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小姑娘,哭也抿着小嘴,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委屈得不行了,徐良玉追上她,哄着说送她回家,这就走上了街头,街头上面行人不少,不少货郎挑着担子卖着各种小玩意,担子里多是哄孩子的东西。
平常百姓带孩子上街都要逛逛的,她带着小小的小姑子,看这孩子脸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就故意拉着她东看看,西看看。平时檀越也不总带着小溪儿出门,小家伙原本还恹恹地,眼里一进了那些熙攘的人,那些货郎挑着的担子,顿时把委屈抛之脑后了。
徐良玉从前也未和孩子打过多少交道,不过就是尽心尽力哄着她,在货郎处给买了一个小鼓,买了一个小小的九连环,一手给她拿了一个摆弄着玩,小姑娘显得十分开心,很快又是喜笑颜开。
街头不少摆着摊子的百姓,卖什么的都有。
一个老者端着盆,里面还有沾着水的几条大鱼,看着就十分肥美。
唐朝鸡鸭鹅这些都不算正菜,由于油的稀缺,鱼更可笑,算是凉菜,直接吃生鱼片,去钓鱼的倒是有,买鱼的不多。她又不喜欢羊肉膻味,这些日子以来吃着面片,吃着蒸饼,真是素极了,此刻看着那两条鱼,想的并不是美味,她突然想,从前在现代一个人生活惯了,能让她拿得出手的,便是做鱼,想让檀笙尝尝鱼肉可以的美味。
想着此处,连忙领了檀溪过去,买了一条鱼下来。
此后檀溪就在铺子后院玩,也再没闹过,青萝很快也回来复命了,她把徐孝娣安然送回了家里,当着檀溪的面几次都欲言又止,徐良玉瞥见了,压在了心头。姑嫂二人在铺子里吃的晚饭,都是清粥小菜,简单得很。因想着给檀笙做夜宵,也没忙得太晚,刚是天黑拎着在盐水当中泡了半天的鱼儿,这就乘车回到了檀家。时间不早了,徐良玉送回檀溪,一头扎进了灶房里。
灶房里还开着窗,灶膛里火苗很旺烧着水,锅边许多调料摆放整齐。
她巡视一圈,仔细清点了下,花椒陈皮酒豆豉葱姜还有橘酱是样样俱全,虽不如现代方便,但勉强能做。
厨娘都奇怪地看着她,她留了一个帮衬着的,这就忙了起来。
鱼儿被盐水泡得腥味全无,收拾干净了,横着切了七大块,热锅凉油,待八成热再下鱼块,煎得两面发黄了,再下其他调料,调料用途和平时也不大一样,她在厨娘的惶恐目光当中,完成了炖鱼。
身上原来还有浆糊的味道,到了灶房又沾染了些乱七八糟的,头发丝都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味道。
正好鱼儿还有一段时间出裹,她赶紧叫了厨娘仔细叮嘱了她,告诉她怎样出锅。
徐良玉这才叫了青萝一起到旁边暖屋里洗浴,浴桶里放了热水,疲惫的少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脱光进入水中,温热的水流在身上流过,舒服得她骨头都酥软了三分。
青萝给水里添了些干花,给她后背抹了蜜,轻轻地揉着,力道不轻也不重地。
徐良玉趴在浴桶边缘,想起白日里她的模样,叹了口气:“徐孝娣怎么了,你送他回去可说了别的?”
青萝听见她问起,侧了身子往前:“从前小娘子最是疼他,现在看见你这般哄着檀溪,心不甜了,”说着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其实我也觉得小娘子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就对了,一样就怪了!
徐良玉背对着她,捧了把水洗脸:“谁历经那样的背叛,还能像从前那样呢!”
二人从小就亲密无间,青萝自然心疼她这副模样,赶紧岔开了话题,徐良玉也是暗自松了口气,疑云重重。按着青萝说的,从前的徐良玉讲过的那些故事,都应当是后世才知道的,怎么会这样,那个徐良玉也是从现代过来的?
那她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正是胡思乱想,青萝又挨了耳边来:“我看小娘子拎了鱼,回来就不见人影,是又炖鱼了吗?”
就像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起,徐良玉赫然抬眸:“嗯?”
