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的话,好像是两三天之后吧。”程萧白正一头雾水,旁边息少渊忽然暗中拉了他一下,相交多年的挚友立刻明白了这是让他少说话的意思。
息少渊说什么都是对的,程萧白坚信不疑,所以便立刻打住了话头转到其他事情上。
浮躁的莲施只坐了片刻便离去,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亟待处理一般。
“萧白,破月阁的事不要对莲施说太多,毕竟朝廷与破月阁是对立状态,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夹在中间的受害者。”息少渊拍了拍好友肩膀,笑容懒散温润,“有时间还是陪你的心上人吧,出什么事有我撑着。”
息少渊并不知道,自己无意的劝慰,竟会一语成籖。
————————————————————————
自青莲坞回到破月阁后,夏倾鸾仿佛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变回到最初的红弦。
淡漠,冰冷,两只眼中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不食人间烟火般无悲无喜,不哭不笑,就连曾经最贴近的紫袖也难以与她说上几句话。
韦墨焰知道,这次是真的伤到了她,可这一切都源自一场阴谋而不是他的过错。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她原本就对他不甚信任,比起万俟皓月亲眼所见,她更对他愈发绝望。尔虞我诈中,最无辜之人,是他。
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他倾尽所有只为能得她相许,却不料两个人越走越远,曾今的平淡也好过如今仅靠区区执念维持的关系。
不过至少她还在身边,还有机会去证明自己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还有漫长的一生等待她回心转意,这便足矣。
五层阁楼上又开始出现独自饮酒的身影,长衫墨黑,衣角朱红,两只眼中迷离如雾,望断了对岸千万重山山水水,仿佛从生看到死,却依旧执迷不悟。
杯盏间依稀还烙印她默默斟酒的残像,只是脆弱如幻影,一碰即碎。
“你想就这样耗下去?”堇色雍容温柔似水,轻轻为他披上单氅,面上的病容比之前几天愈发重了。
“不然还能怎样。”
一阵刻意遮掩却不成的低咳响过,韦墨焰转身,解下单氅覆在紫袖背上。只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在往日也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紫袖不得不承认,是红弦让他变得更像个人,而不是征伐天下的神魔。曾经立于阁顶睥睨凡尘的破月阁阁主凌驾众生,光芒令人不敢直视,直到遇见宿命注定的劫数。自某日他与那个同样高傲敏感的女子比肩仗剑起,韦墨焰就成了半人半神,从无意识的杀伐变成为她血染江山,他有了感情,懂了珍惜,眼中终于有了追随的身影。
这样两个在乱世烽烟中相互依偎守护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经历如此之多的磨难,总是在误解与矛盾中擦肩而过?那一场令人心碎的三千弦曲,不该为生离死别而奏响。
“你若不信她,她要如何信你?”
平和的身影沉默不语。
紫袖摘下头顶描金珠钗,硕大的夜明珠放在韦墨焰手中:“弄碎它。”
他并不问原因,用力一握,再张开手掌时只剩一堆细砂。
“握紧。”略有些凉的手包在外面,带着他的手掌攥成拳,再一翻转,细碎的珠砂缕缕滑出,从指缝中流落地面。
“人心如砂,你握得越是用力,它流逝得越快。”轻轻打开手掌,里面已经所剩无几。
紫袖再次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抚上脸侧,目光平静如楼阙外无声的夜色。
“能得你在意关心,我云月影死而无憾,再无半点他想。此生余愿,便是能亲眼见你与红弦同声同气,彼此相惜。”
她是韦墨焰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本该是这七重朱阁的女主,然而,早在凋落于青楼中时她便打定主意,定要寻得有资格与他相伴终生之人,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亦心甘情愿。
第三十四章 江南夜雨空冥冥
