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娘便上前,搀着姊姊,两个人同往长兴殿里惠妃常歇宿的暖阁过去。到了榻边,亦不知惠妃作何打算,竟非要扯着十六娘陪她共寝。酒劲儿上来,十六娘自己也困得上下眼皮子分不开,半推半就,也便在阿姊身边团团身子睡下了。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缠着十一姊玩。有时累了,阿姊还在读书或者绣花,她便这样躺下,在阿姊身边睡了。醒来的时候若不动弹,不久便能发现十一姊会含笑瞥她一眼。
然而算来自惠妃进宫,已有六年,这一双姊妹未曾如此亲近过。
十六娘睡得很沉——这么多年,十一姊身上的熏香气息都未曾改变。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十六娘但觉无比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隐隐听到什么声音,慢慢也便醒了。然而彻底清醒的一霎,她猛地红了脸。
虽然未曾与夫婿成就那一番温存,然而出嫁之前,嬷嬷总归要把该讲的讲清楚。此时耳中听到的,分明是男子的喘息和女子的□。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深宫之中,男子唯独至尊一人,然而十一姊却正躺在自己身边,犹在安睡!
那女人是谁?十六娘觉得一股灼烫的愤怒自她心尖烧过周身。她诚然知道,自己的阿姊不过是至尊几十个女人中的一个,然而几个时辰之前,她方见得至尊与阿姊郎情妾意的一幕。此时听得这声音,便分外可笑而可怕!
她侧耳细听,虽有几分羞涩,却仍是竭力想听出那女子是谁的。然而□声断断续续,要辨出是何人声音,却是难上加难。
十六娘不敢动,怕惊醒了身边的阿姊。这声音她听着都颇感难为,若让阿姊听了,该会何等伤心!
声音的来处隔着一层墙壁。十六娘知道,那是惠妃寝阁的内间——谁能在那个地方,与至尊成就好事呢?到底是谁,如此大胆?
她想着,却越想越觉得心里凉丝丝的——宫娥们岂会让寻常女娘进入惠妃寝处的内间!那女子怕是…
那一处的声音终于停了,男人的话语声,在喘息声停止片刻后,微弱却清晰地传来:“你若无事,早晚间来陪陪你这妹子也好。”
十六娘登时便觉得自己手足皆硬得动弹不得。
想到是一遭,确知,又是另一遭了!
女人的声音终于传来,她吃吃笑道:“至尊要奴常来,是来陪惠妃呢,还是来陪…至尊您呢?”
十六娘突然就恨起自己来。方才若将一杯酒泼在她脸上,那才好呢。
一个孀妇,打扮得如此美艳,难不成还可说她心中无杂念么。她勾到手的可是至尊,是十一姊的郎君!纵使她同十一姊不睦,可到底也是同一个府上长大的姊妹呀!
还好阿姊没有醒来。她若是知道,该是如何伤心。
她瞥了十一姊一眼,然而那一眼看过去,却无法再移开半分了。
裴家的嫡女,至尊的爱妃,这世上最是荣贵的女子之一——她的十一姊,早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她脸上,看不出悲伤,看不出失意。然而那般平静,来得比如雨的泪落和嘶哑的哭喊,更叫人心悸。
两难事
惠妃侧首,与十六娘的目光交撞一处。
“阿姊。”她无声地叫道。
惠妃伸出修长的食指,比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二人便如此躺着,许久之后,有男子的脚步声从内阁里出来。他低声同宫娥们说了什么,便出去了。
涂饰着铅粉,惠妃的脸色看不出变化,然而她的目光却冷沉着。十六娘不敢出声,只是望着阿姊,心里纷纷乱乱。
许久,惠妃坐起身,轻声道:“阿央,你便在此处躺着,若是累了,再睡一会子也无妨的。阿姊有事,过阵儿遣宫娥唤你起身你再出来,千万听话,莫让人知道你方才是醒着的!”
她还是哄小女娃儿的口气,十六娘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抓住惠妃的衣袖:“阿姊…当真万勿与至尊斗气!”
“哪儿会呢。”惠妃笑得发苦:“我不同你们,小夫妻别扭了,便谁都不理谁。我若惹至尊不快,岂不是给裴家惹事的?”
