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问过了,三哥他亲口说秦依不是他女朋友。”她羞羞答答地扯着毛巾,“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勇气向他告白了。”
21
那时候他们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成群结队爬东家的树,接西房的瓦。小时候的姚漫很娇气,逗她一下哭,气她一下也哭,方圆十里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她这个臭毛病,每回她一哭,那群小孩子就都躲得远远的。
可能是她过于强大的肺活量导致哭声腔圆音广,极具扩散力的程度令她亲妈都有点接受不了,偏偏每次还得全家上下卯足了劲哄半天才肯罢休。她撒起泼来不管不顾,逮着谁凶谁,这样任性的女孩儿却唯独只服小小少年贺煜宸一个人。
这东西很微妙,如果非要说个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贺煜宸脾气更坏,横竖不吃她那套。一开始她弱小的心灵其实对他是充满畏惧的。
清晨阳光正好,彼时小学快毕业的贺煜宸受自家爷爷之托,专程在路过姚家门口时进门拜访,并礼貌谦逊地邀姚家爷爷去喝茶。众人搁厅里聊天,夏书瑜端着五颜六色的糖果请小少年品尝,小少年豪气地摆手:“我不喜欢吃甜的。”
语毕,偏厅追出个扎小辫的女孩儿,抱着夏书瑜的腿,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就嚷嚷:“我不管、我不管!那是爷爷买给我的糖,为什么给别人吃不给我吃!妈妈你坏蛋、大坏蛋!”
众人已经习惯此等场面,这种戏码在姚家上演的频率比上厕所的次数还多,他们熟能生巧地拿别的东西诱惑她。坐在皮裹的实木椅上的贺煜宸颇为嫌弃又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赖在地上使性子的姚漫,心里觉得真烦,比他姥爷押着他在雕花窗的旧时书房里练字还烦。
女孩子有什么好,动不动就哭。不像他们男生,和则好,要是不和,那也能打得你和。如果顾岩他们几个老小子敢这样赖在地上撒泼,他肯定拳脚相加揍得他们哥几个爬起来都困难。
姚漫迷糊着眼睛哭得惊天动地,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围着转了,却不见那个抢她糖吃的大哥哥有半点动静,再睁开眼睛一看,人正用那十分凌厉的眼神瞪着她呢,这一下可放开嗓子哭了,超水平发挥使院里大树上的鸟儿都被吓跑了。
小少年必须得走了,再不走他不能保证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匆匆跟大人告别,飞也似地离开。小姚漫见罪魁祸首不但不跟着大人一起哄她,竟连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初次遭遇如此不公平对待的她哭得更加放肆了。
后来夏书瑜带着姚漫到贺家做客,正逢贺煜宸滚着足球回来,一脚踹去那球便骨碌碌滚到椅子腿上,力道虽然不小但也只是撞得椅子吱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压根儿没什么事,却因为被吓了一跳当即放声大哭。
“别哭了!”贺煜宸甩甩头上的汗,十分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两家人拿了糖又拿玩具,翻来覆去地哄都没让她停下来,却被贺老三这么一吼给镇住了,已经满了眼眶的泪水被硬生生憋回去。
夏书瑜乐得打哈哈:“这小东西总算知道怕人了!”贺煜宸完全不当回事,吼完就回自己房间。
何谓命中注定,就是有些人突然闯入你的生活,明明没有刻意做什么让人难以忘怀的举动,却一颦一笑都让你牵肠挂肚。若你非得要问个为什么,当你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可能就知道这是为什么。
关于一物降一物这个说法,姚漫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更没有探寻过自己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她只知道三哥开心,她就开心,再美好的事物只要三哥对其皱眉头,她也顿生厌恶之感。
他不喜欢女孩子哭,她就不哭。他不喜欢跟女孩子玩,她就让自己变成男孩子的性格,和一帮半大的小子成天插科打诨、踢球吹哨。
那时候姚漫的智商还不够去思考要不要跟一个男生在一起,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看着他,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跟在他身后东奔西跑。
贺煜宸的确不喜欢女孩子的,姚漫从小跟他一起长大,都没见他身边有过别的女生。他每天除了念书就是踢球打架,要么就被扣在家里写大字,或者摆弄全国各地收藏而来的飞机模型。
一切变化得从高三那年自C城回来之后说起,那时候刚刚初三毕业的姚漫发现他的三哥变了,他会主动和女孩子调侃,会在女孩子递交情书时说模棱两可并让对方脸红的话,甚至还学会追女孩儿了。
姚漫闷闷不乐,C城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从小不耐烦的人变成一幅浪荡花花公子的模样。贺煜宸在大学追的女生只跟他处了两个礼拜便分道扬镳,姚漫听说他分手的消息时,肚子里像被挤满了无数个彩色泡泡,一颗颗全部破碎,沉淀沉淀的心情被释放开。
那个晚上,她跟着他们出去吃饭,顾岩说他不近人情,那么漂亮的女生只两星期就不要了。姚漫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烤肉架里的炭火噼啪地响,露天的吊灯被晚风吹得摇曳不止,他放下啤酒瓶,一边从架上拿了肉串一边说:“女人麻烦,久了腻歪!”
