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姑苏相公罕见地沉下脸,他知道“梦火”,那是火神教鲜为人知的法术之一,可将记忆凝于特别火焰中转交他人,对传承一事十分谨慎的历代教主都是这样传递毕生所学的。精绝祭司与红弦共处一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那人打算用这种方法告知阁主的话再好不过,毕竟通过他人之口难免有捏造嫌疑。
到了这般地步,那对早该携手的冷漠男女再经不起任何嫌猜。
接过剑在指尖轻轻一划,锋利剑刃带起数滴血光,精绝祭司平静地将手掌伸向明砂:“请。”
“问都不问便让我筑‘梦火’吗?”明砂无奈,“那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我会告诉你如何最快洗除魔性,作为交换,把这段记忆传给他,这是我欠那丫头的债。”
依靠自身的力量为阿璃洗净魔性至少要百年时间,这条件诱惑之大连平和的火神教教主也为之动心,便是强撑着损些元气也值了。
明砂点点头,小心翼翼将幽蓝火焰重悬于破碎圣坛之上,回过身轻触滴血指尖:“回想你要传递的那些记忆就好。”
缓缓闭上眼,略发瘦弱的精绝祭司静静站立,任指尖的血去完成从未接触过的神秘术法。
自幼在中州长大的破月阁众人何时见过这些怪异之术,眼看那血滴不往地上落反而顺着明砂指尖缭绕盘旋而上,点滴不沾苍白皮肤,在刻印尚未完全消退的掌心凝成足有核桃大小的一滴,皆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未了,宁和的暖红色火焰包裹着血滴慢慢燃起,火越大,那滴血便越小,直至彻底被热量蒸腾,只余一团纯净跳跃的火苗。
“韦盟主。”明砂朝韦墨焰淡淡颌首,“只需放在掌心便可,这火不会伤人。”
就算是焚身烈焰又如何?绝不会皱半下眉头。
便是这种时候韦墨焰仍不肯放开手,仿佛稍一松懈怀中人会再次消失无踪,连最后的痕迹都寻不到。放下夏倾鸾靠在胸前,左手毫不犹豫伸向那团火焰,看似灼热的光亮到了掌心却出奇地宁和,与体温几无差别,然而并没有任何特别之感出现。
“静心凝神,用内力去吸收它。”
学着明砂方才模样,韦墨焰闭上眼,再不去管周遭有多少人多少事还在出现,发生,消弭,灭亡。
渐渐,透过眼睑映入的苍红颜色加深,直到近乎漆黑之时,隐约有人影在视线中摇晃。
慢慢清晰,慢慢接近,慢慢看得到,那袭虚弱的白色衣衫与淡漠华颜。
“倾鸾…”喉结轻动,闭眼长立的武林盟主脱口唤出埋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是她,面临大婚不辞而别后、陷入永恒沉睡前的她,倾世姿貌,容华惊尘。
少丞九河等人惊得无以复加,旁侧邵晋侯和姑苏相公齐齐举手示意众人不要发出声音。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惊动阁主,不是怕龙怒之下丢了性命,而是不愿看他连红弦最后的一点痕迹都要失去。
他们太苦了。
从相遇至今总在猜疑与误解中不断错过,哪怕只是一段来自别人的与她有关的记忆也好,至少,让心如死灰的阁主再看她一眼,那一眼也许就能支撑着他不会倒下去,还能活下去。
冰冷石室里,微颤的双眼紧闭,惨白脸色仿佛刚刚从冥界逃离,素白衣袂间还隐隐见得到风沙颗粒,可她睡着的表情那样安静,不忍叫醒。眼前蓦地一闪,同样的石室内,她已然醒来,一贯的淡漠、不知悲喜。
“你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于我而言这世上值得花时间去了解的人只有一个。”
面对忘记他的要求,那抹身影冷硬决绝。
“我宁愿…死。”
宁愿死也不愿忘了他,一个曾经无数次许诺与她又无数次打破、伤她的男人。
闭着眼,立在萧索风中的男人笑得苍凉,一声声嘶哑不断,痛彻心扉。
以为自己有多痴情,以为无论怎么算都是他付出更多,从没想过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报仇而活的冷漠女子,竟然一直在沉默地为他舍弃一切!