青萝无奈地给她擦着身子,还在絮絮叨叨:“小娘子这样倒是没变,总想在那些鸡鸭鹅啊鱼啊身上折腾点花样,可惜每次捣鼓着做出来,总没什么长进,少不得让人没可奈何。”
总没什么长进,那就是厨艺不怎么样,她心下稍安,对于自己炖鱼的技术还是有些信心的。
飞快洗了个澡,那边鱼也已经出锅了,徐良玉迫不及待地叫人给装了食盒里,亲手提着这就走了书房门前。头发还没全干,被初冬的北风一吹,一绺一绺的简单拢在脑后。
书房的石阶上面还有侍卫守卫,说明李德还在。
也无人阻拦,徐良玉推门而入。
屋里的两个人各有姿态,就在桌边,旺儿推着檀笙坐在双轮车上,手里捧着一本账册,李德则站在他的身边弯腰低头。
她怔住,难以想象雍王殿下,竟是如此迁就檀笙。
食盒就在身前,李德见她进门,回身坐下冷眼旁观。
檀笙脸色不太好,却是看着她了:“拿的什么?”
徐良玉大步走过来,将食盒里的鱼汤拿出来摆在了桌子上面:“我的独家绝活,郎君来尝尝。”
盛的时候,已经分装了三小碗,在这里夜间没有吃主食的习惯,她将汤匙递到檀笙面前,说来也是奇怪,檀笙却是看了一边的李德一眼,他二人面面相觑,后者更是很快别开了眼。
徐良玉立即也推了一碗到李德面前:“殿下也尝尝。”
说话间,檀笙已经吃了第一口,他平时胃口不好,吃东西都不多,此时喝了鱼汤,眉间也是舒展开来。
少女期待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怎么样,好吃吗?”
男人笑,似乎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味道鲜美,我很喜欢。”
她眼底泄露了许多紧张,听他说鲜美,立即在食盒里挑出鱼眼来放了他的碗里:“我最爱吃的鱼眼,给你。”
檀笙自然笑纳,房门微响,有人敲门。
青萝找寻了过来,说是檀溪找她。
徐良玉以为真有事连忙出门,只待她们出了书房,檀笙才是叹息,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旺儿在他身后轻声道:“已经按着殿下的意思分别安排了人,一封书信给了宋三郎,约他相见,一封书信交给徐娘子,想必是送信的人暗着送到了,青萝唬我们呢!”
李德凤目微扬,就只瞥着檀笙:“一会儿让你看出好戏。”
后者慢条斯理地还擦着唇,可口中味道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只是失笑:“今日吃了她做的鱼汤,忽然不觉得她能私会宋三郎了,不然殿下与我打个赌?”
李德单手抚额,勾唇一笑:“好,那就打个赌,这了无生趣的一生总得玩点花样。”
说着拿着汤匙也盛了汤,低头抿了一口。
眼见着檀笙别过脸去偷笑,他这一口鲜鱼汤立即又吐回了碗里,口齿当中是难以忍受的土腥味,他顿时恼了。
“什么东西!”
第十五章
铜镜当中,少女端坐。
青萝站在徐良玉的背后,给她梳头。
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此时已经擦干,简单绾了个百合髻,原还想着给戴些首饰,可被拦下来了。徐良玉的目光就落在梳妆台上面,那上面摊开放着一封书信,上面寥寥几个字,约她南边巷口处出去一见。
她单手抚额,另只手无意识地在梳妆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青萝给她拽回来,偷偷塞给她一封书信,说是宋凛让人偷偷送进来的,她不敢声张,这才说了谎。烛火在旁边跳着,少女的指尖就在书信上面画着圈,一副不以为然地模样。
青萝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两眼直盯着烛火,在她背后戳着她肩头:“小娘子,这书信我看还是烧了得好。”
徐良玉回眸瞥着她:“谁给你的书信?我是说,这书信是如何到你的手上的?”
青萝抚着心口,还往门口两步,有去望风的意思:“自然是有人偷摸给我的…”
她话未说完,徐良玉一把给她拽了回去:“回来!上次他想见郎君进来送个帖子,还是托了知府家的人,尤其雍王殿下还在,必然是这院子里连根鸡毛都飞不进来,再说我与他见过…你以为他宋三郎什么人,还能这般不要脸面!”
青萝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抖着手指着那书信又惊又恐,双目瞪得溜圆:“那那那这是谁送来的?”