那一刻,姚漫沾沾自喜,他的三哥还是一如既往地潇洒不羁,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把女孩儿说成女人,这大概就是成熟的表现吧。
沾沾自喜的同时也不是没有遗憾的,谁都没有留意到,在贺煜宸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姚漫把刚刚拖出书包缝的信,原封不动地又悄悄塞了回去。
既然他嫌女人麻烦,那她就宁可不当女人,以哥儿们的身份跟他相处一辈子。高中快毕业时,被顾岩他们几个问到初恋的事,她扬起下巴,傲得像开屏孔雀:“那些臭男生,我才看不上
呢!”有人接话:“哟!有见地了这是?其实也是时候了,你三哥初恋那会儿也像你这么大!”
说着就问贺煜宸,“我就奇了怪了,哥儿几个刚上高中处对象那会儿,你不挺反感的吗,还抱怨没人陪着踢球了。后来到底是哪家的天仙让您突然开了窍了?”
姚漫竖起耳朵听他答:“和天仙没法比。脾气拧,性子直,脑袋木。”顾岩只是安静地笑,刚才发问那小子啧啧两声:“哥就是哥,挑个女人也冲着极品去。”他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小子也提高点儿档次!”
当梁沐晴出现在他们一群人包场的台球厅里时,姚漫撑圆了眼珠子也没看出她哪里有半分像贺煜宸形容的那样。那女孩长得貌若天仙不说,声音也十分甜美,性格更不用说,任凭那群小子怎么问,都绽放如花地温柔笑着,应对如流。
贺煜宸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敷衍几句就各玩各的,半天也瞧不出有什么别的心思,倒是梁沐晴临走之前一脸惋惜,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全数咽了回去。
天仙又怎么样,初恋又怎么样?哪怕三哥那天提及你时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愉悦,说到底还不是不要你了!这么多年的相处摆在那里,她姚漫自认比任何了解贺煜宸,像贺煜宸这类人,怎么会长期把心思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更别提做出拔回头草吃的事情了。
揣着最隐秘的心思,看着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像飞蛾扑火般扑向她的三哥,目睹他三两下撩拨地那群姑娘心花怒放,再乐不可支地旁观他丢下小姑娘甩手走人。姚漫的心像一半搁在海里,一半燃进火焰,有时候甚至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觉得水深火热。
从国外回来时,贺家有意娶秦依当他媳妇儿,他一颗从未安宁的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听从家里安排,三番两次带那小姑娘吃饭喝茶看电影。姚漫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他不会死心塌地爱一个人,也就说明他不会在乎未来老婆是谁。
他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尤其他醉酒后半清醒半迷糊地说:“娶谁不是娶,就那么回事儿。”有了名义上的女朋友,姚漫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合着一帮男人别有心思地靠近他,他更多的时间被那个秦依占据了。
黯然神伤的同时她又不敢轻易告白,有些话不能摆明了说,说开了就意味着失去。就在这个上下不得的节骨眼上,贺煜宸身边多出一个叫陆翊明的男人,听说是他在C城的好兄弟。
这个男人善良聪明,她才追了没几天就被他知道其实别有用心,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还选择帮她,一场戏做得十分认真,几乎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个月后的晚餐时间,陆翊明难得正经地劝她:“三哥心里有别人,你就别往他身上耗时间了。”姚漫切了一声,胸有成竹地说:“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能有谁入得了他的眼睛!”陆翊明张合着双唇,憋了很久才忍住没将话说出来,于是决定让她自己去探个底:“你这样耗着不是办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正儿八经随了我,要么现在就向三哥告白去!”
