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累世公卿,要娶裴家的小娘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以秦云朝的身份,岂能轮得着他点着谁就是谁的?
然而且慢——那十三娘子,是谁啊?
十六娘确是河东裴氏长支出身,家中姊妹的次序,是要算上同祖父的几个叔伯所出的小娘子的。那几家人同她家多少有来往,姊妹之间也多多少少见过几面,唯独这十三娘子,她实实毫无印象。
虽然她排行十六,前头定有一位阿姊要排十三,想来是哪位叔父家庶出的小娘子。可她只知这个啊,那同一无所知,也是不差毫分吧。
“奴家的十三姊吗?”她竭力回忆,却终于不得不放弃:“那是哪位叔父的掌珠?阿兄莫怪,奴在家做女儿时,一向少同这些亲眷走动的。”
“是弟妹的二叔。”秦云朝道:“如此弟妹可能想起?”
十六娘恍然——难怪她不知道!她听自己阿爷提过,这位二叔父,虽不是嫡子,却染了一身嫡子都消受不起的毛病。连嫖带赌,端的是挥金如土。老祖父在世时,总不能看着自己亲儿落魄,是而他还颇过得去日子。然而老祖父故去,兄弟分家后,二叔父便飞也似将家产花光,且还欠上了几位兄弟的钱财,从不曾还的。
她阿爷被这弟弟气得险些昏过去,竟放了恶犬,将二弟撵出门庭。河东裴氏家主自此不与这二叔父来往。故而自她记事,便从没有过二叔家人来府上的。
然而好歹同在神京,又是一个姓氏,消息多少也能听说些——这二叔父穷到无法可想之时,竟将十六娘那故去的祖父为他买的两房美妾也卖了,只留下一妻。可惜这位正房娘子的肚子也不甚争气,二十余年,唯出一女。
想也知道,有那般阿爷,这素未谋面的十三姊,无论她性情容貌如何,想嫁人,都很是个麻烦。
十六娘虽知道,无论谁家女儿嫁了秦云朝都不会落好,然而他既然看上自家十三姊,那便另可打算——且先去二叔父家中探看一番吧。若当真穷到那般境地,那叫这十三堂姊嫁入秦府,也好歹算是桩功德。日子顺不顺心的暂不论,但如何也不必为吃穿发愁。
归宁日
通天坊中,暮春清晨干暖的阳光匀匀洒在一重重飞檐翘角之上。着男装跨骏马的十六娘驻于裴府侧门外头,半晌过去,仍在犹豫。
她已经戴上椎帽了,垂下的纱挡到她胸前。然而这还不够,要进裴府,她恨不得找一张帘幕把自己全裹上,叫谁都认不出她才好。
手指头绞着马缰,十六娘当真是后悔了。前一夜她做了两桩错事,其一,不该表示出对秦云朝要娶妻这事的热情,哪怕谁都看得出来这热情尽数来源于客套;其二,不该在回了沁宁堂之后将似是有意求欢的秦云衡推出去——就算是草草成就了好事,她今日也不必守在裴府门口却不敢去叫门的。
算来已经三个月了,她居然还是女儿身,此事堪称荒谬!阿爷阿娘一定不愿见她这丢尽颜面的人了!
“娘子…”一大早赶回秦府又随她出来的拥雪在她身后唤道:“您还是快回去吧。过一阵子,旁的族人出来了,见您这般,岂不更…”
十六娘抬手压了椎帽帽檐,心里头像是遭人塞了一大团干茅草。拥雪不能将话说全,但她知道,拥雪的那“岂不更”之后,一定要接“丢人”二字了。
“去叫门吧。”她简直有几分唉声叹气的意思。
在秦府时,她怎生也是主母,谁也不敢当着她面对她不敬。连秦王氏,当着她面也只说二郎不晓事,却不会说她一个不字。然而到了裴府外头,她就只是这府中数名嫡女里头的一个,不见比别人多什么,只见比旁人少…
昨日在十一姊生辰的宫宴上,阿娘看她的神情便很是不妥了。
还好,裴府的侧门开了。十六娘忙跳下马,快步进了门,却正遇上从前在娘家时同她颇亲近的母亲的婢子朝玉。
“十六姊!”朝玉蹙着眉,很着急的模样:“怎生此时回来了呢!”
“怎么?”十六娘心里一颤。
“娘子昨儿很不高兴,奴听着她同郎君提到十六姊了…十六姊此时过去,怕正触了她呢!”