便是一片失落中夏倾鸾也没有忘记复仇之事,得知当年参与陷害萧家一事的宦官安锦要去七佛山祈愿,她立刻提出暂离破月阁,然而韦墨焰并没有同意——他说,去也是一起去。
既然答应过她助一臂之力,那么就绝不能食言,他不希望夏倾鸾继续认为自己是个骗子。
时间定在了月圆之后,届时他会与她一起前往七佛山。
除了交待阁中事务外二人基本没有任何闲谈,韦墨焰几次去找她都被拒之门外,就连见面都不愿。如此清冷的红弦也连带得破月阁中一片沉寂,阁主整日对着远处风景自斟自酌沉默不语,许多事都直接交由九河与少宰处理,俨然一副甩手掌柜模样。
万俟皓月离开兰陵后没多久便传来消息,剑南万俟世家重建,新任当家正是毒王唯一徒弟,隐居近二十年的夜昙公子。
那样纤尘不染的谪仙般人物竟也身不由己卷入滚滚红尘,乱世之中凭一己之力争得席之地,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外地宣布,万俟家对破月阁宣战。韦墨焰守着对夏倾鸾的承诺不能出手,日后万俟皓月会对破月阁造成何种程度的威胁尚未可知。
眼前的一切皆是错乱混杂,让他烦躁愈盛。
这日云淡风轻,一壶酒一派山景,他又消磨到暮色四合,几声惊雷远远响起时,毫无变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雷雨夜,她会发魇症。
行到夏倾鸾门前时,里面烛灯未熄,寂静无声。
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询问,韦墨焰只是静静地倚在门前,他怕一开口,连守在这里的可能都没有了。
夜色渐浓,而暴风骤雨终于随着沉闷的空气猛烈来袭。雷声阵阵,连成片的雨水冲刷着朱阁上明亮的琉璃瓦,声音清脆跳跃。
也不知在没有月光的阴暗夜里站了多久,房内茶杯摔碎的声音惊到了门前静默守护的人,屏息凝神,似乎有低沉的喘息隐隐传来。伸手推门,毫不意外地发现已从里面闫上——自打从青莲坞归来,她的门再不向任何人敞开。
“倾鸾?”不得已,他低低唤道。
“不用你管。”
冰冷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强忍的痛苦。到底怎样了?急迫与担忧萦绕在心头,可他连询问的话都不能再说半句,便是说了,她定然不会回答。
夏倾鸾一直抗拒着雷雨之夜到来,自从知道自己有魇症起,每逢天上开始飘落碎雨时她就隐隐害怕,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带来的恐惧无边蔓延,仿佛要吞掉她的生命和所有力量。想来可笑,她已经强到可以夺人性命,却要畏惧一场雨,几声惊雷。
曾经每次魇症发作都是韦墨焰守在她身边,在她不知道的夜里抱着她,给她温暖和安定。如今她已经不能去接受他的怀抱,那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一旦习惯成瘾便再难戒掉。
只要不睡着便没事了吧?
点着烛灯枯坐,夏倾鸾忽然觉得空虚。她的生活中从没有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琴棋书画她不会,诗词歌赋她不爱,似乎生命中除了杀人、与他相伴,便是长久孤寂的沉默静坐。
如往常一般,雷声响起雨落惊风时,困顿之意汹涌袭来。那不是正常该有的倦意,而已一种近乎强迫性的反应,冥冥中什么东西在催促她入眠,神智渐渐不清。咬咬牙,抬手摔碎茶杯,拾起锋利的碎片用力扎在小臂上。
困意随着滴落的血花丝丝褪去。
只是依靠痛楚维持的清醒并没有持续太久,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只坚持了半个时辰,然后,剧烈的头痛猛地乍起。
原来,不肯依着身体反应睡去的结果就是被疼痛纠缠么?
那痛越来越重,像是针扎又像是重击,寸寸撕裂着她的每一处脉络。夏倾鸾的脸色已经苍白到近乎为无,咬破的唇边殷红血液流下,在白色纱衣上染成朵朵寒梅。实在忍不住便用手敲,可剧烈的疼痛有增无减,疼得全身力气泄光,瘫坐在地。
门外,那一声声愈加沉重的喘息听得真切。
“倾鸾,开门!”韦墨焰没法再沉默下去,她若痛,他更痛上百倍。
连生死都不能阻隔他要到夏倾鸾身边的欲望,又何况区区一扇门?剑光闪过,切断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倾鸾!”甫一进门他便被惊住,衣衫凌乱委顿在地的女人远超他想象,双手发疯一般狠狠地敲着额头两侧,腕上,衣上,皆是血迹斑斑,如红莲绽放。
究竟是多痛苦的回忆竟会让她到现在仍然无法摆脱,宁愿自残身体也不肯入睡,到底是因为害怕梦魇,还是害怕无人守护的孤苦?