十六娘这般方才松开阿姊的袖子。她看着惠妃推了床屏出去,心里堵得难受。
她不清楚自己所恨的是谁,是至尊,还是六姊裴绍。男女之事,若至尊不愿,六姊便是打扮得再美艳,亦成不了什么的。然而至尊啊,那是天下人中最不可违抗的…他想要的岂有得不到之理呢。
这一双男女!她咬了唇,心里狠狠地恨自己——方才酒宴上,真该借着醉意,将裴绍头上那朵牡丹摘下丢掉的!
这不要面皮的人,竟做出如此事情来,万一传出去,阿爷该气杀了!至尊还要她常至宫中呢,那岂不是欺负到十一姊头上了么?!十一姊不是个受气的人,想来总有一日会报复六姊,那也好,该叫这骨头轻的女子知道这世上还有规矩人伦的!
十六娘原本便觉得,十一姊配了至尊,只做个妃子,颇亏了她那样好相貌好人才。此时更是益发难过。这世上男子难不成都是如此么,待他好,便理所当然地要被他辜负?
至尊如是,二郎如是,旁的男子呢…三郎不必提,他最是个眠花宿柳的人物,大郎…她实是不熟,然而未曾娶妻便有两房妾室,想来那事儿上,亦不会如何收敛。
可女子呢,她的阿姊,纵使心中苦闷,对那人仍需笑语嫣然,依要毕恭毕敬。若是旁的人家,妇人尚有瞒着夫婿寻摸一名少年相好的办法,多少也算些报偿,可阿姊身在宫中,何等的委屈痛苦,也唯有她自己一身担当!这般,纵有一日能好好教训一下六姊这不知轻重的女人,可那又能解得了恨么。
十六娘想着阿姊,又念起自己,心里万千念头,几次差点默默落下泪来的。然而惠妃走前嘱她不得叫旁人知她醒来,她也便不敢动弹地躺在原处。
躺得久了,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上,然而她又不敢睡。眼皮粘连在一处,可那无法言明的恐惧藏在心中,她始终不曾真正睡着。
十六娘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只是,从阿姊走开的时候,她便觉得这深宫里的安静,仿佛是有生命的巨兽逐步迫近她一般,叫她心上死死绷起一根弦,勒得胸口生疼。
待到帐中原本的几丝日光都已经暗去,而殿中烛火已经燃起的时分,才有年轻的宫娥来唤她起身。彼时十六娘已是倦极,强自撑着不睡去罢了,竟自觉看不清那宫娥面目,只听得她道:“秦夫人可速速起来吧。秦府只道有急事,遣人来宫中催娘子归返呢——秦将军已经在便门外候着了。”
十六娘甚至想了想她口中的“秦将军”意指何人才坐起身来。她头疼,明明并未睡着,却仿佛是才从最深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口中是苦的,周身百骸,没片分气力。身子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宫娥搀着她出了殿,自有辇子在外候着。十六娘乘辇到得便门内,那几个守门的宫监便将门打开了。及至此刻,十六娘方被夜风吹得清醒起来,她扭头看向辇后跟着的宫娥:“我带来的婢子呢?你可告诉过阿姊我要走了?”
“惠妃已经知道了。”宫娥垂首答道:“您所带来的那位小阿姊,她留在惠妃身边,惠妃还有事儿要嘱她呢…”
十六娘愕然:“嘱她?阿姊要说什么,同我讲岂不一样?”
宫娥摇摇头,显是不知了。十六娘心中生疑,正待再问,便听得门外有人唤了一句:“阿央!”
她回头,但见秦云衡骑马立于宫门之外。隔得远了看不清他面庞,但她能隐隐觉察出他的紧张。
那宫娥似乎告诉过她秦府有事了!十六娘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再追问拥雪的事儿——想来宫中也无甚人会对她的婢子做什么,便忙忙下了辇,在宫娥的搀扶下朝他走去。
她甫一迈出宫门,秦云衡便跳下了马,几步向前迎着扶住她。那宫娥自然松手,十六娘顿觉从他手上传来的力道拖着她朝前,站立不稳之时,竟一下摔进了他怀中。
“二郎,府上出了什么事?”她靠在他身上,只觉得心都放下来了,强自压住的醉困之意如今无需再忍,她几乎抬不动腿了。
“并没有…没有什么事。”秦云衡低声答:“只是你如此晚了还不回去,我有些…想念你。”
十六娘有些诧异,然她是着实累了,亦无心多问:“当真无事?奴头疼得紧——二郎还带了车来,便许奴歇歇可好?”