“…到底是我阿爷阿娘,能怎生的。”十六娘虽是怕,却还是硬了头皮道:“且带我去吧…”
朝玉怔了怔,苦笑道:“那十六姊随奴来。”
十六娘跟着她朝爷娘的居所过去,心里很是找不着底儿。她昨夜答应了秦云朝去打听十三堂姊的,可却没想到自己不识二叔父居所这一遭。今早忆起这一桩了,又没想到本可以遣个婢子去向三叔父四叔父打听这,竟自己巴巴地送上爷娘门来,那不是自个儿作死么!
然而人已经到这儿了,转头逃走,显是不能。
到得爷娘居所外头,十六娘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般。便是洞房夜后见阿家,她也未曾如此紧张过的。
朝玉看她一眼,无奈道:“十六姊等等吧,奴进去和郎君娘子说一声。”
十六娘看她进了门,手指甲都快捏进掌中去了。
然而朝玉旋个身子便转了出来:“娘子叫十六姊进去。”
十六娘狠下心,一步跨进了门中。
然而她前脚进门,一只茶盏便紧接着飞了出来。正砸碎在拥雪脚前。拥雪惊得面容失色,抬头却正对上朝玉一脸无奈地掩了门。
之后,朝玉示意她噤声,两个婢子站在庭中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亦难怪,房内,十六娘垂首站着,牙齿咬紧嘴唇,半句话都不敢说。而裴王氏垂腿坐在榻上,狠狠瞪着这不出息的亲女。
她们并无人出声。
“阿娘阿爷待你太好。”许久,裴王氏才道:“竟把你养成了这般性子!阿央,你知不知道…你,你要将阿娘气杀了么?!”
“儿只是…”十六娘不敢抬头,辩解的话,出口一半,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你有半分做主母的样子没有!”裴王氏斥道:“莫同阿娘说你为着谁——你为人家,人家可为你么?裴氏的颜面你当做什么?”
“那并不是因为儿才…”
“不是因为你?秦家姊夫几次主动与你示好,你说了些什么?!”裴王氏冷笑道:“若不是我长了个心眼打听了些,还真不知道我这亲女如此倔强——你是做正房的,却费这劲儿同那狐媚子争郎君的心意,争不到,还要使脸色与郎君看!这话说出去,旁人牙都笑掉了!”
“阿娘!”十六娘快哭出来了,声音里尽是委屈。
“你管他喜欢谁呢。”裴王氏又急又气,全然没理会女儿的郁愤:“先成了礼事,这般才是夫妻!待你诞育下小郎君,那狐媚子再如何又能怎的?她生下的便是个金人儿,也只当铁使!”
十六娘默然,她怎也不敢和自己阿娘犟嘴的。阿娘所说,句句都在理,可她看到秦云衡牵挂灵娘的模样便恼他,便不愿同他多纠缠。那气儿上来,也不是她想克住就克得住的啊。
“你倒是说话呀。”裴王氏见十六娘不言不语,益发着急:“我怎生有你这般的亲女的!说来都怪阿娘阿爷太宠你,你才成了这般骄纵的吗?”
“不…阿娘。”十六娘只好开口:“儿只是…这叫儿怎么说清楚呢!”
“我看你也不必说清楚了!”裴王氏是个急性子,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还有些心,还不想叫你阿娘披发自尽以谢裴氏祖宗的话,便听着阿娘的话照做!你回府之后,该立时去找秦家姊夫…”
“…”十六娘苦笑道:“阿娘不必再说了,您要说的,儿尽知…”
“你尽知?你尽知还…”裴王氏顿足,道:“罢了罢了,你这要命的小阿姊,要气杀你阿娘才甘心的吧?!还亏你知道回府上一趟,听我这老盘荼鬼啰嗦!否则阿娘真要被你气出病来了!”
十六娘连抬眼看看她都不敢,只能垂着头,诺诺连声。
“好了,阿娘要说的都说尽了,你回秦家去吧!既然你尽知,早些叫阿娘抱了外孙儿才是正理!”裴王氏口气微微缓和,道:“你阿爷说他不想见你,你也莫留了!叫族亲们看了,只道你是回娘家诉苦的呢!他们嚼阿娘的舌根子,我是不怕的,可你还小啊,你丢不起这颜面的!”
十六娘愕然:“阿娘!儿来便是还有事要问的!”