没有他,她便是如此脆弱。
闪电划破漆黑夜空,银色光芒照亮天际,风吹过敞开的门,轻轻扑灭跃动的星点烛光。
“别怕,我在这里。”沉稳宁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熟悉的温热怀抱圈着颤抖的身体,莫名地,恐惧,不安,疼痛,全都弱了下去。
她瘦了。
韦墨焰还记得抱着她的感觉,这几日她正急速消瘦,嶙峋的骨节硌得他阵阵难受。
夏倾鸾这时已经神志不清,半入昏睡状态,她只知道是他来了,如过往那些梦魇之夜一般守护着她。那样的温柔,如此安心。
挣扎渐渐停止,喘息也慢慢平复,她又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关上门,从她房中找出之前剩下的创药细心涂抹伤口,然后轻柔褪去满是血污和汗渍的衣衫,拉过被褥盖在身上。
一切有条不紊,精细得不像男人该做的事。
若是为了夏倾鸾,他不在乎降低身份屈尊做个侍者,只要她平安无事。
“倾鸾?”身下的人已经陷入沉睡,韦墨焰终于放下心,静静躺在她身边。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多久不曾感受到了?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尤其是默默抱着她守着她不受伤害的时候,这时,他便是她的全部。也只有这时,他才是她的全部。
雷雨依旧在人间肆虐,世上只有一处不受其扰,如若与世隔绝。
漆黑的房间内寂静无声,黑色身影拥着裹在被中的苍白女子,安然入眠。
第三十五章 曾许诺生死相依
晨间醒来时依旧头痛欲裂、浑身无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要积攒许久。
朦胧中,耳边有谁呼吸轻稳,带着熟悉的味道。
夏倾鸾猛地惊起,原本覆在她肩上的手臂也随之滑落,唤醒了身边睡得安然的男人。
虽然并不是衣衫尽除,可穿着亵衣与男人同床共枕,这等事情对她而言依旧难以接受,并且,还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滚出去。”第一次她如此愤恨地咒骂他。
韦墨焰仍是面无表情:“若再发作不要硬撑着,过段时日我会找些名医回来。”
“不必。”名医可治天下奇症,却治不好被撕碎的人心。夏倾鸾不想看病,好了坏了又能如何,这身体终归是她自己的,与别人无关。于他,不愿再有任何拖欠。
昨夜那般景象历历在目,回想她近乎疯狂的自残行为,韦墨焰心有余悸。这病必须治好,哪怕是访遍天下神医妙药也不能任由她如此,现在有他在身边尚可控制,若他日…若他日自己不在身边,谁还能抱着她直到风雨消弭?
拿起桌上的墨衡剑转身出门,玄色身影再无半字言语。
夏倾鸾靠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满地干涸血迹。她从不否认韦墨焰待她极好,要杀的人他不闻不问挥剑落去,每次犯病都是他于夜色中沉默相守,可他的霸道太过可怕,可怕到会毁了她身边所有人,包括她所爱。
指尖忽然一抖。
凭空想些他的好他的坏,反倒忘了,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排遣消磨的工具,若非如此,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为了些许小事向她挥剑?息少渊倒说得过去,那是破月阁首要敌人的儿子,可云衣容呢?她只是想为无辜受累的少女讨个公道,这点小事都会令他动怒如斯,说什么不惜血染江山只为她一人,自己当初竟然还会相信,简直可笑。
他注定是个绝情的王者,而非可托付终生之人。
————————————————————————
两日后,韦墨焰与夏倾鸾整装准备前往七佛山。