“头疼?你是…喝了太多的酒吧?”秦云衡似是并无责备之意,只是手臂紧揽十六娘的腰,叫她十分不舒服。然而她拧腰想要躲开之时,却没有气力,仍是叫秦云衡半搀半拖才上了那犊车的。
秦府这犊车甚是宽大,里头还备了锦褥小枕的。十六娘进去便被秦云衡安置着躺下,那犊车随即行进起来,倒是十分平稳。
然而秦云衡却并不下去,只坐在十六娘身边,背靠着车壁望住她。十六娘已经合了眼小憩,无意间翻了身,手便搭在了秦云衡膝上。他怔了一下,却伸手将她修长五指笼住了。
看起来,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而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般坏。
当听说她在长兴殿小憩,而至尊亦进入那室中一个多时辰未曾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血都烧起来了。
十六娘的相貌,他心里头是清楚的。只要她打扮起来,那当真可艳惊四座。而至尊…身为臣子,虽说不得那人坏话,却也知道,这至高的君王,最是风流。
倘那样的事情当真落在他身上,他该如何做?只当没有发生过,还是拼得一死也要雪耻?
他是至尊的臣子,是世代忠良的秦家的嫡子,这般身份,他躲不开。然而他也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此般担当,亦无可逃。
于是最终还是亲来接她了。无论如何,他的十六娘,他是知道的。倘若至尊当真对她做了什么,他这做夫婿的,总不能再叫她更痛苦。
然而还好,十六娘看上去只是多饮了些酒。
借着犊车内燃着的烛光,他细细看着蜷在他膝边睡着的十六娘。过得片刻,他弯腰,轻轻噙住了她的唇。
并不知道哪里来的欲念。然而那带着微微酒气的柔软口唇,宛若最挑逗的邀约,让他难以自持地渐渐俯下身,以致压在她身上。
他喘息的片刻,已然感到不适蹙起眉头的十六娘,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一挣,喃喃道:“不可!至尊,奴有夫君…奴的阿姊是您的妃子啊。”
那一刻秦云衡几乎僵住。
当真是如此么,她…
他伸手,猛地扯开她的衣带。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出来,却不见他最不愿见到的红痕。秦云衡轻轻出了一口气,唇边竟不自觉地溢起笑意来。
然而此时,十六娘觉得冷,正睁开了眼。
她看见他,亦看见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脸色不由一变:“二郎,你…你做什么?”
许是她的反应出他意料,竟使他方才的庆幸复又被疑虑盖了过去。秦云衡略有踌躇,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至尊他,对你做了什么?”
十六娘愕然:“至尊对我?…并未做什么啊,二郎何出此言?”
“那么你方才所言…”秦云衡原是决意不在十六娘面前提及他的顾虑的,然而事到如此,他才惊觉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猜疑与嫉恨,那是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抹去的阴影:“若他当真未做什么,你何以…何以说出你阿姊是他妃子你有夫君这般话!”
“…奴当真这么说过?”十六娘似是被他那样神色吓住了,她拉起自己的衣服,想要遮蔽身体。
“你还要我说一遍么?”秦云衡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阿央,无论发生什么,你同我说,我自可以不计较。当真无需骗我!”
“奴并未骗二郎!”十六娘急道:“至尊他…”
“果真么?”秦云衡气得笑了出来:“十六妹,你当我什么都不知?你在长兴殿小憩之时,至尊也进去了。那一个多时辰,他当真什么都未曾做?”
十六娘怔住,许久才道:“谁同二郎这般说,他为何不将事情说清楚?至尊当真什么都未曾对奴做——阿姊当时便在奴身边啊!二郎,至尊便是再风流,亦不会当着自己妃嫔的面同她的姊妹…”
“你!”秦云衡气得脸色泛青:“你只当我好哄么?是了,至尊无论对你做出什么,我都…不能怎么样,然而我到底是你的夫君!这般耻辱我自不能同至尊清算,可对你,我并非全无办法!”
“奴当真并不曾这般!”十六娘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转。她不知谁向秦云衡说了那般话,又有意不将事情说清,只得将原已打定主意不说的事儿讲出来:“那时奴与阿姊在外头小憩,可至尊在内室里头,那边儿…另有旁人。”
“旁人?”秦云衡欺过身来,伸手握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可怕,目光也如刀般刺人:“你倒是说说,还有谁,能进惠妃的内室里?”
