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傲抬起眼皮扫他一眼,满上酒接着喝,小陆子心肝儿直颤,以前在部队也喝,可不是这么个喝法,他向来自制力极强,沾酒从没醉过,今儿这阵势,不像是醉酒,倒很有喝死拉倒的意思。掐指一算,抬头看了看入口,救星果然准时赶到,幸亏他聪明,抽空在洗手间打了通电话。当竹箫箫把包摔在桌上时,他机敏地往后弹跳两步,抬头就看见章书傲不悦的脸:“那啥…箫箫我给你点杯饮料吧?”
竹箫箫哗啦啦倒上一杯酒:“谁喝那玩意儿!”她和竹青青虽不是一个妈生的,但神态都很像竹义锋,朦胧看去很容易混淆,他在明灭交替的光线里看着她,将她送至嘴边的杯子夺下来,竹箫箫得逞,眼睛里闪烁得意的光,赖着他身边坐下,摇着胳膊耍赖:“你送我回去,我肚子饿。”他吩咐陆寒叫吃的,竹箫箫皱眉,鼻腔里直哼哼:“这儿的东西能吃?我想吃火锅鱼,中山路那家老店。”他又吩咐陆寒陪她去中山路,竹箫箫撇下他的胳膊,声音郁郁的:“家里没人理我,你也不理我,陪我吃顿饭都不行?”
两瓶子酒见底,后劲上来,脑袋有些晕,他搁了杯子,站起来往外走。陆寒自豪,这世上能让他说走就走的,唯竹箫箫一人。车外光怪陆离,他坐在后座,偏头留意竹箫箫,黑色头发蓬蓬的,不像某个别扭小丫头,头发软软滑滑,和她的人一样。这酒后劲涌上来,他胃里发凉,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破天荒向竹箫箫起了个话题:“跟我一起,不怕你爸翻脸?”她懒懒窝着,表情淡漠:“怕什么,他早知道了,拿我没办法。”
他依然看着她,脑子里浮现另一个丫头的脸,要是同样的问题落在她身上,她多半会耸搭着脑袋哭鼻子,可怜巴巴地跟她爸道歉:“爸爸我错了,我听你的话,不再跟他来往。”或者红着眼睛委屈地劝他:“你就不能不和他竞争?他是我爸爸呀!”总之是那没出息的样儿。“有什么好笑的?”竹箫箫打断他的冥想,“你越来越奇怪,跑这大老远来喝酒,和我爸又杠上了?”他收起笑容,看着窗外:“跟你爸没关系。”
到了中山路,老板安排小包间,三人入座后陆寒开始忙进忙出,端茶倒水开空调的事儿都由他包揽,章书傲翻着菜单熟练点菜,待锅里油泡泡冒开时,他忽然觉得恶心,空肚子喝了两瓶酒,什么也吃不下,点了支烟看他们吃,最后连烟也抽不下去,干脆掐了站起来,陆寒搁下筷子,抹了抹满嘴红油:“哥你上哪儿去?”他已经走到门口:“洗手间。”
去洗手间是假话,下楼透气才是真,他往那儿站着,饭店老板狗腿地陪他站着,连忙招呼人泡茶端椅子,想清静的心被打搅,他不耐烦地赶走老板,钻进车里呆着。前面路过一座桥就是上山路,章书傲就是想找个彻底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早忘记刚才喝了多少酒,所以车子越过路基撞上景观石,再反弹回去撞断大槐树树腰时,他感觉到头顶有腥腻的血液往外冒,人却晕晕乎乎不觉得疼…
章书航带人赶到时,他正坐在塑胶椅子上,脑袋绑了一圈绷带,旁边摆着一杯茶,闲适得像坐在自己家,章书航快步走过去,看了一眼陪站一旁的陆寒,叉腰叹气:“出息了你,折腾我大半夜来局子里捞人…”副厅长抽出三支烟挨个散了,好脾气地赔笑:“这块儿偏,他们眼浅不认识几个人,还请哥儿几个多包涵!”局长在小警员的带领下匆忙赶过来,向厅长问了好,才在引荐下对着章家俩兄弟点头哈腰,这一挑明就十分尴尬,他们自然不会扣人,但总不能为这事儿道
歉,只好看着章书傲讪讪地笑,提议找个地儿续摊。
章书航皱巴着脸:“还续呢!亏他没撞着人,事再大点儿根本就兜不住。”说着问陆寒,“不是你开车么,怎么他这出事儿了,你还在楼上吃火锅?”陆寒面上一哂,干咳两声:“那个…哥他说去洗手间…我没跟上。”章书航哭笑不得:“你这洗手间可上得真够远…”章书傲从椅子上站起来时人还是晃的,惊得一拨人上去扶着,陆寒瞅着被血浸红的绷带,担忧得眉头紧皱:“哥咱得去医院啊!”他看了一眼完全无知觉的左臂,点头同意…
