚宫们说好了,从本宫那儿拨的东西先别给文淑媛送去,也别告诉她本宫要给她东西。”兰西微微一笑,她确实有些兴奋——现在,她也要开始布一个局了。
翠微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出去了,兰西却捧起了就手的茶盏,抿了口茶,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等着看戏。
文淑媛那个性子,怎么也忍不下萧昭仪分到的东西比她多吧?她会怎么闹呢?现在她们两个的伤还都没好利索,不大可能去萧昭仪那儿砸东西,事情就不至于不可控制。
皇帝不是要她照顾萧昭仪么?那她就“为了皇子”好好照顾好了。至于这照顾起到什么效果,就不是她皇后“预料”得了的了。
果然,这一天天还没黑,尚宫局的成尚宫便急匆匆地跑到了宁致殿。
“成尚宫有事儿么?”翠微先问了一句。
“求问娘娘,拨给文淑媛的东西什么时候送去?”成尚宫微垂着头,可焦急神情还是尽入了兰西眼帘。
“怎么了?”兰西故作淡定,心里头的兴奋却像是油锅里滴了水般炸开。
“文淑媛派人来…来责问了。”成尚宫的头垂得更低。
兰西猜也能猜到,成尚宫所说的“责问”其实是怎么一个场景。以文氏的性子,知道萧昭仪拿到的还是夫人份例时应该就大怒了,不派人把尚宫局砸了都算是老天爷保佑。
“那现在就拿去吧。”兰西笑得淡淡的:“你们可得记着和文淑媛说清楚,给萧昭仪的东西多,是为着萧昭仪有了身孕,不好亏待了未出世的小皇子。她可千万别往歪里想。翠微,你拿些本宫份例里头的暖帐香给文淑媛,劝她息怒,就说是本宫考虑不周,和她陪不是了。”
兰西对翠微的智商是有把握的,这姑娘看到这样的情况,必然会明白自己的用心。果然,翠微脸上的阴霾神色立刻一扫而空,还显出了两个小酒窝,甜甜应了一声便往宁致殿的小仓库里取香料去了。成尚宫得了皇后的命令,也应了喏,带着尚宫局的两个随行宫女匆匆而去——看她们这着慌的模样,文淑媛只怕已经派人把尚宫局闹了个天翻地覆了。
如果她的想法没有大错,暴怒的文淑媛在她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对萧昭仪的嫉恨只怕是到了顶峰了。
至于她“武皇后”,既然是连面子带里子都给文淑媛了,文淑媛就不可能再和她过不去。也许皇帝和太后会认为她处事不妥当,可太后此时只能站在她这边,皇帝也找不到比“做事欠考虑”更大的帽子往她头上扣。
半个时辰不到,翠微就带着一脸憋都憋不住的笑回来了。兰西才让宫女们退下,翠微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娘娘啊,您是想好了要搞这么一出的?”
“是啊,”兰西托了腮,兴致勃勃看着她:“说说看,文淑媛什么反应?”
“她让奴婢替她谢过皇后娘娘呢。”翠微眉飞色舞道:“文淑媛昨儿来跪了三个多时辰,今日是起不来了,可还是让奴婢进去见她。她在榻上趴着,那榻前头啊——娘娘您猜怎么着?全是碎瓷渣子!也不知道她是摔了多少东西呢。”
“气得不轻啊。”兰西挑挑眉,笑意漾上唇边:“你可劝过她了?”
“奴婢的脚还不如尚宫局的宫女脚快,奴婢到她那儿的时候,尚宫局已经遣人把娘娘拨的东西送过去了,她也就不生气了,还感激娘娘呢。”翠微的声音本来已经压低了,可讲到得意之处,还是忍不住又拔高了一个调:“娘娘真是好心思!”
“小声点!”兰西竖起食指在唇边一比,随即才想到古人不见得能看懂这个动作。可翠微似乎并没看出不妥,反倒也伸手掩了自己的嘴,咯咯一阵窃笑,才跪下道:“娘娘,奴婢失仪,可奴婢是真想笑。想到文淑媛在宫里砸自己的东西的模样,奴婢就差没滚在地上笑了!”