“…六姊。”
“…你六姊?”秦云衡手上的力气不自觉便松了,他惊怔了许久才道:“她不是…那你…”
“奴同阿姊一起休憩的。”十六娘心中又怕又急,解释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睡得迷糊时听得里头有声音…是六姊和至尊…”
秦云衡不再说话,十六娘亦闭了口。车轮碾过神京石路的轧轧声传进车中,也传到无尽远的夜里。
很久之后,他扯过犊车里备着的薄被,披在她身上,低声道:“阿央,不恼我的话,靠在我身上吧。莫着凉。”
无衷言
十六娘看了秦云衡好一阵子,慢慢靠了过去。
“二郎,那赶车的人,不会将方才的的事儿说出去的吧…”她轻声问道。
“不会。”秦云衡道:“这老人家是阿爷旧部,战场上伤了头,什么都听不到的。”
“…”十六娘微微点了点头,突然伸手环住了秦云衡的脖子,将面颊埋在他肩上,轻轻啜泣起来:“二郎,你不知道奴有多怕。”
秦云衡不言,轻轻拍她的背。
十六娘道:“六姊来宫中时便有意打扮了,那时奴并不知道她用意…这一来十一姊该多伤心的!六姊倘一人寂寞了,再寻个郎君嫁了,亦不是难事,为何偏得要…”
秦云衡叹道:“六姊怕是不愿做主妇的吧?同至尊做下这等事情,既荣耀了她自己,又不必如寻常女子为夫婿操劳,那是轻松不少的。”
“可至尊是十一姊的夫婿呀。”十六娘有些恼他这般不痛不痒的言语,侧了头瞪他:“亲姊妹的,她也真…”
“人心不若水,亲姊妹如何呢,古代尚有姊妹同嫁一人之事,难道当今便不可么——我猜,若六姊未曾有过那一嫁,怕是进宫做个才人她都愿的。”
十六娘默然,好一阵子才道:“男子皆是如此么,但凡自送上来的女子,无论她是谁都…我原先只当至尊专情于十一姊的。”
“专不专情,做外臣的不知晓。”秦云衡道:“然而你岂会不知,你十一姊入宫这些年并无所出,倒是旁的妃嫔有儿有女。若至尊专情她至那般地步,岂会有旁人诞育孩儿的。说得丑些,裴家的六姊,在至尊眼中和旁的女人怕也是一般的,成欢了也便是一会子的逍遥。与她是谁,怕没什么干系。”
“…宴席上,奴还不当至尊是那样人的。至尊还说奴是小女娃儿,说郎君是个倔儿郎子,倒是个心意随和的长辈一样。”
“他说你是小女娃儿?”秦云衡一怔,竟解了面上阴沉,笑了出来:“倒也是,你这般打扮,若不梳妇人发,怕是说你未曾及笄也有人信了。然而也幸是这样穿戴…若你锦衣华服入宫,事情难说会如何了。”
十六娘点点头,秦云衡并未将话挑明,然她知道他的意思——若她盛装打扮,且能比过六姊,难说至尊会看上谁。倘至尊有意要她,秦云衡同十一姊,均是无计可施的。
她想到自己原先挑中的那条绿色长裙,那样繁复美艳的一身,若真穿上了,再配上富丽首饰,未尝就比不过六姊的牡丹。
“该谢谢三郎家的石氏娘子的。亏得她提醒奴,莫盖过阿姊的风华,奴才着这一身的。”她道:“她同我讲阿姊在宫中,穿衣要讲位份,太华贵的衣裳穿不得…若非她,奴只怕也打扮得尽身富丽地去了。”
“侥幸了。”秦云衡轻舒一口气,道:“实当好好谢她,改日你捡些女子喜欢的小物件送了她吧——我单是见那笺子上如是写着,犹自气郁到几不能言。倘不是她,此事当真闹过一出,我还有何面目对天地?”
“这奴知道…可究竟是谁写了那笺子送二郎呢。”十六娘盘玩手上丝绦:“这人是要帮我,还是…要让二郎生疑忌?将话只说一半,这般行止,实在叫人费解。”
秦云衡并未回答。他亦说不清那送纸笺的人是谁,说不清那人究竟是为何才如此的。既然彼人知晓十六娘当时身处长兴殿,亦知晓至尊进门出门的时刻,怎生会不知道惠妃同十六娘在一处,又何故要待至尊出了门才将消息通传于他?