折腾到医院已经凌晨一点了,看打着石膏的人闭眼坐那儿养神,章书航就觉得非常不解:“这节骨眼儿上就不能出差错,我瞧你这段儿魂不守舍的,失恋了?”他靠着枕头,依然闭着眼睛,脑袋却不紧不慢附和他点了几下,章书航从牙缝里倒抽口气,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一把年纪玩儿什么失恋,过了这段儿我托人给你介绍几个好的,你也该成家了。”看他没什么大碍,章书航拍拍肩准备走:“用点儿心,前段儿不干得挺好!”拉开敞了一道缝的门,陆寒差点儿一跟头栽进来,章书航拉他一把:“你哥失恋了,你去安慰安慰。”
…失恋了?作战失败什么的挺好安慰,失恋这个东西,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是十分疑惑,他和箫箫不挺好么,还在局里就命令他把人送回去,那么体贴,他都快被感动了,怎么会失恋呢?想了半天,陆寒开口:“哥,咳咳,你那啥…心情不好?”
“嗯。”
…“那啥…说你失恋了,我就奇了怪了,你和箫箫不挺好的么。”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眉毛不悦地挑起:“你说什么?”他吞吐着把话说完:“你们还没那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们那啥了,呵呵。哥你对她挺好,难免让人误会…但既然不是箫箫,那会是谁?”章书傲看着他,问:“看不出来?”陆寒诚实地摇头,但却再没等到他的答复,这问题让小陆子纠结了很长时间,哥什么时候喜欢玩儿地下情,竟连他也瞒着。
竹箫箫今儿回的太晚,梁雨薇免不了说她几句,又拿她和竹青青作比较,竹青青看她脸色越来越不好,连忙拉着梁雨薇的袖子劝她不要再说。竹箫箫将拖鞋摔在地上,踢踢踏踏换了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本来吃完东西就回来,章书傲半中间出了车祸,去了趟医院耽搁了,明天炖点儿鸡汤我给他送去,要不是我人也不会出这茬儿。”梁雨薇脸色微变,特地留意竹青青脸色,小姑娘穿着睡裙,长头发盖了半张小脸,光看这身形就知道受了影响。她一直没把竹箫箫和章书傲的关系说给竹青青听,甚至还想过就让她误会,有了误会才会死心,那人太不适合他,趁此忘了也好。
“炖什么汤!我和你爸岂不成了窝里斗,你给我呆在家里,我给你联系的学校手续都快办完了,过几天你就给我上学去。”竹箫箫像往常一样,把梁雨薇的碎碎念当耳旁风,一路自顾自回了房间。竹青青回到房间却睡不着了,看着梳妆台上俩泥娃娃,想着竹箫箫说的话,小声怨念某人活该,大半夜的吃火锅,还酒驾,为了人家出车祸了吧,活该你疼!她这样想着,心里却酸酸的,直想哭,但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真心好烂啊,回复好多评都被抽掉了,气死我~~~~~~~%>_<%
第二十四章
天气转凉,风刮得树叶哗哗响,竹青青吃着早饭,看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竹箫箫,沸腾的砂锅咕咚响,她笨拙地切了几块葱头丢进去,烫得摸着耳朵跳起来,梁雨薇早说过不忙帮,出门前连看都没往厨房看一眼,竹青青心事重重吃了几口稀饭,放下筷子,还是向厨房走去。她默不作声帮她,她就默不作声看她帮忙,狭小的厨房装了两个人,却只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和外面风声一呼应,更加凄凉。
最后她把锅里的汤一点点倒进保温桶,竹箫箫拎在手里,拍拍她的肩轻松俏皮地道谢,她笑着摇头,满腹心事在水龙头下洗油花花的手,于是最早起床的人变成最后一个出门。今天下午才有课,上午睡不着,她干脆早早出来散个心,昨晚和钱东文打电话,听说芳芳生了个男孩儿,隔着话筒也能感到他很开心,钱东文还许诺她结婚他肯定带着儿子来参加婚礼,还结婚呢,她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