兰西想着翠微要“滚在地上笑”,不禁也扑哧一声笑得露了牙齿:“得了,可省省吧。今后有的你笑的。”
“娘娘可真是聪明。”翠微的眉尖一挑:“老爷…太师还说娘娘您生性单纯呢,可有其父必有其女,太师心机无双,娘娘自然也是有谋略的。”
“这话可别乱说。”兰西脸色一正:“心机无双的只有陛下,知道么?”
翠微立刻敛了笑容,点点头,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奴婢乱讲,请娘娘责罚。”
“罚你?”兰西一指头顶上她额心,半戏谑半认真:“你和本宫无拘无束惯了,说什么都无所谓,可今后人人都知道你是皇后身边得力得心的人,再乱说只怕大大不好——这样,罚你把宫规抄一遍,三天后给本宫送来!”
翠微揉揉额头,故作委屈地应了一声,可这声答应还没落地,主仆二人又无声无息地相视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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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19、人心难测 ...
这边厢二人正相视而笑,外头候着的小宫女就站在门口报了一声:“娘娘,陛下遣人过来了!”
兰西一愣,心里像是被人打了个疙瘩一样扭了起来,再看翠微,却甚是欢喜的模样。
“娘娘,您…不高兴么?”翠微脸上的笑容在她注意到兰西不太正常的脸色时僵住了:“陛下这个时候派人来,晚上应该是要来咱们宁致殿啊。萧昭仪都怀喜了,娘娘您也得抓紧才是…”
兰西心中苦笑。抓紧?现在她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皇帝——只要还能保住皇后这个位置,由她处置后宫就够了。
但这感觉和翠微可解释不通。翠微到底是这个时空的土著,不见得能理解一个现代女性或多或少都会有的感情洁癖,更不可能理解兰西宁可牺牲生育皇嗣的机会也不愿和皇帝再发生关系的愤恨,真要告诉她这个只怕要让她觉得自己疯了。这么想想,兰西也就摇了摇头,自嘲般一笑,快步出去接旨了。
皇帝的旨意果然是今晚要来宁致殿,话说得含蓄,可意思是明摆的。那宣旨的小内侍还没说完话,在场的下人们脸上的不安神情就都消了大半了。那内侍前脚出门,宫人们后脚就各顾各地安排香汤准备晚膳了,都不用人催促。
兰西看着他们喜气洋洋地忙碌,心却益发沉了下去。皇帝这是在补偿么?这办法真好——整个宁致殿的人都开心,都以为自家主子要得宠了,这样一来她若还是一副老娘不伺候的臭德行,岂不是给脸不要脸?
“娘娘,”翠微还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边,该是发现了蹊跷:“您心里还是不痛快是么?”
既然她都看出来了,自己也不用再瞒了吧?兰西慢慢点了点头:“你倒是知道本宫心思…”
“奴婢知道娘娘的想法。”翠微眨眨眼,柔声道:“娘娘打小就要强,虽然和谁都不说,可憋着股心劲儿呢。这次萧昭仪先怀了喜,娘娘心里肯定膈应着,再说了,奴婢也看得出娘娘喜欢陛下,捻个酸也难免…可娘娘啊,奴婢虽糊涂,也知道一桩事情:您要扳回这一局,得自己生个皇子啊!不好好伺候陛下,怎么能…”
兰西唯有苦笑。这是在这个时代的公理,不遵守的人是过不好的——只是,她不愿意遵循这样的规律,不愿意压着自己的性子去就某个人的一点儿恩德,这是她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唯一的坚持,只是“不犯贱”的愿望而已。如今,也必须放弃了吗?