姚漫瘪嘴鄙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听你的?我俩这是场交易,完事儿后我把徐悲鸿那画白送你。至于我怎么样,都不管你的事了。”
这傻丫头真以为他陆翊明需要那幅破坏,陆家爱好收藏字画的也就他爸一人,手底下的人哪个不清楚,时不时捣鼓点玩意儿送家里去,他哪回对那些东西在意过了。
陆翊明先怂恿她告白,她偏不听。后来她真的想表白,却遭到他万般阻拦。类似于夹缝中求生存的姚漫状着胆子问贺煜宸:“什么时候娶秦依过门?”本来以为贺家已经定下了时间,却见他吸口烟,十分淡然地撇清:“她不是我女朋友。”事实上的确也是,两个人从未当着人面前说明过什么,反而自觉的人凭着一点类似暧昧的因素判定俩人水到渠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姚漫知道他说这话意味着什么,更加觉得不能再拖了。现在只是一个秦依,从今可能还有许多个秦依出现在他身边。她想跟他的三哥告白,想让他明白,既然跟谁都是过,那么选知根知底又十分了解他的她,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23
正是天凉好个秋,不知道哪个热闹分子提出郊外游玩,美名其曰“踏秋”,陆翊明穿着短款风衣,一步一个脚印将地上的枫叶踩得清脆响:“人那是春天踏青,咱这是秋天踏黄!”刚说完就乐呵呵笑开,夏尧丢给他一记飞镖般冰凉又充满杀气的眼神,他立即合拢嘴装严肃。
夏姐这是埋怨他知情不报,姚漫喜欢贺煜宸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敢瞒着她。其实夏尧也怪自己,姚漫成天和自己混在一起,她怎么连这点心思都瞧不出来,说到底还是关心太少。
再回想过去的点滴,若还认为姚漫对他没意思,就太说不过去了。譬如她以前所在的卖楼公司,俩人跳完舞时,姚漫跑过去望着贺煜宸双眼发光的模样;再譬如她陪着姚漫第一次约会陆翊明,那丫头在听闻贺煜宸夸她漂亮时,害羞得躲进厕所…这样仔细一回想,几乎每个贺煜宸出现的那一刻,姚漫总是闪亮着眼睛,欢呼雀跃地跑过去,巴巴地叫他一声:“三哥。”
昨儿晚上姚漫向夏尧征求意见,明明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却还需要旁人的肯定,这是多么消耗勇气和精气神的一件意义重大的事。和她面对面畅谈的是自己妹妹,当姚漫说要表白的那一刻,夏尧震惊之余首先想到的便是姚家这几年来对她的照顾,她想到这丫头替她夹菜的认真样,还想到她替她抱怨展翼的愤愤不平。夏书瑜曾说她俩若是出嫁了会舍不得,她夏尧又何尝舍得一个专门用凉水替她涮去辣椒味的妹妹难过。
可是明明已经笑着大方支持:“既然喜欢,当然要去说清楚。”为什么心底还会油然而生一种沉闷的绝望之感。这实在太不应该了,她一直以来不都是讨厌那个自以为是又流里流气的家伙么!
夏尧正一面回忆贺煜宸邪气的笑容,一面埋怨自己的移情别恋未免太快了些,没留意
到脚底下的水洼,啪地一声踏进去,溅起的泥水花打湿陆翊明半条裤子。陆翊明皱着一张俊脸,扶着她抬起杵在洼里的脚:“新款阿玛尼限量版就这么被糟蹋了,夏姐你真不识货!”
她抬眼瞪他,果然换来陆翊明一脸狗腿相,“咱不差钱,你要喜欢,我再弄上几条回
来让你踩着玩儿。”
白色高帮厚底鞋的前端被稀泥染脏,夏尧掏出纸巾弓着身体拭擦,陆翊明谄媚地蹲下帮忙。落羽松下的贺煜宸回头,无意识地晃动几下手腕,银白的表带发射秋阳的金光,他不悦地皱眉问身边的姚漫:“把你男朋友看紧些,落后面算怎么回事儿?”
她铅灰色靴裤下的双腿笔直纤细,笑容甜美如初升的太阳:“我们早就两清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姚漫回头看着蹲在落叶上的俩人,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据我观察,那小子多半是喜欢我姐的。”
这一下,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耐烦地打量姚漫一眼:“姑娘家动不动就谈分手,阅人无数后当心嫁不出去!”姚漫笑容中添了几分羞涩,摇着他的胳膊说:“三哥,今晚请我吃饭吧,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落后的俩人终于重新站起,贺煜宸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随口应了声嗯,姚漫回头十分俏皮地冲着他们比了个很傻的“耶”,后边俩人顿时果然都傻了,对视一眼后默不作声地双双往前赶。
“前面枫树下有条隧道,穿过去就是湖。我都叫人准备好了,待会儿钓鱼烤肉什么的别客气。”请客的东家回头跟众人介绍,陆翊明为了摆脱夏尧充满杀气的眼神,一溜烟跑到那人身边:“都有什么鱼啊?待会儿要钓不上来,老子就把你当鱼烤了!”