不过杀一个朝廷宦官而已,本不需他们二人亲自动手,然而夏倾鸾坚持要手刃仇人,韦墨焰则不许她离开片刻,最终定下的结果便是二人同去同归,谁也不让半步。
“七佛山并不远,有一日便可到达,路上他若是又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当不见好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再说他也不是有意要伤你如何。”临行前,紫袖找到夏倾鸾百般叮嘱。
那日早晨她亲眼见阁主从红弦房间出来,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周身凛寒之气去了不少,想来他们之间还是有转机的。这番同行不求关系有所贴近,但求不再恶化便好,这般一来二去她也疲惫异常,身上的沉疴不知道又重了几分。
“我与他有什么可争的,阁主在上,本当说一不二。”夏倾鸾面色清淡,言语中心死一般平静。
怕的就是心死。
紫袖对此亦无能为力,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韦墨焰才能打开她的心结,也只有夏倾鸾自己才可以决定是否去相信那人对她的真心。他们之间有太多糊涂账没算,也不知何时能得闲好好说一说,更不知那时自己是否还能亲眼看到。
总有种预兆,苟延残喘的日子已经没有太多。
“走了。”清冷的声音淡道。
夏倾鸾跨上马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韦墨焰身后,前面的身影同样无声无息,就这样走了一路。
如果真的要比肩仗剑到死为止,也许穷尽这一生他们之间也只能是这样相对无话吧。
到七佛山时恰是第二日平明,本打算在山下拦人动手,却不想安锦比得知的消息更早一步到了山巅的佛寺,二人只能向山上赶去。
七佛山是座石山,悬崖峭壁无数,嶙峋怪石成堆,想要到达山巅顶端的积华寺必须过天堑度空梯,是而满朝文武百官都喜欢在犯事的时候入寺为皇帝祈福,以此证明自己的忠心耿耿。
此行只有阁中子弟知道,全然无危险可言,所以在过空梯时谁也没有想到,危机会在这时悄无声息临近。
空梯是深谷上的一道石桥,全长有三十余丈,两端连接着山岸,要去积华寺必须打此经过。行至中间忽闻脚步声杂乱,夏倾鸾抬头,竟是大批的官兵堵在对面。
此处怎会有官兵埋伏?下意识转身与韦墨焰相背并肩,手中赤情缠于掌中,随时准备出手。
“大胆庶民,竟想要行刺朝廷命官,幸亏本公主早有消息先知,今日定要将你们这些乱党贼子毙于此处,以绝后患!”人群中一声娇咤,明艳的劲装女子手执长鞭立于中央。若是紫袖在此定会认出,这人便是当日在破月阁前耀武扬威的安平公主,莲施。
不过数百官兵罢了,竟想要将江湖中臻至顶级的两位高手擒下,未免荒唐可笑。韦墨焰脸色未曾变化半分,眉宇间冷煞之气直向人群中扫去。
那一眼,又一场风华惊世,乱了红尘。
莲施从未见过破月阁阁主,只听人说他如何冷酷无情,如何风姿俊逸,如何杀人如麻,如何举世无双。那一眼略过的刹那,她终于明白为何息少渊那样文武双全的完美人物竟会对他大加盛赞,如此的清俊孤高,桀骜不驯,皆是其傲视天下的资本。
红衣的夏倾鸾总是戾气缠身,不待对方多说二话便舞出细细丝弦直奔为首的女子而去。她对皇族只有恨而无尊敬可言,能多杀一人绝不手软。
“保护公主!”莲施身后的近侍见漫天红光闪电般急速而来,急忙舍身挡在主子面前,眼中惧意大盛,不由得大声呼喊,“炸桥!快炸桥!”
冷淡的双眸蓦地一紧,目光斜望,空梯石桥下几点火星隐约可见,竟是大量的火药。
“快走!”来不及扑灭即将引燃的炸药,夏倾鸾猛地回头向韦墨焰喊道。
那一刻她只想着让他离开,不要受些许伤害。
以韦墨焰的功夫自是瞬间便跃上了山岸,然而前有拦截,后面距离山岸又太远,夏倾鸾自己则来不及逃离,一声惊天巨响后,红色身影随着炸得粉碎的石桥向下面深谷落去。
颠沛流离数年,杀戮半生,于江湖中留得弦杀之恶名,却要在此终结了么?