“娘娘自己想吧。”翠微见她不言语,也放弃了劝说:“您是知道好歹的,总该有个掂量。”
掂量的结果是兰西面无表情地跨进了巨大的澡桶中,撩起满是花瓣的水泼了自己一脸,这样应该没人能分出她脸上的水是什么来历了吧。
半个多时辰后,皇帝进门。兰西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拼命咬着牙才能克制自己抽他一耳光的冲动。
谁需要你这样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谁稀罕这样的安抚?
皇帝不知是真看不出她的抗拒,还是故意装作看不懂,携起她手的时候唇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没事的都下去吧,不叫你们不用伺候了。”
宫女内侍们自然是心领神会地鱼贯离开,偌大个寝殿里,顿时只剩下了皇帝和兰西两个人。
兰西抿着嘴,什么话都不想说。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涵养”,能让她说话的时候不显露一点怒意,那么还不如尽量憋着好了,免得撕破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皇帝在寝殿的门合上时却转过了身,盯住兰西的眼睛:“萧氏怀喜的事情,是你说出去的?”
他眼神并无指责之意,可口气却颇有不喜之气。兰西一怔,难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爱妃”有身孕的事情吗?是害怕有人吃醋给萧氏找麻烦吗?但就算她不说,萧氏的身子也会显形啊,那样谁还看不出来?
皇帝的眉越蹙越重,又加问了一句:“难道太师没有和你说过,应该生下皇长子的人是皇后吗?”
兰西愣了一下,然后反问:“可是最先怀喜的是萧昭仪,臣妾如何能生下皇长子?”
“萧昭仪那事儿还不到一个月。”皇帝似乎对兰西的智力绝望了:“如果不让别人知道有身孕的人其实是她,这孩子完全可以假做是你生的,记在你名下——昨天你是没听懂朕的暗示,还是故意让朕为难?”
兰西顿感自己的脑袋里被皇帝灌了满满一盆浆糊。昨天皇帝说什么了?不过是“这孩子是皇长子一定要保全”而已,这算什么暗示啊?
“臣妾…愚钝。”兰西垂着头,挤了四个字出来。
“真够愚钝的。”皇帝立马补充赞同了她的观点:“太师怎么能想到把你嫁到宫里来?”
…可能是想自取灭亡吧,或者是想给你提供个吉祥物吧。这话兰西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念叨,怨气益发大了——武初凝这么好欺负?你的妃子怀孕了,要照顾她,生娃了,还要照顾她的娃,还要把那娃当做自己的来养!皇后的孩子是嫡子,嫡子才能继承皇位,这么一来萧昭仪的儿子岂不是便宜占大了?
“臣妾还是不明白,萧昭仪的身子会显形,那时候怎么还能瞒住?”兰西强忍着怒火问了一句。
“让一个女人从宫里消失还不容易吗?”皇帝也就没好气地答了一句,又道:“皇长子的出身不能这么卑微,你看怎么办?”
“…”兰西恍然:“陛下的意思是给萧夫人家里头脱奴籍?”
皇帝顿时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兰西无畏地迎接了他持续两秒的目光凌迟,终于等到了他开腔,话意里居然还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脱什么奴籍!不脱她就够嚣张的了,再脱了奴籍,你是不是还要把皇后的位置拱手送给她?”
“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明示。”兰西决定不和皇帝玩猜心游戏了,反正她在这上面的天分实在是稀松平常。虽然她这时候觉得皇帝话里不像是偏袒萧氏,但谁知道她是不是又猜错了呢?揣度圣意,尤其是面前这位怪物的“圣意”,实在是需要点儿天资的。
皇帝却似乎没心思扯这些了,只是挥挥手:“罢了罢了,你想不透也就算了。萧氏那边的事情你放着吧,不用特意管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兰西咬咬牙,在心里头又给皇帝打上一个标签——喜怒无常。
“对了,你母亲…”皇帝突然又想起来一着:“朕差点忘了这事——前几日朕派人查了,有人将致幻药草的汁液混进她膳食之中。按她的症候,吃这种东西的时间大概也有个三五年了。至于谁给她下了药,为什么要下药,朕的人就查不出了。太师府的口风,倒比宫里还紧啊。”
兰西胸口猛地一抽,盯住了皇帝,心中尽是惊愕。她曾经也认为太师夫人疯了必然会有一只“幕后黑手”,这幕后黑手多半就是太师。但现在,皇帝说太师夫人吃药有三五年——三五年前,武初凝还没有入宫,太师夫人对她应该依然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应该还不知道武初凝其实是妾的孩子。
那时候,她根本不可能用武初凝不是嫡女的事情来要挟太师!