笑到无声时已经没了力气,脚步踉跄,仍不舍得睁开眼。
一刹,就算一刹也好,想要再看看她再听听她的声音,若睁眼,便是昏天暗地的终结。
最后记忆锁在黑暗的石室里,不知谁将昏黄灯火点燃,然而凌乱囚笼中并没有她的身影,那是在她拖着极其虚弱的身影离开后,精绝祭司怀揣着毫无期望等待的每日。
在这里,她拼命地想要离开,被赤情割断的玄铁栅栏,还有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血肉模糊的指尖,还有,一次次一声声下意识的呼唤。
他没听到过的,耗尽生命发出的呼唤。
随着记忆主人慢慢靠近,囚禁了她整整一年的牢狱近在眼前。昏暗中,纤细手指抚摸着她习惯依靠的石壁,冰冷,粗糙,满是划痕。
一笔一划,深深浅浅,让他的心痛到极点。
韦墨焰。
大片大片的墙壁上反复重叠刻着同一个名字,韦墨焰。
血肉模糊的指尖,看不清只能触摸的刻痕,不能相见的三百多个日升月落之后,是她刻着他的名字诉说蚀骨相思。
一遍遍,一遍遍。
日日夜夜。
他抱着再不会醒来叫他名字的女子,笑弯了腰。
“我能给她的,只有这个名字,她却抱着这个名字拼命想要活下去…”
那样绝望低哑的声音仿佛藏匿了人世间所有凄凉与苦痛,令人不忍再听下去,否则便会着了魔,生不如死。
蓦地,曾战于血海震荡九州的身影猛然一震,大口殷红鲜血咳出。
第三十八章 逆天改命默轮回
江湖中沉浮五载,永远高高在上的人中之龙除了离忧谷一役轮番力战各门派高手外,只被夏倾鸾一人伤过,如今却是没有任何敌人,恸情而伤。
人若悲至绝地,心脉必因血气逆行而受损,那一口朱红殷殷让所有人看到了他的痛入骨,伤入髓。
当掌心火焰燃烧殆尽时,已无力气的武林盟主忽地夺过弥夜手中长剑,回风流雪,寒芒破空。
剑刃,在精绝祭司单薄身子上留下斜长伤口,瞬息血起。
“她拼了命想要回到我身边,如果不是你…”执剑的手不停颤抖,他就那样冷冷凝视着平静的精绝祭司,而轻易便可夺人性命的剑却在片刻沉寂后颓然落地。
杀了谁也挽不回离魂长歌,追根究底,是他毁诺弃誓、不相信她会为他而活,因此造成了她绝望而去,用仅剩所有换来一柄曾为她而断的剑重生再续,焚情封心。
“是我负了倾鸾。”
重新抱起安眠的白衣女子,仿若自言自语,韦墨焰沉着眼往山下走去。
结束了,也耗尽了心力,现在他只想回到一同生活过那么久的兰陵朱阁内回望年岁,守着她能度一日算一日,等她魂魄尽散化成枯骨,再寻一处山宁水静与世无争,让她了无牵挂从此长眠。
而他不会死去,仍要继续那些未完的杀戮,为她陪葬。
“韦墨焰,你可愿为她逆天改命,承受天谴?”望着气息千变最终归于死寂的武林盟重,弥夜忽地开口。
前行的脚步须臾不停,这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考虑:“天地不仁,该逆。宿命不公,当改。若我爱她便是触了轮回之道,那么,我情愿承万世天谴,但求余生共阡陌,白首不悔——只是,再无机会。”
“如果有机会呢?”
风声呜咽,脚步,终于停下。
拭去胸前并不深刻的血迹,弥夜取下小指暗红玉环摊于掌中:“逆天改命不是说说就可以的,我能救她,只看你是否能接受天谴。”
这本是精绝祭司打算在夏倾鸾履约回到大漠后为她续命的仪式。
“如何救?如何逆天改命?”刹那,已经彻底失去光泽的眸中亮起青芒。火神教令人匪夷所思的法术让他见识到非人之力的强大,那么,千年前便闪耀着神临传说的精绝古国祭司,其能力也定然不可小觑。
救不回来,与今结果相同;若能救回来…舍弃一切亦在所不惜。
周围破月阁众属疑色重重,显然并不相信突然出现的什么祭司,神法通天的火神教教主尚无能为力,他又能做些什么?更何况“天谴”这种听起来便令人不寒而栗的条件一出,邵晋侯、九河等人立时脸色大变,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做出有损阁主的事情。
邵晋侯目光一沉,不动声色伸出手在前面少丞背上写下几个字,提剑默立的少丞猛地一震,随后立刻恢复如常神色。
若有异,杀。
红弦已等同于死人,绝不能教魔障迷心的阁主恍惚中上了当,枉送性命。
“事关天机,我不希望被人打扰。”
传承数代前辈记忆又有月老于中州江湖闯荡的经验在,弥夜只从那二人细微动作便可知其心思,当下并不挑明,只先行一步邀韦墨焰往神殿后侧半壁残垣走。
见韦墨焰举步欲行,邵晋侯向九河使了个眼色,平素冲动的九河得其怂恿立刻挺身上前将弥夜拦住,却不待开口便被神情冷然的阁主喝退。
“你们先行赶回兰陵,我随后回去。”
“阁主,你走后阁中一片混乱,紫袖堂主…如今只有少弼撑着,如果再有什么波折,属下等实难应付。”
紫袖,不在了吗?
