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些菜都是陛下专登让人请来的江州厨子做的,肯定合您的口味…”
话未说完,里头骤然传出了岳梓柔喑哑却夹杂着怒火的声音:“说了不吃!你们这些没规矩的奴才,都给我出去!”
这些人都伺候惯了岳凌兮,何曾见过脾气这么大的主子?当下心里便有些害怕,也不敢再劝,躬着身子就退下了,到了殿外才开始悄声商量该如何向岳凌兮禀报,交头接耳一阵,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去找书凝了。
另一边,岳梓柔发了一通脾气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安慰,心里反而更加生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座宜兰殿中的所有东西都是陛下给姐姐的,身上穿的衣裳是,做饭的厨子也是,连院前那株红豆杉也是因为姐姐喜欢才移栽过来的,表面上都会分她一份,可她根本不想要别人剩下来的东西!
明明是锦衣玉食,却不如陈府的粗茶淡饭,所谓的亲姐姐甚至比不上养父母,至少他们都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了她。
岳梓柔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
她承认,她对这个十年未见的姐姐已经没有太多的感情了,来找她只是因为不想再过躲躲藏藏的生活,这有什么错?她是姐姐,难道不应该担起照顾她的责任?陛下、父母和周围所有的人都在阻止她靠近,她厌恶他们又有什么错?为何姐姐就能像娇花一样被他们守护着,她年纪小,却反而要承担不属于她的质疑和防备?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罢了,等她与外祖母相认之后就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了,有了真正的娘家人,她自是有了依靠,他们会为她择一门好亲事,让她衣食无忧,不会因为罪眷的身份受到任何人的折辱,以后夫君漫步青云,三两稚儿绕膝,都与她的亲姐姐再无任何关系,这一世她们也不会再相见。
岳梓柔心中暗暗下了决定,遂抹掉眼泪站了起来,刚准备去净房拾掇一下,谁知不经意瞥见斜后方的一团黑影,不言不语,活似鬼魅,顿时让她惊了一大跳。
“你怎么还站在这?”
那人名为云霜,是岳凌兮从主殿拨过来照顾她的宫女,先前她大吼一顿以为人都出去了,不料云霜却没走,就这么幽幽地立在那儿,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她异样的神色。
岳梓柔心底有些不安,生怕她去岳凌兮那里嚼舌根,她却极会察言观色,第一句话就不着痕迹地为自己解了围。
“二小姐,奴婢刚进来不久,之前听晨雾、含烟两位姐姐说您胃口不好,奴婢就去小厨房做了碗响油鳝丝面,还配了一小碟开胃的酸胡瓜,想着这会儿您的心情也该平复了,便自作主张地端了进来。”
闻言,岳梓柔立刻朝桌上看去,果然见到一碗热腾腾的面,还在冒白气。
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排山倒海而来。
小时候她一生病司徒心柔就会做这个给她吃,纤细的麦心面浸在油亮的汤汁里,盖上一层细细的鳝丝,再撒些葱花做点缀,吃起来不知有多鲜美,只是那会儿家里不富裕,放的料远没有眼前的这碗来得多。
心思一动,脚下也跟着迈开了步子,岳梓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桌前,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鳝丝入口,滑滑嫩嫩,咸辣都恰到好处,比娘亲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想要赶人出去,如此一来,念头也随风散去了。
云霜见她吃得好,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二小姐若是喜欢,奴婢以后就常给您做。”
岳梓柔点了点头。
四处扎人的刺猬变成了温顺的小白兔,安静地享受着童年的滋味,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云霜眼珠子微微一转,趁热打铁地劝道:“二小姐,您就别同娘娘置气了,回头再让陛下知道,受委屈的可是您自己。”
这话倒有些新鲜。
岳梓柔听得出她并不像其他宫女那样一昧地站在岳凌兮那边,而是有种替她着想的感觉,顿时觉得舒服了一点,遂与她说起了心里话:“我也不愿意想这些糟心事,可是宫里太无聊了,根本没有能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您可以帮忙查一查岳家的案子呀。”话一说完,云霜立刻掩住了嘴唇,面带惶恐,“奴婢多嘴了,二小姐恕罪。”
岳梓柔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继续说。”
“奴婢的意思是…娘娘现在怀了孕,心思都放在小殿下身上了,对这些事可能力不从心,所以案情一直停滞不前,若是二小姐能够帮忙,想必…想必…”
云霜说得犹犹豫豫,岳梓柔却是听明白了,心中又多了几丝不忿。
现在姐姐的心里怕是只有她的夫君和孩子了,哪里还顾得上爹爹和娘亲的清白?哪里还顾得上枉死的岳氏庶族?也难怪,夜家这顶高帽戴得好好的,她又怎会愿意脱下?从不让自己出宫去玩,恐怕也是不想她罪眷的身份被曝光吧。
“我知道了,我自会上心。”
话一出口,云霜面上不见丝毫异色,还盈盈拜倒在地恭维道:“二小姐如此深明大义,娘娘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岳梓柔哼了一声没说话。
过后,云霜端着托盘离开了偏殿,先去小厨房走了一趟,把一盘子残羹冷炙都清理干净了,然后洗了手才离开。待她行至围墙的阴影下,趁着四下无人迅速扯下了□□,往兜里一塞,旋即快步走出了宜兰殿。
夜色依旧深浓。
凌晨之际,一道俊影再次潜入了殿内,并且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床前,还没做出任何举动就看见本该入睡的乖宝宝正靠在床头凝视着他,他顿时一阵哑然。
她是在等他?