这样说来,又是谁非要除去武夫人呢。如果依然是太师的话,他应该还有更大的、连跟亲生女儿都不能透露的事情被夫人抓住了马脚吧。
“只怕太师夫人知道什么重要的秘密…”皇帝的声音响起,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似乎他的推断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那个秘密牵涉的人应该很有能耐,思维也堪称周密。武夫人身份显贵,暴毙的话不合常理,也容易引起关注,于是,这个人先让她疯掉。武太师为了不让外人嗤笑,把夫人禁足于府内,对外也只能宣称夫人身体不好。这样过个三五年,夫人突然过世了,外人也就不会生疑。在武夫人发疯的这段日子里,她有可能把这个秘密讲给周围的人听,但一来谁都不会相信疯子的话,二来武夫人这样接触的人也有限,等她过世之后把可能知道此事的人一一除去,事情就解决了。初凝,你觉得朕这样推断有道理吗?”
兰西只觉得心底下生了凉意,颤栗着说不出话来——如果做出这些事的人真是太师,那几乎可以证明她这个女儿也只不过是太师的一颗棋子而已。因为只有棋子,才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
若如此,继夫妻恩义之后,她的父女亲情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应该修改捉虫一下再发文的,但是今天有事,来不及修改了,可能明天会修改吧…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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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拉拢人心 ...
如若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可相信,那还有谁值得她放心?
兰西原本打算与皇帝虚与委蛇,这把握有一多半是建立在“太师会信任关照自己女儿”的信念上的。毕竟夫妻之间可以没有感情,但父女之间血骨相连,怎么可能彻底打断?
就她自己在现代的生活经历来看,她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赌徒,可就算这样,父亲在逃走的前一天还特意带她去大吃了一顿肯德基。更别说她同学的父亲——曾有同学夏天中暑,她爸爸开车三个小时赶到位于市郊的学校,只为了给女儿送她爱喝的冰镇绿豆汤的。
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模式,兰西骨子里就认定了女儿是爸爸的宝贝儿,做父亲的再怎么样都会尽量为女儿好的,就算时间空间有异,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理也不会改变。
然而,如果皇帝说的事是真的,那么…太师对她这个女儿,是有防备心的啊。
她抿着嘴,心里益发觉得自己可笑——她真傻。太师是为了一个秘密能把相伴多年的妻子送进坟墓的人,又怎么会顾惜小妾生的女儿对父女情那份可怜的期盼?