徐良玉嗤笑一声,两根指头夹起了薄薄书信来:“我不知道,这院里有鬼。”
说什么院里有鬼,青萝顿时打了个冷战:“这笑话一点不好笑,小娘子又讲冷笑话。”
她来回在屋里踱着步,回头到了徐良玉面前,又是好奇地看着她了:“我才想起,小娘子才说郎君喝你做的鱼汤?他还夸说做得好来着?小娘子可是亲眼看着郎君喝的?”
这是当然,徐良玉慢条斯理地折上书信,眉间尽是得意:“嗯,亲眼所见。”
想起檀笙夸她时候模样,镜中少女眼底都是笑意,眉间也是柔情,站起来抖着肩头的披帛转了一个圈,可见心头欢喜之意。青萝心里还惊疑着,不过这不是在意她那糟糕的厨艺到底有多糟糕的时候,她跟着她的脚步转到了床边来:“小娘子什么意思,那现在这书信还管不管它了?”
徐良玉抬眸便笑,仔细藏了怀里。
她伸指在唇边,对着青萝眨眼:“嘘…”
说着脱下了外衫搭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青萝愣愣听着她的话,乖乖地穿上了她的外衫,又到镜前打乱发辫,重新梳了和徐良玉一样的发髻,仔细给脸上拍白了些,这才低着头出门。
天色渐晚,徐良玉入怀拿出那封书信,放在了檀笙的软枕下,她回头将鞋藏起,又放下了薄纱帐,钻进了被底。她整个人都钻在被底,瞪着眼睛开始数数。
果然,没过多久,旺儿推着檀笙便是回来了。
因为青萝已经扮成她的模样出去了,所以旺儿往里面张望一眼,先入为主以为屋里无人也没在意。
他回身关门,很是不满地叹着气:“郎君为何这般袒护徐娘子,她不值…”
话未说完,檀笙已然自己推动了车轮:“噤声。”
旺儿不敢再出声,快步过来推着他了。
再往前,檀笙的目光往前探着,试探着叫了一声:“良玉?”
说话间双轮车已经到了里间,薄纱微动,他目光似能透过那层纱就紧紧落在里面的软褥上面:“睡了?”
旺儿也瞪大眼睛往里看着,可他身往前一探,冷不防檀笙手一挥差点扫到眼睛,自知失态连忙低下了头。与此同时,薄纱一动,被人掀了开来,徐良玉身穿中衣裤坐了起来。
她勾着唇,就只瞥着檀笙:“厉害了我的郎君,你怎么知道我在?”
檀笙也笑,望着她的眼:“闻得到你的味道,习惯了。”
说着让旺儿伺候着他脱掉了外衫,这就要去洗漱,他眉眼柔和,一脸的笑意,在他的背后看见了,徐良玉却敛起了笑意,她在他的枕下拿出了那封书信,赤脚下地。
床边的地毯上,她就站在边上,举着书信:“今天说是宋三郎让人给了青萝一封书信,约我去巷口相见,郎君可要管管?”
檀笙回头,目光就落在她的指尖上面:“娘子要去吗?”
她晃了晃手里的书信,对着他挑眉:“郎君这府邸,原本就是雍王暗中护着的,不想放进来的东西,如何能到我眼前,不知郎君什么意思,还要这般试探我。”
说着她故意用力将书信扔在地上,回头去找鞋。
少女一脸的恼怒,檀笙怔住,随即发现她穿上了鞋子又到柜子里拿了外衫来穿,一副气急模样,目光顿紧:“没有试探你,你过来说话。”
徐良玉还故意给了他一点时间反应,此时穿上外衫便已转身往外走去了:“既不能信我,也不便留在这里。”
檀笙才要开口,气血翻涌。
他忙推了身边的旺儿一下,旺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外面冷风微微,空中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挂在头顶,才走到院中旺儿便追了过来,他两嗓子招来了麻姑等人都来相劝,可不管谁过来她一句话不说就只往大门口走。
大门口有人守着,旺儿早有话传过来,谁也不敢给她开门。
少女就站在门口,倔强得不肯回头。
旺儿让人去伺候了檀笙,他却是扑腾一声跪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跪行几步到了徐良玉的面前:“徐娘子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旺儿的错,我家郎君待娘子的心日月可鉴!”