楚襄撑膝坐下,习惯性地将岳凌兮的手握在掌心揉捏着,目光如炬,在一片黑暗之中紧紧缠住她的视线。
“这几天怎么样?他有没有闹你?”
自从他们那晚感受到胎动之后这个小家伙就像是被上了劲,时不时动一下,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尽管陆明蕊一再向楚襄保证无事,可他还是不太放心,想起今天下午呈上来的那本遣词用句极度模糊的医案他就有种想拍桌子的冲动,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再次夜探宜兰殿。
说他形如做贼也忍了,媳妇儿子的安危马虎不得。
“没有,他很乖。”岳凌兮细声道。
“那就好。”一双健臂环了上来,为她解开外衫,然后扶着她慢慢地躺下,“时辰不早了,快些休息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岳凌兮枕着软滑的蚕丝枕,眨也不眨地看着楚襄为自己脱衣盖被,忽然轻轻问道:“夫君深夜来此,就是为了督促我睡觉?”
“…就是为了督促你睡觉。”
话虽如此,楚襄的手却出卖了他,一时摸摸她的小脸,一时摸摸她的肚皮,眷恋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若是有灯在旁,他的神色定也如出一辙。
“那我睡了。”
岳凌兮对他的骚扰也不觉得烦,偏过头就要睡去,过了几秒又忽然睁开眼睛问道:“皇儿的摇床你让内廷司的人做了吗?”
“嗯,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楚襄的手在她腹部停下,怎么摸都感觉长得太快了,比普通五个月的大不少,他虽然没做过父亲,但也并非完全不懂,像夜思甜这样跟她身材差不多的,怀孕的时候肚子就比她小多了,厚重的冬装一遮基本看不出来。
正是疑虑之际,岳凌兮轻飘如雾的嗓音又钻进了耳朵里:“让他们做一对摇床吧,一个怕是不够。”
不够?
楚襄怔了怔,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却感觉到一只细滑的柔荑覆上了手背,带着他来回摩挲,感受属于他们却并非独一无二的血脉。
“夫君,这里面…有两个小宝宝。”
短短几个字犹如惊雷炸响耳畔,震得楚襄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怀的是双胎?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席卷了楚襄,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骤然伸出双臂将岳凌兮拥入了怀中,掌心贴在她温热的脊背上,竟有些微微发抖。
“兮兮,为夫好开心。”
处变不惊的他,第一次高兴到手忙脚乱,甚至词穷。
“我知道。”岳凌兮环着他的腰,眼儿微弯,亮起星星点点的暖光,“之前母后就说皇儿好动的性子都随了你,眼下只怕要多两个小魔星了。”
“是龙凤胎最好,女儿定会跟你一样善良可爱。”楚襄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继而在她颊边落下一吻,“夜家历代都会有双生子,没想到这一次落到了我们身上,若是母后知道了定会很高兴。”
“明早去请安的时候我再跟她说。”岳凌兮靠在他肩头细语呢喃,“特地嘱咐了明蕊不要说是因为想要亲口告诉你,想让你第一个知道。”
楚襄没说话,又俯首亲了亲她,眸中柔情满得几乎溢出来。
他瞒了她那么大的一件事,她却不吵不闹,温柔如昔,向着他的一颗心也从来不曾变过,教他如何不疼爱?