好容易遇见一个托付真心的人,到头却是骗局,恨他到老也就算了,半中间那人又折回来提议复合,跟一个骗子复合楞谁都得有相当的承受力,没有人那样骗过她,也没有人那样疼过她,她以为自己恨着,可听说他不好,又不是恨的…入秋第一场雨就这么下起来,凉飕飕飘到她身上,她在外晃了一大圈,竟一路走着去上学,这疙瘩仍然没解开,就这么憋在心底,反正从此不会再有瓜葛,她想,时间一长,总能忘记。
竹箫箫拎着保温桶进去时,正好撞见拎着保温盒出来的陆寒,小陆子放松的肌肉紧绷一下,有点儿惋惜地叹:“这大老远的,其实你不用专门跑一趟,哥他能缺啥呀!”竹箫箫白他一眼,径直往里走:“这又不是我做的。”他转身跟在后面:“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总不能是你爸妈…”说着猛地意识到,“难道是竹青青?”床上看书的人朝门口看过来,小陆子识相,立马跑去洗碗,竹箫箫将东西重重搁在置物台上,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动也不动看着他:“昨儿晚上怎么回事,说的是去洗手间,结果出现在交通局。”
他早已将目光放回书里,平静回答:“临时有事。”她不屑地撅嘴,拣了本书歪在沙发上看。这一伤筋动骨,折腾不少人到医院看望,陆寒接受命令帮他挡了很多,来客依然络绎不绝,南阳祠负责人拎着公文包满脸喜悦地找上门时,他正单手翻书,见他溢于言表,便打发陆寒带竹箫箫出去买东西,那人随后神秘兮兮拆开一封文件递过去:“您出这么大事儿,光小姨子在,准夫人没陪着?”
他清清淡淡一眼扫过去,那人立马转入正题:“高新区合资工程竞价高者得,这震速地产的标价却只高第二位零点一个点儿,您猜猜他用的何方法?”震速地产是近年来突发猛进的公司,短短七年横扫市场,稳居地产业的龙头老大,其老板杨振原是黑道上混的,不知何原因突然漂白洗黑钱的各大小公司,专心致志进攻正儿八经的生意,既是道上混过的,手段自然高明不到哪儿去,撇开心狠手辣不说,杨振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更是冷血无情。
章书傲颇感兴趣地随手翻了翻,问:“背地里给了多少?”那人五个手指头搓成一块儿,激动地颤了颤:“这人也太狂了,以前在道上也就别人一手下,今时可不同往日了啊!”冷静片刻后,他清清嗓子继续说,“不过您大可放心,这事到我这儿就结了,谁也没看过,谁也不知道,咱俩谁跟谁,都自家的事儿,还能说出去不成?您自个儿本事,未来老丈人也这么本事,往后可天下无敌了啊!”
他皱了皱眉,竹义锋这回也太胆大了,这么多钱也敢收,抬眼见那负责人一脸喜悦,于是笑道:“下礼拜来找我,该你的一分不会少你。”那人高兴地频频点头,嘴里还说不要客气,章书傲想了想,嘱咐:“这事儿走漏风声也无碍,杨振跟我有些交情,做掉一人对他来说太简单。”这话果然起了作用,负责人面上一惊,讪讪赔笑,却再没说话。他本想以此为筹码,威胁竹章两家换取暴利,却被章书傲一句话打住想法,换多换少,总抵不过一条命重要,于是封紧嘴巴恭谦地告别。
章书傲随意翻了翻十多页的记录,大小笔的贿赂数目额赫然显眼,还没来得及细看,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他在外面的人推门而进的前一刻,将文件不动声色塞在枕头底下…章书航刚结束一会议,路过医院顺道上来看看,他们的父亲章志凌已经彻底卧床不起,靠营养液和呼吸机生存,只以为安排妥了俩儿子的事,就无牵挂地躺床上等死,大部分事儿他都不过问,更不知道小儿子出了车祸。
章书航拣了个苹果捏在手心,看了一眼扣在床沿的书,笑道:“我刚看见有人从你这儿出去,干什么的?”他淡定将书翻个面朝上:“手底下的人,想托关系找工作。”章书航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说:“上午跟李局吃饭,人有一姑娘,条件挺好,性格温柔挺适合你,回头拆了石膏去见见?”他还在看书,头也不抬,丢给他俩字:“没空。”恰逢秘书拿着手机敲门,示意有电话进来,章书航一边站起来一边提议:“你这样儿得找个开朗点儿的,要不然俩闷葫芦坐一块儿,憋死是迟早的事儿,你先别忙着拒绝,总要结婚生孩子,跟谁结不是结,回头我再托人介绍几个…”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去接起了电话,对着手机寒暄两三句之后他就朝病房里打了个告别手势,章书航这人总是昏天暗地忙个不停,连探个病都像打地道战似的来去匆匆。