他这一跪,众奴仆纷纷下跪。
徐良玉连忙让他们起来,麻姑趁机拉着她这就往回走,她也就回头了。
旺儿惊出一身冷汗,可不敢再瞧她不起,遣散众人小心翼翼就跟着她身后,还一叠声地说着自己不是,少女扬着脸,一路踩着外面的凉风旋风一般回了屋里。
她在外面暖了一暖,才慢慢走进里间。
此时檀笙已经坐在了床边,他一摆手,旺儿就知道他的意思,连忙带了小厮下去。
被扔在地上的书信已经不见了,徐良玉边走边打量着檀笙,他靠着软垫,一身白中衣,更白的是他的脸,她心一软,快走几步到他身边坐下来,再开口,语气也横不起来了:“你看,你不想让我出这个院子,我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为何要用这般低劣的手段试探我,倘若今日我去赴约当如何?倘若今日宋三郎也赴约了你又当如何?你当真想让我去吗?”
这本来就是雍王殿下一时兴起而起,他也不辩解,想着那种酸涩也觉得真了几分:“不,不想你去。”
她倾身,又往他身前靠了靠:“你这样试探,不如直接问我。”
男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半晌才道:“昨个宋凛从颜回楼离开之后,你见了他?”
徐良玉赫然抬眸,她抬身,再次靠近了些许,紧紧盯着他的眼:“是冷不防见到的,可你当知道我这个人最恨的便是欺骗与背弃,见他除了打他骂他,你以为还会有什么?”
檀笙的脸上,似乎有了点血气:“嗯。”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的耳朵似乎红了,难得见他青涩模样,更是想调/戏一番。
再往前,几乎已经贴上他的肩头了:“嗯,嗯什么嗯?你这人心思藏得太深,以后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大好的时光为何要浪费在尔虞我诈当中,你以为家里也是商场?”
她一脸无辜,却是笑得狡黠。
可见刚才那些举动都是故意,早在她认定是他在试探她时,就是故意所为。
少女眉目如画,微扬着的脸上,还有得意和嬉笑之色。
那是和他在一起时候才有的,不同于从前她和宋凛一起时候,他看过的模样。
听她说最恨欺骗和背弃,全身都绷紧了一些。
他看着她,她还在笑。
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此定格,让他再无未了的心愿。
想着,还能多看她两眼,又伸出了手。
檀笙蓄了力气坐直身体,软垫从他背后滑落,他一手扣住了少女的后脑,倾身向前,这就抵住了她的额头,能感受得到她的气息,真的不只是一幅丹青而已。
还有什么不满足。
此时此景,二人额头相抵,徐良玉本以为他会再低点头,可他却是不动了。
她笑,伸手环住了他的颈子,还故意调侃他:“郎君想干什么?嗯?”
或许是她对他的亲密让他更生不安,也或许是他本来就不能安心。
男人抬眼,眸光里是她挺翘的鼻尖和微扬的唇:“我只是想,倘若以后有一日,你突然发现我也欺骗了你,能不能别离我而去,你知道的,我腿脚不好追不上你。”
徐良玉怔住,她抬起脸来才要问他,冷不防那双唇却已压了过来,将她的不满堵回了心里。
第十六章
竹林的深处,还有一处荒废了的园子与之相通。
平时竹林都不许人往前一步,哪里有人知道竹林的里面,除了竹屋,还有那样的园子。
园子当中只是一处凉亭,连接着的是早已干涸的池塘,长廊蜿蜒到假山边上,水榭虽然破旧不堪,但饱经风霜这么多年也还能看出两边石柱子精雕细琢地模样。
水早干了,幽幽地灯就落在两边石柱子上面,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着石柱边的人。
他一条腿屈膝坐着,靠着石柱姿态随意。
干涸的池塘里面杂草横生,李德手里提着酒壶,看着那些荒芜的杂草嗤笑出声,夜色当中,草丛当中不知名的虫儿叫得十分欢快,每一年十月一过,这里都显得十分荒凉。
身后站着他的随侍荣生,侧立一边。
李德一仰头,再倒不出酒了,空罐子随手扔了脚下,又是回手。
他张开的掌心,指尖微动:“荣生。”
荣生欠身:“殿下,夜深了,回吧。”
这个没眼力见的,总是说些他不爱听的话,李德冷冷回眸:“怎么,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
荣生不敢相劝,连忙双手奉上,又拿了酒送上前去。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银白的月光从一边的凉亭角边散下来,地上一片斑驳。
李德扬着脸,听着风声,笑得很轻:“贤儿又来看姨母来了,真是遗憾得很,贤儿非但没有早亡,还活得好好的,好好的呢!”