说到底,那人大约是刻意要叫他疑心至尊对十六娘做了什么的。这样推看,怕多半不是好意吧。
“无论如何,你还是少去宫中。”他拥着她,轻声道:“你阿姊该是能谅解你不去探看她的。”
她并不能帮惠妃做什么,也许唯一能做的,是少给她添麻烦。秦云衡的语意她自然懂,便也点了头,顺从地应了。
秦府正在神京西南,距皇宫亦不甚远。犊车行进虽慢,然而过得一阵子也便停下了。十六娘揭了帘探看,才发现已然到了秦府的东侧门边上。
“还好来得及。”秦云衡跳下车道:“再晚一阵子,便该宵禁了。”
“二郎亦不是第一次闯宵禁。”十六娘下了车,道:“从前不也有几次半夜才回来的?”
“那不同,那是随金吾的人饮酒,自然无妨。然而今日,若有人问我缘何去宫外接人,我都是解释不清的。”秦云衡道:“倘有人问起你此事,你只说是我急着寻你回府便是。别的切莫同外人提。”
十六娘点头,却不料秦云衡伸手将她抱起。她一惊,正要挣动,便听得他道:“莫动!我既亲去接你,自是因与你情意深重!那又何妨当着旁人的面稍有亲近的?”
闻听此言,十六娘亦只好不再挣脱——秦云衡抱着她的姿势,叫她很是不舒服。
那赶车的聋老人自去叩门,然而门扇张开之际,出现在黑黝黝门洞里的,却是秦云朝。
“…阿兄?”秦云衡一怔,亦只好将十六娘放下:“你怎生在此?”
“路过。恰好此处并无人在。”秦云朝道:“二弟这样说,我岂不是只该当做听不到叩门声,走开去便是?”
“并不是此意,阿兄为我开门,自该多谢的。”秦云衡有些尴尬:“然而此般情状,被阿兄看到,却是有些不妥,因而…”
秦云朝瞥了十六娘一眼,竟微微笑了笑:“不妥?二弟亦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儿郎子,转眼要做阿爷的人了,犹自这样喜欢玩闹,原也知道此般叫人撞破会不妥的。”
此语一出,秦云衡自是僵立不知如何作答不提,连十六娘,原本满满当当的窃喜,也尽数去空了。
要给秦云衡诞育第一个孩儿的,是乔灵娘。秦云朝这般说,却好像十六娘才是这三人中后来的狐狸精一般,趁人家怀着喜,使尽周身解数要夺人情郎。
然而秦云衡亦扫到了十六娘那一霎间失落的模样,他咬了咬牙,道:“多谢阿兄提醒,只是阿兄亦不是少年郎君,总会知道夫妇之间嬉闹戏狎可远过于此的!这一场叫做兄长的看去,是我的不是,然而喜欢玩闹,却不算是什么错处吧?”
他这样强自辩解,是有意要盖过秦云朝那话中揶揄十六娘的意味了。十六娘听在耳中,怎生会不明此意?可她却无从欣喜——秦云衡越是要证明他们小夫妻间亲密,便越是叫她落成笑话。倘若他们夫妻当真亲密,她缘何还始终是女儿身的?
秦云朝冷笑:“是了,做兄长的此刻此时现身,好生不知趣的。二弟与弟妹请便,此间距我所住地方不近,天又晚了,回去太迟怕不好。”
秦云衡眉头微蹙:“怪我疏忽,还未问过阿兄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儿呢。”
“没什么,只是拜望了母亲。”秦云朝竟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有意挑了唇角,似是有意讥嘲:“二弟这边已经迎了正房娘子,无论按嫡庶之序还是长幼之别,若我这做阿兄的再不娶亲,怕要叫秦氏落下笑名了。母亲许是忙二弟这头的事,不记得我,我也只好去提醒一下。”
秦云衡被这话刺得血往头上涌,然而他又不能说什么做什么,只得悻悻道:“阿兄若看上谁家闺秀,大可开口便是。”
“当真?”秦云朝微笑,看向躲在秦云衡背后的十六娘:“我看上的便是弟妹的娘家人——河东裴氏长支的十三娘子。”
十六娘悚然抬头,她原是想着自己的心思,然而也零零碎碎听了这兄弟俩的几句斗嘴。此时听闻秦云朝欲求她裴氏女儿为正妻,当真是愣了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