冷眸中掠过一丝黯然。先负夏倾鸾,再负紫袖,他这一生唯独与两个女子有所纠葛,偏偏都因他红颜薄命。正因如此,最后的机会更不可让其于指间溜走,对紫袖,无论如何要让这亏欠不至徒然。
至于华玉会何去何从,想必早有决定了吧。
玄色长衫微动,路过草地时拂弯了数道青翠,将冷漠的黑色染上清香。
“鬼影,即日起你为天市堂副堂主,九河擢为紫微堂堂主,如果短时间内我不能回去,阁中事务你们酌情处理。”平淡利落地安排好阁内要任,韦墨焰不再理会众人欲言又止,继续随行弥夜身后。
九河性格耿直,随在他身侧便是为了可杀,可策马天下,自是不会因为地位提升如何欣喜,反倒愈发急迫:“阁主!红弦堂主已经不可能回来了,紫袖堂主又香消玉殒,你是想让破月阁从此散了、从此被蜂拥而至的仇人屠戮吗?九河这辈子不懂男女之情,无法理解阁主所作决定,所以…”傲骨如铁,以杀为乐的男子忽然屈膝跪地,过于年轻的面上倔强固执:“阁主非要承什么天谴逆天改命,就踏着九河尸首过去好了!”
“阁主三思!”
随着响亮和声,平素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破月阁众属,齐齐跪于面前。
那是无数人的江湖,却是因一个人而存在的破月阁。
有他,就有笑谈饮血的这群部下,没他,就没有谱写着传奇的武林第一大组织。
“站起来。”沉默许久,淡漠言语冷彻心扉。
随行而来唯一没有屈膝相求的妖娆男子微微叹息。
都是群有血有肉的江湖儿女,纵是看似冰冷的阁主面对誓死追随的部下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然而,这些人不懂,不懂他的退无可退,不懂他的情至深处,无可奈何。
强大吗?手握四海天下,覆掌江山乱,蹙眉九州烽烟起。
可他终究是凡间醉生梦死的俗人一个,面对宿命摆布如此的脆弱渺小,当最珍惜的东西被命运摧毁时他能如何?默默忍受?
那,就不是韦墨焰了。
无论所谓的天谴、逆天改命究竟是何内容,姑苏相公相信,凝半生于三载情痴的人中之龙绝不会退却,就如同红弦毅然退出他的生命,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铸剑焚情,了断前缘一般。
“相信他吧,在下愿以性命作保。”两相对峙,是常在旁侧坐观的姑苏相公打断了宁静,拾起染血长剑倒提递于九河面前,“如果祭司大人做出任何损害阁主的事情,在下愿将人头送上——虽然,没什么价值。”
那段晦暗的江湖乱世风雨飘摇中,总是喜欢穿着华丽啰嗦的绮罗重衫,喜欢开着浅淡玩笑却知悉无数秘事的妖娆男子,给冷肃的破月阁染上了一抹明丽,而当时,没有人意识到他是在用史书撰写者的身份做赌注。
很多年后,彼时曾同行的破月阁子弟如此感慨。
第三十九章 血玉涕泣两三行
“让开,再有阻拦者,我绝不容情。”
风过山巅,撩起碎砂残红无数,长身站立的玄装男子启口清冷,没有半点温度。
他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骁勇部属,多少年来为了破月阁、为了他的天下江山鞍前马后披肝沥胆。大浪淘沙,时光倥偬,曾经人员鼎盛的破月阁如今只剩下这些人了,如果连他们都要阻拦于前,这世上岂不是再没有支持他的人?
为什么杀戮无度都可以忍,莘莘苍生却容忍不下他和夏倾鸾微末的痴恋?