风摆过树梢,月色撩人。
荣生弓着身子,再次上前:“殿下,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拜也拜了,咱们回吧。”
李德充耳不闻,一手搭在膝头:“贤儿知道姨母最喜欢这园子,就不叫别人碰过,现在看着到处都是杂草,池中的鱼儿也不知哪里去了,很是让人感伤。”
他身子微微前倾,扬着脸,就仿佛身前当真站了一个人一样。
荣生一眼也不敢错开,就在这池子还未干的时候,那时候池中水还清,也是在这园子里,他说来拜祭韩国夫人,结果一回头的空,少年背对着池水,张开双臂,任自己躺倒在了鱼池当中,可是吓得他魂飞魄散。
现在池中只剩杂草,他也万万不敢大意。
李德却只管在旁自言自语地:“小的时候,姨母说,等贤儿长大了就该明白了,何为亲情骨肉,何为天家人,现在我是明白了,四海升平,青史留名或许都是美谈,可如今那史官眼中,什么东西!”
他仰头喝酒,碎发在脸边微动。
静寂的夜里,只有虫鸣回应着他,当真可笑得很:“想必姨母也恨极了这世道,恨极了母后父皇,才走得那样痛快,本来也是污浊至极,兄霸第媳,子通父妻,母女父子全无真心哈哈哈…”
荣生浑身都颤栗起来,早早跪了他的身边:“殿下,殿下醉了,回吧,咱们回吧!”
李德笑得猖狂,却又随手一抛,酒罐子顿时被摔碎了去,他仰面躺倒在水榭之上,仰着脸看着空中的明月,满目地凉:“回?回哪去?不若寻常百姓家,有耶娘爱护,有兄长爱护,有弟妹和睦。”
他自小生在猜忌和生杀当中,能活着长大都已万幸。
荣生怎能不知,更是伏身磕头不敢起身:“求殿下爱惜身体,荣生也只有殿下。”
正是跪着,竹林边上响起了哨声,李德眉头一挑,顿时站了起来,他酒色微醺猛地一起还踉跄了一下,荣生在身后扶住了才是站稳。主仆沿着亭子长廊往回走,很快,一人匆匆而来,到他面前扑腾单膝跪了下来:“殿下,徐娘子和宋三郎都并未赴约,倒是在外面捉到了徐娘子身边的丫头,如何处置才好?”
李德微微皱眉,想了一下这才想起白日里见檀笙时,气不过他为情所伤的模样,特意叫人布了个局,约了徐良玉和宋凛两个人,想要捉、奸惩治惩治来着。
也是巷口漆黑一片,青萝穿着徐良玉的裙衫,低着头才一过去就被人套了头脸。
宋凛并未赴约,等头套一摘,口中塞的帕子也取出来,这才发现捉错人了。
现在这个丫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没了主意。
荣生在旁皱眉:“这等小事还回来烦扰殿下,不过是个丫头而已,随意处置。”
檀笙一日不如一日,此时在这院子里,自然不愿再造杀孽,再说多小一件事,他也根本未放在心上,李德脚步轻轻,声音也淡:“放她回去罢!”
也是话音才落,又来一人。
旺儿从檀笙那过来,给雍王殿下带句话。
李德嗤笑一声,更是走过:“不见。”
竹屋里早掌了灯,他负手走近,来人还不知怎么回事,不敢上前又不敢问,荣生瞪了他一眼,不耐地将人打发了。
檀家这一夜就注定不能安静,徐良玉对了一个时辰的账目,之前与檀笙商量,成衣出阶之后,想办法送到公主那里去,结果太平公主出了家做了什么女道士,今年并没有来,她还在苦恼这两月当中,如何能一炮打响,青萝就红着眼睛被旺儿带回来了,本来是以为檀笙试探她也未多想,结果青萝抱着她哭得厉害,她安抚了半晌,却是大惊。
那些侍卫,都应该是雍王的人,干什么要找她晦气?
既然不是檀笙故意安排的,也不能让青萝在屋里哭闹,旺儿跪在桌边无声地对她磕着头,她只觉很是没趣,连忙让青萝下去了,檀笙早早睡了,还是别惊扰了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