“问什么?”
“二叔父家在何处?二郎那庶兄,想讨二叔父家的十三堂姊为正妻…”
“你是要你阿娘的命啊?”裴王氏怒道:“自家的事儿都折腾不清的,你管谁要讨谁做妻做妾呢?!”
“阿娘!”十六娘急道:“您这是要儿的命吗?儿都应了秦府来问这一声——再说了,儿只是去二叔父那边看看…”
“看什么看!”男子声音从居室深处的围屏后响了起来。十六娘登时站直了——那是她阿爷裴令均。
着宽松袍衣的裴令均慢慢走出来,他脸上不见怒意,却十足威严。然而十六娘到底是被娇宠惯了的。她阿娘性子急,还叫她畏惧几分,阿爷却最疼她,无论他何种神色,十六娘都不怕的。
“阿爷…”她哀声柔气地唤道:“儿都知错了,阿爷可再莫说不愿见儿啊!”
裴令均实实也不愿为难这心爱的幼女,见她眸子闪动依依可怜模样,也只叹得一口气:“你这催债的小鬼!阿爷都要变成族中的笑话了,你却还想着替那秦家大郎讨正妻呢!敦伦礼不成,你自己的婚事也不算尽数办完的。怎生不先尽心完了自己的事儿呢?”
“可阿爷,儿这…都应了,总不能就,就不了了之了吧?”十六娘上前两步,牵了父亲的袖子,声音软嗲:“您便告诉儿那二叔父家中住址,儿遣奴子婢子去打听,总不至于坠了阿爷的面子呀!”
“你待秦家二郎,倘有这般乖顺的一半,自不会坠了阿爷面子的!”裴令均斥了女儿一句,可到底不能再狠下心接着责备她:“那家子住碧城坊!你遣个奴子去探看便是了,倘要你亲至,谅他没如此大的风光!”
十六娘听说过这碧城坊,那是神京南边各色闲人居住的地方。
“儿知道的!”她脆生生笑着,心里却有些紧——人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且不论二叔父是何等人物,便是碧城坊这处所,也绝不是一个女孩儿生长的好地方。
那十三堂姊若染上一身碧城坊市井女人的习气,纵使嫁进秦府,也是要给裴氏宗族狠狠丢人的。
十六娘委实是没谱的。若两位“秦裴氏”都不堪至斯,祖父的在天之灵,怕是要夜半托梦,狠狠责打她这嫡孙女吧?
“知道便回去吧!莫再与秦家姊夫置气!”裴令均又叮嘱了女儿一句,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的。这幼女,是他心头的宝,养在家中宠了十多年了。如今一朝之间要她放低身段逢迎夫君,岂是易事?做阿爷的既怕委屈女儿,又怕落下笑柄,委实为难。
十六娘笑道:“阿爷这是怕叫儿讨了家中一碗饭吃?儿便是吃了晌饭再回,也不误什么的!”
“…”裴令均瞪了她一眼,却终于道:“罢了,你要留,便留阵子也不妨!阿爷总归不少你这一口饭食的。”
十六娘咯咯笑,正要再和阿爷阿娘卖个娇痴,便听得外头有女子同婢子说道:“你同母亲说一声吧,我要进宫陪十一妹呢。”
那是六姊!十六娘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她抬眼看了阿爷,道:“六姊又要进宫?昨日不才见过十一姊的?”
“她怕是想含儿那里的宫糕了吧。”裴令均不以为意道:“她同含儿也未见得多好的,不为吃,怎生会急着赶到宫里去?你也莫管她了——她在府中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折腾婢子们罢了!”
阿爷这般说,十六娘自然不好再出面拦着六姊。只得闷闷应了一声,道:“我好容易回来,还抵不过几块糕饼的?”
裴王氏失笑:“你同你六姊哪里有这般好?竟会闹这样脾气!难不成你也想随着她入宫去见十一姊么?”
十六娘登时语塞:“那,那是不必了,儿回秦府还有家事要办的…”
现在叫她进宫,她是决计不愿意。
裴王氏听了这话,却又恼怒起来:“秦府里有事要办,你这做娘子的还满天下乱跑?旁人要笑你爷娘没教好女儿了!既这般,你且回去吧。哪一天该做的都做了,你再来爷娘这儿讨打也不迟!”