宁愿自己的性命永远不再受人关注,他想要的,只是和她在一起。
“姑苏,带他们回去——这是命令。”韦墨焰没有把这任务交给邵晋侯或者少丞,这两个人跟随他时间比较久,感情上远胜过姑苏相公,纵是命令,如果危及到他的安全,他们必然违抗命令也要护他周全。
情久弥深,他是冷的,可他们却是暖心之人。
阁中众属对半路出现且一直不被阁主信任的妖娆男子抱有极大怀疑,姑苏相公自己也是知道的,阁主将命令交与他执行不过是希望能借他之口劝说邵晋侯等人,这点他心知肚明。
无奈地摇摇头,被荆棘撕扯出数处破损的华服向前挪动几步:“阁主,您这未免强人所难,鬼影他们的忠心其实在下能劝说的?我看不如各退一步,他们不拦着,阁主您也不必赶他们离去,就是等上一天半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韦墨焰不语,邵晋侯他们是走是留区别并不大,他只是不愿与弥夜的交谈、之后救夏倾鸾有人打扰,仅此而已。
“好了好了,各退一步便罢。九河堂主。”扶起倔强的年轻男子时姑苏相公刻意用力,九河愣了片刻,顺着其力量蹒跚站起。
果然,没有人能阻止阁主要做的事。
抱着沉睡女子的墨色身影随弥夜离去,仗剑牵马的破月阁众人无不黯然垂首。
“那位祭司也是为红弦堂主而来,目的并不在于难为阁主或是怎样,若是能救回红弦姑娘,对阁主而言有利无弊。”姑苏相公望向二人去往的残垣淡淡道,“是望他人活着还是心活着,你们当有决定才是。”
没有红弦,人中之龙也不过是条失心之龙罢了,与死无异。
先前与明砂近乎毁天灭地的战斗之后,火神教神殿基本上倾塌无余,只这一片依着巨大山石的墙壁犹自挺立不倒。似是在回想些什么,弥夜伸出手在墙壁侧边不断摸索,顷刻,机括绞动声响起,竟是那块巨大山石缓缓露出一人多高的洞口,隐蔽而奇巧。
韦墨焰不问,弥夜也不打算解释,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洞中,两侧石壁上便有微弱火光接连亮起。
“中州都说南疆乃蛮夷之地,而此处自燃烛灯之巧妙领先中州数百年之久,可见许多人言都带着偏颇。”走过短暂昏暗,当弥夜伸手触在墙壁上某朵莲花章纹时,洞内豁然明朗,“这里是伊图当年与芙沫教主密谈之处,他们在外守着应当不会有人来打搅。”
冷肃面容虽看不出半点急色,但弥夜知道,韦墨焰的忍耐已臻至极限,再拖下去对他对夏倾鸾都没有好处。
指向洞中一处莲花状石台,定下决心的精绝祭司道:“先把她放下,有些事我必须提前说明。”
将夏倾鸾细致置于莲花台上,韦墨焰拂去沉睡面庞一抹灰迹,而她无动于衷,连眼皮都不曾轻颤半分。
他说过,这世上唯一比他更加残忍的人,就是她。
漠然转身面相精绝祭司,已经做好接受任何苛刻条件的破月阁阁主负手而立:“明砂说倾鸾天命已尽,再无转圜余地,你又能如何救她?”
“在精绝传说中,我们精绝子民都是神族后裔,历任祭司拥有比凡人更加强大的法力与预知力,这些都来自星象与术法。丫头会有今天我早就见到,当初囚禁她不肯放她回到你身边也是为此——是你的光芒吞并了她命星星轨,唯有远离你方能存一线生机。”想起在石室里她的坚决,弥夜垂目黯然,“我想让她活下去,这份心情不逊于你。是她不肯放弃与你祖父的约定,明知回到你身边会是何种结局,却仍然执迷不悟往赴死地。”
“我不想听这些。”冷冷打断冗杂叙述,刚刚平复心境的韦墨焰拒绝任何会让他再次失去理智的刺激,夏倾鸾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他必须保持清醒不错过些许机会。
苍狂悲笑的中州武林盟主打破了弥夜对他的厌恶,原本,对于把夏倾鸾推上绝境的那颗命星所示主人恨之入骨,可见到几近全毁的火神教和那袭颠狂欲绝的身影时,所有一切烟消云散,连他挥砍那一剑也并着抹去。
为她撇下命定职责与精绝沉睡的亡灵们,为她远行万里来到星辰中双子乍现预示着毁灭的那片天空下,为她舍弃作为精绝祭司特有的漫长生命,弥夜本以为,这世间最在乎她的,最能保护她的,是自己。
然而,穿越大漠走过喧嚣人群,耳畔听到无数有关那对人中龙凤的故事,渐渐地,他明白了为什么她会不惜一切也要回到他身边的原因。