章书傲盯着手里的书,眼神开始飘忽不定,跟谁结不是结?除了她还有很多人可替代,他为一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低声下气道歉求和,人压根儿一副恨死他的样儿,都说明白了没戏,他还纠缠就不是章书傲了。吸口气闭上眼,他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半个脑袋都是晕的。竹箫箫回来时咬着甜筒,盘腿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翻看杂志,章书傲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她貌似真的有点儿不学无术,于是提议找个学校给她念,她吃得正香,无所谓地说:“我妈给找下了,下礼拜去报到。”
他默然,预备将头重新埋下,却注意到陆寒站在门边上踌躇不展,于是眉毛一挑,问:“怎么了?”陆寒很气愤,抱怨着嚷嚷:“哥你那车被欧翔截走了,我们在什方街下车,刚巧碰上他从茶楼出来,我俩为车钥匙当街干了一架,那小子耍诈趁空跳上车逃了!”
当街抢车?“他没开车?”陆寒咬了牙:“谁知道啊!那神经病说谁谁病了,我也没想仔细问他。”病了?章书傲浓眉一敛:“谁病了?”竹箫箫刚巧翻过一页书,咬了口冰淇淋,抢答:“我姐啊,竹青青。”
他手上忽然一松,那本书顺着被面下滑,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第二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点,嘿嘿嘿嘿~~~~~~~~~~·
宝蓝牧马人迅猛停在校医室门口,欧翔摘了墨镜下车,进去前整了整衣服,风流倜傥地迈开长腿,一眼瞥见半开的帘子后躺着的人,接着放松身体,神情挑衅,边往里走边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淋这么点儿雨就倒下,你个土老帽,娇惯你了!”
她刚扎了针,手心摊开挨着床,抬头看见他,很是震惊:“你怎么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床边,昂起下巴看人:“老子路过,不行?”竹青青白他一眼,恹恹靠着枕头,很没有精神。他保持住昂下巴的姿势,看了她一会儿,拎起墨镜碰她的腿:“附近有什么好的饭馆儿,起来陪老子吃饭!”
人病了就喜欢安静,她被撩拨得不耐烦,睁开眼瞪他:“你不会找别人?我不舒服,什么都不想吃!”他坐那儿冷静地看她发火,笑起来:“你以为我专门来找你?”她往高拉拉被子:“我知道,你找建筑系的那位同学,都跟你说了我不认识她,你为什么每次都问我?”
大概一礼拜前,欧翔突然以高频率出现在她学校,说是看上了建筑系一姑娘,需要蹲点儿守候,她当时还错愕:“那箫箫怎么办?”欧翔顿了顿,十分不悦地看着她:“关你屁事…”正当她准备不管闲事了,人却三番五次问她那姑娘的情况,她连自己班的人都认不全,怎会了解别系的人,可那人却理直气壮教训她:“不了解你就不会去打听打听,没长脑子还没长嘴?”周围都是同学,她红着脸低头埋怨:“你自己不去打听,管我什么事…”他火冒三丈:“偏要你给我打听,怎么着?”
对于这种无赖,她说不过也打不过,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果然等来他的讥讽:“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都说了老子刚好路过,你还以为我想你专门来看你了,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切!”他拍着大腿站起来,“爷找地儿吃饭去,饿死你个土老帽!”