这分居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楚襄一瞬间下了决心,可到了开口之时又变得吞吞吐吐:“兮兮,我今晚…留在这里可好?”
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一天夜里他不是想着她入睡的,娇躯在怀中的柔软的触感,还有发丝萦绕指尖散发出的馨香,每一个细节都令他思之如狂,如今妻儿就在眼前,他不想走也不愿意走,内心就像一座不停喷出岩浆的火山,灼热难耐,急需她来浇灭。
可留宿这种话听在她耳朵里却成了别的意思。
“夫君许久未尽鱼水之欢,理该纾解一下。”岳凌兮捏住胸前的盘扣,开始慢吞吞地宽衣解带,“只是眼下我身子重了,没法再行貂蝉拜月那等姿势,若要尽兴,只有劳烦夫君自己动了…”
他在她眼中就是这种禽兽不如之人?
楚襄听完脸都绿了,一边扣住她的手一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兮兮,为夫只是想陪陪你和皇儿。”
岳凌兮一怔,旋即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然后让出了外侧的床榻。
楚襄没好气地脱衣躺下,顺手将她抄入怀里,软绵绵的身子如同云絮般贴上胸膛的那一刻,他才感觉气顺了一些。
娇妻在侧,心里满足得发胀,楚襄几乎是阖上眼睛就睡着了。
白天他政务繁忙,夜里还要一趟趟往宜兰殿跑,眼下的青影都快遮不住了,岳凌兮默默地瞅了许久,心口有些发紧,忍不住用指尖去触碰他的脸,动作轻之又轻,唯恐吵醒了他,想起方才询问她时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的眼角又涌起一阵酸意。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生过他的气。
第121章 前夕
凛冬时节,严寒刺骨,整个西夷已经变成了冰雪的国度,无论身在何方,周围皆是一片刺目的白。
灵霄关内如今已是白雪皑皑,冰原万丈,出门时不绑上防滑的东西就寸步难行,各种器具也被冻得无法正常运转,除此之外,习惯南方气候的楚国士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冬病,总的来说,这种情况对于行军打仗是非常不利的。
气候恶劣,再加上丹枫渡一战伤了些元气,所以后面的几次进攻都是铩羽而归,宁王、夜言修、卫颉等将领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决定暂缓出击,折子送到王都没几天楚襄的批示就下来了,只有一个字——准。
朝臣们只道是宁王雷厉风行,皇帝杀伐决断,殊不知早在离开灵霄关之前两兄弟就商议过此事。
北伐的宏图在楚襄心里已经存在了很多年,每一个据点每一条路线都经过无数次推断才定下,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场仗该怎么打。冲得太猛拉长了战线,后方补给容易中断;打下的十几座重城如果不能尽快稳定并控制住,则有可能遭到里应外合的反扑;还有,年关将至,朝廷各部的运转都已经超负荷,难免会有跟不上的情况出现。
楚钧身在前线,考虑的东西就更偏向于实际情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通往西夷王城有一道天险,必须走水路才能通过,现在结起了十丈深冰,神仙也难行。
以上种种,都是让两兄弟对朝廷内外的叫好声势充耳不闻一致决定休战的原因,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什么给了西夷喘息之机,在充分且周到的计划下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们是要拿下西夷,但不是用士兵的性命做赌注。
于是,在元旦到来之前楚钧回到了王都,只余卫颉、彭征留守灵霄关巩固防线。
宁王府一切照旧,只是前日刚下了场大雪,三院两楼的轮廓都厚重了一些,凝冰染霜,银装素裹,瑞兽铜炉里飘出几缕松炭的味道,平时习以为常,如今听着那间隔一下的噼啪声,竟觉得这座冷清的府邸有了几分烟火气息。
到底像个家了。
以前征战在外,身不由己,现在回了王都,楚钧上朝都是尽早去尽早回,冗杂之事一概不理,以便空出时间来陪伴端木筝,不过有一件事倒是例外。
“皇兄,这是我在营中截获的杨奉与宋正鸿来往的信件,一共七封,全都在此。”
他双手呈上,薛迎春立刻躬身接了过来,然后递到了御案上,楚襄看完之后又示意他分发给其他人看,一时之间,衣角的摩擦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哗声交织在御书房内,动静不大,气氛却异常的窒闷。
“宋正鸿居然想利用夷军把你们都困在北地,当真是贼胆包天!”