炎凉红尘,多少虚伪背叛下背负仇恨而生的两个人,他们在冰冷而短暂的岁月里相互守候,彼此相信着又猜忌着,如此相像。爱的恨的极其相似,这让他们在初遇季节便情根深种,当过多矛盾累积爆发时,她却怕了,退缩了,是韦墨焰固执地向她伸出手,同时也挥出剑,用安宁与伤痕让她宿命的轨迹越靠越近,直至湮灭。
这些生死离别织就的信任,一直在荒凉大漠阴暗石室里幻想等待的人给不了,所以,在确定韦墨焰的从未背叛她、一直都用无人可及的痴眷翻天覆地寻找着她时,弥夜做了最终抉择。
放手,成全她用残生与执念拼凑的疑问,生而别离,或死亦相思。
“精绝古法秘术中有延命之卷,可为命数终了者接上他人星轨,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死与共。”摊开掌心,那枚深红如凝血的玉石指环在火光映照下光彩流动。弥夜将指环递到韦墨焰面前,满目惘然,声音低沉:“我本打算等她回到石城后再施行此法续命延寿,谁知未等回来,她的命星便在刹那间晦暗下去,几近消失。”
那颗星失去光亮的瞬间,无数人宿命随之改变。不幸中的万幸是,或许上苍听到了谁朝朝暮暮祈祷声声,黯淡的近死之星并没有坠落,似乎在等待着,等待有人将她沉眠唤醒。
再续传奇。
第四十章 一番浴火与招魂
血玉。
衔玉养于人尸喉间,尸身经年不腐,血渗玉中,百年得化。
韦墨焰曾看过上好血玉,其色泽温润厚重略带妖异,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森森寒意。可眼前这枚血玉指环比他见过的任何血玉更要精贵千倍,握于掌心凉入骨髓,却感受不到丝毫阴冷之气,看其颜色,剔透中似赤血涌动,仿佛打破玉面便会汩汩流出,诡异的很。
“这枚血玉戒已有数千年之久,每代祭司在离世后都会由继任者将它埋于先辈喉中十年,待血渗入玉后取出佩在身边作为祭司信物。伊图离开大漠时带走了一切,唯独将它留下来。”弥夜揉着额角,似乎十分疲惫,“他的记忆被刻意锁住一部分,所以我并不清楚,伊图是不是在当年便已预料到我会有需要它的一天。”
历经千年,不停将带着神格的血液吸入其中,难怪感受不到半丝寒气。韦墨焰略略看上几眼便交还弥夜,他不懂法术,这东西对他而言丝毫无用。
“要救倾鸾,需要我做什么?”他低声道。
面对最关键的问题,弥夜依旧有些不放心,然事已至此,这是唯一出路。
缓缓带上血玉戒,脸色苍白的精绝祭司轻轻叹息,不甘,憔悴,化作缕缕愁绪无形萦绕。
“我说了,要救她只能逆天改命——违逆天数既定星轨,改写宿命已成结局。”
“如何去做?”
弥夜深深吸气:“强行将她的命轨与你的合并,届时星辰会因这法术移位发生巨大变化,也会有许多人的命运随之改变,在一切未发生之前,结果是吉是凶我也预见不到。”
沉默间,墨色身影转向莲花石台,指尖触着熟悉的轮廓流连而不忍离去。不管合并命轨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夏倾鸾能继续活下去,这才是他所求。
“合并命轨并非你想象那般简单,即便是神之后裔,作为施术者的祭司与命轨所示之人都要承受相对应天谴,并且续命之术一生只使得一次。”瘦长手指上血玉戒闪着红芒,远看,竟与赤情饮血时颇有几分相似。并不健硕的精绝祭司苦笑,无声无息:“施术者,轻则灵力尽失,重则瞬息枯骨,而贡献出自己命轨的人…”
失落的目光看向相处一年之久的女子,弥夜有些懵然,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否会得到她的原谅,沉沉低喃。
“取其余生年岁折十为一,二人各分一半。”
折十为一,也就是说,就算韦墨焰还有百年余寿,十载换一载再分为两半,他们,最多不过还有五年时光可相望。
又何况期颐之翁不多见,英雄早溺是平常。
浩瀚苍穹斗转星移,没有哪颗星是永恒不变的,譬如弥夜一直关注的、影响着夏倾鸾最终归宿的那颗特别亮星,它的轨迹无从探寻,全然不可知其余生尚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