姚城牵着田诗诗的手,笑着往隧道里钻:“你不留点儿心,小心我妹把你当烤鱼吃了!”有人爽朗的笑声从洞里传出来,惊天动地的巨响还带着一连串回音,震得树丫上的鸟都乌拉拉飞散。
半个身子已经探进洞的姚城忽然又转出来问贺煜宸:“这大好的日子,秦依怎么没来,又飞哪儿演出去了?”此话一出,姚漫脸色忽然一沉,贺煜宸面上沉默,沉默中又带着点儿复杂,一时难辨心情。田诗诗用漂亮的手指掐姚城腰间的肉,掐得他如五雷轰顶,似懂非懂地打了个激灵,面露疑惑地又携着她往隧道里钻。
这山丘凿的洞悠长背光,除了洞口有点儿光线,到中间那段基本算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一行人有家室的将搂着家室走,没家室的基本都是大老爷儿们,根本不在乎黑与不黑这回事,至于姚漫这类可归为半个爷儿们的女人也可忽略不计。
夏尧不是娇气的姑娘,可从小就有怕黑的弱点,到现在晚上睡觉还得开盏小灯。渐渐置身越来越黑的洞里,她浑身的汗毛都炸开来,偏偏这场合又不适宜惊声尖叫,她正担心自己的晕头转向会不会不小心撞壁上,微凉的左手忽然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牵起。
宽大的手心,略微粗糙温热的指腹,她蓦地记起小时候某人逃课带她约会在摆摊卖货的废旧胡同里,彼时初次跟男生牵手的小姑娘还紧张地手心都浸出微微汗意。心下的慌乱得不到求证,偏偏那只大手还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挲她腕上的疤痕,夏尧倏地惊醒,再也不用求证什么,使了力道便往外挣。那只大手毫不放松,反而越箍越紧,周围还有人讲鬼故事的声音,她慌乱到不知所措地突然站住不走了,好吧,她不往前走,旁边大手的主人也就停住不往前走。
背后突然被人猛地撞了一记,有人闷哼着出声:“谁啊这是?站这儿不动想害死人啊!”夏尧连忙抬起脚匆匆往前赶,那只大手依然不肯罢休地牵着她。讲故事的人笑着打趣:“谁站着不动了,你丫不会是撞鬼了吧?”“你丫才是鬼!”…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休,忽闻啪地一声,火机上的火苗子噌噌燃着,微弱的光线在漆黑的世界显得格外明亮。夏尧背后的汗已经冒出,终于在火机打响的同时甩开了那只手。“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都显灵!”点燃火机的东家得意地前后左右摇晃火光,印在壁上的影子像极了妖魔鬼怪。半倚在陆翊明怀里的姚漫,酥软了眼睛借着火光瞄见他的侧脸,忽然脸色大
变,使劲推了他一掌便风风火火地往前冲。
陆翊明伸手一捞却没捞着,便充满火药味地拍东家的脑袋:“灵你个头,你个二货!”那人委屈,苦着一张脸看他:“专门给您陆少爷照亮,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啊?”陆翊明愤愤地朝他小腿肚子踹了一脚,他一边狼嚎一边和他比划拳脚。
一群人嘻嘻哈哈终于快到洞口,夏尧率先跑了出去,走在最后的贺煜宸笑得云淡风
轻,她充满警告地瞪他,却惹得他笑出声。冲在前头的姚漫转身看他,甚是疑惑地问:“三哥,你怎么了?”
他摆手,愈见笑得开心:“总算确定了一件事儿!”