“最主要的目标恐怕还是陛下。”夜言修捏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个月之前的情景,“若是没有凌兮的阵术一路护持,恐怕我们早就中了敌人的奸计,如了他的愿了。”
裴昭听他对岳凌兮仍沿用旧称呼,不禁皱了下眉头,又不着痕迹朝上首望了一眼,见楚襄没有异色才道:“陛下,是否立刻展开抓捕?”
“不急。”楚襄将证据放到一边,淡然抬眸问道,“先前朕命你暗中搜集宋正鸿的罪证,办得如何了?”
“回陛下,臣陆陆续续拿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只是…牵连甚广。”
裴昭从身后的小黄门手中拿来一沓卷宗,然后亲自送到了楚襄面前,摞起来的高度约莫有当天的折子那么高了,光是依照不同的人就分了十几本。楚襄粗略地翻了一遍,好几个王侯公卿都在其中,不乏声名显赫之人,他眉目骤冷,将卷宗重重地甩在了御案上。
“好一个联姻!别人是用金银财宝笼络人心,他宋正鸿是用女儿!”
几人忙道:“陛下息怒。”
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拉帮结派的方法最常见的就是联姻了,同时最有效也最稳妥,只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才能避免出现一方背叛的情况。虽说这个已经是不成文的习俗,可像宋正鸿这样悄无声息就把十几个女儿都嫁到了权贵之家的还是太少了,尽管那些王侯公卿不一定个个都受他摆布,或者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在细微末节上踩界的还是不少,真要论罪怕是宗人府都装不下。
以色易权,无耻至极。
当所有人都在天子的怒火之下屏息不语时,楚钧却快速翻阅了所有的卷宗,发现无论是宋氏族人还是其姻亲犯的都是普通的罪,没有一条显示他们参与了刺杀和通敌的行动,在十年前的律王谋反一案上更是一片空白,这样一来,光凭几封信来指证宋正鸿就很困难了。
换言之,能治他的罪,却不能治他的死罪。
楚钧沉吟片刻,分析道:“他一个致仕多年的老臣子,手里可用的资源必然不多,要与西夷国师搅在一起实在不容易,其中必然有人牵线搭桥,而那个人有可能就是他的同党,甚至…是我们要找的幕后黑手。”
裴昭顿时微微一惊:“王爷的意思是宋正鸿背后还有人?”
楚钧颔首:“仔细想想,如此狠辣的行事手段也不符合宋正鸿的性格,卖女求荣,行善事博名声,这些都是虚伪且懦弱的人才会做的事,如果他发现我们在查十年前的事,多半会想尽办法去遮掩,而不是痛下杀手。”
听了这话,裴昭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怪不得他之前怎么查都觉得没有抓住关键点,翻烂卷宗得来的也只是寻常的罪名,一度以为就要在此终止了,没想到是查错了方向,宋正鸿这种不知廉耻的老贼所图不过权财而已,确实不像是有胆子谋害陛下的人。
“或许可以从宋玉娇那里找出突破点。”沉默许久的夜言修开口了,声音透着一丝冷酷,“宋家十几个女儿都成了宋正鸿权财交易的筹码,只有她不同,如果说是因为中书省能带来的利益更大,偏偏她半年前又辞官了,实在可疑,臣欲调动夜家的势力将她找出来,恳请陛下同意。”
闻言,裴昭侧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君子惜花,不愿轻易摧折,宋玉娇在人前一直是文弱且善解人意的形象,还是与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的同僚,真要下手连他都会有点犹豫,可夜言修却没留任何余地,不在乎君子之名,亦不吝啬各种手段,这般过界,恐怕都是为了那个人…
可她已经嫁作他人妇,又即将诞下麟儿,这样的坚持和付出又有什么意义?