敦伦成
秦府的马厩中,秦云衡正赤着上身,拎着一把粗刷,蘸了清水,刷洗爱驹玉花骢。这马儿是阿爷阵亡的那一年早些时候时从突厥人处要来的,诚然是宝马,然而也最是性烈。除开他外,旁人是统统不认的,这几日间突然闹起性子,更是踢伤了数名马夫,不得已,只好由他自己来伺候它。
玉花骢还是小驹子时他便常带着它,若非如此,只怕连他也靠近不得。
猝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二郎”,他才回头,便见十六娘着男装,牵了一匹马,正站在马厩外头。
“谁家的小郎君,如此俊俏?”秦云衡只觉她这般打扮很是可爱,便笑出声来,对她道:“可定了婚事,讨过娘子未曾?”
十六娘不意此言,一怔之后丢了马缰,伶俐如小鹿般跳进了马厩中,砸了秦云衡肩膀一拳:“二郎笑奴呢!”
秦云衡亦未曾料到她穿着男装便敢跳过栅栏,忙挡在她和马儿中间,道:“快出去,省得玉花骢踢你咬你!”
十六娘斜睨了玉花骢一眼:“是么?它要踢我咬我?”
说着,她从马槽中随手抓起了一把干草,递到玉花骢面前:“马儿马儿,你可要咬我的?”
秦云衡失色,却见玉花骢竟然毫无不安之意,只垂了头将她手中的草料叼起,香美地嚼了起来。
十六娘得意了,道:“你看,它也不厌憎奴的——二郎莫不是忘了,它还是小驹子的时候,亦在裴府养了几个月呢。它还认得奴的!”
秦云衡索性将手中的刷子塞给她,道:“那你来刷!我也好歇歇!”
“使不得!”十六娘不接:“刷马要光着背膀的,否则溅一身水岂不难受?奴可做不得!”
他失笑:“那你还不快出去,在这儿呆着,说不得也要溅你一身水!”
十六娘笑着瞥他一眼,转身便依样跳了出去,然而出了马厩又不走开,只趴在栅栏上看他刷洗马儿。
两人相处,若无人开言,总是尴尬。秦云衡默不作声地又干了一会儿,突道:“你今日不是归裴府打听那十三娘子的事情么?怎么回来得如此快?”
“就等着二郎问这话。”十六娘道:“阿爷阿娘把奴赶回来的。”
“什么?”秦云衡将刷子丢进已经空了的水桶中,又安抚般拍拍马颈子,便也出了马厩,从搭在外头的衣物中挑了件长袍披上,将其余衣裳丢给十六娘:“怎么这般的…”
“说奴给裴氏坠了颜面啊。”十六娘道:“既不会做主母,又不是个好娘子…”
“这样?”秦云衡蹙眉道:“那我该陪你去。他们总不能当着我责备你。”
“那也总不能每有人笑奴就叫郎君去呀。”十六娘实在不知下一句该如何说,只能笑着,装作全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头去的样子。
“你在乎旁人笑话么?”秦云衡顿住脚步看住她。
“…大概…也还是在乎的吧。”十六娘不敢看他,也无法不敛了笑容,低声道。
她装着浑不在意的样子来秦云衡面前摆出这般模样,自是有盼望的。阿娘既然那般同她说过了,她又不是天生痴愚,如何还会不明白?只是无论如何,要她拉开面子主动求取秦云衡的怜爱,那是极难的…她只能示意,盼他懂罢了。
此般情状,他若还无反应,那今日也只好就此作罢,改日再提吧。
她惴惴不安地等着,等不到言语,却等到了他突然低头,在她额上轻轻的一吻。
十六娘惊住了,心下当即便极是欣喜,然而秦云衡亲过那一下后却不言不语,甩开大步直直走了。
十六娘实是不知他此般何意,又不敢问,只能加快了步伐,跟在他身后。
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那亲吻是为怜悯还是旁的,她心中自是有不安的…秦云衡走得很快,所幸她亦男子打扮,加快步速的话,倒也不至于被甩丢了。
然而秦云衡猝然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却没来得及站住,竟撞在了他身上。十六娘鼻梁高挺,这一撞,疼得她一瞬便溢出了眼泪来,那怎生也控不住的。
秦云衡不防之下也叫她撞了个踉跄,然而回头时,却正看见十六娘捂着鼻子,眼中也水汪汪的,倒像只小犬一般。登时便笑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呀,十六妹?我嘱咐婢子给我备水好沐浴的,这一身洗马溅上的水,实实难受——可你一路随到此处,是什么意思?”他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鼻梁,这动作却纯是兄长对妹子的宠溺了。
“…奴…奴拿着二郎的衣裳呢。”十六娘羞窘之间,急中生智地想到了手上抱着的一堆:“难不成二郎是要奴拿回去沁宁堂?”