竹青青的睫毛颤了颤,都懒得睁开,欧翔离开后,她在淡淡消毒水味儿的房间里闭上眼睛,东想西想竟一觉睡了过去,这一觉冗长,梦境复杂,全是小时候的事儿。她在梦里摊开手,大黄狗舔着她手心的玉米棒,氧得她咯咯笑;初夏队里插秧,钱东文光脚在地里踩,把大码雨靴交给她穿;外婆身上的肥皂水味道,闻着闻着就不见了,她抬头看见的是竹义锋,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他到坟前给外婆上香鞠躬,他一句话不说塞她进车,说要带她回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看看那条吃百家饭长大的狗,没来得及闻闻田野里的稻花香,甚至没来得及和钱东文告别…
她直觉想哭,迷迷糊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直到感觉有一只手在头发上捣乱,还没睁开眼就知道准是欧翔又来找麻烦了,于是皱了眉翻身:“你自己吃去!”预想中的反唇相讥迟迟未出现,她又将身子转过去,正对上章书傲的眼…
他左手打着石膏,右手拉高被子往她身上盖,竹青青本能往里缩,以为自己病糊涂了,摇摇脑袋再睁开眼,他还是在。他看着她不说话,清瘦的脸写满疲惫,装了石膏的手放在胸前很显眼,也很碍眼。约摸片刻,他单手将热水递给她,又打开小桌上的药盒,水温将竹青青一点点拖回现实,她捧着杯子低着头:“你…怎么来了。”
她太没出息,原来设想再见面肯定不理他,或者大骂一顿骂他个狗血淋头,可真见到时,却是这副模样,章书傲没看她,继续手里的活儿:“怎么生病了?”她缩缩肩:“淋了点儿雨…小感冒。”他没说话,去拉窗帘,她也不说话,场景忽然就像章书航说的,俩闷葫芦坐一块儿了…好在液体已经输完,拔针后她摁住手背,滑了两次,章书傲伸手拖过来,替她按着揉了揉,她垂着脑袋,一直不敢看他。
出去时已华灯初上,竹青青披着他的西装,坐在他的车上,余光瞄见他一只手开车,顿时担心又敬佩。这一路却不是回家的方向,当车停在小胡同私家菜门口时,竹青青终于先开口:“你不是说…不会来找我了么。”
他熄掉火,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我后悔了。”竹青青怔了怔,用心组织了语言:“以前的事,我不能原谅你,但是也没那么怪你了,你不用再为这个道歉…那天你问我怎么想的,其实那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你这种人我招不起,我也不再喜欢你了。”
他靠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忽然转头看着她:“不喜欢还一大早起来炖鸡汤?”她的脸唰地通红,血液涌上来,从头热到脚,片刻又平静地辩驳:“她不会做,我帮忙而已。”声若蚊蝇,僵硬着身子低着头,坐了一小会儿,准备开门下车,手却被人拉住,他捏着她的手,柔柔嫩嫩,牵到嘴边吻了吻,又捏在手心轻轻揉搓,慢条斯理开口:“我趁护士换班,支走陆寒,从医院溜出来,手机钱包一样没带,估计这会儿那边已经开始乱了。”
她想挣脱他的手,使了几遍力气都没用,只好放弃,他还在耳边继续说,“我原本打算这一生不再见你,听说你病了,却鬼使神差地往过赶。”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原来一生竟可以这么短。”竹青青心跳加速,脑袋发懵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过了,人生很短,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他认真看着她,温柔低喃,“既然你也放不下我,我们再试一次又何妨?”她被他盯得发慌,扭拧着身体怨:“谁放不下你了。”
章书傲握着她的手,揽过她别扭的小身子:“好了好了,是我放不下你…”她还在闹脾气,不甘心就这么被说服,张牙舞爪想摆脱,哐当一声敲在硬邦邦的石膏上,疼得手指头蜷起来,他悄声笑着揉她的手,“这下安分了。”心里还是屈,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分开那会儿既委屈又生气,他这会儿哄着竟还是又气又屈,受了天大冤枉似的,包着眼泪花花凶他:“凭什么你说走就走说来走来,我还要好好考虑才给你答复。”
他俯身吻她脸上的泪,绵绵的很仔细,边亲边哄:“都随你,别躲着我就成。”小姑娘更委屈了,眼泪哗哗地流,靠在他的西装上,一抽一抽地也不哭出声,他紧紧抱着,拍她的背,亲她的头发。哭了一会儿,感性走了理性就回来,她忽然坐直身体说要回家,章书傲替她整理领口:“先陪我吃点儿东西。”
“你不会自己吃!”
“唔,没带钱。”
她吸吸鼻子,默不作声打开车门,另一边的男人很高兴,运作着半残的胳膊跳下车,到店里点了荷香小米粥和几道素菜,竹青青发苦的舌头终于产生品尝的欲望,吃上几个素菜卷,再喝一口熬成稀巴烂的小米粥,热流涌至全身,连鼻尖都浸出汗来,简直通体畅快,晕乎的脑子噌地十分清亮。半饱的时候才抬头看他,一只胳膊横在胸前,滑稽又别扭,她想了想,开口问:“你为箫箫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