武初凝啊武初凝,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师,丈夫是一国之君,她自己身居后位,但终究也不过是两个男人都想利用的棋。
兰西不想当棋,可是现在,谁能告诉她怎么才能躲开被人算计谋划,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
所有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女主想要翻天一定得有一群死忠的下人。可现在她“武初凝”有什么?后宫的人,有忠于太后的,自然不能信;有忠于皇帝的,大多数时候也靠不住;就算是忠于武氏家族的,愿意为了武家的利益赴汤蹈火的,她也不敢信任——武家的利益和武初凝的利益有冲突的时候,她肯定是被这些人丢弃的苦主。
算来算去,她只有翠微。可翠微一个宫女,能有多大的力量维护她呢。
要活下去,尤其是要好好活下去的话,她必须得有党羽才成。但党羽这东西不是口水般说说就能有的。小说里总会有感念女主恩义的宫女内侍誓死效忠,但现在兰西并不确定自己宫里这群下人谁会有这么单纯执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够让他们觉得可以为自己死一死。
至于长相性格千秋不一,但对自己忠心耿耿一般无二的男二男三么…除非皇帝脑袋进水拖着自己去围猎什么的,她这辈子能见到的男人估计也就只有皇帝和自己家的爹爹哥哥了。而且就算以后能有蓝颜知己,现在也找不到,一样远水救不得近渴。
兰西觉得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大团草,烦乱,还偏生理不出个头绪,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她的手突然被皇帝握住了。
兰西抬头,正对上皇帝的眼光。他神色颇为真挚,一双乌黑的眼直视兰西双目:“别担心,你母亲的事情,朕会查下去——朕知道你心里难受,但现在能发现,也胜于…胜于那人动手,让武夫人不明不白地去了…”
兰西心里猛地一动,皇帝此时的神情真不像是装的,她若是对他还有半分信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当皇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现在,她真不敢信他了。
“…臣妾,谢陛下。”她的感谢有些勉强,但皇帝却似乎并未因此生疑,反倒轻叹了一口气:“朕没那么大本事,不敢向你保证太师夫人一定无恙,只能说尽力了。初凝,你日后若是回太师府发现什么蹊跷,也都可以和朕讲,难说会和太师夫人的事情有关呐。”
兰西顺着他意思点了头,心头却浮上了一种猜测——武初凝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全部告诉了皇帝,会不会是因为上一世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而她想拯救她深爱的“母亲”呢?单为了“爱”而视其他亲人的生命如草芥,智力正常的人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情的,就算被感情冲昏头脑也一样。
这念头一动,兰西的全部思绪就都放在了对武初凝那份资料的回忆里。对于她娘,武初凝提到过好几次。而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正入神,皇帝却拍了拍她的头:“别想了,早些休息——朕知道你和你母亲情深,可也不能为了这个就不眠不休不是?你这样空担忧也不是个事儿,等你想到什么再和朕一同商议可好?睡吧。”
兰西被他这一拍扰了思绪,可又不好发脾气,只能勉强一笑回应皇帝的建议:“陛下,您…今夜要…要吗?臣妾想到母亲,实在…”
她的话说得磕绊,不想侍寝是真的,没心情也是真的,只不过没心情的理由不是为了武夫人。这么说全是为了找个过得去的理由不侍寝,古人讲究孝道,大概不会为难一个为母亲忧心的女儿吧。
果然,皇帝似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且似乎也并没有因为睡前运动的缺失而减缓入睡的速度。当兰西听到身侧均匀的呼吸传来时,不由在心里默叹了一口气——有底气的和没底气的就是不一样,习惯斗争的和不习惯的也还是不一样。
人家皇帝也玩心思,吃得饱睡得香,自己光想捞几个党羽都要想破头,茶不思饭不念觉也睡不着,再这么下去不用皇帝赐死,她自己就英年早逝了。
在辗转失眠的乱想期间,兰西脑海里灵光一闪——武初凝提到过一件类似的事!她说过她进宫不久母亲就重病了,太师府遣人来接她归宁,可那天宫里太后也病了,君臣有别,她只能在宫里伺候。等太后病好了,她能出宫了,太师却派来人告诉她已经送太师夫人去外地的别庄休养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到过自己的母亲。
这样看来,武初凝那次并没有去省亲,太师也就不可能告诉她武夫人不是她嫡母的事情。但武夫人上一世仍然可能是疯了的,皇帝也依然可以告诉武初凝她母亲有危险。于是,依恋母亲的武初凝就有可能选择为了救娘亲而牺牲相对“不亲近”的家族。
而她从此不再有母亲的消息,也正意味着她没有机会核实母亲是否安康。在对皇帝的极端失望中死而复生之后,她再想起此事,很有可能觉得皇帝是个大骗子,这件事自然也会被当做皇帝对她有意的欺骗——不想把这种耻辱和痛悔放在纸上给别人看,是不是也情有可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