“呵,我都忘了。”秦云衡从她手中接过衣物,道:“好了,你回沁宁堂吧。过会儿我去找你。”
十六娘听得“你回沁宁堂”时,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然而听到后半句,又踏实下来了。
或许,依着阿娘的教导,她当真会过得轻松许多——只要他待她好就是了,管他喜欢谁呢?秦云衡已经按她的期望做了承诺,这样已经很好了啊。
她有意笑起来,点点头便跑了。秦云衡看她背影远去,突然就禁不住地笑了出声。
他从军前,记忆里头的十六娘便是这般模样。如此的她,方是他看着长大,打心眼儿里宠着的表妹。
然而此刻,身后却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二郎笑些什么?”
那是灵娘。秦云衡只好回身看着她,他尴尬非常,甚至有几分羞愧,问出的话也极仓皇:“你如何来了?”
“奴不可以来见二郎么?”灵娘一双灵动的蓝眼睛望着他,十足固执:“奴又不是故意撞破好事——可二郎…似乎也不打算在此,同娘子做些什么吧?”
“那…”秦云衡咽下“自然”二字,改口道:“那你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思念郎君啊。”灵娘垂下头,她肤色若雪,此时面颊上淡淡红晕,分外动人:“郎君既然要沐浴,那奴便先回去了…”
秦云衡怔了怔,他终究是未曾拦她——拦她做什么呢,他看着十六娘,只是有些欣喜罢了,灵娘却来搅这一出,怎么想均是故意的,这叫他如何能不没趣?
身边的小厮恰好此时出来,秦云衡随手将手中衣物丢给了他,小厮见他脸色不好,竟是连一句“水备好了”都没敢说出口。
直至沐浴更衣之后,秦云衡心里依旧是不大妥帖的。然而想着应了十六娘,又不好不去,只得着了屐子出门,可偏巧又遇上了秦云朝。
兄弟二人似俱是心绪不宁,寒暄两句,也便散了。只是这一场相遇,叫秦云衡原本便不甚佳好的心绪更坏了几分。
沁宁堂中,十六娘原本已经更了衣裳——在家中,又不骑马,自是不用再着男装了,更莫说二郎要来,她怎生也要好好打扮一番。
若讲她心下丝毫不怨秦云衡,仍是如当初般只是喜欢他,那是决计不能的。只是事到如今,无论她乐不乐意,这一步也都要走。她已然去马厩边寻他了,秦云衡也应允她了,一切都是比着她的希望,这怎么也比秦云衡不理会她要强。
闻得婢子传报二郎到了,十六娘几乎是跳起身来。她心在胸口挣得极快——知晓要发生什么,由不得她不紧张的。
然而秦云衡进了门,面色却并不甚佳。十六娘一怔,忙迎上去,试着唤一声:“二郎?”
秦云衡径自向榻上坐了,亦不开口,只挥手示意婢子们退下。十六娘不知他何故如此,看着房中唯余自己二人,亦只好壮了胆子,轻手轻脚又走到他身边,跪坐在他膝边靠着。
秦云衡看了看她,伸手将她揽住。然而除此之外,再无表示。
见他眼中殊无半分欢喜,十六娘自己也败了兴。可今晨阿娘的言语还深深烙在她心上,她是当真不能再错过这机会了!她不想叫阿娘难过,那便只好硬着头皮,装作未曾看到秦云衡的不快…
鼓起所有的勇气,她伸出手,环住了秦云衡的腰。
这是她能做到的所有。双手互握,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秦云衡终于回过了神,他看了十六娘一眼,猛地伸手托住了她的下颏,口唇覆上她的唇瓣。
他们是夫妻,无论他的心上人是不是她,这都是迟早要做的事情。他做晚了,便让她过得如此艰难,倘再若不如此,谁知道还有多少风言风语等着他们?
十六娘自己是拘谨的,秦云衡托起她脸庞的那一刻,她便连方才那一抱的勇气都丢失得干干净净了。她从不曾与男子如此接近过!说不上是怕还是盼,她自觉这身体已经连她自己都控不住,硬得同石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