此世艰苦,往生倒不是坏事,只是舍不下一些东西罢了。朝着那片玄色最后立足的地方望去,本想再看他最后一眼,不想,空处无人。
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共同下坠,夏倾鸾心悸转头,忽地心碎欲裂。
他竟然,追她而来。
第三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七佛山山高谷深,若是从最高处掉下去绝无生路。
本来已经踏上了山岸,听得巨响回头,眼见夏倾鸾从炸碎的石桥上跌下,韦墨焰根本来不及考虑,几乎是下意识地随着那袭红色身影跳入深谷。
他说过,此生决不许她离开,无论生死。
任她如何不相信,那些誓言没有半句谎言,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平生第一次那么用力去牵一个人的手,细弱的骨节,冰冷的指尖,总感觉若松手便是今世今生别离永恒,读不懂的心慌。曾以为世上没什么值得他珍视守护的人,后来才知,那是因为还未遇到,命中注定他也如常人一般要渡劫,且是渡一个比他更无情之人的情劫。
夏倾鸾,此世他已要陷入这个名字,在劫难逃。
手腕用力一拉,墨色身影终于贴上了急速下坠的飘渺红纱,韦墨焰一手揽住夏倾鸾一手扬剑出鞘,锋利的剑身插入石缝中。然而两个人的重量毕竟太大,便是玄铁打造的墨衡剑也扛不住如此力道,清脆一声折为两段,幸而石山上还有不少经年茂盛的植物,断了的剑身一路受其阻拦竟极大减缓了下落的速度,争取到更多时间。
那是韦家代代相传的剑,他一直爱如珍宝。夏倾鸾心口一酸,忽然恨自己是个灾星。他本不该出现在此地,不该遭遇如此险境,那么墨衡剑也就不会折断,如今欠他的竟是再也还不清了——想还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壁立万仞的深谷中,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划着石壁向下落去,也不知何处才是谷底。
韦墨焰凝息四顾,这种时候瞬间便决定生死,耽误不得。余光飘向下面,几道青藤顺着峭壁凌空悬挂,不远处一块大石嶙峋突出,若角度得当应该可以安全踏上。
“抱紧我。”他低声道。
夏倾鸾挂在他肩上,紧紧贴身拦腰。
握着剑的手已经被剧烈摩擦震得虎口开裂,盯准突出石台的方位用力蹬向峭壁,韦墨焰抱着夏倾鸾斜斜落在了大石之上。
然而危险并没有就此终结,刚刚起身,两人脚下一阵颤动,看来这块大石也并不是十分牢靠,眼看就要坠下去了。连气都来不及缓一口,脚下用力一跃,韦墨焰再次抱着夏倾鸾向外掠去,这次的目标是悬于边上的青藤。
毕竟是草草跳出,携带着巨大冲击力的二人飞向石壁,相撞的刹那,夏倾鸾被安稳地护在怀中,眼看他用自己的背迎向石壁。
一阵巨大冲击袭来,便是在韦墨焰怀里也差点被震伤,不难想象,他承受的力量会有多大。夏倾鸾手疾眼快抓住青藤,虽然止不住下落的趋势,但至少不会直接摔倒谷底粉身碎骨,两人的性命多少算是保住了。
“下到…谷底…”
耳边语气异常虚弱。
他受伤了!
来不及多想,忍着手掌被青藤划破产生的剧痛,夏倾鸾用尽全身力气掌控着下落的速度和方向,终于许久之后踏上了地面。
谷底竟是一派花红草绿,溪流潺潺,全不似高处的风冷天寒。
甫一落地,抱着她的手便垂下去,身前整个人也没了声息,夏倾鸾头皮一麻,也跟着跪在地上。
满手满地的血。
触目惊心。
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生疼,想要喊他却怎么也呼不出声音,只看地上的血泊渐渐扩散,向来平淡的那双眼也一直不肯睁开,整个人,死了一般。
既然已经脱困为何还要来救她?明明他可以轻松地杀了那些人后转身离去,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上苍白沉默。
一统武林,称霸江湖,破月阁的宏图大业尚未完成,他却要这样离开她,独自一个人死去?
是他说的碧落黄泉生死相随,若他将死,必会亲手终结她的性命,一起上路。
而现在她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以说死就死?
他怎么可以死…
她呢…
————————————————————————
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莲施愣愣地站在山岸边,手中长鞭颓然落地。她并不想害死他们,那些火药是为了以防万一,谁知道胆小的侍卫突然命人点燃了它。
从程萧白口中听得破月阁阁主和红弦二人准备到七佛山来时她就猜到了,红弦定是为了杀安公公复仇而来。一心想要讨好父皇的她私调兵马提前埋伏于此,也不是想要抓人或怎样,不过是想切断那二人的进路与退路,将他们囚于这山上些许时日,只要破月阁阁主开口承诺不与朝廷为敌便好。怎奈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与她的计划大相径庭。
红弦是程萧白的姐姐,莲施本就不打算杀她,而韦墨焰…那一眼短暂对视,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成为武林的无冕之王,不是因为风逸冷俊的外表,而是内在的那种气势,惊才绝艳,卓尔不凡,胜于皇帝的王者之气傲视天下。那样完美的人物命丧于此着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