前两天陆明蕊去夜家药铺找一味稀有药材,说是要给岳凌兮调理身体,夜言修听完立刻就把东西送进了宫里,还让人去西域搜罗其他的灵药,也不管现在是否霜冷九州,覆雪难寻,更没有注意到陆明蕊失落的模样,裴昭一想到这就忍不住要叹气。
他不顾自己,不顾青梅竹马的玩伴,难道也不顾整个夜家了么?就算有一层血脉关系在,天子毕竟是天子,怎能容你觊觎他的妻子?
真是一笔理不清说不通的糊涂账。
果不其然,在夜言修说完之后,楚襄淡淡地回绝了他的提议:“不必了,朕已经让流胤去找了。”
“…是,臣知道了。”夜言修垂下双眼,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今儿个就到这吧,杨奉那边盯着点,不要露了马脚,宋家这边也接着往下查,别让人察觉了。”楚襄顿了顿,直视着前方的几人,目中凌厉毕现,“过完年,朕要整个宋氏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失在朕的眼里。”
“臣遵命!”
议完事,楚钧直接回了宁王府。
日头已经西斜,在庭前的雪堆上洒下了余晖,稀薄的一层,几乎看不出颜色,锦履从中踏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继而在长廊留下一行微湿的足印,渐远渐淡,最终消失在疏桐院的卧房门前。
一盏清茶,两处生烟,温暖的炭火将端木筝的脸映得红彤彤的,不知有多娇美。
有多久不曾见到她这副模样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刚认识的时候,他们谁也不肯让谁,斗剑斗得天都黑了,最后只好在荒郊野地里生了一堆火,她蹲在边上,汗还未干,细腻的肌肤中透着健康的嫣红。
楚钧如此想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想要多看她一会儿。
“厨房的菜都备好了么?天马上黑了,王爷想必很快就要回来了。”
“您就放心吧,前院那些人可不会怠慢王爷。”紫鸢撇了撇嘴,显然意有所指。
“又乱讲话。”端木筝瞪了她一眼,手中的镶金拨钳也跟着放下了,溅起一簇火星,“眼下说了就过了,回头要在王爷面前乱嚼舌头,我可真不饶你。”
紫鸢一阵气闷,忍不住把心里话竹筒倒豆子似地抖了出来:“奴婢哪里说错了?前儿个郡王妃来王府,没说几句就动手,那些护卫硬是拦都不拦,由得她对您下这么重的手!您也是,明明武功高强却不还手,一个劲地闪来躲去,弄得伤了腰,这要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奴婢可怎么向娘娘交代?”
端木筝气得笑了:“嘴皮子越来越利了,还学会拿娘娘来压我了。”
“奴婢说的是事实。”紫鸢咕哝道。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端木筝神色坦然,并无任何不快,“王爷即便知道了也只是夹在中间为难,又何必让他不好过?我能活到现在并守在他身旁已经是上天的宽宥了,要知足。”
“您就只会说这些,到头来委屈的还是您自己,等郡王妃真让王爷娶了那霍家小姐当正妃,您后悔都来不及。”
“不会的。”
屋内主仆二人斗着嘴,气氛还算是轻松,屋外的人却是面罩寒霜。
母亲的功力楚钧再清楚不过,当年那一套风沙掌可是打遍军中无敌手的,连父王都不是她的对手,如今打在筝儿身上,若非她有内力傍身恐怕早就筋脉尽断了,她竟然还瞒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知晓!
楚钧胸口一阵发堵,怒气无处发泄,差点失手捏断了栏杆。
怪不得昨天紫鸢偷偷摸摸地拿了几片药贴出去,敢情是专门避着他呢,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竟也没有一个告诉他的!
楚钧盯着面前那扇朱漆雕花木门,目光冰冷似雪,铺天盖地地涌向房内,可半晌之后他突然猛一踅身返回了月洞门外,然后用较重的脚步声走了回来,端木筝听见动静,立刻推开门扉迎了出来。
“回来了?没有溅着雪吧?”
“没有。”楚钧眼中冷凝一片,却隐隐透着克制,勉强被烧得红亮的炭火染出了一丝暖意,“晚上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有八宝野鸭,桂花鲜贝,干烧冬笋…”
端木筝如数家珍,楚钧却压根就不想听,眉间躁意一压,径直抱起她进了屋。她猝不及防,原以为肯定会压到腰间的伤,已经做好了咬唇忍痛的准备,谁知他居然是像抱小孩那样托着她的臀,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后背上,力道分散得刚刚好,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