24
绿檀嵌的灯箱散出莹白夜光,白瓷瓶里的鲜玫瑰点着剔透水珠,四面吊顶有耳语般的轻柔音乐环绕。这实在是个适合约会的环境,姚漫特意穿着她的白色小洋装,特别优雅地将银白刀尖上的小羊排放进嘴里,并且随着贺煜宸的一句:“有什么事儿不用客气,直接提,你永远是我妹。”而准确无误地切到了自己粉嫩粉嫩的下唇。
细密的血珠子噌地冒出,顺着银亮的刀口往下流。贺煜宸挥手招来服务生,夏尧连忙拿起青瓷盘里的白毛巾替她摁住被切出血的唇,她闪亮着双眼,委屈着急得眼泪都在框里打转。
打从姚漫误把刀子当叉子往嘴里放时,夏尧便开始心惊胆颤,却又碍于娘家人的身份不好硬生生打断她无限陶醉的美样。分明是这样沉醉的气氛,她连告白这种尤其需要独处的大事也要叫上夏尧,可见姐妹情深的地步和桃花潭水的深度有的一拼。
男人很可恶,一句你是我妹仿佛划清了界限,实质却更像霸着你一辈子都暧昧。但是贺煜宸没有暧昧,如果把姚漫当做可以暧昧的女人,他决不会说出这种退可攻进可守的话,直接揽过她的小蛮腰宣布主权比较符合他的个性。这个在某人面前总是流里流气的家伙,即使在某人心底树下不可动摇的流氓根基,那好歹也是个光明正大的流氓。
他自始自终把姚漫当妹妹,这一点他问心无愧,夏尧清楚,姚漫更加清楚。即便这想法早在预料之中,可她仍然想试一试:“秦依不行,那我呢,我行不行?”贺煜宸显然没料到她特意约吃饭为的就是这个,深海似的眼睛蓦地闪过一丝惊讶,又极快地瞥了夏尧一眼,再淡淡地抿口酒说:“不行。”
“为什么?”
锃亮的皮鞋忽然被尖细的高跟鞋跟狠命地踩,大脚趾头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微微皱眉,他咽下刚到嘴边的话,隐忍地放下高脚杯,难得有人性并且极温和地说:“我从来都只当你是妹妹,并没有产生其他的想法。我不喜欢你,更不能骗你。”
姚漫明亮如星星的眼睛蓦地失去光芒,空洞地盯着瓶里娇艳如水的玫瑰喃喃道:“既然跟着谁过都是过,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比谁都了解你,还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夏尧在桌子底下紧紧握着姚漫的手,又恶狠狠地瞪着贺煜宸,他看了她一眼,微微抿唇露出鲜有
的无奈。依她的意思不多说什么,她却依然一副责怪的样子,难道非要他违背真心牵姚漫的手才满意。
这顿味同嚼蜡的饭还未吃到一半,姚漫就因伤心过度要提前离开。回去的路上她一直脆弱地靠在夏尧的肩膀,盯着车窗外的树木灯光,半个字也不说。夏尧心里越发难受,紧紧箍着她,一遍又一遍安抚她的背。
回了家,一直到进了房间门,她才咚地一声栽进床里,失声痛苦起来。夏尧跟在身后,喉头像被火烫过一样难受,半天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为什么!”她抓起枕头胡乱地扔掉,“为什么我会把刀子当成叉子,还把嘴割破一道口子!”夏尧正被雷的里嫩外焦,却见她又狠狠往地上掼了一个抱枕,“我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这么丢脸过,他一定笑死我了!”
姚漫边说边哭,最后还用手指着夏尧:“你也笑我了是不是?看我出洋相也不拦着,现在又被他拒绝了,很丢脸是不是?”
夏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三两步越过地上的枕头挨着她坐下:“我不觉得丢脸,看你这么难过,我也很难过。”
她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委屈地说:“我就知道他会拒绝我,可是还是很难过,以后他如果结婚了,我一定给新娘子准备一瓶硫酸!”说着又嘤嘤呜呜哭开,侧躺身子抱夏尧的腰,“我哪里不好了,哪里比别人差了…他凭什么不喜欢我。”
到姚漫入睡已经半夜了,夏尧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有凉风飘进屋子,纱帘轻轻地随风扬起又落下。她爬起来进厨房拿牛奶,正巧碰见客厅电话响,快速跑过去接,就听那头劈头盖脸甩出一句:“你下来!”
她紧张得后背冒汗,压着嗓子低声问:“你干什么,这都几点了?”那头的人似乎在吸烟,沉闷地呼口气说:“快两点了,你要不想下来,我上去也行。”
夏尧啪地挂断电话,慌乱烦躁地坐了两分钟,又跑进房间换衣服。
后半夜的月亮特别圆,高高挂在天空上,像块银盘透过落了一半的叶子的树丫洒下来。贺煜宸看着从楼上奔下来的女人,忍不住展开笑颜:“给你的时间够长了,考虑得怎么样了?”